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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沉紅 周梅森 6702 2018-03-18
這期間,租界內外辦交易所的風潮仍在勢頭上,雖說時常已有些來歷不明的交易所相繼垮台,可總還是新開張的多。不斷敲響的開張鑼鼓,把那些垮台破產者的飲泣和抱怨全遮掩了。失敗跳樓的新聞沒多少人相信,一夜暴富的傳奇故事卻在十里洋場的舞廳、酒樓四處傳誦。人人都以為這世界上遍地黃金,都把辦交易所,炒股票當作發財的捷徑。 如此一來,新遠東的進展便極為順利,預定一百萬元的資本總額,一月之間如數收齊,都存進了胡全珍的騰達日夜銀行,只等著有關當局驗資開張。 與此同時,《華光報》的孫亞先又大造聲勢,請了個叫傑克遜的洋人提起假訴訟,說是自己早在新遠東籌備之初已從倫敦發了快電,答應認股三萬,如今卻被別人擠占,沒得到應得之利權,要求新遠東籌備主任何總長作主,歸還其三萬股權。繼而,孫亞先又假借何總長之名,在報上作公開答辯,聲稱本籌備主任從未接到過倫敦的快電,斥傑克遜是英倫騙子,看新遠東資金雄厚,前程不可限量,便要擠進來討便宜……

報上的假戲演得熱鬧,私底下的交易便也跟著熱鬧。交易所尚未開張,新遠東的本所股票已被眾人炒將起來,一元的票面被炒到了七八元,搞得老謀深算的胡全珍都目瞪口呆,以為這個世界瘋掉了。 這就讓於婉真和朱明安都後悔了。 於婉真、朱明安聽了胡全珍的話,為保險起見,把半數的股票都以翻倍的價碼讓給了別人,用人家的錢交了自己應攤的股本,白賺了十萬股本所股票。現在一見本所股這麼瘋長,又覺得吃了大虧,再不聽胡全珍的勸阻,傾其所有的現金,以六元的價格吞回了三萬股,握在手上再不放了。 白牡丹、許建生等人當初沒有胡全珍的指點,不明就裡,全用了自家的老本加上自己籌來的款交了股金,因此便發了,都賺了三萬五萬,抑或十萬八萬。何總長和邢楚之賺得更多——何總長原不想參與集股,後來一看勢頭好,竟一下子掏出十萬認下十萬股,轉手三下兩下一搗騰,便賺了五十萬。邢楚之則是故技重演,挪用買軍火的款子交了股本,又在半月之後以翻了四五倍的價格賣掉了大半股票,既補上窟窿,又腰纏萬貫。

“發財真像做夢似的”,新遠東股東代表會開會那日,邢楚之又到鄭公館來了,坐在樓上的小客廳裡,對於婉真說,“我看我這副官長也別乾了,乾脆就脫了這身軍裝和你們一起辦交易所得了!” 於婉真沒賺多少錢,正覺得虧,便拉著臉,沒好氣地道:“你要辦還是辦你的江南去,我和明安是不想和你攪在一起的!” 邢楚之笑道:“八太太還為江南的事生我的氣麼?這就不應該了嘛,我這不是投到你裙下了麼?” 於婉真仍是煩,嘴上卻說不出什麼。籌辦新遠東這陣子,邢楚之沒啥事對不起她,倒是她對不起邢楚之。她怕邢楚之籌不出自己的股金,又打她的主意,老躲著邢楚之,就連胡全珍為她出的主意也沒向邢楚之透一點。 邢楚之又說:“八太太,我可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人生在世,圖個啥?不就圖個財色二事麼?我有你這麼個美人兒,日後再賺上個百來萬,這輩子也就不再想啥了!”

於婉真以為邢楚之又要提納她為妾的老話題,便冷笑道:“老邢,你以為你碰運氣賺了點小錢,就能把我買下了麼?” 邢楚之一怔:“啥話呀?八太太!我咋會這麼輕狂呢?” 於婉真擰著眉梢問:“那你是啥意思?” 邢楚之笑了:“我的意思是說,你看我做咱新遠東的理事長咋樣?” 於婉真這才悟到,邢楚之這次不是打她的主意,卻是打新遠東的主意。這兵痞明明知道她起辦交易所是想幫朱明安做一番事情,卻還是硬把手伸過來了,實在是很不像話的。按於婉真的設想,這新遠東既是她和朱明安起辦的,理事長一職就非朱明安莫屬。晚上開股東代表會,想來大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邢楚之似乎看出了於婉真的意思,又說:“我知道你想讓你外甥朱明安做這理事長,可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我做比明安做要好,我終是在這世上多混了幾年,經的事多。再者,我們是誰跟誰呀?還不像一家人似的!我做也就是你做了!”

於婉真強壓著滿心的不快,勉力笑了笑道:“你做這理事長當然不錯,只是你手頭的股份並不多,又是行伍出身,終是難以取信於人家,怕是推不上去哩!” 邢楚之頭伸得老長,定定地看著於婉真:“嘿,這不全靠你麼!你要想讓我做便做得成!你、我、何總長,還有明安幾個朋友的股權加在一起,不就把我推上去了!” 於婉真心中不禁好笑:邢楚之這人就是這般自作聰明,總以為人家是傻瓜。於是便不再周旋了,直截了當地說:“老邢,我勸你還是別做這夢了!不說推不上你,就算把你推上去了,你也搞不好咱這新遠東!你在鎮國軍裡做假賬,吃空額行,主持交易所真是不行。到時虧掉了底,你也一樣倒霉!” 邢楚之氣了,皮球一樣從沙發椅上彈起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叫:“八太太,你就是信不過我!我知道,打從你那外甥回來以後,你的心便全用到了他身上!今日我把話說在這裡,你記住了:你總有哭的一天!”

於婉真也唬起了臉:“我就是哭,也不會到你面前哭,你也給我記住了!” 邢楚之很惱火,轉身走了,邊走邊說:“好,好,八太太,我不說了,我還要到辦事處開會……” 於婉真突然間有了些不良的預感,站起來追到樓梯口道:“老邢,你站住,我還有話要說!” 邢楚之在樓梯上站住了,迴轉身:“你說!” 於婉真換了個人似的,微笑著款款走下樓梯,居高臨下扶著邢楚之的肩頭道:“老邢,你看你,氣性這麼大!你別怨我,我是捨不得你離開鎮國軍。有層意思我剛才一直沒說,怕你又狂。” 邢楚之仰著臉問:“啥意思?” 於婉真在邢楚之臉上輕輕拍了一下:“你不想想,你還當著你的副官長,對咱交易所能幫多大的忙!用你的話說,五萬鎮國軍值多少錢!”

邢楚之愣了一下,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好個八太太,這話你還沒忘呀?我他媽的都忘乾淨了!” 於婉真說:“我日後全靠你呢,這話哪能忘了?”又笑瞇瞇地推了邢楚之一把:“你走吧,記著晚上準時到摩斯路大華公司四樓開股東代表會!” 邢楚之出奇不意地在於婉真胸脯上捏了下:“我要來開會,今夜就不回辦事處了,你可得好好陪陪我……” 於婉真連連擺著手道:“哦,不行,不行,晚上這麼亂!” 邢楚之只裝作沒聽見,把提在手上的公文包往腋下一夾,昂昂然走了。走到樓下大客廳門口,還回頭向於婉真招了招手說:“別送,別送,我晚上總要來的。” 於婉真心裡恨得很,卻也不好說什麼了。 當晚的股東會開得不錯,起辦新遠東的朋友們,和那些朋友的朋友們都來了,何總長也來了。另外還來了個別號喚作“西湖居士”的大戶王先生——誰也沒料到這位王先生手裡竟握有四萬股新遠東的股票。到會的眾人都不說自己高價轉讓了多少股給王先生。於婉真只知道自己通過胡全珍,以翻了一倍的價錢讓了一萬股給王先生。王先生拖著細長的辮子,面目慈和,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文縐縐地和大家拱手點頭打招呼,挺招眼的。

到會的起辦人和那位西湖居士王先生都成了理事,理事長自然是朱明安。是何總長按著於婉真的意思先提出來的。何總長說,朱明安年輕能幹,又到日本學過經濟,懂金融商業之經絡,最是合適。於婉真知道自己手操勝券,又想堵住邢楚之的嘴,便提議表決,給各位剛當了理事的代表發了紙條,叫人家按股權正經推舉一下。這就如願推出了朱明安做理事長。 邢楚之仍不死心,提議再設個副理事長,說是一俟理事長不能理事,也可有個替代之人。於婉真反對,說是就算萬一理事長無法理事,大家都在租界裡住著,也可以一起理事的。 胡全珍卻說:“設個副理事長總是好的,還是推舉一下吧!” 於是又發了紙,又讓眾人推舉——沒推出邢楚之,卻推出了胡全珍。

胡全珍忙站起來向大家抱拳作揖道:“諸位,諸位,我在新遠東股份並不多,又辦著個騰達日夜銀行,實是不能再做這副理事長了!諸位對我老朽的一片心意我領了,副理事長麼,你們還是另選高明。” 邢楚之說:“珍老實心實意不做這副理事長,我們也不能勉強,我看就再推一個吧!” 便重新推了一回——誰也沒想到,竟推出了那位“西湖居士”王先生。 王先生一副惶惑不安的樣子,一邊不住地搓手,一邊訥訥著:“這……這真是,這真是……”長長嘆了口氣,看看眾人,又咕嚕了一句:“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何總長便笑,且學著王先生的聲調道:“佛云:不可說。不可說呀。” 王先生便不說了,副理事長便算了王先生。 邢楚之這才洩了氣,嗣後再不多說一句話了。

接下來,眾人把自己手上的銀行收據都向理事長朱明安當面作了交割,又就招聘訓練所員、定制器具、更換填印正式本所股票諸事,議論了一番,定下了一些原則,會議遂告結束。 會後已是午夜十一時了,與會者都餓了,朱明安便以理事長的新身份,請大家到對面的“大興樓”吃了夜酒。席間,由於婉真出面,招來幾個妖冶的歌女侑觴,包房裡一下子燈紅酒綠,笙管嗷嘈。除了於婉真和白牡丹兩個女人,其餘的男人們大都放肆的笑鬧起來,就連何總長和那位王居士也被歌女搞得神魂顛倒,被歌女捏著鼻子灌了幾杯酒。 邢楚之連副理事長都沒當上,心中自是不快,對於婉真恨恨的,便擁著個年輕漂亮的歌女,不斷喝酒,且把當夜要去鄭公館和於婉真共宿的事忘光了,散席時公然帶著那歌女去了自己的辦事處。

於婉真知道邢楚之是故意氣她,卻做出無所謂的樣子,還笑著和邢楚之打趣,要邢楚之玩樂適當,別壞了身子。 然而,在車上一路同行,看到邢楚之的手堂而皇之插到那歌女薄如蟬翼的紅紗衣裙裡時,於婉真卻禁不住一陣噁心,覺得邢楚之簡直不是個人,因而,沒到公館,在赫德路口就拖著朱明安早早下了車。邢楚之在車里和她打招呼,她也沒理…… 赫德路上夜風輕拂,燈光燦燦。燈光五顏六色,多且雜;遠的近的,明的暗的,閃爍的抑或不閃爍的,像都糅於風中,在一古腦地向面前湧。於婉真便真切地感到了都市之夜的紛亂。天空也是紛亂的,不太黑的空中有朵朵白雲在疾速湧動,當頭的月亮時而被雲朵裹住,有時半天都露不出臉來。 於婉真擁著朱明安緩緩在街上走著,痴痴地看著天空說:“明安,還記得咱們老家的夜晚麼?天上也是這麼亮,星星比這裡要多,有蟬鳴,還有蛙聲,可卻總讓人感到靜,不像在城裡這麼紛亂。” 朱明安頗不經意地說:“我覺得到哪都差不多,就是在日本也是一樣。” 於婉真嘆了口氣:“你這壞孩子,離家也好多年了,就一點都不想家麼?把你媽他們都忘了?” 朱明安說:“沒忘,卻也不怎麼想……” 於婉真道:“你咋不想你媽呀?我都想呢!你媽可算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我對她比對你姥姥、姥爺還親。你媽大我整二十,我出生時她已出閣了,嫁了你爸。我落生那天,她回來了,你姥爺見我是女孩,不想留,就把我放到村頭的小河邊。是你媽把我抱了回來……” 朱明安說:“這我知道,我媽早就和我說過的。” 於婉真又道:“給鄭督軍做八姨太,也是你媽攔的,可沒攔住……” 朱明安說:“真攔住倒不好了,那就沒有你的今天,也沒有我的今天了——今天咱混得多好?過兩天交易所一正式開張,咱就等著發大財吧!” 於婉真卻不談交易所,只道:“過幾天咱回趟家吧,看看你媽!” 朱明安遲疑了一下說:“小姨,怕不行吧?交易所一旦開了張,你我就都走不了了……” 於婉真想想也對,便道:“那就叫你媽先到咱這來吧!我們好好孝敬孝敬她,也讓她看看你的這盤大買賣!” 朱明安不好意思地說:“這盤大買賣哪是我的呀?還不都是小姨你的!沒有你一手操持,我能成啥事呀!” 於婉真停住了腳,摟住朱明安親了一下:“你知道就好,在這世界上,小姨心裡只有你!” 朱明安這才注意到於婉真嘴裡的酒氣很重,舉止也有些異樣,心裡怦然一動,摟住於婉真的腰肢,問於婉真:“小姨,你心裡真的只有我麼?” 於婉真點點頭,先把一隻手放在朱明安臉上撫摸著,後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窩:“你就在這裡,白日黑夜你都在這裡……” 朱明安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了於婉真,把於婉真的腳跟都抱離了地,口中喘著粗氣說:“小姨,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喜歡我,你過去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這時,一輛汽車迎面開過來,車燈的燈光幾乎都打到了他們身上,給了他們一個意外的白亮,二人一驚,把緊貼在一起的身子分開了。 汽車過去之後,朱明安馬上又把於婉真擁在懷裡,一邊用汗津津的手去撫弄於婉真圓潤的肩頭,一邊垂首去親吻於婉真那裸露的脖子和胸脯,嘴裡還夢囈一般地喃喃著:“小姨……小姨……我……我日日夜夜都夢著你呢……” 於婉真把鬢髮垂亂的臉頰緊貼到朱明安肩上,淚水驟然湧出眼窩,哽咽著說:“小姨又何嘗不……不是日日夜夜夢著你呢?可……可我終是你的小姨,我……我想你這樣,卻……卻又怕你這樣,真的,我怕……” 朱明安吻去了於婉真眼中的淚:“別怕,這有啥可怕的?我們的事我們自己不說,誰還會知道?!” 於婉真仰著朦朧的淚眼看著雲朵飄動的夜空,輕聲道:“天知道,地知道,日後大家也都會知道……” 朱明安叫了起來:“那也不怕!如今早不是封建時代了,誰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我們就是要……” 於婉真用手摀住了朱明安的嘴:“別……別在這大街上又喊又叫的,快回去吧!” 回到家,脫了衣服洗澡時,於婉真的頭腦突然清醒了,這才為方才街上那一幕後悔起來: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主動往朱明安懷里送?朱明安是她嫡親外甥啊,她這麼著姐姐和世人還不把她罵做淫婦? !世上的男人並非只有朱明安一個,她咋就這麼糊塗! 在浴盆裡泡著,下意識的用手撩著溫熱的洗澡水,往身上澆著,又恨起邢楚之來,覺得今夜這一幕大半是邢楚之造成的。不是邢楚之氣她,和那歌女亂來,也不會勾起她熾熱的情思——當然,還有酒。因著股東代表會開得好,讓她如願以償,她便多喝了幾杯,這就差點兒壞事。 值得慶幸的是,方才這一幕是在大街上發生的,她終還沒和朱明安做那事,這就好,這就證明她還不是那種亂倫喪德的淫婦。事情還有挽回的希望,她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朱明安。 不曾想,於婉真想斷然結束此事時,卻結束不了了。 於婉真洗澡時,朱明安就在門外焦慮地等著,還隔著一扇門和於婉真調情,口口聲聲喚著親小姨,好小姨,要進去給於婉真搓背。 於婉真心突突亂跳,不由自主便把赤裸的身體轉了個向,背脊對著門,怯怯地說:“明安,你……你回房睡吧,天不早了!” 朱明安不聽,臉貼到門玻璃上,向於婉真央求道:“小姨,我就要給你搓背,人家日本興的……” 於婉真說:“咱這不是日本,咱不興。小……小姨也不喜歡。” 朱明安道:“你喜歡。你在街上說過的,你心裡日日夜夜裝著我。” 於婉真怕朱明安會不顧一切闖進來,再不敢和朱明安囉嗦,匆忙往身上打著肥皂,想趕快洗完出來。可一想到出來,卻更是怕:朱明安這壞孩子就在外面,他決不會就此罷休的。便又把打了肥皂的身子在浴盆中泡下了。 好在門玻璃上蒙著布,裡面的情形外面的朱明安看不見,於婉真心才放定了些,又好聲好氣地勸朱明安回房睡覺,並認真地說:“你要再不回去睡覺,小姨就生氣了。” 朱明安半天沒作聲。 於婉真以為自己把朱明安嚇住了,又說:“小姨最不喜歡男人這麼糾纏。” 朱明安這才道:“要我走也行,你……你得把門玻璃上的布撩開,讓……讓我看看你……” 於婉真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以為你還十四歲呀?快滾!” 朱明安不滾,竟拿了根鐵絲伸進門縫裡撥門上的插銷。 於婉真慌了,從浴盆里站起身,想去抽伸進門裡的鐵絲,卻不料,朱明安偏把鐵絲縮了回去,於婉真沒抽到鐵絲,忙亂之中卻把門簾扯落了,整個赤裸的身子正對著朱明安,讓朱明安看了個徹底。 朱明安隔著一方透明的玻璃呆呆地看著於婉真,半天沒回過神來,後來,便瘋了一般,不顧一切地用胳膊肘猛然搗碎了門上的玻璃,把手伸進門裡,拉開插銷撲進來。驚得於婉真帶著一身的水珠子,軟軟地癱在地上。 後來,朱明安怎麼抱起了她,怎麼給她擦拭身上的水,又怎麼把她攜到臥房的床上,她一點都不知道。她只記得,樓梯上響過腳步聲,好像是劉媽在急急地上樓,她怕這場面被劉媽看見,本能地喊了聲:“是誰?別上來!” 玻璃破碎,在那個靜夜裡造出了驚天動地的響,這響聲嗣後便在於婉真耳邊迴旋,連綿不絕,悠悠蕩盪,一直伴隨著她走進生命的黃昏。在垂暮的晚年,年輕的心已不復存在,多少世事也都忘卻了,唯有那驚心動魄的響忘不了,就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命迴聲。 那夜,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一個把她喚作小姨,讓她又愛又怕的年輕男子,把她輕柔地放在鬆軟的床上,撫摸她,一遍又一遍狂熱地親吻她的面頰,她的眼睛,還有她的身子,讓她享有了一次從未享有過的激情。道德的恐懼在那激情中消失了,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罪惡感也不復存在,朦朧眼中看到的全是夢也似的美好,在那時刻,自己的整個生命就彷佛要化作一攤水,化作一片雲,好像隨時會飄起來,隨風遠去。 後來,天亮了,熾白的陽光從沒遮嚴的窗外射進來,映照著他們兩具年輕光潤的軀體,他們才不約而同地發現,他們身上都有血痕——昨夜玻璃的碎片劃破了朱明安的胳膊肘,他們沉浸在無限溫情之中,竟都不知道。 然而,有一點於婉真自認為是知道的,那就是:朱明安沒有騙她,這個已成了大男人的小男孩仍是小男孩,仍喜歡把她的那東西當褲衩穿,和她在一起時,一舉一動也顯得笨拙,若沒有她指點,一切便不會做得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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