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徘徊的魚

第3章 榆錢稠那狗

徘徊的魚 古清生 1270 2018-03-18
夜裡,王冠宇兄又給我講了許多鬼。我們一起在他老家的老王海村果林邊上轉悠,他右手捏著一個俄羅斯產帶手捏發電機的手電筒,捏得猛的時候,手電筒的光就很亮,似汽車氙燈,不捏就暗下去,像鬼火。王冠宇兄東照西照,說那裡有鬼,那裡游擊隊打死過一個日本鬼子,他講得帶勁,我以為他不怕鬼,就問,你怕不怕鬼?王冠宇兄說,誰不怕鬼啊? 嘿,原來如此,那他講個什麼鬼?我說,我現在回去,你一個人呆在果園怎麼樣?王冠宇兄想了想,哆嗦了一下,那我不敢。我又說,那你一個人回去,我呆在這裡呢?不行,他說。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講鬼人,豈不是自己嚇自己?他又說,你不怕是因為你不知道哪裡有鬼,可是我知道哪裡有鬼。我說,見鬼,鬼來無影去無踪,他還會在一個地方呆著不動?你鎖了門他都能進來不是?王冠宇兄覺得是這個道理,但仍不服氣,他說,我跟你還是不同,他們活著的時候,我認識的,所以,我跟你不一樣。

不一樣也罷,我問,王海村餓死過人麼?餓死過,餓得人發腫,病了,就死了。那挨餓的時候吃什麼呢?吃榆皮面。不過那時候公社對餓得厲害的人也給照顧,集中一起吃稠那狗。稠那狗?我對稠那狗這個名字發生興趣,我在衡水時聽他說過,我突然想,能否讓他給我做一次稠那狗吃。就說,明天給我做一頓稠那狗吃吧,嚐嚐是什麼味道。 白天出了大太陽,我騎上摩託在鄉村公路兜風,王冠宇兄發動村里出動了幾個人去採集榆錢,給我做稠那狗。待我騎摩托兜風回來,他們將榆錢採好了,都是小榆樹的葉子,把榆樹葉子叫成榆錢,這是華北一帶鄉村的習慣,它的根源沒有問出來,冀中平原這一塊的人,對榆錢津津樂道,像江浙人愛馬蘭頭,四川人愛折耳根,湖廣人愛藜蒿。我想,愛就是有道理,有時候它就是一種習慣,比如山東人偏將紅薯叫成地瓜,北京人偏將小白菜叫成油菜,陝西人偏饃夾肉叫成肉夾饃。查一下資料,漢時還真把錢叫做榆莢,榆莢是榆樹的果實,還有些來頭。

稠那狗的做法十分簡單,將榆錢洗淨了,拌上玉米粉調的糊糊,擱到蒸籠裡蒸,蒸好以後,剁了蒜蓉,調上食醋,澆到稠那狗上拌著吃。榆錢稠那狗,用的榆錢,如果用蘿蔔絲做,就是蘿蔔稠那狗,王冠宇兄說,如果我春天去,可以給我做苜蓿稠那狗吃。稠那狗,是1960年的阜城縣美食,給一些蔬菜或樹葉子抹上玉米粉或大豆粉,已經是上等食品了,設若有小麥磨的麵粉,那就不得了。所以呢,那時候要將餓斃的人集中一塊吃稠那狗,是擔心分配到戶以後,這些人平分家里人吃,起不到救人的作用。 我喝著老白乾,吃稠那狗,榆錢吃起來很次層次感,嚼下去咔嚓咔嚓的,將幾層榆錢咬切下去,有一種爽快的感覺,我齒如鍘刀,咔嚓咔嚓,此間有玉米糊糊,玉米的香味混合著榆錢的青氣味,尤那榆錢的青氣味,像是很正直很陽光的味道。又佐了食醋與蒜蓉,酸辛交融,青味與玉米的香味,我說榆錢稠那狗好吃,然而,一邊陪我喝酒的幾位……在1960年將稠那狗當糧食吃的人,嚐過幾口稠那狗,便吃王集落鍋雞去了,王集是鄰近的一個村子,落鍋雞遠近有名,將整雞油炸過再燉的,所以它黃燦又綿溶。索性就我一個人吃,咔嚓咔嚓,我吃著稠那狗感覺到很爽,誠然,別天天讓我吃它,讓稠那狗時代一去不復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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