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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長空飛虎

第二次握手 张扬 4752 2018-03-18
丁洁瓊看赫爾的來信。看完一頁,就遞給奧姆一頁——每次閱讀赫爾的來信,只要奧姆在場,總是這樣的。無論當面或寫信,赫爾開頭總是稱呼“親愛的瓊”。這封信中他告訴“親愛的瓊”:在最近一次空戰中,他的飛機掉了下來,他身負重傷,正躺在昆明附近一家簡陋而溫暖的醫院裡。現在,他靠在病床上,用一塊木板代替桌面寫信。過去一段時間太忙,總是一揮而就,信很短;眼下雖是躺在病床上,時間倒是充裕了,可以寫長信了…… 瓊讀到這裡,深深舒一口氣。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美日關係已日趨緊張。一九四〇年十一月,中國向美國“租借”五百架作戰飛機。美國一時拿不出這麼多,只得把準備交付英國的一百架P-40先給中國。一九四一年六月這批飛機陸續運抵昆明巫家壩機場。赫爾欣喜若狂,夜以繼日地參加組裝和調試。他足足盼了四年啊,總算盼到了這一天,可以駕著最新式的戰機升空作戰,狠狠打擊日寇了!這批戰機是“中國空軍美國志願援華航空隊”即“飛虎隊”的作戰武器。陳納德從此被稱為“飛虎司令”,由中國政府授予他上校軍階;而中國“第一夫人”則是“飛虎隊”“名譽司令”,如果授銜的話也許應該是“上將”,因為她還是中國空軍的“總司令”!

赫爾寫道: 一九四二年七月,“飛虎隊”改編為美國空軍第十航空隊第二十三戰斗大隊,陳納德任司令並被授予準將軍階。從此,“飛虎隊”才由名義上的中國空軍改為實際上的美國空軍,從志願兵改為正規軍。但人們對“飛虎隊”的稱謂一直沒變——捎帶說說,“美國空軍”只是一個習慣說法,航空兵截至當時還只是陸軍的一個兵種。 美國決定向中國提供十三億美元戰爭援助。大量物資的運輸成了難題。陸上海上均已無路可走,惟一可行的辦法是“飛過去”。一九四二年十月,按照陳納德建議,開闢了從昆明經緬甸到印度的航線。日本與英國雖處於戰爭狀態,但日本卻無力進攻英國治下的印度。因此,美國各類援華物資經海路運到印度東北部港口,然後陸運到阿薩姆邦,再空運到中國西南大後方。航線全長約七百英里,合一千一百多公里。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赫爾被立即恢復軍籍,奉命率領第一批二十九名軍官軍士從西海岸出發,飛往次大陸東端。他以罕見的勇氣和高超的飛行技巧成功地突破了“空中禁區”。從此,幾百架C-46、C-47和C-54運輸機在這條航線上穿梭飛行,每月運量從開始時的八十多噸增至一兩千噸。他們把參加境外對日作戰的中國遠征軍運往印度,再把汽油、槍砲彈藥和機器設備等戰爭物資從印度運往中國。他們從阿薩姆的汀江基地飛到中國的昆明或重慶。印緬國界線上有的山峰高達海拔一萬二千六百英尺。中緬邊界很多山峰高度也在一萬英尺以上;雲南西部山脈更高,有幾座山峰超過一萬五千英尺或一萬八千英尺,給飛行帶來很大的困難。更大的危險是經常遭遇從緬甸起飛的日本戰鬥機攔截。

“天哪!”丁洁瓊深吸一口氣,閉上兩眼。讀信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伴隨在赫爾身旁,跟他們一起飛行,穿過峽谷,飛越駝峰,飛越皚皚雪山;而航線下方,是中國的大西南,是西藏、雲南、貴州和四川。那裡有千百萬同仇敵愾的中國軍民,其中就有蘇冠蘭——他也在奮鬥,在拼搏,在過著極其艱苦的生活,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全力尋找和製造藥物,以支持前線將士…… “唉,我又想到了冠蘭!”女科學家雙眶發熱,緊閉的眼縫滲出晶瑩淚花,下意識地搖搖頭:“我總是在想他,我不能不想他……” 過了好幾分鐘,她才重新睜開眼,接著往下看——她必須往下看,因為奧姆還在等著呢。 赫爾接著寫道: “蘇鳳麒教授……”丁洁瓊注視著信紙上那個過分熟悉的名字,若有所思地輕嘆一聲,“真的,世界真是太小了!”

丁洁瓊讀著,感到心臟發緊。她對摩爾森這個名字很熟悉。赫爾幾乎每封來信都要提到他。好幾張飛虎隊員合影中都有這位上尉。赫爾還說,打完仗回到美國,要帶著摩爾森來看望瓊;因為他倆都曾在瓊的祖國長期生活和戰鬥過,一定會有談不完的共同話題…… 赫爾兇猛俯衝,致使後面的兩架日本飛機不敢再追趕和射擊。 “零式”距離之近使他甚至能看清對方飛行員驚恐萬狀的面孔!那傢伙做了個閃避動作,與赫爾機翼擦撞。赫爾的右翼尖受傷,日機右翼卻整個折斷,打著滾往下墜落,直至猛烈撞擊地面並化作一團烈火濃煙——這場面顯然嚇壞了他的同夥,日機變成一群沒頭的蒼蠅,胡亂逃竄,也顧不上再追擊赫爾了:“親愛的瓊,你知道嗎,我當時的興奮和激動真是難以形容!”

與日本飛機比較,美國飛機的質量和性能畢竟高了一籌;連美國飛機的油料質量也要好一些——可就是這一點一滴的優勢,使飛虎隊員經常能在空戰中以少勝多,而且在負傷後往往能支持更長的時間。這次又是這樣——赫爾的飛機傷得不輕,指揮台多次命令他棄機跳傘。但他試圖挽回,一次次拉起機頭;但是,每次都是剛拉起來又耷拉下去。汽油也燒盡漏盡了,飛回基地是根本不可能的。赫爾只得操縱著它,極力降低速度,盤旋下降,直至濺落在昆明東邊的楊林海…… 直到這時,赫爾還保持著他那典型的美國式幽默—— 楊林海確實清淺。它也以盡可能“柔媚”的方式接納了赫爾。飛機濺落在離岸很近的湖水里,水深僅兩三米,垂直尾翼還豎在水面上。但機身大半沉沒水中並發生折裂,赫爾被卡在座艙裡,右下肢骨折,多處受傷,血流不止,昏迷過去。多虧當地農民火速趕來,砸開艙蓋救出了他,就近送往法慈醫院……

赫爾受傷雖重,但並沒傷著要害,救治還算及時。但失血太多,亟須輸血;醫護人員和當地人民對這位飛虎隊員表現出極大的熱忱,志願獻血的人蜂擁而來。他躺著不能動,但視力卻健全。他看著那些排隊等候驗血獻血的人們,淚水直流。他想,今後,只要還活著,自己體內就會流淌著中國人的血液,享受著中國人賜予他的第二次生命!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輸血並未進行。相反,赫爾覺察到醫護人員的憂心忡忡和交頭接耳,急救室內外漂浮著某種不祥的氣氛。軍人血型印在軍服內。赫爾是B型血。這种血型的人不少啊,發生了什麼情況?他越來越虛弱,開始意識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他甦醒過來時,發現旁邊加了一張病床,上面躺著一個病人,似乎病得很重,昏迷不醒。赫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醫護人員圍著那張病床忙忙碌碌。

過了一陣我才得知,不是“他”,而是“她”;她並不是“病人”,而是醫生——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醫生,而是來為我會診的專家,還是為我獻血的人!但輸血之後,她卻奄奄一息,也成了必須被救治的病人。她被挪到別的病房去之後幾天,我和她終於見了面,並得知她名叫葉玉菡…… “天哪,世界豈止是太小了!”丁洁瓊喊出聲來。她忽然感到一陣暈眩,閉上眼,直搖頭。 “你怎麼啦,瓊?”奧姆緊張起來,欠身問道。 “我在想,”丁洁瓊喃喃道,“難怪有那麼多人信神!” “你怎麼想到這種事上來了?”奧姆茫然。 丁洁瓊不說話,只是睜開眼,將剛讀完的信紙遞過去。 赫爾是B型血,但做體外“交叉試驗”時卻總是與庫存的和採自獻血者的B型血和O型血發生凝血一這簡直不可思議!有一點是無疑的,即在這種情況下輸血必然導致赫爾死亡……這時,有人想起了剛從緬甸前線護送一批傷病員回到昆明的葉玉菡。這位女醫生對血液學和輸血機理的研究,抗戰以來,在戰傷救護界已經很有名氣。

一六二八年,哈維發現血液循環。一八七五年,朗特亞發現血液的組成成分。一九〇〇年,肖特克和朗特斯托發現人類血型,建立“ABO血型系統”,指出人對人輸血必須血型相容,不然將導致凝血和死亡。一九一〇年,強斯基和摩斯發現AB血型。一般來說,人類有O型、A型、B型和AB型四种血型。 中國內憂外患,戰爭不斷。而戰爭是大量流血和大量用血的——這是葉玉菡決定進行血液學及輸血機理研究的原因。她早在齊大醫學院攻讀病毒微生物學時就開始了這種研究。血液與病毒和其他微生物有一點相同,即都是由單細胞、多細胞體和比細胞更微小的生命結構組成的——這是她的切入口。她一直研究和探索病毒、細菌、激素、抗體、微量元素、放射線和某些化學物質對血細胞的影響。她取得了成就,先後發現過“ABO系統”的兩個亞型和“ABO系統”外的一種新血型……

葉玉菡趕到法慈醫院。她發現赫爾並不屬於“真正”的B型血,而是其一種非常罕見的亞型,在B型血蒙古人種中的比率不到萬分之一。幾年前她在北平發現並報吿了這种血型,將其命名為“Bh-1型”,是她在“ABO系統”中發現的兩種亞型之一。她本人屬B型血——也許是這一點使她對B型血的研究更加深入吧。 “人的血型終身不變”是生理學一個經典說法。但葉玉菡通過長期研究和大量病例發現,在病毒、化學藥物或人體病變影響下,人的血型是可能發生變化的,起碼可以發生短時期的變化…… 葉玉菡發現,“Bh-1”是一種非常奇特的亞型,不能與B型血、O型血和其他任何血型相容——但這只是就“體外試驗”而言。應用於輸血會怎麼樣呢?她在自己身上做了試驗。結果發生強烈的輸血反應,但沒有危及生命;而且試驗後居然發現,她血液中的紅細胞同時具有了B和Bh-1兩種抗原,就是說,今後的她同時可以接受O型、B型和Bh-1型血的輸入,也可以給B型血和Bh-1型血的傷病員輸血!葉玉菡對這個結果大感驚異,不過她也想過:遇到一個Bh-1型血的人,機率未免太低了!隨即發生了“七七事變”,葉玉菡被迫中斷研究並離開北平。

現在,法慈醫院按照葉醫生的“醫囑”,用她的血與赫爾的血做“交叉試驗”——奇蹟發生了:他倆的血竟是相容的。這意味著輸血可以進行! 整個醫院沸騰了!可院長緊接著又犯愁了:瘦弱的葉醫生能有多少血啊?何況她剛從前線回來,征塵未洗,疲憊不堪,形容憔悴…… 葉玉菡下令在赫爾旁邊擺一張病床,她自己躺上去,捋起袖管,露出細小的左臂:“不能再耽擱了!抽吧,三百毫升。” 急救室裡的人們,包括“飛虎隊”兩位在場的美國軍官,眼睛潮潤了! 還沒抽到二百毫升,葉玉菡已面色慘白,陷於虛脫…… “停!”院長下令馬上對葉醫生實施搶救,同時將這些血立刻輸給赫爾上尉。 這二百毫升血漿發揮了起死回生的作用。一天之後它改造了赫爾的血液,使之獲得了對O型和B型血的相容性,而這兩种血源都很容易找到——赫爾上尉終於得救了! 中國科學家在戰爭條件下剛剛合成的一種代號“元液”的代用血漿及時發揮了作用,挽救了葉。可以說,葉將她極其瘦弱的自己割捨了一半賜予我,從而使我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可是,她卻不喜歡我說感謝的話語。她總是說自己是一個醫生,只是在盡她的天職,做著她該做的事。她說,作為中國人,她和她的所有同胞一樣,感謝飛虎隊為中國抗戰做出的犧牲和貢獻…… 葉在一周前出院了。她來辭行時說:後會有期。一位鬂發銀白的長者乘坐一輛納喜轎車從昆明來接她。老人是中國人,卻很氣派,活像歐洲某國一位子爵。我打聽了一下,得知老人名叫蘇鳳麒。我想起來,這不正是那位發明了最新導航技術的老科學家嗎?葉原來有這麼一個榮耀的家世!老人還特意來看望了我,他非常和藹、慈祥和博學,用英語跟我談了一會兒。我聽見葉叫他“爸爸”。 葉走後,我內心充滿迷惘和感傷。我很想念她,不知道是否真的“後會有期”,又亟盼與她“後會有期”。羅曼被你迷住了,而我可以說是被葉迷住了——我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情,是哪一類感情。我只是深深覺得,她跟你都那麼美麗! 丁洁瓊再度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赫爾的內心充滿迷惘和感傷,她的內心何嘗不是如此! “瓊!”奧姆望著她,輕聲喊道。 女科學家手中剩下最後三頁信紙。她將剛讀完的兩頁遞給奧姆,自己看最後一頁—— ,雖然作了即興改編。我看出你在舞蹈中享受夢幻,想像自己披上婚紗,成為新娘;想像自己的出嫁和他的迎娶;想像與他的擁抱、親吻和歡合,兩個肉體的重疊、兩個靈魂的融合乃至新生命的躁動…… 下面還有幾行字,丁洁瓊沒有讀完。她額頭冒汗,心慌意亂。她與奧姆的視線無意中碰撞了一下,趕快避開。奧姆端坐不動,正在等這最後一頁…… “奧姆,”丁洁瓊起身,“你該走了,我送送你。” “瓊——” “哦,這頁紙上沒寫什麼,你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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