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暴獄·狠辣重刑犯越獄風雲

第12章 第十一章省一監危機

沙拉分監的秋色是迷人的,稻穀熟了,顆粒飽滿的稻田在風的吹拂下浪一般滾動。山林已經不再是純綠,翠綠中夾著樹葉的枯黃,呈現出黃橙紅綠。苞谷也走向成熟,田地裡到處呈現農人們忙碌的身影。 這樣的景緻梁翼沒興趣品味,這幾天他忙得焦頭爛額,局裡調犯的具體方案沒下來,他不敢貿然停產:把犯人全收監了,萬一局裡推遲,這樣大個礦,民警、工人、犯人、家屬都沒飯吃;不盡快收監,整個沙拉分監已是風雨欲來。他雖然召開過幾次中層領導會,說明分流有一個過程,但哪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是信息社會,決策層無密可保,何況沙拉分監這樣的單位。民警分流事關個人切身利益,去什麼監獄,現在的中層領導到新監獄還能不能保留一官半職,總之,思想問題一堆。犯人雖說在哪個監獄都是勞動改造,但脫離現在管理的民警,想法也多,新的民警了解自己的改造嗎,自己獲得的表揚、勞積在新監獄算不算,管教民警好不好接觸等等,問題也是一大堆。家屬、工人更不用講,分流不是小事,把梁翼頭都磨大了,在這節骨眼上,雪上加霜的事接踵而來。

那天一大早,他就下到採煤監區了解罪犯的思想動態和生產安全狀況。剛坐下來,辦公室的電話就追到採煤監區。電話是省一監勞資科長王桐打來的。電話那邊也急了,有點語無倫次。 “報……報告梁監,監獄通用分廠、被服分廠的工人堵廠區大門,必須要見總廠法人代表,也就是……是你梁監,見……見不到梁監不……不撤退!” “王科長,這不是瞎扯淡的嘛,我還在處理沙拉分監分流的大事,省一監的工作都還沒接手,你們不會解釋嗎?”梁翼回道。 “梁監,我們都講過了,說等你上任再上訪,但他們說人一天不吃飯不行,他們幾個月沒領到工資了!”王桐把監獄靜坐工人的情況匯報導。 “李政委呢?他是政治委員,我不在,他履行監獄長職責,難道他也不敢面對工人嗎?”梁翼在電話這端聲音高八度地問道。

“李政委和工人在一起,做工作,但大夥不聽,說李政委當副監獄長分管勞資就不關心工人的問題,所以非得監獄長、法人代表表態不可,否則,他們明天就上省政府靜坐,還派代表去北京上訪。如果真去北京上訪,我們省一監的臉面往哪撂啊!”王桐說話都帶點哭腔。 “真他娘的亂彈琴,這個監獄長都當成啥樣了?又要找錢吃飯,又要抓犯人改造,這不成熱鍋上的螞蟻了嗎?”梁翼一般是不說流話的,說話辦事都充分體現出儒雅氣質,但遇重大問題,嘴中隨時也會蹦出日媽日娘的流話來。 “梁監,你究竟來不來?這裡真頂不住了,我都陪他們兩天,口水說乾,嗓子說啞了,你再忙也來見個面,表個態興許就緩和過來了!”王桐急得近乎哀求地說道。

“來,來,是刀山也得上,是火海也得闖,哪個讓我頭上戴著這頂破爛不堪的烏紗帽!”梁翼說完“咚”一聲放下電話。 梁翼剛放下電話,採煤監區長羅耘忙問道:“還匯報採煤監區情況嗎?” “還匯報個啥,你沒聽到電話裡說的來著,監本部那邊廠區大門都堵了,非見法人代表,這法人代表是啥破玩意兒,你們千萬要注意'兩個安全'!他娘的。”說完走出採煤監區會議室,他的坐騎“陸地巡洋艦”已在樓下等了。 梁翼坐上車,讓司機加足馬力往省一監趕。司機老馬是個老同志,見梁監臉色特別難看,知道他心急,也不敢多說話,平時,梁翼要他加大油門趕路,他會頂上兩句:“這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開快車不要命了!”但今天他窺視到梁翼肯定遇到火燒眉毛的大事,只得穩穩握緊方向盤,踩油門的頻率顯然高了許多。梁翼昏昏然,只感覺車窗外樹木紛紛後退。他就怕接省一監這個班,作為省一監黨委成員,他深知省一監是名大內空難管理,誰當頭誰倒霉,幹的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看看,還沒上任就來事了,要上任了還不知怎樣。如今任命宣布了,打退堂鼓,那就枉為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一個響噹噹的軍人。梁翼大腦一片混亂,但還是細聲地提醒老馬師傅道:“安全第一,趕路第二吧!再急急不過天塌下來,你看天不還好好的嘛。”

“梁監,天是沒塌下來,但你臉塌下來了,塌得怪嚇人的。”馬師傅邊操作邊回答著梁翼道。 “我這臉可不是沖你老馬的。這地球離了誰都會轉動,這省一監彷彿離了我梁翼就不行了,你不看交椅都沒坐上,事就來了,這不是嚇人嗎?”梁翼嘟著嘴說著,心情彷彿好了許多。 梁翼坐在“陸地巡洋艦”副駕駛的位置上。每每坐在這個位置,方便縱覽河流山川,在車內看窗外的景緻,的確賞心悅目,心胸開朗。但今天梁翼無心觀賞這一切,他拴上保險帶,耷拉著頭,手不斷揉著自己前額。他前額飽滿,這應了相理所說“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話。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大福大貴之相。還在當戰士時,家裡就把梁翼的生辰八字告訴一個瞎子神算子,那瞎子幾根指頭掐來算去,片刻高興地說道:“所算之人是何許人也?”

梁父故意說:“是家族中一個侄子,別人托算的。” “哦,這可是一個大福大貴之人啊,可憐只是先生的侄子,要是親生兒子多好嘛!此人正在數千里之外為國效力,官位已是公社書記級別,部隊屬連級。”瞎子說完呷口茶。 梁父接著問道:“先生說是大福大貴之人,那他一生一世官位幾何?” “哎,假如他不回到南方,官高位重。回到南方就難說,但起碼區委書記一級是肯定的。”瞎子咧著嘴說道。梁翼在部隊時,四年義務期都沒回過家,穿上四個兜的軍官服,探親回家時,梁父談及算命一事,梁翼哈哈一笑,對著家人說道:“那不是瞎話嗎?你們還迷信得像真的一般。”如今官是升了,但這算啥官,肩上扛著高級警銜,還要自找飯吃,犯人幹活養活自己,養活工人和撫卹人員,民警工資不足,這民警當得窩囊。如今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又不是計劃經濟時期,單位生產,國家包銷。市場經濟就是要砸爛計劃經濟的舊體制,重新洗牌除舊佈新,那錢好找,以階級鬥爭為綱時好說,只要鬥私批修就行。現在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萬般皆下品,唯有金錢高”。監獄企業又不是世外桃源,是驢是馬都得接受市場經濟的檢驗,淘汰舊的,新的建立。要淘汰舊的體制機制,牽一發而動全身,職工的利益就會受到侵害,各種利益衝突就會凸現出來,是這一代領導難以迴避的問題。工人下崗堵門、堵路、上訪,正是這一利益衝突所致。梁翼不斷揉著額頭,心猿意馬地想著,昏昏沉沉。太陽當中,車過省會,來到城郊省一監所在地——石河灘。

“陸地巡洋艦”的轟鳴聲驚動了堵在監獄廠區大門的人們,大家的視線齊刷刷轉向吉普車。 也許是聽說新監獄長要來,廠區大門黑壓壓一大片人,有坐大門兩側的,有坐在中間的,有在大門外自由走動的,有男有女,總之亂糟糟一片。 許多人臉拉得老長,罵罵咧咧。個別人心不在焉,主要是隨波逐流,出於感情來湊湊熱鬧。這些人早就邊工作邊融入市場大潮,心猿意馬,腳踏兩隻船,一邊在監獄工廠上班,一邊在外經商。人油滑得像泥鰍,他們加入這一行業,就是想拉尿捏鼻子,兩頭都拿到,好處不佔白不佔,佔了也白佔的思想。 大門被堵著,梁翼不可能躲閃,他本是衝這波事來的。歷史把他推到這個崗位,縱然是火上烘烤,也是組織信任自己。戰爭年代,要你去流血犧牲,你還能退卻嗎?狹路相逢勇者勝,站在這個歷史的關口上,任何領導都無法迴避這個矛盾。

司機老馬把車停在廠區大門邊上。梁翼下了車,抬手看看表,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整。梁翼一到,有認識梁翼的,就用高八度的聲音吼道:“梁監獄長來了,梁監獄長來了!” 聲音一出,大眾耳朵都立起來了,勞資科長王桐也走過來,在梁翼的耳邊“嘰嘰咕咕”一遍,那意思是要梁翼到會議室說。梁翼沒說話,直接來到工人中心的位置,有精明的站起來,把小木凳讓給梁翼。梁翼也不客氣,坐下來,人群中像群蜂飛舞的“嗡嗡”聲不絕於耳。 梁翼坐下後,清清嗓子不快不慢地說道:“我就是新上任的監獄長,工業總廠的法人代表。很高興能在這裡、這種場合和大家見面,因我新來乍到,誰也不認識誰,我們定一個規矩,誰發言,自報分廠及家門,重複的問題不談,有不同問題就說。我們先談問題,至於解決問題,大家應容我點時間,但可告訴大家,我梁翼不僅是一監之長,而且是堂堂男子漢,砸一顆釘子一個眼,呸一口唾液一個釘,從不遮著掩著。大家說行嗎?”

梁翼開口,人們嗓門關閉了,即刻鴉雀無聲。梁翼趁大家沉默的當口,環視一圈人群,一眼就認出人群中的周瑾。雖說當監獄長前,梁翼就是省一監黨委委員,不時也來開開會,但他認識的人少,更沒有往來,一般情況下開完會就返回沙拉分監,認識的工人微乎其微,要不是鬧鷹岩翻車事故,他也不知周瑾是周世恆的女兒、鐵劍的妻子。 梁翼的目光在周瑾的身上停了兩秒鐘,就移到別處去了。 “監獄長,你說得沒錯,我們自報家門就自報家門。我是香華被服廠的工人,我叫李玉蘭,沒合資前我們生產囚服和民用服裝,除工資發得正常外,每年還向監獄交一定的利潤。如今合資廠生產不正常了,外方老闆捲款一走了之,我們三個月沒發一分錢,你說,這咋活嘛!”說完,女人像死爹死娘般“嗚嗚嗚”失聲痛哭,淚水潮水般從眼眶中滾出來。

她嗚咽著說不下去,人群中受她的情緒感染,也有人“嗚嗚嗚”哭起來,女人淚眼淺。梁翼抬眼一看,個別男人也抬手抹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掉,那是沒到傷心處。梁翼原來知道省一監只是背著一個軀殼,沒想到空成這樣,他心裡也泛起淡淡的酸楚。一分錢都可難倒英雄漢,何況幾個月不發工資,城里人又沒有一畝二分地,可自食其力。雖說監獄不在城內,石河灘只是城市邊緣,但吃喝拉撒樣樣要錢,三個月不發工資,餓死人責任在誰?這不女逼良為娼男賣血度日嘛!隨著李玉蘭的嗚咽聲,人群中有人站起來說:“監獄長,你看看我們都是香華被服廠的,監獄再不解決,我們就要去賣兒賣女!”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怨氣洶洶的,因為情緒激動,也沒有自報家門。梁翼知曉,這不是沖他來的,這是監獄工人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過程必然要遭遇的尷尬。 “大家情緒不要太激動,香華被服廠的問題是特別突出,且矛盾尖銳,困難最大。同志們不急,我上任解決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們香華被服廠的事,看行不行?”梁翼邊在小本子上記錄,邊回道。

“不急?咋不急!誰生娃娃誰肚子痛,火都燒到腳背上,刀尖刺進心髒了,還不急!你當監獄長的當然不急,當官的左手領著國家俸祿,右手收著黑錢,過著花天酒地、日嫖夜賭的日子,我們當工人的湯都喝不起一碗,還不急!”人群中有人抓著梁翼“不急”的話說道。 那人說完,只見李玉蘭衝那人吼道:“你衝人家新監獄長干嗎?!又不是人家搞垮被服廠的,好人壞人一鍋煮,會說話就講,不會說話沒人說你是啞巴,閉上你的臭嘴!” “沒事,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得給我點時間。幾天后沙拉分監的犯人、民警就要分流,這裡再急,也得讓我把人分流完,回監獄上班再著手解決你們的事!”梁翼口氣溫柔地回道。 梁翼參加過省一監的幾次黨委會,香華被服廠的事在會上研究過,他略知一二,但始終是獨立分監,監獄本部的事不歸他管,他過問得少,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香華被服廠是省一監生產全省囚服囚被的工廠,工人眾多。幾十年來,被服廠都有活干,自產自銷,利潤亦可觀。但改革的浪潮席捲中國大地,那浪滔天,各行各業,不合資就是思想不解放。合資了,聰明過人的外資老闆絞盡腦汁,給領導者小恩小惠,以達到損公肥私的目的,從而使國有資產大量流失。地方政府不引資就是酒囊飯袋。許多地方建開發區,下引資指標到各級各部門的官員,和年終獎金、政績考核掛起鉤來,鬧得有關係的官員肚子撐圓,無關係的官員一籌莫展,最後只來他個死豬不怕開水燙,要殺要剮就這一百來斤,到年終聽天由命。 狂浪也捲進監獄,被服廠正是在這樣的大前提下和香港力勝服裝有限公司合作的。港方看重數量不菲的囚衣市場,從香港收購破產服裝廠的設備,這些使用過的陳舊設備在國內亦屬一流。中方主要是政治因素,不引資唯恐思想不解放,效益、工人這些要素是次要的,一直以來政治運動讓國人的神經緊繃,只要上面一閃電,下面就大雨滂沱。 合作後港方治工人可不像國有企業幹與不干一個樣。國有企業時期,監獄企業的工人是老太爺,招工時內部子女為主,工人是不動手工人,警察是動嘴警察,都是男人們的玩意兒,一個鳥樣。這才有“幾等警察勞改隊,凡事都用嘴支配”一說。用外方的手段管理中方工人,就是藏犬看羊,追得你屁滾尿流。這早就被大鬍子馬克思分析透了,資產階級要榨取工人的剩餘價值,這一價值又是在監獄工人中榨取,這個合資企業不等於竹竿撈糞坑——找屎(死)嗎?外方壓榨,工人罷工,監獄尷尬,土地、廠房合資了,監獄只是董事之一。平時倒“董事”,但關鍵時候不“董事”了。一個合資,問題推得一干二淨,合資廠幹不下去了,垮了,港方撈到錢,腳上抹油——溜,一個爛攤子又扔給了監獄,這監獄就成了八十歲的老太婆——扛不起了。 香華被服廠的工人聽了梁翼有理有節有利的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總覺得入情入理,雖說還竊竊私語,但不像剛來時那樣群情激憤。還是李玉蘭“嚯”一下站起來說道:“梁監話說到這份上,也算入情入理,我們相信他,給他點時間如何?”她用了詢問的口氣。 “可以,再給梁監一點時間考慮我們的問題。”香華被服廠的工人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梁翼瞅一眼李玉蘭,他腦海中立即閃出擒敵先擒王的道理來。以後做工作,李玉蘭思想不通,大夥不會通,李玉蘭的思想一通,就可能一通百通,他心裡有一根底線了。 香華被服廠這邊剛剛有些眉目,機械廠的下崗工人又跳起來。 “報告監獄長,我叫何天華,是省一監下屬機械廠的下崗工人。請問監獄長,我們都快五十的人了,在監獄企業工作三十年,現在監獄企業說不要我們了,就翻臉不認人,一腳把我們踹下崗了。我們上有老,下有小,這個年齡在外給別人當狗用、看大門都沒人要,讓我們怎麼活?請監獄長給指一條路!” 這何天華語言辣,句句像一支支箭,直射進梁翼的胸膛。這種陳述,他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遭遇。現在他才覺得,自己平時以儒雅自居,但遇這些實際問題,備覺自己語短詞窮,安慰不行,解決又愛莫能助,只有同情遠遠不能解決實際問題。這監獄企業,新中國成立幾十年了,市場經濟的狂風襲來,不是捲起千堆雪,就是激起萬層浪。歷史像磨,要磨白多少監獄長、監獄企業法人代表多少頭髮,殺死多少細胞啊! “何天華同志,你的話倒讓我作難了。你說的是實情,在社會的大變革中,肯定會傷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今天各位就是其中之一,這是歷史的大潮,任何一次革命都會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這是事實,誰也無法阻止它的洶湧之勢。沒想到這股摧枯拉朽之勢也襲擊著監獄企業,你們就是利益的受害者,作為一監之長,我僅僅表示同情是不夠的,我上任後思考怎樣給你們提供幫助,盡最大努力解決你們的實際困難!” “不行,你必須現在就回答我們機械廠的問題。香華被服廠是企業合資,才造成如此後果,哪個資本家不壓榨工人,不挖社會主義牆腳?三歲娃娃都知道的道理,有些人咋就不明白呢?”機械廠這邊,傳來一個男人瓮聲瓮氣的吼聲。 這時附和聲迭起:“對,立即回答!”梁翼見人聲鼎沸,只好保持沉默,這短暫的沉默也許就是最好的回答,不在沉默中爆發,也不會在沉默中消滅。梁翼知道,這是改革過程中觸及個人、集體、國家利益的最根本體現,舊的經濟秩序被打破,新的經濟秩序還在孕育之中,這是歷史賦予這代領導者特有的使命,任何人都無法迴避,除非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否則,只要是時代的弄潮兒,你甭想身站岸上看船翻,優哉游哉袖手旁觀。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梁翼是急流勇退之人嗎?他捫心自問,困難只能嚇倒膽小鬼,唐山救災、自衛還擊、長江搶險都挺過來了,區區這點兒困難算什麼呢?無非是經濟秩序建立前的黑暗,國家如此,監獄何嘗不是如此。這畢竟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執法機關,監企剝離一定是遲早的事,體制不順,監企合一,那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既然這種體制制約著監獄的發展與穩定,那一定制約著國家整個法制進程。隨著社會主義法制的健全和完善,這必將成為監獄體制改革的一大亮點和突破。 正在梁翼沉默的時候,機械廠剛剛自報家門的下崗工人何天華“咔”地咳一聲,怒視剛剛發言要梁翼立即回答的工人吼道:“你這是要公雞下蛋,母雞打鳴!梁監屁股都還沒坐到交椅上,你就猴急著要他解決問題,這可能嗎?猴急吃不得熱豆腐,梁監你看這樣行不行?”何天華提高聲音望著梁翼。 “何天華同志,你有什麼好的意見和建議都可當著大夥說!”他知道這是何天華的個人魅力所在,忙微笑著對他說道。 “梁監,平心而論,香華被服廠是比我們困難,但我們上有老,下有小,很快也揭不開鍋了。人總要吃飯,這還是社會主義國家,社會主義的監獄企業,總不能叫下崗工人餓死。這樣吧!你在解決香華被服廠問題的同時,希望也能解決我們機械廠下崗工人的問題,請你盡快思考行嗎?久了我們可等不了,餓狼吃肉餓鬼嚇人,我們可是說話算話的人!” 梁翼聽完何天華的話,微微沉思片刻,提高聲音對著機械廠的下崗工人問道:“你們同意何天華同志的意見嗎?” 人群異口同聲,眾口一詞答道:“同意!”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可就駟馬難追,我梁翼上任一月之內,不解決你們的問題,引咎辭職,行嗎?” “行!” “嘩嘩嘩……”省一監廠區大門傳來經久不息的掌聲,惹得許多過路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像看猴戲一般圍過來。省一監政委李傑聽說梁翼到了,而且正和廠門靜坐的下崗工人座談,也急匆匆從監獄辦公區趕過來。李傑到時,梁翼已經按下葫蘆穩住了瓢,勞資科長王桐正說道:“剛才梁監解釋很清楚了,大家該干嗎就乾嗎,散了吧。” 工人們見再坐也徒勞,既然新上任的監獄長已經表態,王科長又發了話,就三三兩兩議論著撤離廠區大門。 這時太陽已經偏西,王桐抬腕看看表,時針已經指向四點,他恍然大悟,問道:“梁監馬不停蹄趕來,還沒吃中午飯吧?” 梁翼方覺腹中“嘰嘰咕咕”。 “哪有時間吃,你一提醒,這裡正鬧情緒嘞!”他指指肚子戲說道。 工人們散去,梁翼、李傑、王桐來到監獄食堂。李傑叫食堂炒了幾個菜,要了一瓶酒,對梁翼說:“隨便吃一點,晚上把班子成員全叫來,給你接風!” 梁翼餓得不行,上菜就吃,也不客氣。待食堂拿酒來時,梁翼抬眼一看,是一瓶飛天茅台,忙嚥下嘴中的菜制止道:“剛和下崗工人對話,就躲在這裡喝茅台,不妥不妥!”邊說邊從政委李傑手中搶過茅台,遞給服務員說道,“這個先放著,來貴賓時招待,來一瓶一般的酒就行。” “是。”服務員知道這是新來的監獄長,不敢怠慢,把茅台酒拿走了,不一會兒拿來一瓶習酒。梁翼邊掀蓋邊說:“這還差不多。” 梁翼掀蓋的同時,服務員拿來幾個小白瓷酒杯。梁翼一看,看著服務員說道:“酒杯太'文靜',拿大茶杯來,我和李政委、王科長平分了。” 服務員見監獄長和他開起玩笑來,臉微微發紅,咧嘴笑笑,轉身拿茶杯去了。 “梁監,我不會喝酒,平時滴酒不沾。”王桐忙解釋道。 “不喝哪配當監獄警察,社會上雖然有酒公安之說,監獄警察也不差嘞!你打聽打聽,在沙拉分監,誰都知道我梁翼喝酒沒當過孬種,酒也水也,多也醉也。”梁翼說完,自己“哈哈哈”笑起來。 “梁監海量早就大名遠播,我不行,酒一下肚,全身起紅疙瘩,這皮膚就像小媳婦,見不得酒婆婆。”王桐見梁翼風趣,也風趣地說道。 “不喝拉倒,王科長不喝酒,咱倆兄弟二一添作五,掰平了。”梁翼說完把一瓶習酒倒在兩個茶杯之中。 李傑也搖搖手說道:“我酒量不行,喝一點馬虎,多了就成紅臉關老爺了,雖說手不提刀,身不坐廟,但沒有過五關,只能醉酒去麥城了。” “今天我們倒想李政委醉酒一回,過五關斬六將。”梁翼說完,舉起茶杯就和李傑碰杯。酒喝三口,梁翼茶杯裡的酒去了大半,而李傑只下了不到四分之一。李傑臉微微發紅,舉起手中的酒對梁翼說道:“酒我喝不過你,但咱倆能在一起搭檔幹事是緣分,我捨命陪君子,敬你一杯。” “幹嗎?”梁翼知道李傑酒量不如他,問道。 “太猛,咱倆是兄弟,論年齡我比你年長,你幫老兄一半,咱倆就鐵板上釘釘——硬撞硬!”李傑回道。 “好,看在咱哥倆以後要精誠團結、揚長避短的分上,我幫你喝一半。”梁翼說著,正要去端李傑的酒杯,手機音樂響起,他手在空中微微顫抖一下,縮回來掏腰間的手機一看,是沙拉分監獄政科科長楊靈打來的。楊靈在電話中報告道:“梁監,出事了,今天中午整個沙拉分監停工清理犯人時,發現採煤監區罪犯吳應泉又脫逃了!”梁翼臉色鐵青,把酒一飲而盡,酒杯一扔,撂一句:“出事了,我得趕回沙拉分監。”說完喊上馬師,走了。梁翼坐在“陸地巡洋艦”上,讓馬師傅加大油門趕路。馬師傅嘟著嘴嘮叨道: “這屋漏偏遭連夜雨,你這監獄長都成消防隊隊長了,坐飛機也趕不急,還要不要安全了,只知道命令開快車。” 梁翼閉著眼,任馬師傅嘮叨。他腦海中正思考,時隔分流只有三天時間了,關鍵時刻,讓吳應泉這小子扛竹竿捅鳥窠——搗他娘的蛋,偏偏節骨眼上溜號。他知道馬師傅的脾氣,念歸念,開車不馬虎。現在爭取天黑前趕到沙拉分監,好在天黑得不早。 馬師傅嘟著小嘴,車速很快,只見公路兩邊的行道樹快速往後退。車行一百來公里,前面是監獄農場的地界。車剛過地界,公路上吹吹打打,一群送葬的人群在前面擋住去路。 馬師傅“嗶嗶”地壓喇叭,催醒處於半眠狀態中的梁翼。梁翼不覺抬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他一跳,眼前這抬棺送葬的隊伍服裝全是天藍色,肩後有一行白槓,這不是犯人抬棺送葬嗎?他再仔細一看,有身穿警服的民警,還有腰拴草帶、頭上戴著白孝的死者家屬。 梁翼知道,這是監獄老民警死後,叫犯人抬上山安葬。黑色的棺材上站著一隻大雄雞,那大雄雞的雞冠紅紅的,在黑黑的棺材上特別耀眼,雄雞高昂著頭顱,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態。前後八名犯人抬著黑大的棺材,一班吹鼓手在棺材後“嗚嚕嗚嚕”吹著,打鼓的斷後。梁翼知道,邊遠的監獄礦山農場都辦成了小社會。民警家屬利用犯人幹私活的不是少數,老一代的子女許多是犯人帶大的,民警家中的紅白喜事都利用犯人幫忙。他在當監獄民警的十多年時間中,犯人幹私活是司空見慣的,但這樣浩浩蕩蕩的犯人隊伍給老民警抬棺送葬,梁翼也是第一次見。梁翼原本想下來批評一通,但鐵路警察各管一段,這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但他知道,這是他老戰友陸洋的轄區。於是他讓司機老馬甭和抬棺送葬的人擠路,你再壓喇叭他也不會讓,好在就一小截路,抬上土坎就好了。他指揮馬師傅把“陸地巡洋艦”靠路邊停下,掏出手機撥通了陸洋的電話:“餵,陸洋嗎?” 對方手機現出梁翼的名字,陸洋在電話的另一端罵起來:“老梁,你小子高升了是不是要請我喝酒?” “老子請你喝酒,你的犯人送葬把老子攔在你們七監區農場邊緣的公路上,你小子也太膽大妄為了嘛,還敢用犯人送葬。”梁翼說道。 “是嗎,你小子是大驚小怪了,這是農場留下的財富,改不了嘛。”陸洋知道梁翼所在的位置了,回道。 “改不了?舊體制都得改,就這一習慣改不了?膽也忒大,就不怕犯人集體他娘的跑掉!”梁翼酒還沒完全醒,在路邊高聲大氣吼道。 “這卵地方埋人要看時候,有早上抬上山的,有下午抬上山的,要用死人的年庚生日推。你他娘的不是監獄局長,否則,我又要挨批了。”陸洋憤憤說道。 “不是局長我也要批評你,你小子再不痛下決心製止,早晚要捅婁子的,人沒埋完天就黑了,咋看犯人?跑了誰的責任?說來說去,還不是你小子的事!” 梁翼提醒道。 “好了,我改了還不行,就是得罪幾個人嘛,明天就上黨委會,痛下決心製止這一行為,但有個條件,你小子必須到場部來,倆戰友喝他個痛快。”陸洋說道。 “你小子和我討價還價,又不是做買賣。雖說這裡到場部只有幾公里,但老子三天后要分流犯人,哪有閒工夫和你喝閒酒。其他酒你喝掉,茅台給老子留著,分流完犯人咱倆喝他娘的三天三夜。”梁翼調侃道。 “那就依你,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你小子現在是省城根兒,當上第一監獄的監獄長了,以後可不能小瞧人哦!”陸洋說道。 “說哪裡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還不了解?鳳凰卸下華麗的毛還是那鳥樣,變不了的。下次來省城我請你喝酒,閒話少說,我走了。”梁翼見送葬的隊伍已經讓出公路,掛斷電話,上車走了。 人算不如天算,事急不如心急。梁翼坐在車上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沙拉分監此時此刻許許多多的大事都等著他,人忙時就想有分身術,一半在省一監,一半在沙拉分監處理分流的事。這分流押解都是監獄天大的事,在這節骨眼上採煤監區他娘的又節外生枝,他感到大腦發脹。這羅耘不是關鍵時刻不添亂,調犯少一人,咋向主管局說,給省一監又增加了麻煩。 梁翼揉著太陽穴,思想亂七八糟,總跳不出工人下崗、沙拉分監分流、調犯押解追捕逃犯這些工作。屋漏偏遭連夜雨,心急又遇囉唆事。 他們行駛到二百公里處,這裡離沙拉分監只有幾十公里了,一輛大客車出了車禍,這是從沿海開到內地的一輛長途大客車。這裡彎拐不大,是不應該出車禍的地段,也許是長途行駛,駕駛員疲勞。車翻下坎,人是沒有死,但有幾個重傷員,時逢梁翼的“陸地巡洋艦”趕到,路邊群眾嘶聲喊,要求急救。 司機老馬問道:“梁監,停不停?急就衝過去。”老馬剛開口,就遭到梁翼的嚴厲批評:“你還是監獄警察,現在群眾有難咋能衝過去呢?壓著警報是能衝過去,但群眾咋看我們這些警察?停車!”梁翼說完,車開到翻車處,馬師傅腳踩剎車,還沒等車停穩,梁翼就從車中跳下來,指揮著把重傷員送往縣醫院。原本再有一輛車就可送完傷員,但過的幾輛車都沒停。黃昏,太陽落山了,暮靄降臨,紗巾一般的紅雲在天邊飄揚,天暗淡下來。沒有攔到車,馬師傅又跑了一趟,直到紅霞消逝,天完全黑下去,梁翼才離開車禍現場。那司機千聲謝謝,萬聲謝謝,梁翼一看,再幫不上啥忙,說道:“不客氣,我們是監獄人民警察,分內之事,有句話叫'有事找民警',我們在所不辭。” 梁翼趕到沙拉分監,已經夜裡十一點,沙拉分監會議室燈還亮著。獄政科科長楊靈,鐵劍等獄偵民警,採煤監區監區長羅耘,幾個分監區長和獄政、教育幹事都在。也許事已經議得差不多,沒有了沖天日地的氣氛,燈光把會議室照得如白晝,煙霧在室內飄蕩,整個會議室格外沉悶。剎車聲一下提起大家情緒,剛還霜打蔫兒似的,梁翼到了,大家精神為之一振,都全神貫注等著梁翼。採煤監區監區長羅耘心情一直忐忑不安,這倒不是怕因吳應泉再次脫逃而被處分或撤職,而是分流時期,離撤離井下只兩三天,硬是沒能看住吳應泉,又讓他在井下脫逃了,不是給沙拉分監添亂嗎?他心有愧疚,難以面對梁翼。 楊靈沒有這種感受,而是思考吳應泉再次脫逃的原因,是否追捕,派何人追捕,得等梁監決策。從心理上講,他比羅耘輕鬆許多。 梁翼急匆匆走上二樓會議室,“噔噔噔”的腳步聲肆虐著大家的心。梁翼直接走到正面的會議桌坐下,知道那是主席位,一直空著等他回來。 梁翼的臉拉得老長,臉色白裡透青,胸膛一起一伏,這顯然是血氣上沖,又強壓回去,在體內擠壓而導致的。 梁翼剛一坐下,楊靈就說道:“採煤監區罪犯吳應泉昨日脫逃的情況匯報……” 楊靈剛說到這裡,梁翼一改平時的柔態,怒氣沖沖說道:“不用你匯報,讓羅監區長匯報。吳應泉在關鍵時期脫逃,後天省局、市檢察院、武警部隊就要來配合分流罪犯,我向他們交代不了,你們也難辭其咎!” 梁翼從沒有這樣大的怒氣。平時出事,他都要求認真分析原因,查找漏洞,亡羊補牢,但這次非同一般,兩天后沙拉分監不存在了,女民警要去女子監獄,男民警入省一監,十年以下的罪犯分到其他監獄,十年及以上的到省一監,這個方案已經審批,就要調犯了,節骨眼上犯人脫逃,這怎能不讓梁翼生氣呢? 採煤監區監區長羅耘見梁翼怒不可遏,怯怯地站起來,埋著頭不敢面對梁翼的目光,顫抖著匯報導:“昨天是分監規定犯人勞動的最後時限,罪犯吳應泉被民警帶下井後,民警沒有跟班直管犯人,讓罪犯吳應泉有可乘之機,在上班時間從掌子麵混到二號井的通風巷,趁看守罪犯不在之機,掰開已經鏽跡斑斑的鋼條,逃出二號井口,從抽風機房旁鑽入苞谷林帶脫逃。收監時,監區接到分監區的報告,監區、獄政科派出民警四處追捕,未追回,方向監獄長報告。這都是因為我們敵情觀念淡薄,民警脫管失控,教育浮在面上,沒有摸清吳應泉的思想,獄偵工作形同虛設,耳目關鍵時刻沒有發揮作用。作為採煤監區監區長,我沒有做好監區工作,關鍵時刻給監獄捅了婁子,我願接受組織給予的各種處分!” “處分,處分,一分析就是處分,給你一個處分,給十個處分能挽回罪犯吳應泉脫逃造成的影響和危害嗎?能一個處分了事,我都願背一個處分,從此高枕無憂了。現在是研究對策,亡羊補牢,連夜組織強有力的追捕小組,守路口,查車站,兩天內力爭追捕歸案。”梁翼怒吼著說道。 “梁監,追捕方案已出,分三路圍追堵截。一路由我帶,沿公路在城南堵卡查車;另一路由獄政科鐵劍負責沿上次吳應泉脫逃時走的路線,追到城中會合;第三路由採煤監區獄偵幹事龍世雄負責,撲後路,迂迴到城南,只有兩天時間,只能碰碰運氣。現在正是苞谷林帶遮天掩日的季節,罪犯便於隱藏,追捕難度特大。當否,請你定奪。”楊靈按剛討論的追捕方案匯報導。 梁翼聽完匯報,略略思考一會兒,說:“事已如此,有何良策,不就追嗎?立即出發,大家要發揚吃苦耐勞、英勇頑強、連續作戰的精神,盡一切努力將罪犯吳應泉抓捕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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