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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十章

大捷 周梅森 3624 2018-03-18
孫忠孝和四旅長錢鳳龍、五旅長吳天雄是二時五十五分趕到總部的。一進門只見到副官長劉景瑞,根本沒看到砦司令的影子。 孫忠孝覺著有些蹊蹺,當即問: “司令呢?” 劉景瑞道: “等到兩點半,還沒等到你們,就去總聯保處了,說是要佈置各聯保處堅壁清野,並召集預備軍……” 孫忠孝一怔: “召集預備軍?!是不是南線打起來了?” 劉景瑞苦苦一笑: “是的!國軍三十七師和該師節制的五二三旅,中午十二時突然對我南線一旅、二旅防區發動攻擊……” 孫忠孝急忙問: “司令如何安排的?” 劉景瑞將緊急會議的情況和砦司令的佈置說了一下。 孫忠孝聽後長長出了口氣。 “這麼說,老砦還沒打四旅、五旅的主意?”

劉景瑞肯定地道: “沒有!他不能不防北線的日偽軍。非但沒打四旅、五旅的主意,還令布防奎山的七旅在必要時機動支援北線。” 孫忠孝點點頭: “好!馬上打電話給司令,就說我來了,聽他吩咐!” 劉景瑞走到電話機旁剛要搖,卻又停住了: “要這麼急慌麼?你們三人是不是先想想這一仗該咋個打法?” 孫忠孝清楚劉景瑞的意思。四旅長錢鳳龍、五旅長吳天雄似乎也清楚。但砦司令的總部不是策劃陰謀的地方,這一仗該怎麼打決不能在這兒談。 孫忠孝微微一笑,揮了揮手: “景瑞,打電話吧,早見面,我們就早回去了!” 劉景瑞卻不打,先看了看門外,又壓低聲音說了句: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呀!” 孫忠孝有些不耐煩了:

“這我還不知道麼?!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早回射鹿做些安排!” 劉景瑞明白了,當即搖通了總聯保處的電話,找到了砦司令。砦司令要劉景瑞馬上把孫忠孝三人帶到總聯保處來。 五旅長吳天雄一聽說還要到總聯保處去,當即低聲罵道: “狗日的架子真大,老子們到現刻兒一直趕路,連中午飯都沒吃,他卻……” 孫忠孝向吳天雄使了個眼色,沒讓他再說下去。 前往總聯保處的路上,劉景瑞悄悄問孫忠孝: “忠孝兄,你打算怎麼打?” 孫忠孝目視著前方,盡量平淡地道: “相機行事吧!” 劉景瑞又問: “我能幹些什麼?” 孫忠孝想了想: “繼續注意老砦身邊的動靜,有情況及時向我報告,以便決斷!”

現在看來機會是到了,如果老砦的安排真像劉景瑞說的那樣,他這一回就穩操勝券了。 孫忠孝想。 射鹿境外偽匡漢正義軍的池南蛟和他是有交情的,池早在半年前就說過,只要他孫忠孝幹掉老砦,執掌廣清八縣軍政,一定率全軍反正。而若是池南蛟一過來,他可調動的兵力就有三師兩旅近四萬五千人了,憑這四萬五千人,他既可保住北線整個防區,又可在老砦背後狠狠捅上一刀。池南蛟可以向他反正,他也可以向中央反正,可以打著擁護中央的旗號,進行一場正義的“剿匪”。 劉景瑞偏也想到了池南蛟: “忠孝兄,池南蛟該不會趁火打劫吧!” 他應付道: “大概不會!” 劉景瑞固執地追問: “如果他趁火打劫咋辦?你老兄背後槍一響,咱就敗慘嘍!”

敗的問題他也想過,不過假設的敵手不是池南蛟,而是東面老佛山的日軍清水旅團和和平建國軍的四個師。池南蛟反正,必然要觸怒日本人,日本人完全有可能發動一場春季大戰,一併吃掉他和老砦。這是最壞的結果。這個結果無論如何是要避免的。其避免之法也有:一,他打老砦時,池南蛟可暫不打自衛軍旗號,依然以匡漢正義軍的名義,固守原防,或開進射鹿接管自衛軍四旅、五旅交出的防地,既穩住日本人,也穩住南線的國軍。二,他打老砦時就作好兩手準備,勝則歸順中央,敗則率部越過射鹿,暫投池南蛟,日後再圖大舉。 當然,這些話不能和劉景瑞說,現在甚至不能對吳天雄、錢鳳龍說,打老砦,他們願幹,投池南蛟他們不走到絕路上未必會幹,這一點他有數。

走進總聯保處大門時,纏繞在腦海裡陰謀的線索不但理清楚了,而且幾近圓滿了,連應急方案也想出了兩個…… 萬沒想到,往砦司令面前一站,一切全亂了套。 砦司令笑瞇瞇地粉碎了他的陰謀。 砦司令一見面就握著他的手說: “二老弟呀,你可來了,再不來,大哥我可要上吊嘍!裂河、白川開仗了,狗日的三十七師外加一個獨立旅近兩萬人全線攻我……” 他連連點頭: “這我知道!都知道!劉副官長一路上已向我說了,向我說了!” “好!這就好!時間緊,我也就不多囉嗦了!這一仗咱不願打,可人家非要咱打,咱不奉陪也不好意思,是不是?” “是的!是的!” 砦司令把手一攤: “可振甲這孩子陪得不好喲,人家客人要看咱的笑話嘍!”

他一怔,急問道: “怎麼?裂河、白川守不住?” 砦司令搖了搖花白的腦袋: “不是,還沒這麼嚴重,可我放心不下!我想把振甲撤下來,換老弟你上!你去裂河,我去白川!” 他的臉一下子白了: “可……可……” 砦司令拍了拍他的肩頭: “可什麼?可以嘛!老伙計,這是一場大仗,非你我打不下來!振甲還是個毛孩子,一著失利,咱就可能輸掉全盤!” 他緊張地思慮了一下,認定砦司令尚未發覺他的陰謀,他還有可能爭一爭: “可……可是,射鹿一線也懸呵!射鹿境外壓著匡漢正義軍池南蛟的三個師,如果……” 砦司令笑道: “如果姓池的不講交情,圖謀犯我,我們還有四旅、五旅麼!奎山一線的七旅還可以策應增援麼!咱們一個旅的編制都是六、七個團……”

他真急眼了: “大哥,不管咋說,南北兩線同時開戰,則我必敗無疑!我是說,如果我在射鹿,池南蛟必然不會犯境,大哥你是知道的,姓池的和我……” 砦司令固執地道: “姓池的能給你面子,你不在照樣會給!不願給面子,你在也不會給!再說,大哥我也還有些面子嘛!老弟,別爭了,裂河你非去不可!為方便指揮,四旅長錢鳳龍和你同去,做裂河前線一旅旅長,原一旅長章奎調任四旅旅長!” 連錢鳳龍也調開了,簡直是雪上加霜! 他一時失了態,差點兒沒哭出來: “大……大哥,這……這臨敵易帥,乃……乃兵家大忌哇!” 砦司令唬起了臉: “甭說了,這是命令!” 完了,全完了。砦司令畢竟是砦司令,搞陰謀,玩手腕的本事著實比他高,他還得跟砦司令好好學。砦司令一道命令就奪去了上天賜予他的機會,同時也一併沒收了他那幾近圓滿的陰謀。

他因此認定,砦司令早就在懷疑他了。 砦司令卻沒有一絲一毫懷疑的樣子。發布完命令後,拉著他和錢鳳龍的手坐下了,說是等增援南線的六旅的隊伍一到,即同去裂河、白川。砦司令要劉景瑞去弄酒弄菜,說是要在奔赴火線前好好喝一通。 搞來酒和菜,喝了沒兩盅,六旅的先頭部隊到了,隨先頭部隊一起來的六旅長闖進屋,請砦司令上路。 砦司令說聲“不急”,繼續喝酒,也拉六旅長一起喝。砦司令喝得不慌不忙,彷彿不是準備去打仗,而是在會見各界賢達,神情悠然得很。 窗外的大路上卻分明壓過了戰爭的陰影。繼六旅先頭部隊之後,該旅轄下的七個團陸續通過窗前的大路,源源不斷地向南進發。踏踏腳步聲響個不停,間或還有“得得”的馬蹄聲和槍械的撞擊聲。

砦司令只當沒聽見,慢慢呷著酒,盯著孫忠孝說: “二老弟呀,要說治理地方麼,不是自誇,大哥比你強,可要論帶兵打仗,大哥沒準就不如你嘍!二十八年七月雙奶山那一仗你老弟打得多漂亮!一天一夜吃掉李跛子一個團,連渣都沒給他剩!” 孫忠孝咧嘴笑了笑: “那是大哥指揮的好!大哥你叫我放進來打,我就放進來打了,勝了自然是大哥的功勞!” 砦司令笑瞇瞇地點了點頭,自顧自地說: “你二老弟帶兵帶得好,大哥我就放心放手讓你帶兵,哪裡作難就讓你去哪裡!在南線乾得好,在北線乾得也好嘛!四旅、五旅硬是讓你給調教出來了麼!振甲就沒這本事!所以只能把他擺在後面。” 孫忠孝這時才想起問: “對了,振甲撤下來幹什麼?”

“到射鹿頂您二老弟的缺麼!有您調理好的四旅、五旅,他這北線閉著眼也能守嘛!若是守不好我就斃他!” 砦司令的陰謀整整比他的陰謀大了一圈,恰能把他的陰謀一網打盡,他真是枉費心機了。 窗外的隊伍還在過,腳步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急促,伴著響亮而急促的腳步聲,沸沸揚揚的塵土煙雲般從半掩著的窗簾中鑽進來。 劉景瑞過去關上了窗子。 砦司令說了聲“甭關”,徑自走到窗前,把窗子重又打開了。 砦司令扶著窗台看了一會兒,突然對著外面喊: “餵,弟兄們,不要急,穩步走,把咱的軍歌唱起來!'怒髮衝冠',一二!” 在砦司令親自指揮下,自衛軍軍歌《滿江紅》的歌聲響了起來,像一陣滾滾而過的悶雷: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砦司令重回圓桌邊坐下,向孫忠孝敬了酒,又向在座的三個旅長和副官長劉景瑞敬了酒。 砦司令敬酒的時候,《滿江紅》的歌聲一直未斷: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砦司令感慨無限: “是嘍,靖康恥猶未雪呢,戰區長官部就不想雪嘍!他們不思報國仇,雪國恥,偏要挑起內戰,唉——” 砦司令一聲長嘆,頗有點壯懷激烈的意思。 孫忠孝想,砦司令看來真的不想打這一仗,砦司令抗日的決心大可懷疑,可在這種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求穩求靜的心情應該是真實的。 窗外的悶雷還在響: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朝天闕。 砦司令卻說: “能不能把地方自治搞下去,能不能從頭收拾廣清八縣的舊河山,可就看咱們的力量和決心嘍!來,為打勝這一仗,也為把厚望寄予我們的廣清四十二萬民眾,幹!” 砦司令雙手高高舉起酒,近乎莊嚴地緩緩飲下。 窗外的軍歌聲又從頭開始,隆隆響起: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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