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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天下財富 周梅森 7564 2018-03-18
當南方機器集團為此大舉慶賀時,江海峰、王潔月的案子也已審查結案。 1997年3月20日,平海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貪污罪、侵占罪數罪併罰,一審判處江海峰死刑;以侵占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審判處王潔月有期徒刑15年。江海峰不服判決,向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王潔月於判決宣布之日起開始絕食、絕水,無論獄方怎麼做工作,執意要為江海峰殉葬,堅持認為是她害了江海峰,日夜狂暴地叫喊,要政府槍斃她。 宣判之後,允許探視了,成阿芬第一個趕去探視。 面對成阿芬哭腫了的雙眼,江海峰毫無愧色,一副真理在握的樣子,滔滔不絕地說:“……阿芬,你要相信我,這是一樁冤案、錯案,可以說是今古奇冤。就是100年後,他們也得給我平反。阿芬,你說說看,我受黨多年教育,是那種貪財的小人嗎?王潔月打著我的旗號四處弄錢,與我有什麼關係?我花她一分錢了嗎?說我和王潔月關係曖昧,那好,請拿出證據來!誰在床上抓到我了?!”

成阿芬淚水直流:“海峰,你不要說了!就連和小月的關係你都不承認,你說說看,誰還會相信你其它的話?!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不和我說一句真話,我怎麼給你跑上訴?我寒心不寒心?” 江海峰已完全陷入了自我欺騙的幻覺中,理直氣壯地說:“你寒什麼心?這麼多年來,我哪點對不起你?多少干部官越當越大,老婆越換越小,我呢?我和你恩恩愛愛。說我和小月關係曖昧,那是造謠!江小三和我大哥也是造謠!我現在落到這一步了,你如果提出離婚,我倒可以馬上簽字了!” 成阿芬絕望地捂著臉痛哭:“我哪輩子作了孽,今生今世碰到了你這條狼!” ………… 江海峰對成阿芬是這個態度,對王潔月也是這個態度。 王潔月絕食絕水五天后,已奄奄一息快送命了,仍掙扎著拒絕輸液。

日夜守護的女警在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請示領導後,決定讓王潔月和江海峰見最後一面,並事先告訴江海峰,要江海峰看在他們九年相愛的情份上,幫助獄方做做王潔月的工作,別讓她枉送了一條性命。 江海峰一口回絕:“……什麼相愛?什麼九年的情份?我和王潔月有什麼相愛的情份?我再說一遍,這是造謠!這是我被冤枉的主要原因!王潔月打著我的旗號乾了這麼多壞事,難道還不該死嗎?死了有什麼可惜的?!” 女警氣壞了,斥責江海峰說:“我乾了這麼多年獄警,殺人犯見過好幾十個,像你這種沒人心,沒人性的人,還真是頭一次見!” 江海峰振振有詞:“對,你見到的是罪大惡極的殺人犯,而我江海峰不是殺人犯,是受黨多年教育的黨員幹部,我有我的黨性、原則性,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我都得這樣說……”

女警已準備放棄自己的努力了。 不料,江海峰話頭一轉:“——當然了,我也不是不講人情的。對王潔月的犯罪,我也很痛心,如果你們讓我以小姨夫的身份勸勸王潔月,我可以見她一面。” 是在監獄會客室見的面,當帶著腳鐐手銬的江海峰緩緩走進門時,王潔月精神一振,從椅子上站起來,滿面淚水地叫道:“海峰哥——”因為極度虛弱和激動,王潔月就叫了這麼一聲,便搖搖晃晃地要往地上倒,看護她的女警上前扶住了她。 江海峰卻無動於衷,以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對王潔月說:“小月,你絕食絕水的情況,他們都和我說了,要我勸你吃飯。我想,你還是應該吃飯喝水。儘管你背著我乾了這麼多壞事,犯了罪,可還是要相信黨,相信政府,要積極接受黨和政府的挽救。你還年輕呀……”

王潔月訥訥說:“海峰哥,我知道,我……我對不起你……” 江海峰一臉正氣:“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王潔月是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國家現在還很窮呀,你怎麼能背著我把560萬裝到自己口袋裡去呢?我和你小姨平常都是咋教育你的?你聽進去一句沒有?王潔月,你是馬群山的女兒,你好好想想馬群山區那些失學的孩子吧!” 王潔月呆呆地看著江海峰,像似看著一個陌生人。 女警提醒說:“王潔月絕食五天了,身體太虛弱,請你別再刺激她……” 江海峰偏又說:“——尤其令我不能容忍的是,你自作多情,欺騙組織,污衊我和你這個犯罪分子有什麼愛情關係!我們有愛情嗎?九年了,我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碰過你一下?你倒說說看……”

王潔月的精神完全崩潰了,倒在女警懷裡訥訥說:“讓……讓他走吧……” 江海峰被押出門時,女警注意到,江海峰最後落在王潔月身上的目光於稍縱即逝的一瞬間裡流露出了些許眷戀,出門的腳鐐聲中,還傳來了一聲深長的嘆息…… 當天,王潔月結束了絕水、絕食。 江海峰沒被死刑判決擊倒,江廣金卻被二兒子的死刑判決擊倒了,從得知判決結果的那天就病了,不吃不喝,也不怎麼說話,整天神情黯然地躺在床上,望著灰濛蒙的天花板發呆。一家人都慌了,都來勸,江廣金總是帶理不理的。江海洋怕老爺子有個三長兩短,便讓江海玲請假在家看護老爺子,還要江海生多在家里呆呆。這種非常時刻,江海生和江海玲都很聽大哥的話,全守在了老爺子身邊。

這天下晚,江廣金突然主動說話了,有氣無力地問江海生:“小……小三,今……今天是幾號了?” 江海生看了看日曆說:“是3月28號。” 江廣金自語道:“要是……要是上訴駁回,你二哥就沒幾天活頭了……” 江海生不知該說啥,閉著嘴沒做聲。 江海玲說:“爹,事到如今,你就別想他了,就當沒有這個兒子!” 江廣金拉著江海玲的手說:“對,小玲說得對,咱……咱不想他,不想他!他江海峰是什麼東西?!正……正路不走走邪路!我……我江廣金沒……沒他這個兒子!”說著,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氣。 江海生忙去給江廣金搥背,邊捶邊說:“老爺子,你能這樣想就好了,少了一個二哥,您老還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 江廣金眼裡卻又噙上了淚:“小三,你……你說得輕鬆,我……我又咋能不想他呢?事實上海峰是……是我兒子呀?!睜眼閉眼他……他都在我眼前晃……”

江海生說:“老爺子,到這地步了,我看呀,您老倒是該少想想我二哥,多想想我二嫂才好。您老想呀,我二哥和小月貪佔了國家那麼多錢,哪一分錢花在二嫂身上了?二嫂日後咋辦呢?” 江廣金說:“對,得叫阿芬離婚,趕快離,別落個反革命家屬的帽子……” 江海玲說:“二嫂不聽呀,昨天從省城回來,今天又去探監了……” 江海生不願再聽下去了,江海玲和江廣金不知道,他卻從二嫂成阿芬那裡知道了,二嫂這次探監是最後的告別了,高院已將二哥的上訴駁回了,等待二哥的只能是死刑了。 原想到院裡透透氣,沒想到大哥江海洋在院裡的花壇前站著。江海生默默地走過去,從大哥手裡要過一支煙點著了,一口接一口地抽著,伴著嘆息,吐出了一口口煙霧。

過了好半天,江海洋才嘆著氣問:“小三,我三年半前對你二哥的判斷對不對?” 江海生點點頭問:“後來,你和他們銀行領導說我二哥的事了沒有?” 江海洋道:“說了,有一次到省行跑貸款時說的。不過,因為沒有證據,我只建議他們不要把他擺在管貸款的崗位上。結果還鬧出了誤會,他們省行的劉行長還以為我在為海峰跑官。直到海峰出了事,劉行長才明白了我的用意,可已晚了。” 江海生說:“換個崗位,只怕也改變不了我二哥。” 江海洋說:“是的,貪婪是一種致命的癌,一但得了這種癌,無藥可治。” 江海生說:“大哥,你不該老躲著老爺子,老爺子心裡也苦著呢!他最心疼我二哥,二哥落到這一步,對咱老爺子的打擊有多大?前些時候教訓我時,一不注意,還提我二哥……哦,對了,大哥,二哥的上訴被駁回了,你知道麼?你是不是去看看我二哥?”

江海洋想都沒想,便把手一揮說:“我知道上訴被駁回了,可我不會去看他江海峰!我的臉都被他江海峰丟盡了!小三,你知道嗎?市檢察院找我談了三次話,了解江海峰的情況;我走到哪里人家都指指戳戳……他是自作自受。” 這話說完,江海洋仰臉看明月和星空。 江海生注意到,大哥眼中聚滿了淚。 江海洋做出不經意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又說:“好了,不說你二哥了,說你吧!小三,聽說你把辛辛苦苦蓋起的樓炸掉了?說是為了保證質量?質量能次到非炸掉不可的程度嗎?它畢竟是你和趙小龍三年的血汗積累呀,你們蓋自己的樓能這麼不負責任?這太難讓我相信了!” 江海生說:“我這話是哄別人的,大哥,你猜猜是什麼原因?” 江海洋說:“把你們的樓蓋到別人的地上去了吧?”

江海生大為震驚:“對這事我和小龍發誓永遠保密,平海沒有任何人知道,大哥,你……你咋一下子就猜到了?” 江海洋深情地撫摸著江海生的肩頭:“小三,你不想想我是誰?我不是你大哥嘛!我能不知道我家這個小兄弟?我家這個小兄弟要么不犯錯誤,要犯錯誤就是最荒唐的錯誤!當司機開車時,能把坐車的領導弄丟掉;浩浩蕩盪帶著隊伍去建高速公路了,卻不知道高速公路是什麼樣子;蓋好了樓又炸掉,不是蓋到別人的地上去了,還能是什麼?” 江海生上去擁抱住江海洋,熱淚頓時盈出眼眶:“大哥,我的好大哥!”抬起頭,“大哥,我們的地還在,將來,我們的小樓還要蓋起來!大哥,你信麼?” 江海洋用力拍打著江海生的肩頭說:“我信!兄弟,好樣的!一次次失敗就是打不倒你,這才是男子漢!這才是我的親兄弟!實際上,海生,你並沒有失敗,至少在精神上沒有失敗,你和我一樣成功。你擁有的精神財富是許多人都沒有的。況且,你又年輕,這年輪的財富也是千金難買的,也是我不會再有的!” 江海生說:“大哥,我正要向你匯報呢,我和小龍前一陣子到市建築總公司投標去了,準備承包一個建築工程隊,參加市裡的安居工程建設。” 江海洋說:“好,好!大哥祝你們競標成功。” 江海生說:“這回會成功的,我和小龍在崗田可是帶著一個施工隊蓋過15座樓,有建築經驗,有經營管理經驗,也能適應市場……” 江海洋點點頭說:“這次選擇比較符合實際。”又感嘆說,“我們的下崗、待崗工人要是都有你江小三和趙小龍這份自尊和自信,要是都能像你和趙小龍一樣,義無反顧地靠自己的力量去拼搏,去奮鬥,我們的社會會減少多少牢騷怪話,又會增加多少動力和活力呀!” 江海生有了些得意:“大哥,你看,我現在像不像只鷹了?矯健的雄鷹!” 江海洋含淚笑了:“像只鷹,可還不夠矯健嘛……” 江海生親暱地摟住江海洋的肩頭說:“好吧,大哥,你等著看吧,我一定會變得矯健起來!明天,這只矯健的雄鷹將去探望一隻籠中的鳥。”想到江海峰畢竟是自己的二哥,認真了,鬆開江海洋的脖子,又說,“大哥,我要去看看二哥,——你不去,老爺子也不去,我得去……” 江海洋嘆息般地說:“去吧,不要再和他吵架了,他的日子沒幾天了……” 江海峰1997年4月2日被執行死刑,江海生是3月29日去探的監。 兄弟倆隔著探視窗剛坐下時,江海生看著江海峰憔悴的面孔,一陣陣想哭。 然而,江海峰儘管面容憔悴,卻仍是一副銀行行長的氣派,仍沉浸在自我欺騙的幻覺中,一坐下就說個沒完:“……海生,你現在能來看我,我真是沒有想到。我過去對你的批評多了一些,有時也不太注意方式方法,總覺得你是我的親兄弟,只要是為你好,說輕說重了都沒有關係,我是對你負責嘛……” 這話真刺耳,江海生聽了有點發楞,哭的慾望一下子就沒了,強忍著聽。 江海峰大講特講:“……海生,在咱江家三兄弟中,你最小,從小就被我們兩個哥哥寵著,沒吃過多少苦頭。所以,你總是不知天高地厚,一會兒要去修高速公路,一會兒要去蓋樓。你就不想想,我們共產黨的政策允許出你們這樣的新資產階級嗎?——當然,你一次次失敗了,我替你難過,可也替你慶幸。這樣,你以後就不會吃更大的虧……” 江海生心裡很想反駁,可還是放棄了,說:“二哥,咱說點別的好嗎?” 江海峰嚴正地道:“我是你二哥,只要我還活一天,就得對你負一天責任。不要看我被判了死刑,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以來最大的一起冤案,100年後也要給我平反。就是這樣,我仍然相信黨,相信組織!” 江海生強笑著,拼命轉移話題:“二哥,你小時候就這麼雄辯。我還記得,'文革'時,你們毛澤東主義紅衛兵和'八一'紅衛兵辯論,你把他們駁得啞口無言。當時我在台下把手都拍紅了,四處和同學們說:看,這就是我二哥……” 江海峰擺擺手說:“這些事就不要提了,關於'文化大革命',中央已有定論,那時我才上初二嘛,是在無知中犯了錯誤。不過,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 江海生真不知該和麵前這個瘋子說什麼。 江海峰卻沒有一點瘋的樣子:“……我相信組織,也希望你江海生和我們家里人都相信組織。不要因為我受了冤枉,被判了死刑,就懷疑我們黨的英明偉大。我們黨的英明偉大,就在於我們黨總是自己糾正錯誤。關於我的冤案,黨遲早有一天總要糾正的……” 這時,看守人員催促道:“到時間了。” 江海生帶著最後的希望問:“二哥,你就沒有話要對咱爹,咱大哥說嗎?” 江海峰已立起了身,準備離去:“就那兩句話:相信黨,相信組織!” 江海生簡直目瞪口呆…… 這時,江海峰已開始拖著重鐐往回走。 江海生望著江海峰的背影,突然叫道:“二哥,那年是我掐死了你的鳥!” 江海生注意到,他這話說罷,江海峰已明顯彎駝的脊背震顫了一下。 江海生眼睛一下子亮了,覺得這回總算喚回了二哥心中關於親情的記憶,二哥的臉一定會轉回來,和他談談28年前的那隻鳥……——可是,沒有,那張曾經朝夕相處熟如體膚的面孔再也沒轉回來。 江海生徹底絕望了,在沉重而刺耳的腳鐐聲中,滿面淚水地訥訥著:“……二哥,是我掐死了你的鳥,是我掐死了你的鳥……那時我就恨你……恨你……你總是瞧不起我,一直到現在……到現在……”越想越氣,江海生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最後,衝著探視窗吼道,“可我是鷹,你是籠中的鳥!” 看守人員勸道:“回去吧,別和他計較,他一直在演戲。” 江海生仰著淚臉像是自問,又像是問人:“他為什麼要演戲?為什麼?人難道可以這樣活嗎?難道可以這樣不真誠嗎?難道可以這樣沒有一點人性嗎……” 沒有得到回答,應該回答的那個人,已拖著沉重的腳鐐走向了等死的囚號,腳鐐聲仍在鐵窗裡面響著,“嘩啦,嘩啦……”一聲聲,一陣陣,不像越來越遠,而像越來越近,響得驚心動魄…… 江廣金是在江海峰被執行死刑之後第三天去世的,臨去世前,幾天粒米沒進,竟還和二約翰最後喝了場酒,在他病床前喝的。江海生和江海玲想阻止,又沒敢,江廣金要喝,二約翰也要喝,兄妹倆只好由著兩老頭的性子來了。 酒是二約翰帶來的“人頭馬”,二約翰老說成“馬頭人”。 二約翰說:“喝吧,喝吧,喝一場就少一場嘍。” 江廣金說:“是嘍,一晃這輩子就過去了,真像一場夢哩。” 二約翰說:“老話不是說嘛,人生如夢。” 江廣金說:“既然都知道人生如夢,約翰遜,你說說看,做人還那麼貪幹啥?我說啥也不信海峰能和小月勾搭在一起弄國家560萬!560萬呀,我十輩子也掙不了這麼多,十輩子也花不完!” 二約翰手直擺:“喝酒,喝酒,老江頭,不說這個!人和人的想法不一樣。” 江廣金卻仍在說:“這下子好了,560萬還給國家,一個判死刑,吃了槍子,一個15年……” 二約翰又擺手:“別說這事了,這都是命裡註定的。是你的少不了,不是你的留不住,你用盡心機也是枉然。” 江廣金說:“約翰遜,不是我和你抬槓,你又唯心主義了!” 二約翰說:“我這是唯心主義呀?事實就擺在面前……”自知失言,不說了,難得認了一回輸,“對,對,我唯心主義,老江頭,咱還是喝酒吧!這馬頭人可不便宜,是響響從香港給我帶來的,我還給你留了一瓶……” 然而,那瓶“馬頭人”江廣金再也喝不上了。 當天晚上,江廣金又看著江海峰的照片淚流不止時,江海生忍不住把探監的情形向江廣金說破了。當時,江廣金倒沒有多少太異常的表現,只是自言自語不住地問:“咋會這樣?咋會這樣?海峰咋一句話都不留給我?” 就在半夜出了事,老人心力衰竭去世了。 是在前來搶救的救護車裡嚥氣的,當時,救護車裡只有江海洋和江海生兄弟倆,彌留之際,氣息奄奄的江廣金嘴唇抽動著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江海生把身子貼近江廣金的嘴邊,才聽見江廣金說:“江海……海峰是……是個畜牲,根本不是……是個人,我白疼他一場……” 江海生這才發現,江海峰的絕情絕義,對父親的傷害是那麼大。 江海生痛悔不已,便在警笛呼嘯的救護車裡對江廣金說:“老爺子,怪我,都怪我。是我沒說清楚。不,不,是我編了瞎話。我恨我二哥,就編了瞎話騙您!我二哥讓我問您好呢。讓我和大哥代他盡孝。二哥都哭了,二哥一再說,您最疼他,他心裡也最掛記您……” 江廣金無力地撫摸著江海生的臉,微笑著,用盡最後氣力訥訥道:“小三,好小三,你別騙你老爺子了,其實,最掛記我的是……是你,你給我買鳥,買酒,可我太偏心,老……老不待見你……”眼一閉,江廣金昏迷過去…… 江海洋氣恨地罵:“江海峰這個畜牲,自己死了,也不讓別人好好活!” 江海生淚水直流:“我咋這麼糊塗?咋不早一點想起編瞎話!” ………… 處理完江廣金的喪事沒多久,成阿芬離開了五峰街21號江家,也離開了平海城,自願要求調回馬群山老家的柴窩村希望小學教書。手上一直持有的南方機器股票委託江海生賣光了,說是要把這些錢捐給馬群山老家的希望工程。 這時,股票市場正是一片火爆,成阿芬歷年積存下來的股票賣出了82萬4千5百元,把一隻大號密碼箱裝得滿滿登登。成阿芬真不敢相信,九年前的1000股南方機器現在會變成了82萬多。看著一箱子百元大鈔,成阿芬又嗚嗚地哭開了。 江海洋勸成阿芬不要哭,要成阿芬想開點,最後又建議說:“……阿芬,要我說,這些錢也不要都捐出去。你離開平海了,日後有啥事,我們也難照料;再說,馬群山區現在還很窮,拖欠教師工資的事經常發生……” 成阿芬抹著淚,直搖頭:“大哥,你別說了,過去沒有這82萬,我活得挺好;現在捐出這82萬,我還會活得挺好。按說,這82萬根本就不該是我的。九年前你們南方機器廠搞股份制的時候,小玲不願買南方機器廠的股票,我是怕你們兄妹吵架,怕你當廠長的為難,才買下來的,誰能想到今天會變成82萬呢?!” 江海生說:“二嫂,你這叫好心有好報!” 成阿芬衝著江海生搖搖頭說:“小三,這要謝謝咱大哥,謝謝他這個好董事長,好總經理;還得謝謝咱南方機器的工人同志!沒有他們一天24小時在生產線上辛苦勞動,哪有南方機器的今天!哪有這82萬!”說罷,成阿芬向江海洋深深鞠了一躬,“大哥,我代表馬群山區希望小學的孩子們謝謝你了!” 江海洋眼裡也含上了淚:“阿芬,我也代表南方機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7500名員工謝謝你了,你是我們最優秀的股東,你買了我們的股票從沒賣出過。不論南方機器是在風調雨順的時候,還是在風中雨中;不論股市走牛還是走熊,你都堅信我們的創造和勞動,從沒懷疑過南方機器的發展前景。你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九年中卻一次次參加我們的配股……”江海洋說不下去了,也對成阿芬鞠了一躬。 後來,馬群山縣教育局的一部吉普車開到了家門口,江海洋、江海生、江海玲和江家的孩子們又聚到門口,給成阿芬送行。 成阿芬帶著女兒上了車,還含著淚戀戀不捨地向江家的人們招手。 吉普車啟動了,江海玲哭了,追著車喊:“二嫂,你一定要常回來!” 江海生也喊:“二嫂,別忘了我們!記住:你在平海還有個家!” 成阿芬捂著臉再次痛哭起來,哭得整個身子劇烈地抖…… 在江家兄妹和孩子們的呼喚聲中,來自馬群山老家的吉普車馳離了五峰街巷口,也馳離了這個讓成阿芬又愛又恨的傷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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