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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六章

孽海 周梅森 2965 2018-03-18
郝老將軍在省城呆了約摸半月,頻頻拋頭露面大談和平,似乎比劉安杰和江北那幫軍閥更熱衷和平。可背地裡卻緊張活動,四處找人談話——不但找自己定國軍的下屬,也找郝寶川和劉安傑手下心存異志的旅、團長,要他們進行政治表態。為掩人耳目,進行這私底下的活動,郝老將軍總帶上十太太南如琳或九太太蕊芳,這便讓南如琳和蕊芳都大長了見識。那當兒南如琳和蕊芳就知道,這和平是靠不住的,一場全面大戰即將爆發。郝老將軍要在英雄暮年進行最後一搏,或者勝利,或者垮台。郝老將軍在拜訪過日本領事中野先生後,很明確地和南如琳說過,這一仗他一定要打。打勝了,就給全省民眾永久的和平;打敗了,便通電下野,只做同仁里八十八號她們這些妻妾兒女的督軍。

一切謀劃妥當,郝老將軍在西江路二號督軍府召開了各界代表談話會,會後發表了《告全省民眾書》,聲稱自己“飽經戰役,心疲力殫,時艱莫補,內疚良深”。因此,擬“早卸鞍甲,還政下野”,然而,“中央不許,各界慰留,余維犧牲一己,以安民心,使省民永享和平幸福”。云云。 會後,郝老將軍和他的隨從們卻走了,也不讓郝公館的妻妾兒女到門口送。闔家幾十口人只得站在頭進院裡,默默無聲地目視著郝老將軍的鐵甲汽車徐徐開出。 車一開出,郝柯氏便讓護兵隊王隊長把大門關上了,而後宣布:郝老將軍臨走時留下了話,十太太南如琳裝病外出打牌,九太太蕊芳舉止輕薄,還是要罰的,均餓飯一天。八太太私自宴客,當月一百元的月規錢扣除。 南如琳和蕊芳都覺意外,都不信這話是郝老將軍留下的。

南如琳聽郝柯氏宣布完,只一愣,便悠悠地向郝柯氏面前走,想問個明白,郝老將軍是啥時說的,誰作證人?還想問問這黃臉婆,是不是害死了個秀娟還不夠,也想把大家都害死? 蕊芳知道,郝老頭子走後,郝公館又是郝柯氏的天下了,又見南如琳的神色不對,怕南如琳吃苦頭,上前把南如琳拉住了,悄聲說:“別理這老妖婆,她是嫉妒咱們!”又說:“我房裡還有餅乾,餓不著咱的。” 南如琳這才作罷了。 八太太被扣了一個月的月規,損失太大,不願作罷,可也不敢發火,就賠著小心和郝柯氏說,自己請娘家兄弟吃了一頓飯不錯,叫菜的錢卻不是公賬,扣她的月規沒有道理。管賬的四太太也在一旁證實,八太太確是沒用公賬上的錢。 郝柯氏不管,陰陰地說,這是郝老頭子要罰的,不服處罰就等老頭子回來去找老頭子。後來又冷笑著說,用沒用公賬上的錢她可不清楚,沒準八太太和四太太串通好了也未可知。

這就惹火了四太太。四太太替郝老將軍生過三個兒子,自己又管著賬,在妻妾裡的地位僅次於郝柯氏,心裡頭根本不買老妖婆的賬。便昂昂然走過去,盯著郝柯氏的長臉道:“我的姐,你可是這家裡的總管,你說我和八太太串通,這事就大了。今兒個當著大伙的面,你得給我說清了,我和八太太究竟是咋串通的?都串通了些啥?” 郝柯氏本是隨便說說,見四太太認真起來,知道不好辦了,可嘴上仍不認輸,眼皮一翻,拖著長腔道:“你的事你心裡有數嘛,和八太太咋串通咱先不說,我只問你,七少爺德賢吸大煙的錢都是哪來的?” 四太太冷冷一笑:“哪來的?就像六太太一樣偷人養漢,你高興了吧?” 郝柯氏抓住了話柄:“偷人養漢可是你說的噢,那你也給我說清楚,偷的是誰呀?養的是誰呀?”

四太太一怔,竟沒話答。 八太太插上來說:“這哪能當真呢?四姐是說的氣話嘛。” 郝柯氏陰著臉道:“不是氣話,是真話。你們都比我年輕,只要想偷就偷得著。六太太秀娟不是偷著了麼?只可惜吃了槍子!” 這話讓南如琳和蕊芳聽得心驚,兩人相互看了一下,不約而同地走了。 身後,四太太和郝柯氏撕開臉吵了起來,話題又從偷人扯到了偷錢上。 南如琳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對蕊芳說:“真是熱鬧,老頭子在外面還沒打起來,家裡倒先打起來了。” 蕊芳道:“天天這樣打最好,多幾個像四太太這樣的人治治那老妖婆,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南如琳眉頭一皺:“只是四太太也不是好東西!沒準是真偷錢的!你看咱家裡飯菜還像話麼?都比不上人家劉公館了!”四處看看沒人注意,又對蕊芳說:“聽說四太太把公賬上的錢拿出去放債哩!”

蕊芳笑了:“還有更荒唐的事呢!我都不敢和你說。” 南如琳推推蕊芳的胳膊,“你說嘛,告訴我又不怕的。” 蕊芳這才道:“四太太還夥著管採買的八太太買了小郝江北督辦府的五五庫券——我們老頭子和小郝打著,四太太和八太太不買咱老頭子的省債券,卻去買小郝的五五庫券,這不是愣刷我們老頭子的耳光麼?” 南如琳不解:“她們因啥要買郝寶川的五五庫券?” 蕊芳說:“利大唄!你想嘛,五塊買十塊,五十就買一百。小郝一打贏,不就賺了一倍麼!” 南如琳仍是不解:“她們就這麼相信郝寶川?要是郝寶川被老頭子打敗,庫券不白買了?” 蕊芳又笑:“你真傻,老頭子氣數已盡,你就看不出麼?他還能打得過郝寶川?做夢吧!不信我和你打賭,下次老頭子回來,必定一臉晦氣!人家四太太和八太太看得最清,能在老頭子倒台前多撈一把便多撈一把!”

南如琳又問:“四太太和八太太的事你咋知道的?” 蕊芳道:“是聽王隊長說的。四太太和八太太都給王隊長好處,王隊長就替她們跑腿,對她們比對我都孝敬!” 南如琳沒料到王隊長和四太太、八太太也有瓜葛,倒吸了口冷氣道:“她們膽真大,要是被老頭子和郝柯氏知道,只怕就沒命了。” 蕊芳搖搖頭:“她們都不是六太太,不會這麼傻,真鬧得不可收拾了,就會逃的。” 這一個“逃”字點醒了南如琳。南如琳當下想到,對呀,鬧得事敗便逃,反正腿長在自己身上。自己既可由著性子去和袁季直好,也能像那四太太一樣,弄錢買些郝寶川的五五庫券。袁季直是郝寶川手下的人,郝老頭子拿他是沒辦法的。 她不太相信郝老頭子會敗,這老頭子半個月里活動得這麼緊,小郝和劉安傑手下的一些旅團長似乎也都動了心,要跟老頭子乾,老頭子咋就會敗呢?打仗不像在床上做那事,老傢伙總勝似年輕人的。

胡亂想著,到了寫有自己名字的寢房門口,南如琳對蕊芳說:“九姐姐,到我房裡坐坐吧!” 蕊芳說:“還是去我房裡吧,我房裡有餅乾,還有梅子、水果什麼的!” 便去了蕊芳的寢房——反正蕊芳的寢房和她的寢房在一個月亮門裡。 進房坐下,把門一關,吃著水果梅子,蕊芳又說起了其他姨太太子女們的事。在蕊芳看來,其他姨太太子女們也是聰明的,也都知道老頭子的好時光長不了,都在算計著在老頭子支起的這口大鍋裡撈最後幾勺子,里外只瞞著老頭子和郝柯氏。 南如琳嘆了口氣:“那合著就是咱倆虧了。咱倆管交際,跟著老頭子見客,沒個賺頭,還得賠小心!” 蕊芳“撲”地從嘴裡吐出一粒梅子核,手一拍說:“可不就是虧了麼?又招人嫉恨,都以為老頭子私下里給了咱多少好處,還以為咱是沾了了不得的大便宜!這不,老頭子一走,郝柯氏就治咱了吧?”

南如琳問:“九姐姐,你說咱咋辦?” 蕊芳笑嘻嘻地把臉兒湊到南如琳面前,“我早想和你說了,只怕你怪我教你學壞,便沒敢。現在你既問了,我只好說了。”聲音壓低了些,“老妖婆說得不錯,咱都年輕,不能只在老頭子這棵歪脖樹上吊死,咱呢,一要抓些錢在手上攥著,二要有個可心的人疼著。” 南如琳當即想到了袁季直,很想把袁季直邀她聽戲的事說給蕊芳聽聽,讓蕊芳幫著拿拿主意。可話到嘴邊,偏記起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那句老話,便收住了,假意道:“這個心疼咱的人哪找去呀!王隊長只有一個呢!” 蕊芳便說:“就讓王隊長幫你在外尋……” 南如琳忙搖頭擺手:“不,不,說是說,我可沒膽量這麼做的!” 這讓蕊芳很失望,南如琳看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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