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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後記用一根針挖井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593 2018-03-18
這些小文章來自我在《第一財經周刊》、《南方周末》和《智族GQ》上的專欄。專欄這東西,要么講社會,要么談生活,要么逗個樂子,我是兼而有之。寫了這麼多,抱負卻談不上。對於社會,我沒有研究,卑之無甚高論,所依憑者無非莊子所言之“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不過我想,就我談及的這些簡單又基本的問題而言,這也夠了。我只是憑著天性來判斷是非。至於“散文”這種文體,我也從未有過真正的興趣,老話兒講,壯夫不為也。 我想這些小文章的略微特別之處在於,它們有一種聲音,發出聲音的傢伙還算機靈,幼稚又天真,有著執拗的主心骨,察覺了生活的荒誕,養成了滑稽和嘲諷的態度。他是個嘴巴里含了一顆糖,就敢於嘲笑世界的傢伙。除了正義、智識、藝術和靈魂之外,簡直沒有什麼值得他去尊重,倘若有人膽敢冒犯這四樣,他卻要懷恨在心,伺機報復。他繞著圈子說話,吹著口哨罵人。他也並不莊重其事地對待這些文章。有時寫得糟糕,他也不在乎。有時寫得還行,他就得寸進尺,正談著嚴肅的話題,卻開始意淫,允許自己孟浪上幾百字,然後並不害臊地兜回來。倘若你稱之為混賬,他又會自得其樂,如獲獎章。此人寫了這近70篇文章,相信能讓你笑上210回,可是說有多麼機智,卻未必,這幽默感多半來自於“有錢難買我樂意”的態度。

這個人並不等於我,他是這些文章的敘述者,只是我心靈的一隅。可是他的態度,我卻視之為安身立命之本。我是個自然主義者和個人主義者,這兩個主義都不復雜,在這些小文之中尤其淺白。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便是我的起點。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便是我的終點。 古人寫文章講究藥石之論,與之相比,這些文字恐怕輕薄無行。可是我覺得它們也蠻嚴肅。打個比方說,這些文章就是一條愛噓噓的狗的旅途。這條狗就是我,每當見到一塊不喜歡的石碑,它就抬起後腿衝它撒尿。這一路上它尿了好多塊巍峨岸然的石碑,為首的有4塊,第一塊是“威脅自由的一切”,第二塊是“投機主義”,第三塊是“工具理性”,第四塊是“沒教養”。討厭的石碑多如牛毛,只是由於秉性,它最厭憎這4塊罷了。有趣的是,倘若向歷史的深處探一探頭,你便會聞到,整個的人類文明史都散發出此類狗尿的逶迤不絕的氣味。

這裡的多數文章的主題其實就是胡適先生的一句話,“爭你們個人的自由,便是為國家爭自由。” 公允而言,這句話也“無甚高論”,無非常識罷了。可是在這個國家,自其發表80年來,論清醒、友善、要緊,我看沒有第二句可比。我想要美好的個人生活,也想要一個美好的社會,如何實現呢?我不了解別的方法,只懂得寫些小文章,令其蘊含類似的真理,那麼我就這麼做了。它們有用嗎?我不知道。我也不喜歡計較有用沒用。這本來就是用一根針挖井的工作。 在《智族GQ》上發表的幾篇不在此列。我在那幾篇裡寫到了自己的生活體驗,就像描述某種樹木,我想牽繞其上的花葉還算好看。遇到了小小的見識的花火,無足輕重的靈魂的閃亮,我也以本真和不做作的態度寫出。我覺得坦率也是一種級別,找到好句子也是一種自由。

謝謝伊險峰、劉荻、姚晨暉、陳明洋、馬莉、王鋒、趙小萌和睏睏。我不想寫專欄,覺得它不重要,與自我期許不符,可是如果沒有他們的要求和催促,我很可能就茫然四顧,什麼都沒寫了。 馮尼古特講過一個小故事,1944年,作為戰俘,他經歷了德累斯頓大轟炸,盟軍的空襲殺死了十三萬五千人。他想,“什麼是地獄?”多年以後,他再度造訪德累斯頓,它墜入歷史的迷宮,屬於前東德了。他跟一個出租車司機感慨話當年。他回美國之後,出租車司機寫來了信,問候他,結尾還挺俏皮,“願有一天在自由世界的出租車里相逢。”我喜歡這種苦難中的風度。這也正是我想對各位讀者說的話。我相信自由是普世價值,人類的一切努力都該以此為目標,而一切美好之事都是自由的變體。那麼,我這個出租車司機算是兼職,諸位也是過客,在這時代丕變的下午,有緣載了諸位一程,深以為幸。還請諒解我的愛說笑話和不大遵守交通規則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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