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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三章

沉淪的土地 周梅森 7436 2018-03-18
西嚴礦區工會主任兼工會理事長宋孟春宋大英雄第一個得到了被召見的榮幸。 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說賀紹基在西嚴礦區權威性地代表了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那麼,他宋孟春便是這個公司的上萬名里工、外工的權威性代表。 ——至少他自己這樣認為。在分配救濟麵粉和救濟物品的問題上,他應該和賀紹基具有同等的權力。這是勿容置疑的,也是不可商量的,這是原則問題,關係著礦區廣大勞工的最高利益哩!他宋孟春是礦區工人的最高代表,理當堅定地站在工會的立場上,為廣大勞工的最高利益,進行頑強不屈的抗爭和奮鬥。 宋大英雄一貫認為,工人的最高利益在於肚皮而不在於思想。肚皮是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實實在在的東西。肚皮這東西很怪,得一天幾次用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充塞它,來不得半點馬虎;人生在世的一切奮鬥、掙扎、努力,都不過是為了肚皮。思想卻不然,思想一概的是胡說八道,是由肚皮派生出來的枝節問題。有一次,宋大英雄向工會理事、監事們講演時,便有根有據地闡述過這一點。他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說,人,在餓肚皮的時候,才會產生不滿,才會想到罷工鬧事,才會產生思想,所以說,思想問題歸根還是肚皮問題。所以,與其信奉這個主義,那個主義,不如信奉肚皮主義。因為,肚皮主義是當今世界最大的、最有影響的主義,是包括一切主義的主義。

有個監事故意搗蛋,和宋大英雄過不去,他以譏諷的口吻極其狡猾地向宋大英雄的肚皮主義提出了挑戰。那監事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餓肚皮的人也有不滿?也要鬧事?也要動槍動炮?” 宋大英雄不假思索地道:“這不奇怪,因為填飽這些肚皮的東西不一樣。如果諸位的肚皮里天天裝滿牛奶、麵包、燒雞、火腿,諸位還會鬧事麼?反正我老宋不會!……” 因肚皮而創造了主義,使宋大英雄變得不同凡響了——當今世界,能為人類創造出主義的人該有幾個?宋大英雄算得上一個!再加上他坐過日本人、國民黨的大獄(今年一月底八路軍進礦,不是他溜得快,又得坐共產黨的大獄了),更贏得了許多人的尊敬,連賀紹基這條該殺的“四眼狗”也得對他另眼相看哩!

宋大英雄是本地宋圩子出產的寶貝,據說是上過幾天大學堂的,礦區淪陷前一年,受國民黨青泉縣黨部委派,到西嚴礦區主持過工會工作。淪陷後,被日本人抓了,在鎮上的閻王堂關押了半年。據他自己吹噓,日本人的老虎凳、辣椒面他都嚐過,硬是堅貞不屈堅信黨國哩!後來,日本人沒弄清他的身份,才又把他放了出來。一出來,他就曲線救國,替日本人當上差了,專拿不堅信黨國的土八路。他經常和一夥二鬼子抓人到閻王堂拷打,有人說他有血債。光復之後,鑑於民憤,“黨國”把他抓了,押到了青泉的大獄裡,一押又是五個月,直到清理敵偽檔案時,發現了一份國民黨社會福利部地下工會的名單,那名單上有一個姓宋的,他一口咬定,那個姓宋的就是他。於是,他搖身一變,又成了曲線救國的英雄,國民黨的地下工作者,大搖大擺地到礦區主持工會事務了。

那年頭,很多事情是說不清的。青泉縣主管礦區事務的黨部委員孫金龍,曾當眾呼喊過“大日本皇軍萬歲”,後來又做了日本人的維持會長,光復之後,比宋大英雄變得更利索,連牢房都沒進,就變成了地下黨負責人,冠冕堂皇地接管了縣黨部,如今,宋大英雄還在孫金龍指導之下工作哩! 蹲蹲大獄也不是一樁壞事,舉凡英雄人物,大抵都要坐坐牢的。坐牢是一種資本嘛!是當大英雄必備的一種資本嘛!宋大英雄坐過日本人的牢,坐過國民黨的牢,便足以說明他宋大英雄和日本人、國民黨不是一路貨色;便足以說明,他是工人領袖,和廣大勞苦工人是一路貨色。他要為勞苦工人爭取最高利益,同時,也需要勞苦工人為他爭取最高享受。 短而粗的腿桿支撐著肥肥胖胖的身子向經理樓上爬時,宋大英雄已經在心裡悄悄為自己的最高享受做著種種安排了。救濟麵粉和救濟物品全發給工人們,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他也有個蠻不錯的肚皮呀,他的肚皮決不能用亂七八糟的東西去充塞,最不濟也得燒雞、火腿什麼的。這不應該受到任何指責,他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工人們的最高利益。要知道,他宋大英雄代表著上萬名工友呵,工友們的肚皮要靠他來維持、來保障呀,他的肚皮不是屬於他個人的,而是屬於工會的,屬於上萬名工友的,為了神聖的工會,為了上萬名苦難的工友,他有責任、有義務侍弄好自己的肚皮。

自然嘍,這個道理許多工友們不會明白,他也沒有必要向他們講明白。上一次發救濟麵粉,他虛報了一份名單,弄走了幾百袋麵粉和百十箱奶粉,工人們還鬧事,真不像話!真叫他傷心!他為工會出了那麼多的力,挨了那麼多的罵,甚至要掉腦袋呵,工人們都沒看到! 這次也得設法撈點,名單得編得像一些,別像上次,光“趙得勝”就八個,“劉富貴”就六個,咋能不露餡? ! 氣喘吁籲地爬到了三樓上,宋大英雄整了整頭上的鴨舌帽,正了正衣領,正正經經地敲響了總經理辦公室乳白色的雙頁門。 秘書老趙走了出來,說了聲“請”,便引著宋大英雄進了經理室的會客廳。 賀紹基正坐在會客廳的長沙發上翻閱一大堆花名冊,見他進來,連站都沒站起來,只是抬起腦袋,從眼鏡框的上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宋大英雄規規矩矩地坐下了。 老趙送過來一杯茶水。 宋大英雄剛剛接過茶杯,賀紹基便冷冷地開口了: “宋主任,知道我找你幹什麼麼?” 宋大英雄放下茶杯,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故作老實地搖了搖大腦袋:“不知道。” 賀紹基把一份由上海發來的專列發車電報摔到宋大英雄面前的茶几上,不無諷刺地道:“看看吧,救濟麵粉和救濟物資又運來了,你這位曲線救國的大英雄又可以藉機大撈一把了!” 宋大英雄的臉孔一下子漲得通紅:“賀……賀公……咋……咋能這樣講哩!兄弟我身為西嚴礦區工會負責之人,豈敢玩忽職守,置廣大工友之利益於不顧,這個……這個……這個大撈一把從何講起呢?” 賀紹基不屑一顧地道:“怎麼?要我拿證據嗎?”

宋大英雄這才注意到賀紹基身邊那一大堆公司存檔的花名冊,不敢作聲了。他知道,那堆花名冊裡有八個“趙得勝”,六個“劉富貴”。 “宋孟春,現在你給我好好聽著!這次的救濟麵粉和救濟物資,你和你手下的那幫混蛋敢再虛報冒領,坐地私分,我就讓工人們抄你的家,扒你的皮!” 面對資方代理人的猖狂進攻,代表著工人利益的宋大英雄喪失了鬥爭勇氣,唯唯諾諾直點頭: “是的!賀公!是的!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其實,上一次有許多是誤傳,真的……” 賀紹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宋大英雄的話: “這次救濟麵粉的分配,不能再由你們獨自搞!失業人和公司都要派人參加!” “這個……這樣是不是……”宋大英雄在原則面前,重新鼓起了勇氣,公司派人參加,我們工會沒意見。上一次,不也有公司代表麼?只是失業工人正在鬧事,請他們參加分配,是不是不慎重?再說,他們當中有共產黨,正吵著要成立外工工會哩!縣黨部孫金龍要我們密切注視……這樣合適麼?

賀紹基拍案而起:“有什麼不合適?!有失業工人代表在場參加分配,我看誰還敢營私舞弊!失業工人成立工會有什麼了不得?公司需要和他們對話!說他們是共產黨,你給我拿出證據來!” “可縣黨部孫……” “我這裡是中國公司,不是縣黨部!縣黨部有本事,讓他們把失業工人的肚皮管起來!” 宋大英雄不敢作聲了。他有短處拿在這可惡的賀四眼手裡。媽的,共產黨佔領礦區時,為什麼沒把這條可惡的“四眼狗”一槍崩了? !由此可見,共產黨不是玩意兒! 宋大英雄憤憤地想。 賀紹基看宋大英雄的眼光,像看一條狗似的,說話的口吻,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命令: “宋主任,我跟你說清楚,這一批救濟麵粉來之不易,務必要穩妥地、公平地分下去。公司的工人,不論里工、外工、失業、在職,一律每人一袋,職員兩袋,高級職員五袋。專列抵礦後立即分配,不要等待!如四鄉民眾群起鬧事,公司將出面製止。專列明天早上抵礦,在此之前,你們要做好分配的準備工作。噢,還有,凡參加三號井拓建工程的工人,一律每人分配兩袋麵粉!”

宋大英雄還能說什麼呢?姓賀的根據公司的利益,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公司的高級職員他想到了,參加建井工程的里工他想到了,可就他媽的沒想到他宋大英雄!姓賀的是做好了圈套讓他鑽!他這個工會主任兼理事長算他媽的白當了! 不行,得給這個賀四眼出點難題,你不仁,也就甭怪我不義! 自然,得笑呵呵地,不動聲色地講: “賀公,咱們的救濟麵粉可是以失業外工的名義申請來的,高級職員每人五袋,里工每人兩袋,而失業外工一人只一袋,是不是不太合理?” 賀紹基冷冷一笑:“最合理的是,誰也不給,全讓你私分轉賣,可這辦不到!……就按我說的辦去吧!第二批救濟麵粉運到時,我會考慮到外工的!” 宋大英雄不敢再爭了,憋著一肚子氣,從賀紹基的會客廳裡退了出來,心裡暗暗把這條該殺的“四眼狗”罵了個狗血噴頭……

第二個被召見的,是田屯礦池家櫃的挖煤外工劉大柱,一個身寬體壯,三十出頭的小伙子。賀紹基一看到他,便對他產生了異乎尋常的好感。 劉大柱身著一件由美國麵粉袋做成的中式對襟小褂,小褂領口下的兩個釦子沒扣,一截豐滿紅潤的脖子和胸脯袒露在外面,給人一種火爆爆的青春的感染力。他顯得很精神,尤其是濃眉下面的兩隻眼睛,大大的,亮亮的,透著一種精明幹練的神采。 他在剛才宋大英雄坐過的,還散發著宋大英雄體溫的沙發上坐下了。沒等賀紹基開口,他便開門見山地問: “賀總,我們失業工人代表送上的關於成立西嚴礦區外工工會的信,您看過了吧?不知有何見教?” 賀紹基笑笑,向長沙發的靠背上一躺,兩隻胳膊伸展了一下:

“哦,先不談這個。我請你來,是想和你商談另外一件事,有關你們切身利益的事。” “是不是救濟麵粉的事?” “是的!” 劉大柱道:“這有什麼好談的?救濟麵粉和救濟物資是公司以我們失業外工的名義申請來的,理應由我們失業外工自己分配。可上一次,公司一幫人夥同官辦工會宋孟春一夥,私分盜賣,麵粉在倉庫裡存了不到一個月,就丟了幾百袋,最後分到我們外工手裡的,三人不到一袋!” “我要和你談的就是這個問題!這一次,我想請你們失業外工派代表參加分配!不進倉庫,在現場分配!” 劉大柱怔了一下,遲疑地望著賀紹基不作聲了,他弄不清楚這位公司副總經理在打什麼鬼主意。過去,他從未和這位副總經理打過交道——他們的地位懸殊太大,他根本沒有機會和這位西嚴礦區最高領導人對話。自然,他是想和他接觸、對話的。 賀紹基在公司職員、里工中威望頗高,人緣挺好,劉大柱是知道的。被公司礦警隊沒收的煤炭發還給劉老窯之後,劉老窯——劉大柱的父親也三番五次在兒子麵前說起過賀紹基的好處,這更激發了劉大柱和他對話的願望。現在,他把對話的機會送到了劉大柱面前,劉大柱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事情挺緊急,專列馬上就要從上海發出了,我們必須做好分配的準備工作,以防意外之變。你也清楚,近來四鄉民眾越鬧越厲害,有可能哄搶救濟專列。” 劉大柱想了一下,故意道:“公司可以請新二十六師的國軍保護麼!” 賀紹基嘆口氣道:“是呀,我們可以請國軍保護。可是,國軍說他們也有困難,想搞幾百噸煤到上海去賣,我們能答應麼?” “那是公司的事,與我們工人無關!” 賀紹基站了起來,激動地道:“可公司的命運是和你們工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的!公司一朝倒閉,你們就要長久失業!” “我們不是已經失業一年多了麼?” “那怪日本人,怪共產黨!日本人在抗戰後期不進行這種毀滅性開採,礦區當不致於走到這一步!共產黨不把我們的二號主井炸掉,礦區也可以大部開工,也不致於出現今天這個局面!” 劉大柱不好說什麼了。說心裡話,他對蘇魯豫縱隊炸礦也是有看法的,他怎麼也不會忘記在縱隊爆炸隊炸礦時他父親劉老窯和那些老礦工痛哭流涕的場面!當縱隊戰士把兩車皮炸藥推進油漆未乾的大罐裡時,許多老礦工面對縱隊戰士跪下了…… “那麼,賀總,下一步公司打算怎麼辦呢?目前,廣大失業外工的景況很慘呵!很多人已陸續離開了西嚴,到德羅克爾公司做工去了,德公司藉機壓低工價,激起了德公司礦工對我公司礦工的仇恨,釀發了幾場械鬥,傷了不少人呵!我們組織外工工會,就是為了把大夥兒團結起來,設法生產自救。” 賀紹基長長嘆口氣道:“我賀某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呵!事到如今,我只好同意你們成立工會,處理有關失業外工的矛盾衝突,組織生產自救。公司也將利用日本時期的老井部分開工生產,以維持工友們的基本生活。但是,你們務必要保證,工會不操縱在共產黨手裡,不能處處和公司作對,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劉大柱對賀紹基的這番表白大為震驚,他萬萬想不到,作為公司在西嚴的最高代理人賀紹基,竟能容忍一個強大的外工工會的存在,看來,這位副總經理自己也有難言之苦。 賀紹基又道:“宋孟春一夥地痞、流氓,我賀某看透了!可他們是國民黨社會福利部委派的,公司拿他們也沒辦法。但,公司可以做到一點,以後有關外工的一切問題,公司直接和你們外工工會聯繫,只是希望你們外工工會和宋孟春的那個工會之間的關係不要搞得太僵。你們關係搞僵了,公司也為難。” 劉大柱懇切地道:“恐怕也難。外工們對宋孟春一夥簡直是恨之入骨!這幫王八蛋貪污、盜竊不說,還經常往縣黨部,往綏署治安隊跑,今天說這個是共產黨,明天說那個是共產黨,抓了不少失業工友。縣黨部孫金龍誇他們'清剿共匪與國軍無異'哩!” 賀紹基頗有興致地問:“那麼,你自己說說,外工中究竟有沒有共產黨?” “這我不知道!即使有,他們也不會告訴我。我不敢說有,也不敢說沒有。” 賀紹基微微一笑:“你很聰明,你知道誰是共產黨也不會告訴我的——別解釋,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要告訴你一點:共產黨是靠不住的,第一,它在十年內坐不了江山;第二,坐了江山也不會認認真真搞工業!他們不尊重人,不尊重科學知識,只是一夥掌握了武裝的鄉民!大夥兒的前途,決不在共產黨身上,而在於我們中國公司自身的發達與發展。公司不發達,大家就都沒有前途!” 劉大柱忍不住了,小心而頑強地道:“賀總,你是不是偏激了一些?不管什麼人坐江山,工業恐怕都要搞吧?就是從國民黨方面披露的觀點來看,共產黨也還是有一整套建國綱領的。共產黨炸礦,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非常時期的一種非常措施?一種迫不得已的手段?” 賀紹基眼睛一亮:“你有文化?能看報?” 劉大柱點點頭。 “本地人麼?” “劉家窪人,民國十五年德羅克爾公司關閉後,隨父親一起到西嚴鎮中國公司來的。” “哦!哦!” 賀紹基從長沙發上站了起來,在會客廳裡踱起步來,不停地在劉大柱面前走來走去。 突然,他在劉大柱面前站住了: “你知道今天我為什麼單單找你?你知道我是怎麼認識你的?” 劉大柱困惑地搖搖頭,他確實不知道。 “我是在日本人留下的檔案中發現你的。你曾在民國三十三年被日本人抓捕過,光復前夕,又領著礦工們鬧過罷工,可謂赫赫有名呵!開始,我以為你是共產黨,可是,共產黨進礦那陣子,你根本沒有參與他們的活動,而且,你父親劉老窯——一個我很尊敬的工友,還參與了護礦活動,因而,在這公司危難之際,我想到了你,我希望你能像光復前夕領導工友們罷工那樣,再次站出來,代表九千外工工友,和我,和中國公司密切合作,保護礦區安全,保證咱們的大井工程順利進行。鑑於目前的情況,我還想由公司出面,以可靠失業外工為主體,成立礦工護礦隊,工薪由公司按月發放,由你出頭負責,好麼?” 劉大柱興奮地道:“好!這樣做,一來可以保障公司產業少受損失;二來也可以解決一部分外工的就業問題,我同意!只是由我出頭是否妥當,還請您再斟酌一下!” 賀紹基呵呵笑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請你負責吧!開頭,規模不要太大,以幾十人為宜,工作上和礦警隊密切合作,但,不歸礦警隊領導。任何人盜竊公司財產都是不能允許的,你可以直接向我匯報發現的問題!” “好!” “另外,明天救濟專列抵礦後,你們也要組織一些工友,做一些維護工作。由於這一次運來的麵粉不多,每個外工只能發一袋,外工中如有怨言,還請你們多做些工作!就是這樣,公司已盡了自己最大努力!” “我明白。”劉大柱寬厚地點點頭,隨後告辭了。 臨出門前,他莊重地握住賀紹基的手,心想:這只是雙方接觸的一個開端。一個良好的開端。他相信,日後,他將會憑藉真理的力量使面前這位正直而有骨氣的副總經理兼總工程師歸向人民的陣營。 第三個被召見的是公司礦警隊隊長孫人俊。賀紹基嚴厲責成礦警隊切實擔負起明日救濟專列的保安工作,決不能像以往那樣玩忽職守,並再三告誡:萬一鄉民鬧事,只能盡力製止,不可擅自開槍,釀出動亂。 繼而,賀紹基又請副總經理牛蘇青到他的辦公室會商了一下,決定了幾個高級職員的人事安排,向他通報了成立外工工會和工人護礦隊的決定。 對這兩個決定,牛蘇青大為震驚,聲稱:此事關係重大,要事先通報董事會和縣黨部。 賀紹基一口回絕了,堅定地道:“董事會已將西嚴礦務全權委託於我,此事我完全有權決定,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最後,賀紹基苦笑一下道: “其實,外工工會公司不承認,人家也要成立的,而且,到時會和公司形成對立!我允許他們成立工會,只是表示了公司的友好態度,至於社會福利部給不給他們註冊登記,那就不是我們的事了!而成立工人護礦隊,則是為了牽制礦警隊和宋孟春這幫地痞!不斷盜賣公司器材、產業的,就是這幫混蛋!” 牛蘇青不好說什麼了,他只是個主管接收事務的副總經理,接收工作完成後,他在中國公司的使命也就結束了,對煤礦的工程技術、經營管理他一概不懂,也就不敢過問,況且,董事會確曾將整頓西嚴礦務的全權委託於賀紹基,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 最後一個光臨賀紹基辦公室的是被大夥兒戲稱為賀公大弟子的李鳳樓。他和一切礦務均無關係,是照例來進行一個小時的業務學習的。自從接手大井工程後,他每隔一天必得在賀紹基指定的時間裡來啃一個小時的《礦井設計》,晚一分鐘都要挨罵的。對這位大弟子,賀紹基是很嚴厲的,他請土木廠的木工做了一個尺半長的竹板子,上面用紅漆寫著“李鳳樓專用”——只是,這板子自從問世尚未捱過李鳳樓的手心。 面對李鳳樓,面對一部厚厚的、日文版的《礦井設計》,賀紹基把一切憂愁煩惱都拋到了腦後,忘情地走進了一堆堆數據,一幅幅圖表,一頁頁文字組成的一個宏大的世界中去了…… 這一天,和已經過去的每一天一樣,賀紹基除了吃飯,睡覺,其餘的時間和精力都被他治下的這個煤礦吸乾吮盡了。他不明白,究竟是他統治著礦井,還是礦井統治著他? 翌日,救濟專列由上海經徐州馳抵西嚴礦區。途中,專列遭魯棲鳳匪部襲擊,駐守徐西鐵路沿線之國軍某團團長雷震率部將其擊潰,專列進入西嚴貨場時,已是下午三時左右。 四時二十分許,礦區周圍石家寨、北王村、旺泉集之千餘鄉民在王氏家族三老爺王廣祿,阮氏家族族長阮二先生併中共泉河鄉黨組織負責人劉繼貴統領之下,持械湧至貨場鐵道門外,要求分配救濟麵粉。 一時間,形勢大亂,一場流血慘劇逼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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