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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0節

新工具 弗兰西斯·培根 4584 2018-03-18
一○○ 但是,我們不僅要謀求並佔有更大數量的實驗,還要謀求並佔有一種與迄今所行的實驗不同種類的實驗;還必須倡導一種完全不同的、足以促進和提高經驗的方法、秩序和過程。因為經驗當它循著自己的軌轍漫行時,如我在前面所說,只是一種暗中摸索,只足以淆惑人而不足以教導人。但是一旦它能照著確定的法則,守著有規則的秩序,並且中途不遭阻擾而向前行進時,那麼,知識方面許多更好的事物是大可希望的。 一○一 但是,即使理解力或哲學進行工作時所需要的自然史方面的以及經驗上的一堆材料已經準備在手,理解力若是一無裝備而僅靠記憶去對付它們,那還是不能勝任的,正如一個人不能希望用記憶的力量來保持並掌握對天文曆書的計算一樣。可是在發明方面的工作迄今始終是思維多於寫作,經驗是還不曾學會其文字的。而我們知道,發明的歷程若非由文字記載保其持續推進,總是不能圓滿的。一旦文字記載廣被採用而經驗變成能文會寫時,就可以希望有較好的事物了。

一○二 再說,特殊的東西乃是數目極其龐大的一支軍隊,而且那支隊伍又是如此星羅棋布,足以分散和惑亂我們的理解力,所以我們若只憑智力的一些小的接戰、小的攻擊以及一些間歇性的運動,那是沒有多大希望的。要想有希望,必須藉著那些適用的、排列很好的、也可說是富有生氣的“發現表”,把與探討主題有關的一切特殊的東西都擺開而排起隊來,並使我們的心就著那些“發現表”所提供的、經過適當整理和編列的各種補助材料而動作起來。 一○三① 即使特殊的材料已經恰當有序地擺列在我們面前,我們還不應一下子就過渡到對於新的特殊東西或新的事功的查究和發現;或者,假如我們這樣做了,無論如何亦不應停止在那裡。雖然我不否認,一旦把一切方術的一切實驗都集合起來,加以編列,並儘數塞入同一個人的知識和判斷之中,那麼,藉著我上面所稱作“能文會寫”的經驗,只須把一種方術的實驗搬到另一些方術上去,就會發現出許多大有助於人類生活和情況的新事物——雖然我不否認這點,可是從這裡仍不可能希望到什麼偉大的東西;只有從原理的新光亮當中——這種新原理一經在一種準確的方法和規律之下從那些特殊的東西抽引出來,就轉過來又指出通向新的特殊東西的道路——方能期待更偉大的事物。我們的這條路不是一道平線,而是有升有降的,首先上升到原理,然後降落到事功。 ①本條和下一條充分錶明培根是怎樣把演繹法與歸納法結合起來,而不是只要歸納法而不要演繹法;充分錶明他不是不要最普遍的原理,而是只要那種從特殊的東西出發、通過真正的歸納法、經由正當的上升階梯而最後達致的非抽象的最普遍的公理,然後它就轉過來又指出通向新的特殊東西的道路。 ——譯者一○四①

但我們卻又不允許理解力由特殊的東西跳到和飛到一些遙遠的、接近最高普遍性的原理上(如方術和事物的所謂第一性原則),並把它們當作不可動搖的真理而立足其上,復進而以它們為依據去證明和構成中級原理。這是過去一向的做法,理解力之被引上此途,不止是由於一種自然的衝動,亦是由於用慣了習於此途和老於此道的三段論式的論證。但我們實應遵循一個正當的上升階梯,不打岔,不躐等,一步一步,由特殊的東西進至較低的原理,然後再進至中級原理,一個比一個高,最後上升到最普遍的原理;這樣,亦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對科學有好的希望。因為最低的原理與單純的經驗相差無幾,最高的、最普遍的原理(指我們現在所有的)則又是概念的、②抽象的、沒有堅實性的。

唯有中級公理卻是真正的、堅實的和富有活力的,人們的事務和前程正是依靠著它們,也只有由它們而上,到最後才能有那真是最普遍的原理,這就不復是那種抽象的,而是被那些中間原理所切實規限出的最普遍的原理。 ①參看一卷一九、二二兩條。 ——譯者 ②拉丁文為notionalia,英譯文為notional。克欽指出,這是煩瑣學派所喜用的一個字眼,這裡的意思則只是說“居於人心的概念之中,而不是居於實存的事物之中”。 這樣說來,對於理解力切不可賦以翅膀,倒要係以重物,以免它跳躍和飛翔。這是從來還沒有做過的;而一旦這樣做了,我們就可以對科學寄以較好的希望了。 一○五① 在建立公理當中,我們必須規劃一個有異於迄今所用的、另一形式的歸納法,其應用不應僅在證明和發現一些所謂第一性原則,也應用於證明和發現較低的原理、中級的原理,實在說就是一切的原理。那種以簡單的枚舉來進行的歸納法是幼稚的,其結論是不穩定的,大有從相反事例遭到攻襲的危險;其論斷一般是建立在為數過少的事實上面,而且是建立在僅僅近在手邊的事實上面。對於發現和論證②科學方術真能得用的歸納法,必須以正當的排拒法和排除法來分析自然,有了足夠數量的反面事例,然後再得出根據正面事例的結論。

這種辦法,除柏拉圖一人而外——他是確曾在一定程度上把這種形式的歸納法應用於討論定義和理念的③——至今還不曾有人實行過或者企圖嘗試過。但是為要對這種歸納法或論證作很好的和很適當的供應以便利它的工作,我們應當準備許許多多迄今還沒有人想到的事物,因此我們也就必須在此中比迄今在三段論式中作出更大的努力。我們還不要把這種歸納法僅僅用於發現原理,也要把它用於形成概念。正是這種歸納法才是我們的主要希望之所寄託。 ①培根在這裡述明了自己的真正歸納法,參看一卷一七、四六、六九、七○、八八諸條,以便從普通歸納法與它的對比中來加以理解。 ——譯者 ②拉丁文為demonstratio,英譯文為demonstration。克欽指出:培根在這裡把這一術語錯用到指稱相反的東西上去了,照以前的邏輯著作家們的用法,“論證”一詞是嚴格地專用於演繹法的,由於培根根本否認演繹法為達致真理的有系統的方法,所以就把“論證”一詞照近代的意義來使用,等於“嚴格證據”的同義語了。 ——譯者

③這又是若干段文字之一,足以表明培根毫無自命為歸納法的創見者之意。 一○六 在用這樣一種歸納法來建立原理時,我們還必須檢查和核對一下這樣建立起來的原理,是僅僅恰合於它所依據的那些特殊的東西,還是范圍更大和更寬一些。若是較大和較寬,我們就還要考究,它是否能夠以對我們指明新的特殊東西作為附有擔保品的擔保來證實那個放大和放寬。這樣,我們才既不致拘執於已知的事物,也不致只是鬆弛地抓著空虛的影子和抽象的法式而沒有抓住堅實的和有其物質體現的事物。 一旦這種過程見諸應用,我們就將終於看到堅實希望的曙光了。 一○七 在這裡,還應當回憶一下前面所說過的一點,就是:要推展自然哲學的界線俾把各個特定科學包收進來,也要把各個特定科學歸到或帶回到自然哲學上去;這樣才使知識的枝葉不致從它的根幹劈開和切斷。沒有這一點,進步的希望也是不會很好的。 ①①參看一卷七四、七九兩條。 ——譯者

一○八 以上只是從消除或修正過去的錯誤一方面來解除絕望並鼓起希望。現在要再看看還有什麼別的道路成為希望的根據。 在這裡,這樣一個想法立刻就出現了:既然當人們還並非著意尋求有用的發現而是另忙於其他事物的時候,僅僅出於偶然和機遇,尚且有許多有用的發現做了出來,那麼,如果人們投身於追求它們並以此為其專業,又是本著方法和依著秩序而不是憑著間歇性的衝動去做,當然無人能夠懷疑他們是會做出遠遠更多的發現的。雖然有一次兩次人們也會於偶然中碰到苦求不得的事物,但是通體說來情況無疑是與此相反的。由此可見,要以較短的間歇得到遠遠較好而且較多的事物,應當期之於人們的理性和努力,期之於人們的指導有方和用志專一,而不應期之於偶然的機遇,動物的本能,以及類此等等,——而以往的發明卻竟是以這些為其根源的。

一○九 希望的另一論據可以由這樣一點抽得:有些已知的發明在其被發現前是很難進入任何人的頭腦而為人所想到的;它們總是徑被認為不可能而遭擱置。因為人們凡在構想會出現什麼時,總是把曾出現的東西擺在面前作樣子;凡在預度新的東西時,總是出以先被舊的東西所盤踞、所染過的想像。形成意見的這種方法是很謬誤的,因為從自然這一泉源所發出的水流並不是永遠束在舊的槽道裡面來流的。 舉例來說,在發明大砲以前,假如有人從它的效果上來描述這東西,說有一種新的發明能在遠距離外撼動以至摧毀最堅固的碉樓和城垣;人們聽了,必定首先就想到炮弩和其他機械,想用一切方法,想用能撞擊能發射的重物、輪盤和類似的機器來加倍想像它們的力量;至於說會有一股帶火焰的疾風,猛然而暴烈地發出並爆炸起來,這個想法就很難進入任何人的想像或幻想;因為除地震和閃電而外,人們從來不曾見過與這東西直接相仿的事物,而地震和閃電則是自然的偉作和神奇,為人所不能模擬,於是這個想法就徑直被人們排拒掉了。

同樣,在發明蠶絲以前,假如有人說,有一種線發明出來了,可以供衣著和鋪陳之用,比麻線和毛線都精得多,結實得多,也美觀和柔軟得多;人們一聽,必會首先直接地想到某種絲狀的植物,某種走獸的較精的毛,或是某些飛禽的羽片和綿毛;至於說是一個小小蟲兒所作的繭,這種小蟲又是如此之多,並且是一年一度重生起來,那無疑是他們從來也沒有想過的。甚至,即使有人說到什麼小蟲,人們必定還要加以嘲笑,又認為他在夢想一種新的蜘蛛網呢。 同樣再說一例,在發現磁石以前,假如有人說,某種工具業經發明,能夠用來精確地觀察和辨認天體的部位和方向;人們聽了,一定是聽其想像所至作出各式各樣的構想,想到一些天文儀器的更精巧的構制;至於說能發現出一種東西,其運動悉合於天體但本身卻非一個天體,而只是一種金屬或石類的質體,則他們必斷為是完全不可信的。上述三種東西以及類似的東西,自有世界以來多少年都是隱而不顯,而其最後之被人發現亦非由於哲學和理性的方術,而是出於偶然和機遇;這是因為,如我在前面所說,它們與以前所知的任何東西是種類完全不同,相去非常之遠,所以人們就沒有一種預先存想的概念可能導致它們的發現。

這樣看來,我們就有很多的根據來希望,在自然的胎宮中還貯有許多極其有用的秘密東西,與現在已知的任何東西都不貼近,也無可比擬,而完全處於人們想像的熟路之外,迄今尚未被發現出來。無疑,在此後若干年月的行進和運轉當中,這些秘密遲早亦要同其他已經現出的東西一樣自行現露出來;不過若是使用我們現在所論的方法,我們就能迅速地、痛快地、同時一齊地把它們引現出來和提前促成罷了。 一一○ 還有屬於另一種類的發現尚待指出,它們證明著有許多高貴的發明可能就在我們腳邊,而人們卻踏過而無所見。儘管在火藥、蠶絲、磁石、糖、紙以及類此等等的發現方面看來是有賴於事物自身的以及自然的某些性質,說到印刷這個方術方面,無論如何總沒有什麼不是顯明易見的東西了。但是就在這裡,由於人們沒有見到:排版雖比手寫較難,但二者卻有一種區別,即一版排出可有無數印本,而手寫則只能有一本;也或者又由於人們沒有見到:墨水可以濃化到能印而不流(在字型朝天由上下印時更是如此);——我說,只是由於人們沒有見到這些事情,就空過了這久的悠悠歲月,而沒有做出這一大有助於傳播知識的最美妙的發明。

在這一種發明的進程中,人心方面有著這樣一種蹩扭情況和不順當的根性,開始是不信賴它自己,隨後又蔑視它自己:起初不相信任何這類事物能被發現,既經發現以後則又不能理解何以人世與它迷失如此長久。正是這一情況本身大可取作希望的又一論據;這就是說,還在大量可以發明的東西剩留在那裡,不僅可用那些尚待發現的做法,就是藉助於上文所說的“能文會寫的經驗”來把那些已有的做法搬運、比較並應用一番,也能把它們推演而揭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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