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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嚴的毀滅

莊嚴的毀滅

周梅森

  • 當代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67161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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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莊嚴的毀滅 周梅森 2573 2018-03-18
周梅森君將他近三年所寫的四部中篇小說結集印行,自謙為習作。這或許是他從事較有份量的文學創作的第一步,然而是堅實的一步。 弱水三千,人大抵只能取一瓢飲。人間如此廣大,世態又如此紛紜,文學者何能將自己的視野遍於一切,但卻必須有自己獨異、明澈的廣角鏡。作者生於煤礦之鄉,少年半工半讀時,即入地層採掘,以至於成長。煤鄉生活的熏陶浸潤,使他得以熟知周遭各色人等和諸種世相,而又敏於感應,善於體察,勤於深思,所獲漸豐,進入文學,也才能有堅實的基礎。 這正是他的作品所顯示的。本集中的兩篇:和,所寫是早年的事情,非作者所親歷,而是他閱歷人間,身經自己年代的動盪坎坷之後,探尋生活脈絡,沉思歷史底蘊的結果。歷史的描繪,和他在生活中所感受,所呼吸,所沉浸者不可分。因此,其中人物的肺腑肝膽,各種社會力量的交錯拚搏,才不是憑空的設想,而分明呈現著活生生的血和肉,為讀者展示了過去所少見的煤鄉真實的歷史圖畫。讀者可以從這大地的一角,見到生活的長河怎樣怒濤洶湧,血淚滔滔而又氣勢浩浩地前行。這顯示了作者的文學現實主義已非輕淺的功力。

將速寫的材料拉成小說,或將短篇的材料拉成鴻文,現在已經時有所見了,據說這是文學家才華之所在。讀者不敏,卻也不敢苟同。周君不屑於為此,而是力求將獲得的材料加以濃煉,這種藝術的志趣和追求,是可貴的,而且確也可以看出他有熔裁的本領。 生活的積累,歷史的探求,在文學中自然都應鑄入人物的雕塑。這雕塑又必須自然而傳神,並力透其靈魂的深層次。梅森君顯然為此而付出了辛勤。只准從各類人物在教科書上的定義出發,依據若干概念,以“淨化”之法,剪貼出如人體標本一樣的“人物”,是過去多年中文學的不幸。紙糊的角色只能使文學失去自己。本集中出現的許多人物,其社會意義和藝術成就固然不盡相同,並且也有明顯的弱筆和敗筆,然而卻各有獨特的音容笑貌和生活的涵義。這獨特之處,又並非出自瑣屑的個人慾望或偶然的外在表象,而是歷史、生活之流所形成,所凝聚的。因而,這獨特的人物在他同各種社會關係的紐結、頡頏、搏鬥或協調中,就顯示出生活的錯綜複雜、千變萬化的矛盾和歷史前進的步伐。作品中出現的各個剝削者和勞動者的面貌迥異,他們脈管中各自流動著本階級色彩分明的血液,然而又有各自相異的生活邏輯和人生境界。即如對於煤礦工人的描寫,作者就完全超越了那種空泛的“工人階級力量大”和工人應具某幾點特色的觀念圖解,而致力於探索早先破產的農民和小生產者成為窯工以後,怎樣牢牢地被縛於原有的狹隘觀念和落後習慣,並因此而一時不能成為自覺的、獨立的社會力量;只有在血和火的嚴酷的鍛煉和教訓中,才能擺脫過去,有所成長,才能頂天立地。就在寫解放後煤礦一段歷史的《荒郊的憑弔》中,這種進程還在延續,並且仍很深刻。這是在別的作品中不常見,而卻是頗能啟迪於讀者的。

通常所說文學對於歷史的概括和對於生活的剖析,都出發並歸結於人物的塑造,無此則一切難有依托。雖然近年來有種種議論,對此持輕忽或排斥態度,據說乃是一種時代的創新。其實這不過是不求甚解或者貪圖省事者的主張,似為識者所不取。倘被目為陳腐,那末,且看實踐的驗證罷。 文學者的眼界和境界,或高山極目,或谷底窺天,往往很不栩同。一己的悲歡,身邊的瑣事,固然也可寫入作品,倘能越出窄小的視角,也可能是有價值的藝術品;然而也常見囿於褊狹的境界而一時不能自拔的。初執筆的年輕的作者,有時不免如此。例如,狂熱受騙,家庭橫禍,插隊艱辛,情場變故,升學就業之難,世態炎涼之嘆,其中固然也有較為深厚的作品,但是不少卻只是一己身世的申訴,境界不出自身的否泰順逆,有時彷彿天下傷痛,萃於一身,悲哀之至,而民間疾苦,社會前途,民族命運,彷彿和自己不大相關,因而也無暇涉及了。這樣,在文學上恐怕也難卓有所成。這集子中的作品則有別一樣境界。作者放眼於萬家憂樂,矚目於生活行程,眼界既寬,心胸亦廣,這就使作品有某種歷史的深度,遠非單純的自我的抒發可比。作者似乎也不屑於以纏綿不休的卿卿我我之類,來裝點自己的作品,以娛讀者的目睛,邀取輕易的讚賞。在當今某些輕飄飄、軟綿綿的作品之前,周君的小說自有其獨具的風貌。

動人的花卉必飽含生命的液汁,堅實的文學必充盈人世的摯情。梅森君的作品所揭示,大多是人民的苦難,命運的艱辛,他們在貧困、愚昧中作殊死搏鬥,以至於新生,而流動於筆端的,則是作者對於大地的深情。在《荒郊的憑弔》的最後,作者寫道: “我們礦工象煤一樣,深沉,熾熱,我們並不把顯赫寫在臉上。我們一輩子拚命流血,把最美好的幾十年光陰埋在地下,我們為人類的進步作出了巨大的犧牲。正因為有了我們的犧牲,人間才有熱,有能,有光明。我們不像其它職業的人們,造一座橋,建一幢樓,讓人們永遠懷念。我們也許什麼都不會留下,可後人照樣會記住我們,緬懷我們,用煤的時代不結束,任何歷史都將記下我們光榮而偉大的創造。” 這是礦鄉之子的心聲。大夜彌天之時,虎狼嘯嗥之際,黑暗似乎將要吞噬一切,然而苦難深重、鋼筋鐵骨的勞動者永遠是民族的脊梁,是他們在創造歷史,生活必將在他們手中滌除層層血污,出現光華燦爛。一切顧影自憐,遁世傷懷者,一切以流俗為雅緻,拿肉麻當有趣者,在時代激蕩的風雲之前,都將黯然失色了。文學似也如此。

生活嚴峻,歷史教訓嚴酷。作者似乎深感於此,因而他的筆觸頗為冷峻。這樣的筆,在穿刺生活的膿瘡,鞭撻鬼魅的惡行,解剖生活的內層時,是頗為犀利的。然而冷峭過甚,則使人感到有失於陰冷的地方。作者自然也寫出,無聲處有動地驚雷,萬家墨面時有地火運行,人間希望不滅,勞動者的鬥爭是熱和力的源泉。然而在描寫他們的不幸時,卻往往悲憫過甚,似乎較少有對於生活中新生美好事物的敏銳感應和熱情奔放的謳歌。文學自然不應塗以廉價的光明,但是必應有美好靈魂和理想的燭照。無理想即無文學。這美的境界是出於現實的,然而又是充滿著希望與追求的,因而也才有鼓舞的力量。當然,這又必須滲透於對生活的描寫,不能僅僅求助於文中作者的議論或抒情。

十年浩劫中盛行的假大空之類,當然必須擯除。但是近年來某些作品中,生活的理想之光有時卻顯得黯淡,事業的壯麗,人民的豪情,有時也日見其消融,甚至還出現了對於生活的種種冷嘲,而自詡為新時代的文學。這未必是文學之幸。創作的途徑,人各有異,但是對於生活的真實的追求,其精神卻應當是相近的。在這方面,讀者將有望於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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