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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005年的第一場雪

食在江湖 古清生 4148 2018-03-18
2005年的第一場雪 今年是一個暖冬,我在11月底騎摩托去平谷吃魚還看見路邊的柳樹長著青綠的葉子,只有銀杏樹、槐樹和楊樹開始規模較大地落葉,飄零的葉子堆積到公路的邊上,風兒時常把落葉吹起旋到路溝。在通順路上,遇到一位掃落葉的老漢,他將落葉掃成堆,裝進一隻大蛇皮袋,他有一輛白鐵斗腳踏三輪車,斗上顯然已經裝了兩袋鼓鼓的落葉,另外有掃帚和一個白鐵畚箕。 夏天從神農架回來以後,我將很大的精力投入到中國汽車評論的筆戰,這種筆戰與美食寫作不同,美食寫作養心,筆戰常常傷心,車界的文人都是老油條了,滑得鱔魚也要自嘆不如。我自從1997年在《北京文學》發過一個中國汽車的中篇報告文學以後,斷斷續續在汽車評論領域發表一些文字,2002年以後,主要在搜狐網做特約汽車評論員。依稀記得在《北京文學》發文時,我曾向當時任副主編的興安打聽反響,由於同期有劉慶邦一個小說,好像是,文學界的眼光都被吸引去,令我感到沮喪,我那時候想走阿瑟·黑利的路,以文學的眼光對一個民族的工業化崛起進行跟踪反映,但口若懸河鼓吹現代化人們對觸及工業化的東西十分冷漠。他們總是不願意將困境拿出來討論,拒絕外人對他們的領域進行討論,到我的《追殺索羅斯》出版之後,有評論指出這是國際恐怖主義,實在無聊,我又重抄舊業,專心致志地進行我的美食寫作,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安靜的領域。

像今年這樣投入精力參與汽車評論,大約是受到了龍永圖的刺激,他在夏秋之交的花都論壇上,說出中國汽車不要為自主品牌而自主品牌的怪論,令關注龍永圖的人大跌眼鏡。在何光遠當場回擊他的專訪掛上網以後,我在第一時間寫作了《不要自主品牌:龍永圖的天真有點甜》,自此,這個年度影響廣泛的“何龍之爭”全面拉開戰幕,這場口水戰差不多以龍永圖大敗告終。以至後來,龍永圖把握一切機會試圖洗清自己,但都是徒勞,他將自己越抹越黑,只是他自己不願承認自己抹黑了自己罷了。我到河北平原去采秋的時候,得知他以個人名義在京召開的新聞發布會,看了他的錄音講話稿,那是一篇語言遊戲之作,將批評者說成文革紅衛兵,這更陷他不利,我又回擊了一篇,在一間清朝光緒年間建的老房子裡寫的,我剛剛請東道主為我做了飢餓年代的食品“稠那狗”,我在村里聽了村民關於1960年那場飢荒對他們的摧殘。

即便攪進了“何龍之爭”,我仍然在從事我的美食考察工作,我買了摩托,騎到北京相鄰的市縣去品嚐美食與觀賞風景,我一直想在懷柔或密雲尋找到好的水井,以便日後去取水泡茶,我再也不能忍受自來水泡茶的寡味。但是,我實在不能接受新紅旗車將由一款徹頭徹尾的豐田車來貼牌,連發三文與仉長雷討論,我認為那是自欺欺人的自主品牌膏藥化。 我開始比較系統地研究中國汽車產業,這個領域存在著巨大的腐敗,公眾其實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真實的信息,記者的報導往往跟著生產商公關部的口徑寫,以至一段時間,各報出來不同的記者文章卻如出一篇通稿,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真會影響到中國人的飯碗。我在2004年北京國際車展訪問了來自湖北陽新的一個汽車配件廠,他們生產鋁輪箍,但是不願給東風配套,因為跟東風配套至少要三個月以後才可能回收到款,而銷往美國,可以貨到付款。

要戰鬥就會有孤獨,我忽然能體驗到魯迅先生筆戰群雄的境地,會感覺到一種累,在無援的筆戰中堅持著。因此,我一遍又一遍地逃向大自然,我駕著摩托進入北京的山里,獨自在峽谷中品味秋天的風光,我還記得在香河平原一望無際的遼闊玉米中間,駕著摩托長奔的快意。玉米散發著成熟的芬芳,玉米林或叫青紗帳的泥土路,給摩托提供了無盡的顛簸機會,太陽,明晃晃地懸在頭上。 暖冬給人一種不自然的感覺,雖然人懼寒冷,然而在應該寒冷的時候,天氣不冷也叫人害怕,心有憂慮,所以這一般時間心中有排遣不去的不安感,有無故的焦灼。在這樣的時候,我選擇做菜來適調,我一度專在魚市場購買來自水庫的野魚,北京的名稱叫噘嘴鰱,這種魚肉質細嫩鮮甜,不足處是細刺較多。

似乎就有了感應,這個下午,天氣還十分燥暖,我買了一袋小白菜,這種菜在湖北叫上海青,北京叫油菜,我感覺是湖北品種,菜幫子奇厚,像一把勺子;買了四個白蘿蔔,是短型品種的旱蘿蔔,它比巨長的水蘿蔔有味道;買一袋杭椒,八里橋市場有一家專賣各個品種辣椒的攤位,成系列地賣辣椒,我每次都要買一袋;買了一袋紫皮青蒜,紫皮青蒜要桿細的,碩大無朋的青蒜毫無香氣。我在平日里,不會買這麼多的菜,再去魚市,噘嘴鰱沒有賣的了,但是有小白條,這小魚兒令人感到親切,小時無論釣魚還是摸魚,多數時間都是與它們打交道,我很少時間能夠釣到或捉到大魚。像如今寫作一樣,一條大魚可以算一部長篇,一條小魚可像一篇隨筆。哦,我記起來,還到香料市場去買了一桶油浸豆豉,油浸豆豉屬淡味型豆豉,我好喜歡,我本來是想買永川豆豉的,我先前在世紀華聯超市買過兩小紙桶的永川油豆豉。這桶油浸豆豉取的名字比較怪,叫做“末博士”風味臘八豆,實際上是黃豆、辣椒、油、鹽、香辛料及味精的複合體,經過時間的發酵,它派生出了人類味覺備感親切的陳香。順手,買了一瓶老抽王,它是做紅燒魚必備的。

小魚省了去鱗的工夫,去了腸肚,裝大碗裡,一部分鹽醃,一部分冷藏,這是一些親愛的小魚,晚上只是簡單地小煎,加辣椒、青蒜和油浸豆豉燜了一把,近來有些許的浮躁,似乎每個冬如此,感覺今年一年的宏大計劃又落空了,於是心有悲戚,懊惱何以在漫長的一年中,又將時光虛度。 這個晚上我是陪著夜的,我好像對這個晚上沒有什麼感覺,我只是一邊上網轉轉,一邊不停地敲字,其中還坐在椅子上瞇了一會,中間有一段時間,開始構思如何寫我去紹興的美食經歷,這中間有一個結,就是魯迅先生到底吃不吃黴千張?我似乎沒有讀到魯迅先生寫到黴千張的味道,他寫了加飯酒和回香豆,這是很著名的,然後,紹興在以前到底有沒有饅頭?這些事情一直困惑著我,這樣時間就慢慢地過去,到東方現出白光,太陽一點一點地出來了,我到搜狐的摩托論壇去一看,奇了,出了一個新貼子《下雪了》,後面括弧,裡面有一個圖字。點開一看,說是北京下了2005年的第一場雪,圖是一個女士,在積雪的小車後窗玻璃上用指頭寫下“下雪了”三個字。下雪了麼?我跳起來,穿過臥室推開陽台的門一看,我停在院子裡的摩托車上,座位像鋪了一層白氈,果然,下雪了。

以過去的慣例,下雪不好買到菜,並且價錢奇高,我怎麼就提前買了夠一星期吃的菜呢?這讓我好生納悶,過了一會兒,我不去想了,這時候也感覺到了急劇下降的氣溫,查了一下天氣預報,今天最高溫度達到零下3度,天!我還一直想著何時去買羽絨服的,據說因為禽流感的因素,羽絨服的價格特別低。 問題是下雪了,暖氣卻停了,小區的鍋爐以乎也太容易患感冒,只要氣溫一低,它就不勞動了。氣溫低,不供暖氣,而今年的暖氣費提高了一倍,這些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可以去找誰說?手指最開始不聽使喚,關節凍得有些僵,然後是腳,腳太冷時,膝部會發生痛感,我又實在不願意將電取暖片從臥室搬到書房,因為書房的插座除聯通一切電子設備以外,還燒著一個電壺,泡茶用的。於是,就把騎摩托用的狗皮護膝戴上,這與穿上皮褲是完全一樣,身上一下子暖和起來了。

也許,護膝還不夠,我需要一鍋蘿蔔湯來取暖。又一個晚餐,我切了一個蘿蔔,煎了一碟小魚,切下一隻臘鴨腿,我用小魚臘鴨燉蘿蔔,燉了一小鍋濃湯,臘味,魚鮮和蘿蔔的辛甜味溶至一體,熱得湯濃的湯,還是小蔥大蒜和生薑,真個是鮮呵。我喝湯,大口大口地喝湯,只吃了一小碗五常大米飯,很香的白米飯,南方叫做乾飯。喝得熱火朝天,熱力經由血脈擴散到身體每一個部位,終於把身上的寒氣都驅散了。美食主義的原則應該是這樣,一種自作主張的美食,它源於自身的味覺需求以及美食創造的衝動。而在中國,這兩樣是一樣也不缺。 第一場雪彷彿撫摸了我,冷,但潔淨。我寫了一篇打擊李安定的文章,這廝是新華社的老牌汽車記者,他近一段時間,力頂跨國公司,當我捕到他鼓吹豐田的時候,毫不客氣地給他一板磚!我想,以後還人給他第二和第三板磚,只要他敢鼓吹豐田,一冒頭就砸,砸無赦!文章發到搜狐網了,我就趕快加緊寫自己的美食,我希望這個冬天不至於虛度。但是,湯是不能無限喝下去,我想起了酒,我還有大半瓶白酒,這是仉長雷先生與我握手言和以後送給我的,它的名字怪怪的,叫做“開城高麗人參酒”,是朝鮮開城產的酒,號稱是朝鮮茅台,它的包裝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土,我估計朝鮮貧民喝不上這種酒。

為了開城高麗人參酒,我就文火細煎了一大碟小魚,然後爆杭椒,紫皮青蒜,佐上號稱“未博士”風味臘入豆的油浸豆豉,細文慢燜,讓豆豉的味道浸入魚中,這道菜花去我不少功夫,因為這樣的燜豆豉在傳統上,是加五花肉丁或豬頭肉的,那樣的味道才好,有醬香的豬頭肉,在以往是一種致味,雖然不登大雅之堂。 雪,其實已經無影無踪了,我只是感覺到雪還在,我在下雪後的日子裡,用油浸豆豉燜小煎魚,加了杭椒和紫皮青蒜,豆豉的味道滲入魚中,魚香味釋散在豆豉裡,這麼一個因果轉折,我喝開城高麗人參酒,酒裡有一股淡淡的高麗參味,入口綿柔,且有回甘,是高麗人參清苦味兒背景下的回甘,我喝著並且吃著,我背悔沒有在下雪前去懷柔拉回一罐水來,因為此段時間,我又得了上品鐵觀音,用自來水泡它,真上千里馬用了一副破鞍子。我只用了兩餐的時間,就把開城高麗人參酒喝完了,這酒也不怎麼經喝,我這裡放了一半瓶五嶽散人前年帶來的龍舌蘭,它可是還在,因為喝那個龍舌蘭須配上檸檬,我買過一次檸檬,卻因酸度不夠,喝起來味道比五嶽散人、十年砍柴來那次喝的差多了,遂擱下了。

生活往是這樣,指望過多的鋪墊,常常失去本意,以前,我想買一款迅馳技術的筆記本來寫作,這個念頭一動,以後再使手上的破筆記本,好像怎麼寫都不靈便,非迅馳技術不可,然而,我知道自己在地質隊的時候,用一角錢一支的圓珠筆芯套上竹桿寫作,也沒有什麼不便之處,那時候在山中還沒有桌子,將岩芯箱反扣過來,揀了舊磚墊起,上面鋪上報紙,就已經是非常好的書桌了,我早期寫的詩,多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寫作的,現在為什麼沒有迅馳技術還不行呢?我找不到答案。 2005年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我想,這一場雪不過是降溫的分界線,我找到了心裡喜歡的油浸豆豉,它在我的童年時光即已給了我深刻的記憶,我知道這是非常重要,我知道有關鄉土以及本質的事物,它將在我的生命,並不曾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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