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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下南洋 俞智先 9229 2018-03-18
礦工們正在頂著烈日勞作,鄺振家高興地跑了過來,邊跑著邊大聲地喊著:“唐山來信了,唐山有回信了。簡肇慶把信給我們帶回來了!”他是第一個看到簡肇慶回來的,他跑到礦坑前:“兄弟們,肇慶把上次大家的僑批給寄出去了,這次他帶著你們的家書回來了,有誰往家寫信的,趕緊去阿壟店瞧瞧,看看有沒有你們自己家的回信。” 礦工們都停下手裡的活兒,大家驚喜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容鐵鑄問。 “那還有假,一大箱子呢。” 大家高興得直跳,一下子擁出礦坑。 阿義拿著鞭子跑過來:“你們幹什麼?想造反啊!還不回去幹活!”說完拿起鞭子衝著跑出礦坑的工人抽打起來。 容鐵鑄上前摸住阿義的手腕:“你怎麼又揮起這玩藝來了,說話又不算啦?”

阿義一邊哎喲一邊說:“你們……要幹什麼呀?” “有信了,有家裡的回信了,肇慶給我們帶信回來了。我們這就回來,拿完信,我們會回來接著幹活的。”鄺振家解釋著。 礦工們也沒理阿義,爭先沖出礦坑。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錫礦,人們三五成群的都往阿壟店跑去。 地皮丁看到礦上蜂擁一般跑著的礦工,嚇了一跳:“怎麼了?他們要造反?”阿義跑過來:“總巡,是肇慶,是肇慶幫這些豬仔偷著寄信,還帶來了回信。” 地皮丁罵了一句:“又是這小子給我們惹事。告訴礦警都小心點兒,給我盯牢了,可別讓他們起哄跑了。快!” 唐阿泰看著工棚外人們興高采烈跑去的背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哀傷,他扔下手中的挑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一扭頭卻看到彭蝦仔坐在另一頭正捂著臉抽泣。

唐阿泰走到彭蝦仔身邊,用腿碰了碰彭蝦仔:“沒出息,哭什麼哭!” 彭蝦仔抬頭一看是唐阿泰:“你也沒信呀?” “誰說我沒有。”唐阿泰從床舖的犄角旮旯裡掏出他那封已經發黃的信,“你看,這不是嗎。家裡早就給我寄過信,要不你看看我的信,就算是你的家信。” “我不識字。” 唐阿泰嘆了口氣:“不識字多好啊,這是一封說我阿爸去世,給我報喪的信。”唐阿泰攥著手裡的這封信,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卻伸出手安慰地拍拍彭蝦仔的後背。 彭蝦仔嚎啕大哭起來:“我苦命的阿媽啊,我對不起你和阿妹啊!你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連給你寄批的錢都沒攢下一文,你就當我死了吧!” 阿壟店門前熱鬧非凡,礦工們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幾個識字的人幫大夥念信。簡肇慶也被幾個礦工圍著。他一封封地給大家念著信。一個聽完了家信的礦工從肇慶手中接過信,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又不斷給簡肇慶深深地鞠躬:“謝謝簡先生!謝謝簡先生!”

有個礦工接過信後,一下子跪在地上,衝著唐山的方向磕頭,嘴裡不住地喊著:“阿爸、阿媽!你們還活著……媽祖保佑……” 女工們嘰嘰喳喳,開心地逗著;也有的拿著信在一旁默默地流淚;在哭聲和笑聲中,人們宣洩著自己不同的情感,找到了久違的思念。 簡肇慶看到眼前的場景很是感慨,是啊,礦工們背井離鄉來到南洋,但卻心系桑梓。這薄薄的一封家書,字裡行間都透著他們每一個人濃濃的思念之情啊! 鄺秋菊手裡拿著一封信,在人群裡尋找著:“肇慶,阿哥,蝦仔沒來?” “你給他阿媽和阿妹寄僑批的事兒沒告訴他嗎?”簡肇慶問。 鄺秋菊搖了搖頭。 簡肇慶從鄺秋菊手裡拿過信:“那他哪知道有家信呢。快去照顧孩子吧,我去找他。”

“簡先生,還是我去吧。”鄺振家說。 “我們一起去吧,你和他都不識字。” 鄺振家也笑了,一高興,忘了這茬了。 簡肇慶和鄺振家在路上看到了呆坐在路邊兩眼無神的容鐵鑄,奇怪地問:“容大哥,你怎麼在這兒。” 容鐵鑄表情木訥,也不回答。 簡肇慶看此情形,將手裡的信交給鄺振家:“你先去找蝦仔,等一會我再去。” 鄺振家接過信走了。 簡肇慶蹲了下來:“容大哥,沒接到家裡的回信嗎?家裡不是還有你阿媽和阿哥嗎?” “見不著了,這輩子再也別想見著了。” “別這麼說。要不,我回去告訴我阿哥,讓他在唐山好好幫你找,一定能找到的。” “找到了又能怎麼辦。我現在就像一個死人,一個自己給自己斷了根,自己給自己斷了念想的人。”容鐵鑄還在想著那個馬來女人,“我沒出息啊!”

簡肇慶安慰他:“其實我們這些唐山人和當地的馬來人、爪哇人,只要是受苦的人都是一樣的兄弟姐妹,因為我們有著一樣的遭遇與不幸。” 容鐵鑄搖搖頭,肇慶這樣想,可阿泰、蝦仔等所有的礦工都不這麼想。 簡肇慶給鐵鑄講了自己的親歷:“我當初剛來這個錫礦的時候,就認識了一個馬來女孩兒。她善良、美麗、勇敢,性格直爽,嫉惡如仇。她暗中幫助我和阿泰還有鄺姑娘,幫我們偷偷與家里通信。冒著生命危險幫助我和受傷的阿泰一起逃出錫礦,送到醫院。她是我和阿泰的救命恩人。只可惜阿泰已經忘了,她就是個馬來女孩兒啊!我和阿泰再次被抓回來後,曾經找過她,可惜已經沒有任何音訊。這個阿壟店以前就是她在打理的。可能是因為我和阿泰的出逃,讓她受了牽連,也不知道查理把她送到哪兒去了。”

“謝謝你!肇慶!”容鐵鑄感動地說。 “嗯!謝什麼?” “你能跟我說這番話,我心裡堵著的疙瘩好像就不那麼緊,鬆快多了。我這些日子一直恨自己沒出息,恨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番婆。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可當我一閉上眼睛滿眼就是她的影子。她為我療傷,用她的那雙手輕輕拍打我安慰我,從和她初次見面那時起,連做夢,我都在喊她的名字……阿莉吉亞,阿莉吉亞!” 簡肇慶笑著:“你這真的愛上……你說她叫什麼?” “阿莉吉亞!” “啊?”肇慶大吃一驚。 容鐵鑄帶著簡肇慶來到逍遙堂,阿莉吉亞高興極了,她已經好久沒見鐵鑄了。這時,簡肇慶從容鐵鑄身後走了出來。 阿莉吉亞吃了一驚:“肇慶!是你嗎?”

“阿莉吉亞,真的是你!”肇慶很激動。 “別過來,你別過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阿莉吉亞了,我,我是個……” “你是我們的恩人,是我的好姐妹。是誰把你送到這兒的?” 阿莉吉亞不語。 “查理!”簡肇慶想到了,“這個畜生!禽獸不如的東西!不行,我們一定要救你出去。” “對,你的事肇慶都給我講了。我們要把你贖出去。”容鐵鑄說,“現在他不是以前的簡肇慶了,他是新加坡廣惠銀行的二少爺。” “容大哥,先別說這些了。阿莉吉亞,今天我就要把你帶走,一分鐘都不能再讓你呆在這兒。” 阿莉吉亞迷茫地說:“真的嗎?鐵鑄,我不是在做夢吧?” 容鐵鑄上前摟著阿莉吉亞:“真的,是真的。肇慶他說到做到。”

鄺振家把手裡的信遞給彭蝦仔時,蝦仔有些聲嘶力竭:“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騙我,我從來沒給家裡寫過信,你們想耍弄我,想嘲笑我。我也沒錢寄回家,沒臉給她們寫信啊!” 唐阿泰接過鄺振家手裡的信看了看:“他們沒騙你。這上面寫著你的名字。” “蝦仔,實話告訴你吧!是我阿妹給你家寄的錢,是簡先生替你寫的信,他本來是要親自來給你讀這封信的,可路上碰上了容鐵鑄。正好,既然阿泰在這兒,就讓阿泰幫你念念這封信吧。”鄺振家說。 彭蝦仔羞愧難當,癱軟在地上。 “阿哥,我是海鰻!上回你寄的錢已經收到,找人給你寫了回信卻沒有回音,阿媽和我都很惦記你。這次收到你的信,阿媽可高興了。她說讓你好好照顧秋菊……”唐阿泰念不下去了,將信還給蝦仔,“你家里人都挺好,記著給她們多寫信。”

彭蝦仔顫巍巍地捧著信:“阿媽,海鰻!” 唐阿泰在阿壟店門前徘徊,不知自己該不該進去。當他知道鄺秋菊給蝦仔家寄出了錢後,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劉姐正好出來給孩子晾曬尿布,發現了唐阿泰:“阿泰,怎麼不進來啊!是來看秋菊吧。秋菊,阿泰來看你了。” “阿泰,你來了。”秋菊已經從屋裡走了出來。 唐阿泰不知所措,只得硬著頭皮,笑嘻嘻地:“我來……看看小秋菊!” “進來吧。” 唐阿泰剛要進門,彭蝦仔從後面邊喊邊跑了過來:“秋菊!秋菊!”彭蝦仔跑到秋菊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秋菊,你原諒我吧,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我以前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說了那麼多傷害你的話。我真不該啊!我這樣對你,你還給我阿媽和海鰻寄錢,你這麼菩薩心腸,我反而為了抽大煙,跟你要錢,打你……你,你今天打我吧。打我吧!我不是人呀……你能原諒我嗎?”

“這都是我自己的命。”秋菊說。 “不,你不該是這樣,你不該這樣。”彭蝦仔扭頭盯著唐阿泰,一把拉過他,“唐少爺是真心對你好。他為了你什麼都能豁出去,連命都捨得!他會給你幸福。你和他,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對。” “蝦仔,你別瞎說了。”唐阿泰制止著。 “我沒瞎說,我以前拿秋菊當籌碼說的那些混賬話,你別記在心裡。我是混蛋,你喜歡秋菊,你會娶她對不對?你會給她和孩子帶來幸福對不對?這是你說過的啊,唐少爺!” “可我已經不是唐少爺了,我和你一樣也是豬仔!” “那你也是豬仔少爺呀,我不配,我真的不配。你說過要娶秋菊的,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蝦仔急了,他是真心的。 這時就听鄺秋菊說了一句:“都別說了!” 大家都愣了。 “我是個苦命的人。原來我認為我命賤。你們這些好心人,每一個人都是因為我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阿泰,你是因為我才被抓,過番下了南洋,從一個少爺變成豬仔,你為我差點兒被打死!蝦仔,你也是,你是為了我才決定和我阿哥一起來到這兒受苦的,也是因為我,你心裡難過才抽上大煙的,對吧!還有簡先生,為了幫我找到阿哥和你,才被抓進統艙。從此和你們一起生死,一起受難!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你們,就被地皮丁糟蹋,我難受過,活不下去,甚至罵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孽種,我想過死,一死百了。可後來一想,我死了對得起誰!我不能死,自從生下這個女兒,我更不能死,我會好好活著,你們不用把我爭來讓去,我自己有我自己的活法兒,就請你們放心吧!” 唐阿泰和彭蝦仔一時無語了。 鄺振家急匆匆跑了來:“嗨,你們在這兒呀……剛才有個礦工看到簡先生和容大哥去逍遙堂了,回來沒有?” “不會是鐵鑄拉著他去看那個番婆吧。”彭蝦仔先想到了這點。 唐阿泰叫起來:“我這個大哥怎麼那麼傻啊,去看那番婆幹嗎?難道他還真讓鐵鑄娶了那番婆不成,這不是有毛病嗎?” 鄺秋菊看著唐阿泰說:“一口一個番婆,一口一個番婆。當初救你命的阿莉吉亞是什麼,那不也是馬來女人嗎?” 唐阿泰被鄺秋菊說的話噎住,愣在那兒。 “不好!肇慶大哥會不會……”彭蝦仔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支吾著,“我為了秋菊向你討價還價那天,在逍遙堂裡向他們報了信,讓他們抓住了肇慶。這次……” 唐阿泰脫了鞋就要砸彭蝦仔,鄺秋菊緊張地拉住他:“你那天向誰報的信!” “冼致富!” “誰?”在場的人一振。 “冼致富他……他是逍遙堂幕後的老闆!當初就是他讓我打探肇慶的下落的!” 唐阿泰神情變得冷峻了:“他是殺我三弟黃裕達的仇人,我們與他不共戴天,你竟然……”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壞了!肇慶去了肯定有危險!”唐阿泰轉身就跑。 “我跟你去!那兒我熟。”彭蝦仔說著和唐阿泰向逍遙堂方向跑去。 鄺秋菊擔心地在後面大喊:“阿泰,你可當心!別硬來!” “冼致富這小子歹毒得很,不行,我找幾個工友一起去看看。”鄺振家也想到了這層,說罷就跑。 鄺秋菊也要去。劉姐勸住了她:“你帶著孩子,孩子怎麼辦啊。我陪著你哥去,你在家等著啊!”劉姐和鄺振家一起出了阿壟店。 鄺秋菊焦急地走來走去,看著手中抱著的孩子,轉身回去將孩子放在鋪上。剛要出門,正好細雪來買東西,鄺秋菊讓她幫著看著孩子,自己朝逍遙堂跑去。 簡肇慶帶著容鐵鑄和阿莉吉亞一起來到大廳:“叫你們老闆出來,我們要贖人。” “嗨,口氣還不小。你想見就見啊!”那個打手不情願。 “我要想見就能見!”簡肇慶一點也沒客氣。 裡面傳來一個聲音:“喲,口氣還不小啊!誰那麼囂張!”只見門簾一掀,從煙館裡走出來一個人。簡肇慶和容鐵鑄一看,吃了一驚! 來人正是冼致富。 冼致富一看是簡肇慶,也嚇了一跳。不過他馬上鎮定了:“喲,這不是廣惠銀行的簡少爺嗎?我說口氣怎麼那麼大,您當然是財大氣粗啊!我這小店您也瞧得起,肯來光顧,真是沒想到啊!” 逍遙堂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客人們都四下散去,十幾個打手把簡肇慶和容鐵鑄、阿莉吉亞圍在了當中。 “冼致富,你開個價吧。我要贖阿莉吉亞,今天就帶她走!” “您簡大公子一句話,我還敢跟您開價?不過我倒想跟您討價還價,以前的恩恩怨怨希望我們一筆勾銷,您開您的銀行,我做我的買賣。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不然的話……” 簡肇慶冷笑一聲:“不然的話,你想怎樣?” 冼致富盯著肇慶:“別看你是銀行的大公子,別人怕你,我可不怕。實話告訴你,跟我鬥,你還嫩點兒。你跑了兩次,兩次還不都是我給抓回來的嗎?要不是布朗要狠狠敲你阿爸一筆,我當時就可以宰了你。” “你殺了我三弟黃裕達,我正要找你算賬呢。你和洋鬼子狼狽為奸,欺壓我們唐山的兄弟姐妹,開賭館騙取他們的錢財,開妓院糟蹋我們的姐妹,用大煙麻痺他們的精神,迫害他們的身體。這筆賬一筆一筆都要跟你算清楚!你不單是布朗和龍三的一條狗,也是我們唐山人的敗類!”簡肇慶義正詞嚴地說。 冼致富奸笑了一下:“嗯,還是改不了你逞能的毛病,你以為有點功夫就能鬥得過我嗎?你不是喜歡逃跑,喜歡躲起來玩失踪嗎?我這回就讓你徹底失踪,讓你們從這世上永遠消失!給我上!” 打手們已經抽出了砍刀,虎視眈眈要撲向三人。容鐵鑄和簡肇慶把阿莉吉亞夾在中間,擺好迎敵的架勢。這時,唐阿泰和彭蝦仔手裡一人拿著一條棍子衝了進來。 唐阿泰護在了簡肇慶前面。 “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我看你們誰敢上!老子出生入死鑽墳頭,跟閻王爺都面對面地打過招呼。”唐阿泰看看肇慶,“大哥,有我呢,誰也別想動你一下!” 彭蝦仔顫抖地抓著棍子,也向打手們比劃著。 冼致富樂了起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好湊齊了!來個一窩端,誰也別想跑。不論死活,拿下就有賞!” 打手向簡肇慶等人撲了上來…… 兩個打手朝著簡肇慶撲來,簡肇慶施展功夫將兩人擊倒。唐阿泰舉著木棍直奔冼致富,不想冼致富身前的兩個打手一腳將他踹翻了。阿莉吉亞上前扶起了唐阿泰。阿泰認出了她:“是你?”唐阿泰舉著棍子左右胡掄,嘴裡也不閒著,“鐵鑄,這個阿莉吉亞是個好番……女孩兒,一定娶了她,好好對她,要不我都不饒你!” 容鐵鑄攔腰抱住一個打手,使勁把他甩了出去,接著又掄起凳子砸向另一個打手。彭蝦仔拿著棍子不得要領,搗來搗去護著自己。 鄺秋菊跑進來,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喊:“肇慶,阿泰!” 冼致富聽見喊叫,衝著身邊的打手說:“快!把這女的給我抓起來!” 阿泰也聽見了,他大叫著:“秋菊,快跑!”秋菊聽到喊聲,急忙轉身跑出了門。鄺振家氣喘吁籲地跑回工棚:“兄弟們,簡先生出事了。他被困在了逍遙堂,那幫壞蛋會要了簡先生的命的,簡先生給大家帶信,為大家寄僑批,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給我們活下去的希望啊!這個給我們帶來希望的好人,面臨著危險,大家該不該同心協力去救他呢?” 馬上就有幾個人抄起傢伙出了屋。 鄺振家和劉姐挨個工棚地叫著人,礦工們手拿各種工具:扁擔、鐵鏟、鋤頭、棍棒……跟著鄺振家朝逍遙堂擁去。人越聚越多,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隊伍! 阿義急忙跑向監工棚向地皮丁報告去了。地皮丁一聽也嚇得坐了起來:“什麼?”鄺振家帶領著礦工們急忙跑著,迎面碰上跑來報信的鄺秋菊。 “快!快!救他們!”鄺秋菊氣喘吁籲。 大家飛奔起來。 逍遙堂這邊已經打成一團,冼致富看情況不妙,急忙跑進里屋,從桌子下摸出一把槍。阿莉吉亞被逼到牆角,一個打手撲上來。容鐵鑄急了眼,一把將打手拽住,打手反手一刀,砍在容鐵鑄的肩膀上,鮮血滲出。阿莉吉亞大叫著撲過來,被打手一腳蹬倒。 里屋的門簾慢慢掀起,一隻黑洞洞的槍口露了出來。冼致富瞄準了簡肇慶。 唐阿泰掄著棍子找不著冼致富,突然發現了門簾後的槍,他急忙撲向簡肇慶,大喊:“大哥!” 一聲槍響,唐阿泰睜大了眼睛,應聲趴在簡肇慶的背上。 “二弟!”簡肇慶大喊一聲,抄起地上的一把砍刀衝進里屋,冼致富已沒了踪影。 大門被撞開,礦工們舉著工具沖向打手,那些打手一下子沒有了抵抗能力,被打得七零八落,抱頭求饒,想反抗的當場就被礦工打死了。 鄺秋菊抱起阿泰叫著:“阿泰,阿泰!你醒醒阿泰!” 眼淚順著鄺秋菊的臉頰流下,滴在了唐阿泰的臉上。唐阿泰微微睜開雙眼,吃力地抬起手,想為秋菊擦眼淚。 簡肇慶也跑了過來:“二弟!” 唐阿泰吃力地說:“大哥,你能勸勸她,讓她笑笑嗎?” 鄺秋菊已經泣不成聲,聽到唐阿泰的話,急忙抹著眼淚。 “阿泰,你沒事兒,我說了要帶你出去,帶你回唐山。我這就背你走!”肇慶說。 “別費事兒了,你已經救過我一次了,我都死過一回了,現在值了,別讓我欠你太多。我沒法兒還了。不過我還是得欠你一回,誰讓你認我這個倒霉弟弟呢,就是麻煩你好好照顧秋菊和我女兒……”唐阿泰累極了似的閉上了眼睛。 簡肇慶抱起唐阿泰失聲痛哭。 冼致富找地皮丁幫忙來了:“快!快!叫你的礦警拿著槍去殺了他們,他們要造反!” “怎麼搞成這樣?”地皮丁看到了他手上的血。 “那姓簡的小子要殺我,我把唐阿泰給打死了。” 地皮丁一聽,反而鎮定下來。他的仇人讓冼致富幹掉了,他還去幹啥?便說:“我的任務是守著錫礦。你殺了人,幹嗎讓我去墊背?” “你敢見死不救?” 地皮丁慢慢坐下來,不予理睬。 “你小子別得意,我來之前三爺告訴過我,讓我盯著你,說那狻猊就在你這兒!”冼致富一下子說了出來。 地皮丁急了:“你血口噴人!” “你那點兒心思我還能不知道,阿伍和老賈沒拿,肯定就是你了!” “想訛詐我,沒門兒,爺我不吃這一套!”地皮丁火了。 “行,你也敢在我面前稱爺,那好,山不轉水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倆遲早得有見面的那一天,走著瞧!”冼致富跑出了門。 地皮丁朝他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然後慌張地跑到陽台上,朝下面叫著:“阿義!快,把礦上所有的礦警集合到我這兒,都帶上槍。” 頓時,監工棚外,礦警們荷槍實彈,哨卡上面的礦警也把槍架上了。地皮丁緊張地看著逍遙堂的方向。 錫礦一片寂靜。 大家將唐阿泰的遺體放在了一塊門板上,阿莉吉亞找來一塊布將阿泰蓋上。簡肇慶看著一個個哀傷的礦工,心中充滿了憤怒與仇恨。 “各位弟兄,你們當中,有的是和我跟阿泰乘同一條船過番下南洋的,也有跟我們一起在海上面對媽祖磕過頭的生死兄弟;有背井離鄉來南洋找出路的同鄉,也有被人用棍棒繩索捆來綁來的豬仔。冼致富和布朗勾結在一起迫害我們,不僅強迫我們簽下永不見天日的契約,還用花不出去的豬仔幣矇騙我們,讓我們的血汗錢永遠無法寄出去,永遠無法贍養唐山老家的親人。他們用皮鞭抽我們,給我們實施酷刑,甚至傷及我們兄弟的生命,我們活得連牲口都不如,我們是人,我們要奪回我們做人的權利!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了!” “我們受夠了!”“討還血債,砸了逍遙堂!”大家喊著。憤怒的礦工砸著逍遙堂,把大煙膏和煙具、賭具都點著了。 簡肇慶和鄺振家、彭蝦仔、還有受傷的容鐵鑄一起商量著對策,有人看見冼致富跑進監工房了。 “他們有槍,我們這麼多人一起硬衝上去,正好做他們的靶子,不能硬來。”簡肇慶說,“我分成幾路去,鄺兄帶一路從右面,容大哥和蝦仔他們從左面,我在中間吸引他們。”阿莉吉亞和鄺秋菊也走了過來:“我們也去。” “我要抓住冼致富,為阿泰報仇!”鄺秋菊恨恨地說。 “礦上的礦警大多是馬來人,他們大部分也是窮人,也不願意為洋人賣命,只是生活所迫,我去興許能和他們談談。”阿莉吉亞說道。 簡肇慶覺得值得試一試。 大家抬著唐阿泰的遺體,分成三路。高舉著工具,浩浩蕩盪衝著監工棚走來了。簡肇慶帶領大家逼近了一排舉著長槍的礦警。 地皮丁慌了:“你們別過來,再往前走一步,就開槍了。” 左右兩路人馬也出現在他們面前,地皮丁看到這麼多憤怒的礦工,開始緊張。而一個個礦警,左右瞄準,不知該對付哪邊,拿槍的手開始顫抖。 簡肇慶給阿莉吉亞使了一個眼色。阿莉吉亞上前用馬來語開始與礦警們喊了起來:“我勸大家不要再為這鬼公司賣命,那是傻瓜!這些唐山來的礦工受苦,你們也一樣受苦,我們應該是朋友。唐山人受洋人欺負,咱們馬來人和爪哇人也受他們欺負,我們都是兄弟姐妹,不應該打,我們應該一條心!” 礦警們相互看了看,有人把槍放了下來。有的礦警乾脆把槍扔在了地上,很快,礦警們陸陸續續都把槍放了下來。 阿莉吉亞回頭看著簡肇慶,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礦工們歡呼起來,一起衝了上去,嚇得地皮丁和阿義急忙抱頭蹲下了。 彭蝦仔上前一拳打在了地皮丁的臉上,地皮丁一陣暈眩,一旁的嚇得阿義直哆嗦,拼命地喊:“饒命,饒命!這都是他逼我幹的,我對不起大家!” 簡肇慶走到地皮丁面前,將他拽了起來:“冼致富呢?” “他跑了。他讓我派礦警去鎮壓你們,我沒同意,我也知道他殺人不眨眼,壞事做盡,我才不會幫他呢。” 鄺振家盯著他:“照你這麼說,大夥還應該謝謝你了?” “大舅哥,你看我真是要幫你們,咱們怎麼也是砸斷骨頭連著筋呢。” 彭蝦仔上前呸了一口:“你是什麼玩意。你也配!你再胡說,我撕了你的臭嘴!” “殺了這個畜生!”容鐵鑄和阿莉吉亞一起說道。 礦工們憤怒了:“對,殺了他,殺了他!” 這時,地皮丁在憤怒的人群中一眼看見了鄺秋菊,像看見了救星一樣,連滾帶爬鑽過人群,來到秋菊腳下:“秋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看著女兒的面子上饒我一命吧。” 鄺秋菊從牙縫裡狠狠地擠出一個字:“滾!” 地皮丁爬起來就想跑,被肇慶攔住了。 “我們不是要殺人,是你和洋鬼子逼得我們大家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才不得不起來反抗,你既然想平平安安地離開這裡。好,我就給你個機會來贖罪。”簡肇慶一把把他揪住,一字一句地說,“把我們這些礦工們和琉瑯女的賣身契一件件都交出來!” 礦工們喊著:“對,我們要把它全都燒掉!” “礦工兄弟們說得對,這些契約上不單有我們的姓名,有你們強行讓他們按下的指印,如果留下來。布朗可以申請當局憑這些契約來抓我們,你我都知道這是什麼後果!”簡肇慶不放手。 “這……我實在做不了主呀!” “那好,容大哥、彭老弟,為我二弟和秋菊報仇!”簡肇慶也豁出去了。 容鐵鑄和彭蝦仔應聲上來就打。地皮丁嚇壞了:“好,好!我給,我給!”兔子似的跑進監工房。 地皮丁拿出鑰匙打開櫃子,將一件件契約抱了出來。他看看沒人跟來,又急忙跑到牆角,掀起一塊木板,將包著狻猊的布包拿出揣在懷裡,然後抱著厚厚的一大堆契約出了門。 “這是契約,統統都在這兒了,一共是八百三十三件,一個都不會少,你們的名冊,欠賬的賬簿也都在。” 簡肇慶揮了一下手:“你可以走了。” 地皮丁點頭哈腰,一步一鞠躬,然後拔腿就跑。 簡肇慶將契約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鄺秋菊從一個錫工手裡接過一盒洋火,激動地叫著:“肇慶!” 簡肇慶回頭看著她,鄺秋菊擠到簡肇慶跟前,將洋火放到簡肇慶手裡。礦工開始喊起來:“燒掉,把賣身契燒掉啊!”有人找到了煤油,潑在契約上面。簡肇慶劃著洋火,將地上的契約點著了。 礦工們都圍著燃燒的紙堆,高興地邊跳邊喊:“賣身契燒了,燒了!我們沒有這該死的契約了!我們再也不是豬仔了,不是豬仔了!” 容鐵鑄、阿莉吉亞相互擁抱著;鄺振家和劉姐也對視著,流下淚水;細雪抱著孩子過來,交給了鄺秋菊,鄺秋菊緊緊地抱著孩子,百感交集。 簡肇慶默默地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堆,心潮難平。一陣風吹來,火燒得更旺,帶著火焰的紙片隨著風,慢慢飄起,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冼致富倉皇逃跑在山路上,回頭看到錫礦方向已經冒起了黑煙。 這一年,南洋華僑廢除契約勞工製度的呼聲越來越高,很多當地的有識之士也紛紛站出來反對,西方殖民當局不得不被迫改僱自由勞工。 1914年至1916年,新加坡、檳榔嶼、馬六甲等地相繼宣布廢除契約勞工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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