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沉淪的土地

第40章 黑色的太陽

沉淪的土地 周梅森 7594 2018-03-18
從雪佛萊轎車裡一鑽出來,賀紹基便被來自中央的威嚴震懾住了。慰問團下榻的大紅樓前停著二、三十輛各種牌號的轎車、吉普,甚至有一輛九成新的豪華“佩爾卡”。主樓四周站滿了手持美式卡賓槍的士兵,在橫貫門樓的歡迎綢帶下,十幾個佩帶手槍的新二十六師內勤警衛分列兩隊站在大紅樓前門廳的水門汀台階上,禮貌而警覺地註視著一個個西裝革履的進出人員。 賀紹基產生了一絲惶惑,他沒敢貿然邁動雙腳走向門廳。他駐腳觀望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真絲手帕揩了揩臉,藉此等待坐在後排裡面的牛蘇青一路同行。待又矮又胖的牛蘇青笨拙地從車門裡鑽出來時,給他們打開車門的那個內勤士兵已引著一個年輕軍官走到他面前。年輕軍官動作麻利地向他敬了一個軍禮,他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將名片遞了上去。

軍官看了看名片,腳跟響亮地一碰,又是一個漂亮的軍禮,然後,上身略微一彎,右手向門廳方向一伸:“請,賀公請!長官們已在二樓會客廳恭候!” 在那年輕軍官的陪同下,賀紹基和牛蘇青並肩踏上了水門汀台階,穿過門樓,走進了一樓門廳。 門廳裡富麗堂皇,地板上鋪上了猩紅色地毯,迎門的牆上掛上了青天白日旗和委員長蔣中正的巨幅戎裝像,門廳正中擺上了幾十盆鮮花,大廳裡洋溢著一種暖洋洋的春天的氣息。然而,賀紹基卻感到很不自在,他既不願意也不善於和這幫達官顯貴們打交道,碰到這種不得不應酬的場面,他唯一的希望便是儘早結束它,尤其是在這座大紅樓,他更不願多待一分鐘。 這座大紅樓是日本人在太平洋戰爭爆發的那一年——民國三十年建造的,距西嚴鎮約三公里,主樓座北朝南共計五層,兩側另有兩座和主樓相連的三層小樓,樓內設施豪華,曾住過來此巡視的岡村寧次等日軍要員,光復前夕,日本軍方才交給西嚴煤礦代管。賀紹基、牛蘇青一行入礦接收時,曾就這座樓的歸屬問題和新二十六師、青泉縣府發生過激烈爭執,最後,鬧了一肚子氣,也未能把這座豪華樓房搞到手。新二十六師師長許厚倫毫不客氣地將這座樓佔了下來,設立了師部。從此,大紅樓與世隔絕了,新二十六師修整了日偽時期遭到破壞的圍牆,又在圍牆上拉了電網。兩個月前,蘇魯豫縱隊攻打西嚴鎮,把圍牆炸塌了幾處,但,大紅樓卻完整無缺,沒有遭到什麼破壞。

光復之後,賀紹基只到這座大紅樓裡來過兩次,一次是和新二十六師為這座樓的歸屬交涉;一次是兩個月前被佔領礦區的蘇魯豫縱隊隊長莊大利軟禁——他就是從這座大樓出發,被綁進山里的,直到今日,他還驚魂未定。 這不是一個可以引起愉快回憶的地方。 賀紹基機械地邁動著雙腿,向樓梯口走著,兩隻漠然中透著機警的眼睛掠視著樓裡的裝潢設施,心裡暗暗驚嘆大樓主人的恢復和再造能力。他記得,他從這座大樓被綁走時,這座大樓可以拿走的東西全被蘇魯豫縱隊的“同志們”拿走了,門廳四壁也被刷上了赤化大標語。而現在,該有的,這座大樓又都有了,沒有的,現在也有了——包括鮮花,他真不明白,他們從哪兒搞來了這麼多鮮花!還有暖氣,蘇魯豫縱隊佔領這座大樓十余天,沒有一天供過氣,他被關在二樓的一間屋子裡凍得直跺腳,縱隊的戰士們只得給他生了個大煤爐,而現在竟供上了暖氣。

暖氣包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使他感到一陣燥熱,他將呢子大衣脫了下來。 一個侍從接過了他手上的大衣。 他正了正脖子上的領帶,扯了扯衣襟,正要抬腿上樓,樓梯口響起了一陣皮鞋後跟撞擊地板的“得得”聲,身著軍裝的新二十六師師長許厚倫和幾個身穿西裝的中年人簇擁著一個儀容莊重的禿頭胖子迎下樓來。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賀紹基——賀總工程師吧?” 禿頭胖子沒要任何人介紹,徑自走到賀紹基面前,微笑著伸出一隻紅山芋般的手。 新二十六師師長許厚倫慌忙走上前去,對賀紹基介紹道:“賀公,這位是中央慰問團團長,國府經濟部張季良副部長!” “久仰!久仰!” 賀紹基一邊客氣地應著,一邊恭而敬之地握住屬於副部長的那隻溫熱,柔軟的紅山芋。那手掌沒有彎曲,顯然不准備認真履行握手的規則,不准備去握對方的手,而是送過去被對方握。

這是大人物的氣派,這氣派不是故意做出來的,而是在長期的官場活動中自然形成的。 賀紹基輕輕地握了握那氣派十足的手,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慣有的那種卑微心理加重了。他原不想笑的,現刻兒卻不由自主地把嘴咧了咧,小心翼翼地道:“張部長日理萬機,此番親率中央慰問團蒞礦慰問,我們中國公司和西嚴礦工十分感動,十分感動呵!” “哦,哦,這是應該的麼!八年抗戰,這裡的父老兄弟受盡了日本人的凌辱和奴役,多少同胞為反抗日寇之暴虐送了性命,丟了頭顱,我張季良每每想起便唏噓不已,夜不成寐呵!這裡的民眾對中央是有感情的,對政府是忠貞不渝的,兄弟理當代表中央來看望大家!說來慚愧,兄弟還是來晚了一步呵,您那個二號主井延深工程我就看不到了!”

賀紹基一怔,半疑半信地問:“張部長也知道我們的二號井工程?” “知道!當然知道啦!報紙上介紹過嘛,噢,還登了你的照片,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了你!了不起,實在了不起呵!你在如此艱難的條件下,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為我國的自營煤礦建起了一座具有四十年代先進水平的大井,我是很感慨,也很感動的!你們救國、建國的寶貴熱情和高度的責任感,實堪為國人之楷模!” 賀紹基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地道:“可惜,工程已被炸毀了,已沒有恢復的可能了!我們甚至沒來得及把這個工程的資料照片全拍下來……” “是的!是的!這事我在南京就听說了,令人憤慨,令人憤慨呵!建設國家,何罪之有?共產黨何以如此無禮?呵?聽說因為賀先生主持了這個工程,他們還把賀先生綁走了?殘暴呵,實在殘暴呵,如此下去,中國工業的複興就渺茫無期嘍!”

張季良面部表情真誠、懇切,說話時紅乎乎的手還不時地捏著賀紹基的胳膊。 賀紹基受了些感動,輕輕地,但卻是堅定地道:“可我還要幹下去!二號井無法恢復了,我再乾三號井!” “好!好得很嘛!幹事情就得有這麼一點精神!政府和經濟部將全力支持你們!好,請你們樓上坐下談,請,請——” 賀紹基、牛蘇青隨張季良一起上了樓,來到了二樓的大會客廳。 會客廳裡已坐滿了人,房間裡瀰漫著團團煙霧,中央慰問團主要成員及青泉各界代表,黨、政、軍首腦大部分到了,正三三兩兩地依在沙發上喝茶、抽煙、交頭接耳。偌大的會客廳裡發出一種嗡嗡嘰嘰的、含混不清的、由人的發音器官製造出來的特殊噪音。 賀紹基和張季良一起走進會客廳,在對門的一張長沙發上坐下了。

大紅樓的主人許厚倫宣布開會,他首先介紹了慰問團主要成員和與會代表,接著,請慰問團團長張季良講話。 會客廳裡響起了一陣掌聲。 張季良從寬闊的長沙發上站了起來,微微向與會者躬了躬腰,爾後,又在沙發上坐下了。他呷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慷慨激昂地講開了: “諸位,本團長今日奉蔣委員長之委派,奉中央之委派,率團來到了西嚴。本團長為什麼不到別的地方,專要到這裡來呢?這其中是有原委的。首先,這裡的民眾,這裡的各界父老受共匪之禍害最為深重,救國、建國之決心亦最為堅決。其二,這裡有一座大煤礦,這座煤礦對整個京滬杭地區的工業復興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國府對它寄予了極大的希望和關注。其三,這裡接近魯南匪區,是剿匪戡亂的前線,新二十六師的官兵們英勇善戰,擊潰了共匪的一次次挑釁,為黨國立下了功勞,理應得到黨國的嘉獎!”

看得出,這位副部長大人擅長演講,很有些蠱惑人心的本領,他聲音洪亮、飽滿,丹田之氣十足,吐詞清晰、準確,一口標準的國語,臉上的表情也極為得體自然,決無那種裝腔作勢的感覺。 賀紹基對張季良產生了好感,憂鬱不安的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之光,他覺著張季良和中央慰問團的到來,是命運給他,給中國公司送來了一次難得的機會,無論是為公司的前途,還是為自己的事業,他都沒有理由放棄這一機會。 他和他代表的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在西嚴礦區的處境,目前是很困難的。新拓的二號出煤主井被共產黨炸毀了,八、九千名礦工長期失業;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應該撥給礦區工人的救濟物資久久批不下來;失業礦工飢寒交迫,屢屢鬧事,復工呼聲,日高一日……他又何嘗不想讓工人們復工呢?工人復工,天輪轉起來,公司才有錢賺,工人才有飯吃,他這個主管礦務的副總經理才有可能過上幾天安心日子。而要使西嚴早日開工,唯一的途徑只有按被炸毀的二號主井的樣子,立即著手延深日偽時期的三號老井,然而,公司一下子又拿不出這麼一筆錢。還有,公司電廠也完全毀壞,五台五千瓩的發電機組全被炸得七零八落,直到今天,才勉強以五台的部件拼出了一台機組,用以維持礦井照明及排水用電,而新購大功率發電機,又需要一筆錢。年前,二號主井工程即將完成準備開工時,他曾以公司的名義向經濟部燃管局申請借款,可也一直未獲批准。

現在,他打定主意,再次向經濟部伸手借款,同時,也把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的救濟問題提出來,看看這位憂國憂民的副部長大人如何答复。慰問,況且是代表中央的慰問,自然不應該是空對空的官樣文章。賀紹基覺得,面前這位副部長似乎也不像做官樣文章的人,能夠在第一次見面時,不要人介紹,一眼認出他賀紹基,便足以證明他這副部長當得還可以,還是盡職盡責的。 這時,副部長正盡職盡責地談共匪問題: “……中央和國府原不願意打仗,中央一直主張以和平之手段解決中共問題,然而,我們吃虧也就吃在這裡!因其和淡關係,國軍一再克制,結果被動挨打。而實際上國軍如真正和共軍作戰,以武力手段解決中共,誠如陳誠將軍所言:只需三個月即可擊破共軍主力。前不久,中央召開了六屆三中全會,蔣委員長在會上講了話,堅定了全黨全軍戡亂救國的決心。會議期間,國軍就攻克了延安嘛!中共是根本不顧國家利益、民族利益、人民之死活的!他們實際上是一夥無法無天的匪類,政府用兵之目的,就在於平定這些匪類的叛亂!因為,不消滅中共,中國就無法安生。在這裡,我可以舉一個例子嘛,今天到會的,有一位採礦專家,中國公司副總經理,哦,就是我身邊的這位賀紹基先生。賀先生為複興西嚴礦業,苦乾了一年零三個月,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延深了一個出煤主井,工程達到了國際之水平,而共軍入礦,竟把它炸掉了!這是何等令人痛心的事實呵!”

客廳裡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許多人的目光投到了賀紹基臉上,賀紹基有了些小小的尷尬。他完全沒料到張季良會在這種場合把他做為反共宣傳的一個“例子”舉出來。他一直不願介入國、共兩黨的政治衝突,只希望能安安穩穩、實實在在地做點事情,為未來的中國工業,為西嚴煤礦這個能源基地留下一點他的創造。他是為民族,為國家而苦苦追求,不是為了哪個黨派!他討厭一切戰亂,討厭一切破壞。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破壞,而是為了創造! “中央進行愛國自衛戰爭是被迫的,希望諸位相信中央,相信政府,和政府、國軍密切配合,早日完成國家和平統一之千秋大業!在此,本團長代表中央,代表蔣委員長,向諸位父老同志,向西嚴礦區的職員工友,向新二十六師的全體官兵致以親切的慰問!” 在熱烈的掌聲中,張季良立起身子,環顧四周,向掌聲的製造者們點頭致意…… 張季良坐下之後,地方代表和新二十六師師長許厚倫分別代表地方和軍界致辭,牛蘇青也代表中國公司結結巴巴地講了一通。接著,慰問團中的國防部和陸軍部官員向許厚倫和幾名新二十六師軍官頒發了嘉獎令和慰問品,會一直開到接近傍晚才散。 散會後,賀紹基、牛蘇青被張季良留下了,他們就西嚴煤礦的開工問題進行了商談。商談之前,張季良陰沉著臉先把一份失業工人遞交給中央慰問團的請願書遞到賀紹基面前: “賀先生,請先看看這個東西!這是昨天晚上在大紅樓外請願的工人們送來的,作為國府經濟部副部長,我看了它心情是異常沉重的!” 請願書是用毛筆撰寫的,字跡工整,且措詞得當,頗有條理,看得出非一般工人所為: “張季良團長併中央慰問團諸公: “原子彈能創造世界的和平,這已成為鐵定的事實;這薄薄幾頁紙能代替我們九千餘失業工友的申訴和意願,這大約也可算上一種事實吧!在過去的八年中,我們淪陷區人民受盡了非人的苦痛,終日渴望闊別八年的祖國的要員來解放我們的倒懸之苦。看到祖國的旗幟第一次在礦區的朗朗晴空升起,我們是怎樣的雀躍歡呼呵!在最痛苦時沒流淚的眼裡流出了淚……” 看到這裡,賀紹基的心首先被打動了。他和牛蘇青、章達義是最早隨國軍接收部隊一起進入西嚴鎮的。三十四年九月十七日的上午,他坐在新二十六師的美式吉普上,親眼目睹了礦區民眾對祖國官員、對國軍夾道歡迎的場面,親眼看見了第一面青天白日的國旗在公司經理樓的旗桿上冉冉升起時,人們含淚的笑臉…… “可是,等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我們反而失去了指望!日寇佔領期間,不能正規開採,致使整個西嚴淺部煤田遭到嚴重破壞,勝利以後無法開工,萬惡的中國公司便再三裁員,以致萬人之礦竟有九千工人失業!善後救濟總署撥發的救濟麵粉數量原本很少,竟也被一幫自私自利的奸官狗黨私分轉賣,置我失業之九千工人於死地而不顧。今年始,竟連救濟麵粉亦不再撥發,許多工人家庭賣兒賣女,流落四方!……” 這也是事實,賀紹基不得不承認。可這嚴酷的事實並不是中國公司造成的,更不是他賀紹基造成的!他代表公司接收西嚴煤礦以來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為了改變這嚴酷的事實麼? ! “我們不要那空頭的慰問之語,我們要吃飯——我們僅憑這九千副飢餓的肚皮,向中央慰問團張季良諸公乞討一口飯吃,懇請你們能在製造槍砲的大筆開支中,給我們留下一個小小的零頭,以使我們尚存一息,親眼看到戡亂救國的勝利。為此,我們提出下列幾點要求,請予答复: “一、迅速將去年以我們西嚴失業礦工的名義領取的救濟麵粉和糧食以公平之方式發給我們。 “二、迅速批准今年的救濟申請,請滬署將應該分給我們的救濟糧、物撥運西嚴。 “三、飭督唯利是圖、萬惡透頂的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部分開工,盡可能擴大復工人數,以解決我失業工友燃眉之急。 “四、查辦西嚴礦區工會宋孟春一夥,令其將貪污之糧物錢財全部吐出來,並在以後之救濟物品發放中實施工人代表之監督。 “五、……” 請願書一共提了八項要求,全在經濟範圍之內,基本上也都是合情合理的。賀紹基認為,除了前面有些言辭刻薄了一些,幾乎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的。 他把請願書還給了張季良。 張季良接過請願書,在晃蕩的膝頭拍打著,略帶抑鬱地道:“賀先生,您這個總工程師兼副總經理作何感想呵?” 賀紹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斟酌了半天,才慢慢道:“張部長,恕我直言,我認為請願書上講的全是事實,這些問題,也正是我和老牛想向您談的。當然,上面一些言詞激烈了一些,有些刺眼,誰看了心裡都不舒服,可我想,您是可以理解的,工人們確乎很苦、很苦呵!若不信,您可以問問老牛!” “哦,我相信!我相信!” “我個人認為,政府對淪陷區的失業工人負有一定的責任和義務,因為這些失業工人都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政府不能不管他們。” “是的!是的!”張季良非常認真地連連點頭。 “我這樣說,並不是要為我們公司開脫。儘管我們中國公司也是戰爭的受害者——眾所周知,日寇佔領西嚴前夕,我們奉國府遷委之命炸毀了礦井,可我們還是為了解決失業工人的困難盡了我們應盡的義務!別的不說,僅去年向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申請救濟一項,就牽扯了我們不少精力,莫名其妙地花掉了不少錢。今年的救濟申請,我們去年年底就遞上去了,至今尚無回复,看來又得派人帶上現款四下打點了……” 聽到這裡,張季良猛地站了起來,十分憤怒地道:“有這等事?居然有這等事?!腐敗!腐敗!你給我寫一份文字材料,我要督促有關機構予以嚴辦!” 賀紹基苦笑一下,搖搖頭道:“唉,辦誰喲!您張部長能幫我們通融一下,早日把今年的申請批下來,我們就千恩萬謝了!” 牛蘇青亦道:“是呀,還有去年被人中途截留的一部分防雨咔嘰,也盼能一併發還我們。” 張季良坦誠地道:“我將盡一切力量幫助你們!這既是政府的責任和義務,也是我個人的責任和義務!請你們相信我!” 賀紹基莊重地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向張季良表示了自己的信任,牛蘇青又額外找補了一句: “正因為我們相信您,所以,才把這些情況向您報告,張部長您的大公無私我們早有所聞。” 張季良微微一笑:“大公無私談不到,可我也和你們一樣,想為國家,為民族做些事情!一個強大的國家不能沒有強大的工業,而強大工業的基礎是什麼呢?就是能源!所以,國府對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這樣的大煤礦公司是十分關注的!眼下英國人的德羅克爾公司已大部開工,我們也希望中國公司早日開工,即使一下子不能全部開工,也要想法克服困難,先部分開工,這是不是有可能呢?” 賀紹基想了一下道:“有可能,也有這個打算。目前,公司擬擴招兩千工人,收拾日本人留下的爛攤子,對以往遺煤較多的地方進行複採,同時,立即著手三號井延深工程,力求一年半內整個礦區全面開工。只是公司資金不足,已向國府經濟部申請借款,數額並不大,僅一百五十萬,可是部裡一直沒有批复。” 張季良苦笑一下,嘆口氣道:“是呀,一百五十萬的確不是個很大的數目,可是,國家目前很困難、很困難呵!你們看少一些行不行呢?先撥借八十萬或者一百萬怎麼樣?” 賀紹基毫不客氣,立即說道:“那就一百萬吧!資金不夠,我們設法向其它銀團另借。” “好!那就一言為定!我等待著你們開工的好消息,等待著你們重新搞出一個具有國際水平的出煤井來!” 賀紹基握住張季良的手,堅定地道:“張部長,我是搞礦業的,可抗戰八年中,我沒搞過一天礦業,今天,應該是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我自信我不會使國家失望的!” 那日晚上,新二十六師在三樓宴會廳設宴招待中央慰問團全體成員,張季良十分惱火,當眾出了師長許厚倫的醜,稱雲:“礦區民眾尚在為衣食無著而憂心忡忡,我們身居高位,更當克己而奉公,若如此鋪張,日後將何顏面見礦區的父老兄弟?!” 這無疑又一次大大地感動了賀紹基,他不無感慨地對牛蘇青道:“國府和中央的官員如都像張部長這樣,則國家幸甚,民族幸甚,人民幸甚……” 離開大紅樓時,賀紹基心情特別好,甚至對新二十六師師長許厚倫也報以友好的微笑,他相信,有國府、中央的支持,他的事業又可以重新開始了。坐在馳回西嚴鎮的雪佛萊轎車裡,他的心已飛到了三號井工地,飛到了一大堆地質資料和設計圖紙裡。他想,這一次等待他的將不再是悲劇!來自中央的威嚴將勿容置疑地保障他為國家、為民族進行創造的權力!他決心把那過去的惡夢一般的回憶全部忘掉,立即著手三號井延深工程。 然而,困難重重。鑑於時局動盪,公司上層意見不一,各銀行財團亦不願藉款。礦區內,九千失業外工為求生存,醞釀成立外工工會,藉以和官辦之黃色工會抗衡,騷動之態勢業已形成。周圍鄉民藉口“淪陷期間土地塌陷受損,公司應予賠償”之類由頭屢屢鬧事。盤踞田屯礦西南山區的土匪魯棲鳳部也時常騷擾,更加劇了礦區的緊張氣氛。 中央慰問團離礦翌日,賀紹基即急電董事會長紀華林,請求召開董事會,議決有關公司事業發展之重大問題,申明:“如董事會只圖維持現狀,不求進展,賀某甘願辭職,以謝諸公。”四月十五日,中國公司董事會在滬召開,同意集資拓建三號井,並授全權予賀,令其主持整頓西嚴礦務。 四月二十一日,三號井工程隆重開工,四月二十五日,賀紹基親赴施工現場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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