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急速向夜的深處滑落,已經快12點了,事情還是毫無轉機。不管周國鎮和王元龍說金庫有多少武警,“眼鏡”和老林仍沒有放棄搶劫的意圖,看來這幫歹徒是決心一條道走到黑了。
明白了這一點,周國鎮不得不作退一步的打算;拖。拖一個小時算一個小時,拖一分鐘算一分鐘。周國鎮明白,歹徒不論膽子多大,總是在做賊,做賊就心虛,拖下去對他和王元龍有利,對歹徒不利。能拖到天亮最好,天亮後,一樓人都要進進出出忙自己的事情,接他和白金明上班的“桑塔納”也會準時來,歹徒不逃走就得暴露。
因為共患難的緣故,周國鎮對王元龍也有了些好感。儘管王元龍開頭太不開竅,落入歹徒手中後,還是不錯的,蠻鎮定,先是一口一個“哥們”和歹徒侃著,侃到後來,竟問歹徒的槍是不是真的?是從哪偷來的?老林差點上當了,已把槍遞到了王元龍面前,被“眼鏡”擋了回去。
周國鎮相信,王元龍只要把槍騙到手上,會瞄著歹徒形成對峙的。
王元龍這夜不甩了,在關於武警的問題上和周國鎮完全一致。周國鎮說有武警,王元龍也說有武警。不過,周國鎮說金庫有一個排的武警,王元龍卻說有一個中隊——這不怪王元龍,在此之前,兩人並沒有通氣的機會。後來,歹徒追問時,王元龍馬上改了口,說是記錯了。
這麼一來,“眼鏡”和老林對半夜三更到金庫去有了些猶豫——周國鎮看出了他們的猶豫,他們勾著頭在小聲商量。歹徒商量時,周國鎮也抓住時機扒著王元龍的耳邊說了句:
“拖,拖到天亮就是勝利。”
王元龍馬上明白了,悄悄點了點頭。
為了能拖到天亮,周國鎮想試著改變匪徒們的搶劫方向,對遲疑不定的“眼鏡”和老林說:
“你們想想,金庫一來有武警,二來現在又下著雨,這麼亂來行麼?我看你們最好還是策略一點,不要硬拿自己的腦袋去撞牆。難道你們就沒想過換個方式,比如說,換個合法的方式來弄錢么?”
老林道:
“搶劫還有合法方式?你他媽倒說給我們聽聽!”
周國鎮搖搖頭:
“別說搶嘛!依我看搶是最傻了,今晚的電視不知你們看了沒有?又斃了兩個嘛,就是搶劫犯嘛!”
“你他媽的別嚇唬人!老子早說過,怕死老子們就不來了!”
“不是嚇唬你們,我是說這樣幹太傻。你們要能聽我勸,我呢,還是勸你們早早收場。真不願收場,也換個方式嘛!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我是行長,有批貸款的權,你們今日先回去,合計一下到底要多少錢,我想法在一兩天內批給你們。”
老林對“眼鏡”說:
“這也是條路。”
“眼鏡”猶豫著,不做聲。
老林又說:
“為防意外,我們可以把周行長的孫女帶走……”
“眼鏡”這才對老林說:
“別做美夢了!這裡不是美國,是中國!共產黨從未有和劫持者談判的先例。他們是想騙我們上當!”
“眼鏡”怕周國鎮和王元龍看出自己的猶豫,槍一揮,很堅定地走到周國鎮面前:
“你們都別瞎操心,該咋著我們自有主張。等雨小一點,天再晚一點,你就跟我們走!”
王元龍問:
“我呢?我跟不跟你們一起去?”
“眼鏡”哼了一聲:
“你就在這兒呆著吧,我們還有個兄弟陪著你呢!”
“逗啥呀,哥們,你們一個弟兄能看好我和我們行長夫人?你就不怕我抬腿走人?”
“真走得了你就走!”
王元龍話頭一轉:
“好,就算我們走不了,你們兩個人兩支手槍就能進金庫了?不是我笑話你們,你們真有點白說自話了,銀行不是你們家,不那麼好進!”
周國鎮道:
“人家不讓我們操心,你還跟著起啥勁?!他們認為好進就好進唄!我最多搭上條老命跟他們走一趟!”
周國鎮站了起來,連帶著也把被手銬銬在一起的王元龍拉了起來:
“已經12點半了,別磨蹭了,我馬上跟你們走!”
這又讓“眼鏡”起疑了。
“眼鏡”不提走的事,只在屋裡來回踱步,踱了半天,突然停在周國鎮面前問:
“我要你明天一早就給我把貸款批到手呢?”
周國鎮道:
“這不可能!”
“咋不可能?”
“我說過,要有手續。”
“如果手雷裝在你行長口袋裡,拉環套在我手指上,你看這手續行麼?”
“只怕不行,我就算給你批了,你也提不了現!”
“眼鏡”稍一沉思道:
“緊急情況下也提不了現麼?比如說保險公司給水災受災人賠款,不提現怕不行吧?”
周國鎮認定“眼鏡”不清楚銀行和保險公司的業務關係,嘴上卻故意沒做聲。
“眼鏡”又說:
“還有工廠發工資,也得提現吧?”
周國鎮道:
“這個空子你鑽不了,那得到櫃檯上去,而且那些工廠的會計、出納和我們行里的同志都很熟……”
“眼鏡”自以為得計,手一揮:
“那好,工廠工資的事不談,明天一早,我和老林就是保險公司的專辦員了,你呢,就給我們特事特辦,以貸款的名義也好,以別的什麼名義也好,讓我們提現。你甭想蒙我們,我們扣著你家太太和你的小孫女做人質,不安全把錢拿走,這邊的人就不撤。”
王元龍說:
“你們根本辦不到!一大筆現金提走,保險公司總要事先打招呼的……”
周國鎮馬上接過王元龍的話頭道:
“小王說得對,你們看能不能把電話線接上?讓我現在就和出納主任打個招呼?”
“眼鏡”不上當:
“這電話不必打了,這麼大的銀行,一下子還拿不出一筆保險金來?騙誰呀?”
“不打電話到時就要耽誤時間……”
“我們有的是時間!”
周國鎮還堅持要打電話,“眼鏡”火了:
“你放明白點!給我們玩鬼連影也沒有!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說是給出納主任打電話,心裡卻想把電話打到公安局那個什麼局長家去。一開始你就說過,那個局長和你很熟:對不對?”
真讓“眼鏡”猜對了,周國鎮真是這樣想的。
周國鎮想,他只要摸起電話,向公安局韓局長通報過姓名,要韓局長準備錢,韓局長馬上就會明白髮生了什麼,這樣,就不必等到天亮了……
“眼鏡”認定自己挫敗了周國鎮的陰謀.這才進一步明確下來,對老林,也對周國鎮和王元龍說:
“今晚不去了!就是沒有武警也不去了!咱就明天一早幹!我就不信這世界上真有不怕死的人,不行咱就在銀行拉響手雷!”
如此一來,周國鎮拖時間的初步目的也達到了,雙方的心都稍稍定了些。
這時,臥房裡的周啟玉也和看押她的小林一起過來了。
周啟玉見王元龍也被扣在自己丈夫身邊,故意做出吃驚的樣子,直楞楞地盯著王元龍問:
“你咋也在這裡?”
王元龍嘆了口氣:
“今天算我倒霉唄!我本想和我們行長談談心,沒想到我們行長家裡有客,就……”
周啟玉哼了一聲:
“那好,就好好談吧!我正好也睡不著,也陪你們一起談,看看你們那位白副行長都給你出了哪些好主意!”
周國鎮覺著王元龍今夜的表現不錯,便對夫人說:
“現在都啥時候了,還提這些事!小王畢竟年輕嘛,上人家的當也難免。再說白金明這人咱又不是不知道,最會無原則地拉攏人。”
王元龍一聽周國鎮這麼說,馬上火了:他是白副行長的人,咋說也不能背叛白副行長!眼皮一翻道:
“哎,周行長,話可不能這麼說,白副行長可是最講原則的!他可沒亂批貸款吧?他可沒亂搞女人吧?你找小董談話,小董是咋說的?根本沒影的事麼!正因為自副行長正派,擁護他的人才多!”
這讓周國鎮惱火,心中對王元龍的原諒一下子取消了:
“你怎麼知道白金明和小董沒男女作風問題呢?嗯?白金明捏小董的屁股,至少有兩個人看見!不是因為有人告,我和老孫會管麼?嗯?!你不要老跟在白金明後面瞎跑,這沒好處,遲早要栽大跟斗!”
王元龍才記起了找周國鎮鬧事的初衷,小眼睛一擠:
“白副行長不但捏過小董的屁股,只怕還捏過建行鹿娟的屁股吧?好像……十幾年前就捏過吧?”
周國鎮一楞:
“這話什麼意思?”
“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著挺逗:這當官的看起來都人模狗樣的,咋都喜歡幹不人模狗樣的事呢?要幹也得找好的干呀,咋幹鹿娟那樣的破貨呢?周行長,你不知道,建行的人都說鹿娟是公共汽車……”
周國鎮臉色變了:
“你……這是從哪聽到的謠言?啊?你……今晚就是想來威脅我的麼?是……不是白金明指使你來的?”
王元龍道:
“周行長呀,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白副行長比你想像的好多了,他不但沒指使我,還硬壓著不讓我來!就衝著這一點,你都不如人家白副行長厚道!”
周國鎮不信:
“他白金明要厚道,只怕世界上就沒有不厚道的人了!”
周啟玉也說:
“誰都不傻,白金明厚道不厚道不能光聽你說,你和白金明的關係不一般,自然要往自金明臉上貼金了。當然,這我們管不著。不過,有一點我現在就和你說清楚:周國鎮和那個什麼娟的事,我早就知道,不說沒有,就算有吧,也輪不上你跟著起勁!我這當老婆的都不管,你們管得著麼?年紀輕輕的,就不怕操老了心?”
王元龍傻了眼:人家太太早就知道的事還鬧個屁!更何況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我……不是要管,其實這事和我一點關係沒有。只是……周行長過去對我也太不厚道了,老想整我,前一陣子還想調我到辦公室去干雜務……”
周國鎮心裡很氣,可抬頭看到面前的3個歹徒,又怕王元龍說漏嘴,忙打斷王元龍的話頭道:
“你給我們領導開車盡搗亂,今天沒汽油了,明天車又壞了,能……讓我們放心麼?”
王元龍一聽這話,才又記起了自己和周國鎮一家的處境,連連點頭道:
“這……是怪我的,我……有時是鬧情緒,自己管不了自己。”
周國鎮嘆了口氣:
“當然,我們領導也有責任,主要是我有責任,班子不團結,也給下面的同志造成了消極影響。”
“眼鏡”見周國鎮和王元龍談得熱火,也在一旁插話說:
“談心真是個好辦法嘛!看看,這一談行長和司機也相互理解了!”
老林卻衝著王元龍道:
“你和你們行長談個屁呀!我要是你小子才不談呢,我就搶這老傢伙!弄個十萬八萬的,買個護照走人!”
王元龍問:
“護照就這麼好買?”
“咋不好買?只要有錢!不是為了買護照,今天我們就不到這來了!”
“眼鏡”盯了老林一眼,老林似乎發現說多了,閉嘴不說了!
情況更清楚了,這幫歹徒鋌而走險是為了買護照出國。
周國鎮問:
“為什麼一定要出國呢?真有幾十萬,在國內不更好麼?”
“眼鏡”道:
“這一點沒必要瞞你,在國內我們呆不住。我和老林都是一年前從獄中逃出來的,我10年,老林是15年,能逃出來到現在沒被抓住,已算我們命大了,明白麼?明天一早,我們成功了,那就賺大了!就算不成功,和你們一起死了,我們也賺了!所以我勸你千萬不要有任何幻想!”
這時,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小林要喝水,提起水瓶一看,瓶裡沒水了。
周國鎮又發現了機會,自作主張地對夫人周啟玉道:
“去燒點水,再下點麵條,時候不早了,我餓了,只怕他們也餓了!”
歹徒們都沒反對,老林還說:
“麵條裡打幾個雞蛋,要溏心的!”
周啟玉去了,那個負責監視周啟玉的小林,走到客廳門口伸出頭看著周啟玉進了廚房,才把臉又轉過來。
周啟玉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從廚房溜進臥室,摸黑在一張紙上寫下:
我們一家被劫持,隨時有生命危險!歹徒3人還想搶銀行!他們有槍有手雷。求救! 1991年8月22日0時58分。
寫畢,周啟玉用水果刀劃破臥室紗窗,想把紙條揉成一團摔出去。可一看外面還在下雨,周啟玉又怕紙條被水泡濕,遂找了個透明塑料袋,把紙條裝到透明塑料袋裡,用發卡夾住塑料袋口,才把紙條扔到樓下李四民的院子中。
扔下紙條,周啟玉見還有時間,又大膽地抓起一把金屬椅子,“咚咚咚”在地板上敲了一陣,又敲了一陣……
三樓和二樓兩套房子規格相同,樓下這個房間正是白金明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