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沉淪的土地

第22章 第二章

沉淪的土地 周梅森 7352 2018-03-18
查爾斯先生完全沒有料到窯工騷動會來得如此迅速,如此猛烈。 “五卅”滬案、“六·二三”穗案發生以後,坐鎮倫敦的公司總董雷斯特·德羅克爾曾經兩次電告天津的駐華總理約翰·康德,要約翰·康德密切注視“五卅”運動之動態,預言,此一反帝騷動有迅速蔓延全國之態勢,並指示約翰·康德,為求緩和計,可相機增加工人工資,適當改善勞動條件。接到電報後,約翰·康德曾匆匆來礦巡視,徵詢查爾斯的意見。查爾斯反复考慮,拿不定主意,從當時礦區的情況來看,尚無罷工的徵兆,可他又不敢向約翰·康德拍胸脯,打包票,便悄悄溜到徐州城內天主教神甫約翰遜處討教。 約翰遜是中國通,據說能看到中國人的骨頭里去。他來華傳教達二十一年之久,到過京津滬等幾個中國最繁華的大都市,也在最貧窮的北方鄉鎮落過腳。

查爾斯先生誠惶誠恐地問他:“約翰遜神甫,您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解中國人的性格,您看滬案引起的風潮,會不會波及到我們德羅克爾公司?” 約翰遜侃侃而談:“中國民族,是個懶惰、鬆散、不可救藥的民族和我們有著本質的不同。他們幹任何事情,都只有三分鐘的熱度,通觀一下他們近代的歷史,即可充分證實這一點。洋務運動,不是很熱乎了一陣子麼?後來怎麼樣了?維新變法,不也喊過幾天麼?後來又怎麼樣了?” “這麼說,他們鬧不起來?” 約翰遜神甫肯定地點了點頭:“鬧不起來,查爾斯先生,我願用腦袋和你打賭!” 既然約翰遜神甫敢用腦袋打賭,查爾斯的心神便定了下來,急忙回复約翰·康德說:劉家窪窯工不同於上海工人,民智未開,馴服可靠,不會一哄而起,生產可保無虞,完全沒有必要增加工資。

現在好了,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一夜之間,全體窯工罷起工來,事先根本沒給尊敬的查爾斯先生打個招呼,以至於劉家窪礦區的最高統治者查爾斯先生竟像個傻瓜一樣措手不及了。可憐的約翰遜神甫輸掉了腦袋——查爾斯先生完全有理由向他索取這只腦袋。然而,約翰遜的腦袋能阻止罷工的發生和發展麼?笑話! 從昨日夜里三點二十七分接到北巷監工的電話到此刻,時間已過去了整整十五個小時。在這十五個小時中,查爾斯先生一直坐臥不安,他起草了三份電報稿,讓報務員發給天津總辦事處,承認自己判斷失誤,要求約翰·康德請示倫敦,做出應急決策。 倫敦和天津的指示沒到,他只能等待。他命令礦警隊克制,囑咐印度巡捕們克制,同時掛電話給鎮守使六旅旅長鄭大砲,請求他從中斡旋。鄭大砲卻一反常態,懶洋洋地接了電話,聲稱:此事關係重大,沒有省城督軍府的指令愛莫能助。

查爾斯十分惱火,臉色鐵青,不住地罵人,摔東西。他弄不明白,這塊馴服的土地為什麼一夜之間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他惡狠狠地將約翰遜神甫數十次地打入了地獄,這個該死的中國通,實在是一條愚蠢的公牛!他上他的當!他的事業,他的前程,全讓這條公牛給毀了! 這時候,查爾斯先生對德羅克爾的尊崇進一步加深了。和約翰遜這條愚蠢的公牛相比,總董德歲克爾算得上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甚至可以說是個偉人!他真正了解中國人,是個英明的預言家。查爾斯先生堅信,偉大的德羅克爾會有對付罷工的辦法的。 他急切地等待著他的指示……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鈴聲急促刺耳,查爾斯先生不禁一陣陣心驚肉跳。從昨夜三時二十七分起,這部電話給他帶來的已不再是福音和喜訊,而是一個又一個災難的信息。電話鈴響起時,他正歪依在寬大的沙發上無限眷戀地懷念著倫敦,他在恍惚中把這電話看作了來自故國的聲音。他急忙站起來,三腳兩步撲到電話機旁,伸手抓起了話筒。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意識到,這是礦內的生產電話,是報喪的電話,他“砰”地將它掛死了。

他的腦袋已裝不進任何沮喪的消息了。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彷彿一個固執任性的孩子,哇哇大叫著,要把你的腦袋吵炸似的。 查爾斯先生無可奈何地抓起了話筒:“哈羅!我是查爾斯!是的!什麼?你是誰?章達人……章先生?!……” 查爾斯先生一怔,沒容細想,便對著話筒打起了哈哈: “好!好!您好!您好!” 聽筒里傳來一個雄渾厚重的中年男人的聲音,這聲音似乎充滿感情,懇切真誠,可字字句句卻像刀子一樣,毫不客氣地向查爾斯先生心裡戳。 “查爾斯經理,適才驚悉貴公司發生罷工,萬餘窯工騷動鬧事,鄙人並鄙公司董事會深表同情!窯工們藉口'五卅'滬案施行罷工是沒有道理的!滬案令人髮指,然系英國巡捕房之所為,系英國政府之所為,與貴公司無涉。此番遭難,當屬魚池之災!殷盼先生振作精神,對窯工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施之以仁愛,千萬不要擴大事態才好!”

查爾斯先生冷冷一笑,鎮定自如地道:“感謝章先生的關照!我這裡確是發生了些小小的麻煩!是的,小小的麻煩!窯工們是鬧了些事,不過,尚沒有先生想像的那麼嚴重,況且,騷動已在解決之中,請章先生不必掛念!” 聽筒裡那個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尊敬的查爾斯先生,如果事情真像您講的那樣,章某我恭賀您!我也希望你把這個小小的麻煩迅速解決了!請記住,尊敬的查爾斯先生,在這個時候,我掛這麼一個電話,決不是為了報復,也不僅僅是同情。我是為了你,為了德羅克爾公司的利益,也是為了我,為了中國公司的利益!貴公司的罷工,已有向我公司蔓延的趨勢,今晨,我公司窯工已有騷動之徵兆。查爾斯先生,我要告訴您的就是這一點:我們都是辦礦的實業家,紮根在同一塊土地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理應互相提攜,早日撲滅工潮!”

查爾斯先生這才明白了章達人的真正用意,揩了揩額頭上的汗,長長舒了口氣,對著話筒頻頻點頭,彷彿這位中國公司的總經理兼董事長就在面前一般。 “是的,是的!章先生所言極是!鄙人完全贊同先生的觀點,懇切希望先生捐棄前嫌,共同行動,以期平安度過這多事之秋。不知章先生對窯工鬧事有何意見?咹?” 查爾斯先生素常是謙遜的,這會兒,又不失時機地向章達人討教了,他從不認為這樣做是有失身份的。 聽筒裡的回答威嚴而冷峻: “不要輕易答應窯工任何條件!這些無賴們會得寸進尺的!同時,也不可動用武力,激化事態,要克制,要談判,要讓那些窯工們嚐嚐餓肚皮的滋味,當他們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會乖乖地扛起煤鎬下窯了。尊敬的查爾斯先生,你不這樣認為嗎?”

查爾斯先生興奮了,爽朗地笑了起來: “我最親愛的章先生,您畢竟比我更了解這些窯工們,我欽佩您!您的想法和我的想法完全一致!用你們中國人的一句話說,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哈!哈!哈!……” 聰明的查爾斯先生在任何時候都忘不了表現自己,現刻兒,又在挺適當的時候顯示了自己的高明,“英雄所見略同”,用得多妙,多好,多恰當!查爾斯先生藉此得意之際,一舉將狹長面孔上的憂鬱一古腦掃蕩殆盡,又以一種偉人般的大度,和章達人聊起了閒話: “親愛的章先生,什麼時候和您的秘書黃女士一起來搓搓麻將?鄙人對你們中國的麻將極感興趣,技巧見長哩,哈!哈!哈……”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卻是冷冰冰的:

“恕我直言,查爾斯先生,我認為您馬上要研究的是如何撲滅罷工,而不是麻將!中國還有句古話,叫做'玩物喪志'!” 這是教訓!像老子教訓兒子! 聰明的查爾斯先生一時竟傻了,不知該怎麼回答。 話筒裡又傳來一句硬梆梆的警告: “記住,千萬不要輕易答應窯工的條件!” “啪!”對方將電話掛死了。 這工夫,查爾斯先生已想起了反擊章達人的話,他要婉轉地提出以他為代表的德羅克爾公司屢屢在業務上戰勝中國公司的事實,請這位總經理先生自重。他要告訴他:沒有他章達人的告誡,他也決不會輕易答應窯工的條件的。他要告訴他:他講的全是廢話!他查爾斯全想到了!他查爾斯身後,有一個精力充沛、強盛繁榮的大英帝國!

然而,這一切都沒來得及談,章達人便將電話掛死了,這可以理解為故意的、惡毒的污辱! 查爾斯先生把話筒狠狠壓在金屬機座上,一頭躺倒在緞面沙發上,心緒又恢復到通話前的惡劣狀態。章達人以如此口吻和他講話,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他瞧不起章達人,章達人在辦礦上遠不是他的對手。自章達人民國十年買下大通煤礦,組建中國公司以來,他沒少和他較量過。先是礦地問題,市場問題,繼而是運輸問題,他都以德羅克爾公司的強大資本為後盾,一次次擊敗了他,有一次幾乎把他推進破產的邊緣。而現在,這位軟弱的對手居然以這種口吻和他講話,儼然把他看成了三歲孩童,委實是混賬之極!往日,章達人決不敢用這種口吻和他講話,決不敢!那麼,今天是怎麼了?難道這世界要發生點什麼變化?

細細想想,查爾斯先生倒也悟出了一些道理:看來,章達人確乎是著了急,有了一種不亞於他查爾斯的危機感,是的,是危機感。中國公司所在地西嚴鎮和德羅克爾公司的劉家窪煤礦,垂直距離不過四十餘里,工潮確有可能迅速蔓延到中國公司屬下的兩座煤礦。而一遇工潮,中國公司翻船的危險,遠比德羅克爾公司要大得多!中國公司資本不足,缺乏底氣,再也經不起一陣狂風暴雨的襲擊,而德羅克爾公司在工潮面前是可以挺上幾個月的。僅此一點,再一次證明了章達人不是他查爾斯的對手,中國公司不是德羅克爾公司的對手。 查爾斯先生狡猾的腦袋裡突然鑽出了一個惡毒的念頭:應該巧妙地將工潮引入中國公司,讓狂怒的中國工人的手,把中國公司捶個千瘡百孔,最後,他再一舉吞併它!假如能在這場工潮中吃掉中國公司,將礦地擴大到一百平方公里,在罷工中損失一些利益也是值得的,他查爾斯就為總董德羅克爾先生立了一大功,他的前程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燦爛輝煌! 他要把這個偉大的設想報告給倫敦,他將越過天津的駐華總理約翰·康德,徑自向德羅克爾先生報告。 門鈴的響聲,打斷了查爾斯先生的美妙遐想。 常年住在查宅的中國廚師劉二孩恭恭敬敬地端著大托盤出現在大門口,劉二孩鼻子、眼睛都在笑: “查先生,該用晚餐了。” 查爾斯先生搖了搖瘦長的、長滿金黃色頭髮的腦袋,嘆口氣道:“大衛,我什麼也吃不下!” 大衛,是查爾斯先生代劉二孩起的名字。兩年前,約翰遜神甫將從小收養的孤兒劉二孩引薦給查爾斯時,查爾斯一時高興,便賜給劉二孩一個高貴的洋名字。現在,這位劉二孩劉大衛已對主子查爾斯先生有了相當的感情與尊敬。 劉大衛低著油光光的大腦袋,身子筆挺地站在查爾斯先生面前,懇切地勸道:“查先生,還是吃點東西吧!甭急壞了身體!中國有句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 劉大衛尊重查爾斯先生,是因為查爾斯先生尊重他,剛到查爾斯府上時,他是稱查爾斯先生為“查老爺”的,查爾斯先生很不以為然,鄭重其事地予以糾正,申明: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是平等的,因而,他不能做“老爺”,只能夠做做“先生”。 查爾斯先生一貫認為,他做中國人的先生是綽綽有餘的。 查爾斯先生見劉大衛不走,便端起托盤上的一杯牛奶呷了幾口,然後,又將杯子放到托盤裡。嫩雞排什麼的,他根本沒動。 “大衛,端回去吧,我實在吃不下!” 劉大衛轉身欲走,腳未抬起,又停住了,他憂心忡忡地看著查爾斯先生,似乎想說些什麼。 “查先生,我……” “大衛,有什麼事麼?” “査先生,我……我直對不起您!” “什麼事?” 大衛搖搖大腦袋,無可奈何地道:“明天,我就要離開您了,礦上成立了工團,人家要我們全體廚師從明日起實行罷工,不給你們燒飯……” 查爾斯先生簡直有點怒不可遏了!工團這樣做無疑是要把他置於死地!他們……他們怎麼敢……怎麼敢這樣無禮! 查爾斯先生單薄的長滿纖細黃毛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兩隻深深陷在眼眶裡的藍眼睛,死死盯住劉大衛,沒講一句話。 劉大衛察覺了主人的不悅,先自怯弱了。 “我知道這樣做是對不起您的,可我沒辦法呵,查……查先生,您一定會原諒的吧?” 查爾斯先生冷冷地道:“我可以原諒你。但願你的良心也原諒你!但願上帝也原諒你!” 劉大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我……查先生,您對我的好處,我劉大衛都知道,我……我對全能的上帝發誓,我決不會背叛您!我已給您買好了足夠的麵包、乾糧,以後,我還可以悄悄地來照料您,我……我……查先生……” 查爾斯先生長嘆一聲,揮了揮手,打斷了劉大衛的表白:“大衛,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的難處!哪一個人沒有難處呢?你去吧,情況好轉,你再回來,在你離職期間,工薪照付!” “查先生……”劉大衛感動了,聲音裡透著愧疚。 “去吧!” 查爾斯先生又寬厚地揮了揮手。 查爾斯先生是個有教養的文明人,決不願為難一個普通的中國僕人。他善於用溫和的方式,將自己周圍的合作者和下人們調理成一個和諧的整體,使他們如同自己身體上的一個部分,有的象腿,有的象手,他自己則是大腦。在各大櫃櫃頭面前,在公司下屬職員面前,他是凶神,有著一種萬獸之王的威風;而在終日伺奉自己的僕役下人面前,他僅僅是個人,是個寬厚的主人,只要他們心甘情願地做狗,一切他都可以原諒。 查爾斯先生是個了不起的天才,善於將人馴成狗。 在查爾斯先生看來,劉大衛已具備了相當的狗性,實屬不可多得,自己大可不必為一時意氣,和他翻臉。和狗翻臉造成的危險,比和人翻臉造成的危險要大得多。況且,馴服一條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還需要使用這條狗,他已想到了他的用場。 查爾斯先生慢慢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劉大衛面前,用綿軟無力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和藹地道:“大衛,放心走吧!不要為我擔心!你知道,我對中國是有感情的,對你們是友好的,我想眼下只是一種誤解。你走之後,我就讓印度巡捕普列姆巴拉臨時做我的廚師。自然,他不如你。上帝,我真喜歡你做的嫩雞排!” 劉大衛一陣心酸,默默別過了腦袋。突然,他揚起臉,轉過身:“查爾斯先生,尊敬的查先生,我……我不走了!我不參加罷工了!我還在府上好好伺奉您!” 查爾斯先生一陣欣喜。 然而,僅僅片刻,這欣喜又被憂鬱吞沒了,他連連搖著頭道:“No,No,不參加罷工是不行的。你畢竟是中國人,我理解你們中國人的民族感情,他們會為這種感情,對你下毒手的!” 查爾斯先生抓起電話,通知樓上財務股立即額外支付給劉大衛一個月薪金。 “查先生,我不能要這昧心錢……”劉大衛眼圈濕潤了。 “不!這是我應該給的。再說,就是參加了罷工,你還是可以為我,為公司做事的嘛!” 劉大衛疑惑地看著查爾斯先生。 查爾斯頗動感情地道:“親愛的大衛,剛才,我已經說了,公司發生罷工,是產生了某種誤解。現在,我還要告訴你:這誤解是由於中國公司章達人一夥造成的!章先生和他們一夥人,缺乏辦礦經驗,經營無方,和我們競爭屢屢失敗,這會兒,竟以製造罷工的手法,陰謀搞垮我們!我這裡有確鑿的證據!” 查爾斯先生隨手抓起一疊英文打字文稿,氣哼哼地在辦公桌上拍打著: “這是極不道德的!也是我查爾斯無法容忍的!我必須和他們較量一下,我要讓他們點起的罷工之火,燒到他們自己身上!上帝會原諒我們的,上帝會支持我們的!” 查爾斯先生的上帝決不是中國人的上帝,可劉大衛卻認為他不在中國人之列,應該為查爾斯先生的上帝效勞。 “查先生,您的意思是——” “親愛的大衛,你離開這里之後,應該積極參加罷工活動,應該找機會在中國公司的工人中宣傳罷工!你是中國人,在此地有不少中國朋友,你能夠很好的幫助我們!” 劉大衛明白了,大手向白乎乎、肉顫顫的胸脯兒上一拍,大聲道:“查先生,我一定按您吩咐的去做!我……” 就在這時,公司報務員查理三腳兩步闖進門來,氣喘喘地叫道:“查爾斯先生,電報!倫敦和天津的電報來了!” 劉大衛知趣地嚥下了已湧到嘴邊的千言萬語,端起托盤退出了大門。走到大門口,還沒忘記對著查爾斯的肚皮鞠個大躬。 “查先生,明天我就不來告別了。” “好!好!” 查爾斯先生嘴上應著,兩隻飢渴的藍眼睛已牢牢盯在淡藍色的抄報紙上了。 第一份電報是以天津駐華辦事處總理約翰·康德的名義拍發的,電文是: 看了這份電報,查爾斯先生的第一個直接的感覺是:狡猾可憎的總理約翰·康德,已巧妙地將發生工潮的主要責任推到他頭上了。事實上,事前那個英明警告不是來自天津,而是來自倫敦!現在,約翰·康德先生卻把這“英明”分走了一半,而對工潮應負的責任,則隻字不提。可惡!委實是可惡之至!查爾斯先生痛切地感到:和約翰·康德是無法共事的,他缺乏一點中國人的忠義肝膽。 不知道總董德羅克爾先生是不是也這樣看?是不是也認為他查爾斯應對工潮負責? 查爾斯先生急切地看起了第二份電報。 電報是拍給他和約翰·康德二人的: 看完德羅克爾先生的電報,查爾斯深深舒了口氣。偉大的德羅克爾沒有怪罪他查爾斯,一切原都在德羅克爾的預料之中,德羅克爾會有對付中國人的辦法的!德羅克爾身後有個不可戰勝的帝國,有偉大的倫敦! 查爾斯先生眼前出現了座落於倫敦東區的總部大樓,出現了德羅克爾先生威嚴而慈善的面孔,一縷對故國、故鄉、故人的深深眷戀,裹著一層淡淡的艾怨,油然浮現在他心頭。 他被自己的情緒感動了…… 查爾斯先生當即草擬了兩份電報,發往天津和倫敦,告知約翰·康德和雷斯特·德羅克爾,下一步他要採取的具體對策。他充滿信心地告訴德羅克爾先生:他要藉這次工潮,吃掉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實現德羅克爾先生蓄謀已久的偉大夢想。 僅有一個劉大衛是不夠的,他要把大量的忠於公司的工頭們派到中國公司的窯工中去,把中國公司攪個天昏地暗!他要千方百計誘使一部分機器匠上工,確保幾個出煤井的安全。他要以手中的大洋為前導,迫使鎮守使鄭大砲派兵進駐劉家窪。他要…… 大英帝國是不可戰勝的,他查爾斯同樣是不可戰勝的!讓約翰·康德見他媽的上帝去吧!總有一天,他查爾斯會取代他的位置的! 窗外,夜正深。令人焦躁不安的七月八日像一塊冰,在墨藍色的夜幕中悄悄溶化了——化作歷史長河中的又一個永恆。正面牆壁上富麗堂皇的大掛鐘,敲響了七月九日的又一個嶄新時辰…… 七月九日晨八時十分,劉家窪煤礦工會聯合會副委員長章秀清一行三人,抵赴查府,面呈工團條件書。條件書要義為:甲、工團有代表工人的權力,德公司應承認這一權力。乙、德公司應立即通電英政府,就滬案公開向中國政府道歉,並嚴懲兇手。丙、將窯工工資由每日二角八分,增至四角八分,里工併機器匠工資亦按此比例增加之。丁、全面改善勞動條件,興建勞工福利。戊、為滬案、穗案捐款五十萬銀元。查爾斯以“請示董事部,再行答复”為遁詞,先行敷衍。 是日十一時許,公司周圍三縣之紳商代表周叔衡一行十八人抵赴劉家窪,提出六條十八款之地方條件,要求答复。查爾斯婉言回絕,週拂袖而去,揚言:將率三縣紅槍會進礦論理。 下午二時,公司開辦的聖安德烈學校全體學生宣告退學,聲援罷工。三時,商人、市民宣告罷市,並組織遊行。 十日,京、津、滬各報紛紛刊發德羅克爾公司實施總同盟罷工消息。 十一日,中國煤礦股份有限公司介入總同盟罷工,總經理兼董事長章達人做出驚人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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