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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天下財富 周梅森 5153 2018-03-18
江海洋坦蕩地舉起酒杯,站起來,對安子良、丁一心和顧浣說:“安總、丁總、顧總,新董事會成立了,我們是一家人了,以後還要在一起共同奮鬥,因此,我提議,忘掉股市上的戰火,共同舉杯,大家乾一杯同心酒!” 安子良說:“好,好,這杯酒要幹,一定要幹。”言畢,帶頭一飲而盡。 大家也將各自杯中的酒喝了。 江海洋微笑著,走到安子良面前,又說:“第二杯酒,我這個前董事長要單獨敬給您這個現董事長。安總,我服您兩點。第一,眼力。在全國這麼多上市公司裡,您安總沒看上別的公司,卻選中了南方機器做控股對象,這叫目光遠大,也算是對我江海洋和全公司員工工作的變相肯定吧。第二,魄力。為達到控股目標,您前前後後不惜手段調動巨額資金,背水一戰,這種在遠大目光指導下,立足於進攻的戰略精神,值得我學習。”

安子良也站了起來,舉起酒杯,環顧眾人說:“要說佩服,在這麼多年的商海生涯中,我安子良唯一佩服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們江總!顧總、丁總,你們要好好聽著,江總就是你們的榜樣,江總的敬業精神、坦蕩氣度、包容天下的胸懷,都是值得你們,也值得我們在座每一位董事、老總好好學習的。完全可以這麼說:沒有江總,就沒有今天這個南方機器公司!所以,顧總,儘管你是總經理,江總是副總經理,可在工作上,你一定要尊重江總。要像江總一樣,把心都用到公司的工作上,使南方機器衝出國門,走向世界!” 江海洋帶頭為安子良的話鼓掌。 安子良繼續說:“當然嘍,衝出國門的第一步,是要在國門設一個窗口,讓來自五大洲四大洋的東西南北風都吹進來。我有個初步想法:南方機器一定要在特區設點,建基地,可以以遠東國際為依託來做這件事。南方機器不是要配股嗎?配股款不是有三個億嗎?就拿出一個億來建特區基地嘛!”

江海洋一怔:“安總,這三億配股款原計劃是這樣的:一部分用於市區南方大廈工程;一部分上大屏幕生產線……” 安子良解釋道:“江總,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真要搞特區基地還要開董事會慎重研究的。”拉著江海洋在身邊坐下後,安子良又舊話重提,“江總啊,我記得上次吃飯時,咱們為勞動創造世界,還是資本創造世界,有過一番探討,你還和我吵了起來。現在,我鄭重地修正我的觀點:勞動和資本共同創造了世界。” 江海洋笑著搖頭:“安總,我仍然不同意這一說法。從本質上來說,還是勞動創造了世界。因為人類的勞動行為早於資本的產生,資本的原始積累,就是勞動所產生的剩餘價值的積累。” 安子良未置可否,笑著對顧浣說:“顧總,看來,你也得看看《資本論》,否則,很難和江總對話哩!”

顧浣笑道:“安總,您放心,日後我將多多向江總請教!” ………… 這頓工作晚宴吃得非常愉快,氣氛十分友好。以江海洋為代表的南方機器廠和平海方面的董事們,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表現了真誠合作的態度。以安子良為代表的遠東國際公司的代表們也很有修養,沒擺出勝利者盛氣凌人的架子。 專程趕到平海南方機器公司採訪,並出席了這次工作晚宴的《證券報》女記者水森還以“相逢一笑泯恩仇,攜手邁向新世紀”為題,在《證券報》上發了篇特寫文章,以生花妙筆大肆渲染了前董事長江海洋和現董事長安子良“不打不相識的寶貴友誼”。聲稱:遠東國際入主南方機器後,南方機器發展前景更加誘人。 ——後來,江海洋把顧浣爭取過來後,才從顧浣嘴裡知道,這篇文章是安子良以5000元紅包的代價,通過遠東國際文化顧問、著名作家白話牽線授意水森寫的。

文章發表的當天,安子良和丁一心回了特區,只留下顧浣在南方機器公司主持日常工作。江海洋送走安子良和丁一心後,馬上向顧浣移交了自己總經理辦公室的鑰匙,並和顧浣商量工作。 江海洋說:“顧總,這間辦公室從今天開始是你的了,我已讓古主任在伍總的辦公室裡加了一張桌子。今天下午要開公司員工大會,我主持,你講話。” 顧浣說:“江總,我就不講話了,你一人講就行了。安總臨走時不是說了嗎?過去咋幹的,今後還咋幹嘛,你就權當沒我這個總經理。” 江海洋說:“顧總開玩笑了。” 顧浣有點急了:“真的,我和安總、丁總,沒有一個懂彩電的,又都沒搞過什麼正經企業,所以,一切還得依靠您江總和伍總。” 江海洋看得出,顧浣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顧總,真是這樣的話,你先熟悉一下情況也行。反正有事我們會及時向你請示匯報的。”

顧浣有點動情地說:“江總,說真的,你對南方機器的這份深情真讓我感動。” 江海洋笑了笑:“顧總,在南方機器公司脫掉幾層皮,流上幾身汗,這種深情你也會有。——好了,顧總,你工作吧,我還要找伍桂林談點事。” 到了伍桂林的辦公室,正見著伍桂林在看那張《證券報》。 江海洋到自己桌前坐下,泡了杯水喝著,問:“伍總,有何感想?” 伍桂林反問:“江總,你有啥感想?” 江海洋坦率地說:“不好,我總覺得這裡面還有新文章。” 伍桂林笑道:“江總,我的感覺倒挺好嘛,——安總並不像你講的那麼壞嘛!你看看人家多有氣度,從進了廠門,就沒斷了講咱的好話,充分肯定我們的成績。” 江海洋搖搖頭說:“老伍,你不要只看表面現象,我覺得咱得把安總和遠東國際公司的底好好摸清,看看他們這個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咋連個像樣的接收班子都派不出來?”

伍桂林說:“老江,我看你這就是多疑了,人家這樣做是信得過咱們嘛。” 江海洋還是搖頭:“老伍,我覺得不對。在酒桌上我已經聽出安總的意思了,他想把我們的配股錢弄到特區去。” 伍桂林說:“老江,你讓我咋說你呢?就算在特區搞基地,又有什麼不好?” 江海洋這才敏感地發現,昔日戰友的態度已起了變化。 伍桂林又說:“哦,還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安總臨走前指示我,要我忙完這一陣子到特區去一趟,一來參觀學習一下特區的電子企業,開闊視野;二來,也了解了解他們遠東國際的情況,便於日後的工作協調。” 江海洋心中又是一驚:安子良已開始拉攏分化南方機器原有的管理層了。 見江海洋半天沒說話,伍桂林又問:“老江,你說我去不去?”

江海洋很想把心裡話和伍桂林說說,可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伍桂林不是三歲的孩子,自己有頭腦,如果說得太多不但沒好處,反倒會讓伍桂林笑話自己小氣。 於是,江海洋言不由衷地說了句:“安總既有這份好意,你就去嘛。” 心情就此變壞了,下午召開全體員工大會時,江海洋也沒了往日那份神采,只簡單地講了一下董事會和管理班子的改組情況,把新總經理顧浣介紹給員工們,便草草散了會。散會後,北京、上海和東北地區的銷售經理們要匯報工作,江海洋也推了,要他們找顧浣去匯報。 這日,江海洋很難得地準時下班回家了。 真巧,剛到五峰街21號院門口,江海洋從車裡下來,正見著江海峰推著自行車往院裡走。 江海洋又想起了那1000萬的事,便叫住江海峰說:“海峰,你能不能到我這兒來一下?我有點事要問問你。”

江海峰說:“什麼事呀,大哥?我馬上還要出去,晚上有個會。” 江海洋遲疑了一下:“那等你哪天有空再說吧!” 江海峰倒把底牌替他亮出來了:“大哥,是不是遠東國際那1000萬融資的事?這事我也聽說了,前幾天過問了一下,是我們投資公司做的一筆業務,幫遠東國際臨時周轉一下資金,與南方機器的收購戰無關。” 江海洋反倒沒詞了:“那,這事我們就不談了。不過,海峰,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你是管信貸的副行長,手頭的權力越來越大了,為人做事一定要慎重,千萬不要栽跟頭!” 江海峰一怔:“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海洋不想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 江海峰愣了愣,突然叫起來:“小三,江小三!” 成阿芬應聲從屋裡出來,說:“海峰,喊什麼呀?海生還沒回來呢。”

江海峰恨恨地道:“這混小子,不知在大哥面前又胡說了我什麼。” 江海洋這時已走到了小樓門口,聽見這話,又回過頭說了句:“海峰,你不要瞎猜,海生可沒說過你什麼。” 因為江海洋心情不好,晚上一家人吃飯時,個個都小心翼翼的。 這回,老爺子江廣金的臉上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還難得表現出了真誠而深刻的同情,挺和氣地說:“海洋,你可是有十好幾天沒在家吃過飯了吧?” 江海洋悶悶地說:“這陣子太忙。” 江廣金嘆了口氣:“我知道,南方機器的一把手不是你了,讓人家特區人給買了。看看,搞股份制沒好處吧?我早就說了,股票這玩意,從來就不是好東西。” 江海洋又悶悶地回了一句:“爹,你不懂。” 江廣金想說什麼,可一看大兒子的臉色,不忍心說了,嘆了口氣,轉換了話題:“海洋呀,你也是的,咋就不到電子工業局去當副局長呢?這樣還算提一級呢,對外說起來也光彩。”

江海洋說:“我能放心把咱南方機器廠交給那幫特區人嗎?!他們除了有兩個臭錢,狗屁不懂!” 第二天,“狗屁不懂”的顧浣就在廠裡出了洋相。 三分廠生產線主機的變速箱壞了,整條生產線停止了工作。三分廠的廠長大錢故意不向江海洋和伍桂林匯報,偏偏跑去向總經理顧浣匯報,而且不說問題出在哪裡。顧浣也沒數,馬上風風火火地去了三分廠,嘴裡嚼著口香糖,穿著一身艷麗的時裝,到了停止工作的生產線上。 生產線上的干部、工人,沒有一個人搭理顧浣。 顧浣又問廠長大錢:“哪裡出了問題?” 大錢說:“我哪知道?咱公司是現代管理體系,生產廠只管生產,設備維修全歸機修分廠,不設閒員。” 顧浣說:“那你們去找機修分廠呀!” 大錢說:“這不得請你找嗎?你是總經理,下屬所有分廠、車間都聽你的。你先看看咱生產線上有什麼毛病,說清楚了,讓他們來修就是了!” 顧浣這才看出了名堂:“錢廠長,你將我的軍是不是?” 大錢眼一瞪:“將什麼軍?你沒金剛鑽,攬什麼瓷器活!” 這時,遠處有人唱起了:“這個女人哪不尋常!” 有人接著唱:“刁德一玩的什麼鬼花樣?” 又有人接唱:“他們到底姓蔣還是姓汪?” 這時,江海洋路過三分廠,聽說情況後,走了進來。 江海洋一進車間,聽到怪腔怪調的唱就火了:“上班時間瞎叫什麼?” 大錢和工人們紛紛跟江海洋說,機器出了故障。 江海洋走到主機房看了看,手在變速箱上摸了一下,馬上說:“變速箱的齒輪打了,快叫機修廠來人!”圍著變速箱又看看,“不要再湊合了,這台齒輪箱馬上換下來,上次我就說要換,你們就是不聽!” 大錢笑著對顧浣說:“顧總,你服了吧?好好跟我們江總學著點吧!” 江海洋繃起了臉:“大錢,你這叫什麼話?是譏諷我,還是譏諷顧總?!別以為我胡塗,——你拿生產開玩笑,已經延誤了規定的搶修時間!我宣布一下,你這個月的獎金別拿了!” 見江海洋動了真格的,顧浣有了些慚愧,反倒替大錢說起了好話:“江總,算了,算了,錢廠長也沒延誤多少時間,我也剛來幾分鐘嘛。” 江海洋根本不聽:“規定就是規定,紀律就是紀律,延誤一分鐘都不行!大家都要記住,紀律是鐵面無情的;沒有紀律,就不可能有真正現代化的大生產!” 出了三分廠,在花園似的大廠區走著,江海洋才對顧浣說:“顧總,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顧浣輕聲道:“江總,你說吧!” 江海洋說:“進入廠區一定要穿工作服,你這一身時裝,很難使工人認同。” 顧浣點點頭:“我大意了。”又說,“十年前我也當過工人,能理解工人的感情。” 江海洋頗感意外:“你也當過工人?什麼工種?” 顧浣說:“鉗工。” 江海洋笑了:“這麼說,我們還真有些緣分,我可是老鉗工了!現在還敢走到台鉗案上給咱們機修分廠的工人們露一手嗎?” 顧浣搖搖頭:“這個工作本來不屬於女人,這種時代的錯誤不該再重演了。” 江海洋問:“就一點都不懷念當年?” 顧浣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懷念,從不!從走出工廠大門那天起,我就再沒想過要回來!” 江海洋說:“你今天還是回來了嘛,儘管不是原來的工廠。” 顧浣笑道:“可我的身份變了。” 江海洋真誠地說:“可感情不應該變,對勞動,對創造,對我們生命歲月中曾經有過的那種體驗……” 顧浣停住腳步,痴痴地看著江海洋:“江總,你真那麼相信勞動?相信創造?”搖搖頭,“我告訴你一個事實吧,十年前,當我在台鉗案上從事著誠實的勞動時,我一無所有;今天,我不進行任何勞動,卻擁有一切。這奇怪嗎?並不奇怪。像我這種人多的是,安總、丁總個個如此!” 江海洋點點頭說:“所以安總才會說,勞動創造了世界,享有和支配這個世界的卻是他這種人。可顧總,我本能地感到,你和他們還不是一回事。” 顧浣笑笑:“我們都是一回事。如果把我們的故事講出來,你會目瞪口呆。” 江海洋輕鬆地道:“那麼,為什麼不講講呢?” 顧浣擺擺手“算了,還是別講了吧!我怕,有時真怕得要死。” 江海洋問:“你怕什麼?” 顧浣苦笑著說:“江總,你不會理解。” 江海洋想了想:“我也許已經理解了。” 後來,江海洋和顧浣都沒把這話題再深入談下去,二人默默地走著,直到上了公司辦公大樓,各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一片平靜的廠區,江海洋想:一切難道就這樣平靜地開始了?就這樣平靜?平靜得幾乎讓人難以置信。南方機器是這樣平靜地走向新的輝煌,還是平靜地走向死亡?這個安子良到底在打什麼算盤?顧浣肚子裡又裝有多少驚人的秘密?她怕的到底是什麼?另外,伍桂林會不會倒到安子良那邊去? 最後,又一遍遍問自己:江海洋,你在堅持什麼?你到底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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