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條子阿國和他初中同學達仔鬧開了,小邱把他們約到旅店裡來喝茶,要了解一下。
我忘了,那是我到那島上去的第幾天了,反正我天天晚上都去這店的大廳,跟認識、不認識的都能聊聊,聽了很多故事。
達仔還沒坐定就悶聲的說:
“老同學了,竟然為了一隻臭蟲要跟我'切'!”討海的年輕人,黑黝黝的皮膚在燈下還會發亮。
阿國祇是坐著苦笑。救生員一樣的棉短褲邊上繡著“東海岸管理處”一行字。晃了晃腿,很無奈的樣子。
“你有跑去抓嗎?”小邱笑著。盡量讓人聽起來不像是詰問的語氣。
“就阮娘前幾天晚上回家時,啊差一點在路上壓到,好心就給它帶回來了啊!”達仔有點耍賴,大家都聽得出來。
“啊不是跟你說了嗎?那是保育動物嘛!放回去就好了。”小邱勸著。
“啊放回去還不是一樣,萬一被車子壓到,還不是爛成一團。”
“很大隻喔!我看是你娘留著,等好價錢時拿去賣吧!”阿國揶揄著他。
“什麼東西啊!”我忙著問邊上的人。
“八掛啦!”我聽了更迷糊。
“啊你不能這樣講吶!啊我們住在這裡,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抓,啊我們吃海砂啊!啊你嘛好,你去當條子,有薪水可以領,啊你薪水要不要分我?”
關於這夜的爭執,我慢慢的有點懂了。
“那要絕種的,你知不知道啊!”小邱看起來也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了。
“對啊!”眾人都附議。我也湊著熱鬧。
“啊你都市人不懂啦!”達仔對我揮揮手,來這島上幾天,跟他半生不熟的,他不好對我粗口。不過我也不能真的說懂。才住了幾天就要介入人家的生活,實在是有點冒昧。
他們叫它八掛的椰子蟹,聽說一兩要好幾百元,怪不得達仔他娘在路上逮到,叫她哪里肯鬆手。
“那你開個價好了。我們拿去放生嘛!”這看來是小邱想得出來的最後一個辦法了。
“不行!規矩就是規矩。是怎樣辦就怎樣辦,哪有這樣買來買去的,又不是廟裡買烏龜在放生。”阿國義正詞嚴的。看起來很不爽。
“也對!不然要條子乾嘛!”我想著想著突然冒出這句話來。達仔惡狠狠的盯了我一眼。我清了清喉嚨趕忙閃到一邊。
“啊你也真是趣味!做條子都不去抓壞人,就找自己同學消遣。”達仔大概可以感覺到,阿國從頭到尾都是認真的。開始有點下不了台。不安的抖著腳,看著小邱,希望他能接點話好解圍。
這大廳門一下開一下開的,蚊子起先還客氣著,看準了就發起狠來了。我左閃右躲的。看看這僵局是不能解決了,悄悄的就溜了。
又過了好些天,我坐在旅店門前曬太陽,看見阿國穿著制服,光鮮的騎著摩托車,往砂岸那邊巡邏去了。我問櫃檯裡的小邱:
“邱!啊那隻八掛呢?”
“哪有什麼八掛?”他笑著。
“什麼意思?”我想。
“他們那一班的,上個月同學會,阿國去本島受訓不能參加,嘿達仔覺得他是不是當了條子就瞧不起人,不知道哪天喝醉了酒,故意掰了這個故事要整阿國的。”
“這麼無聊!”
“對啊!不然你以為我們這島上就這些人,拿什麼做消遣啊!”
來了幾天,晚上聚在一起的,來串門子的,就都是這些人。聊的,也都是我當兵有多罩啊!我床上功夫有多屌啊什麼的。實在也沒什麼消遣,不過我還是得問:
“嘿邱!啊那八掛到底是不是保育動物啊!”椰子蟹我只在圖片上看過,恐怕真的是快絕種了。
櫃檯裡老半天沒有聲息……
“嗯……。這怎麼說呢?如果它真的快沒了,保育也沒用了啊!”
“你在說什麼呀!”突然覺得住在這島上的人,真都窮極無聊了,愛抬槓找碴。
“對呀!保育也不過就是個詞,說真的,你真的覺得阿國一個人守得住這個島,叫那些臭蟲不要從世界上消失嗎?”
“總要有人做點事吧?”
“有啊!達仔不就用八掛來消遣了阿國了嗎?所以,肯定那臭蟲在大家的心裡都有點份量了。這,好歹也是個開始了。”
我能說什麼呢?
“你們這個島,可真是八掛啊!”我提了嗓門對著櫃檯裡叫。
“對啊!我們這個島……真是八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