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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王小航先生文存》序

胡適書話 曹伯言 1348 2018-03-18
《王小航先生文存》序 去年九月,我來到北平,借住在大羊宜賓胡同任叔永家中。十月八日,有一位白頭老人來訪,我不在寓,他留下了一大包文字,並寫了一張短條子留給我。我看了他的字條,才知道他是三十多年前的革新志士、官話字母的創始人王小航先生(照)。我久想見見這位老先生,想不到他先來看我了。 第二天,我把他留下的文稿都讀完了,才又知道這位七十二歲的老新黨,在思想上,還是我的一個新同志。他在雜誌上見著梁漱溟先生和我辯論的文字,他對我表示同情,所以特地來看我。我得著他的讚許,真是受寵若驚的了。 第三天,我到水東草堂去看王先生,暢談了一次。我記得他很沉痛地說:“中國之大,竟尋不出幾個明白的人,可嘆可嘆!”我回來想想,下面沒有普及教育,上面沒有高等教育,明白的人難道能從半空裡掉下來?然而平心說來,國中明白的人也並非完全沒有,只因為他們都太聰明了,都把利害看的太明白了,所以他們都不肯出頭來做傻子,說老實話。這個國家吃虧就在缺少一些敢說老實話的大傻子。

王小航先生就是一個肯說老實話的傻子。他在《賢者之責》一篇的末段有這八個字: 朋友朋友,說真的吧! 我去年十月讀了這八個字,精神上受著很大的感動。這八個字可以代表王先生四十年來的精神,也可以代表王先生這四卷文存的精神。讀這四卷文存的人盡可以不贊成王先生的思想,但總應該對他這點敢說真話的精神表示深重的敬禮。 “說真的吧”,這四個字看來很平常,其實最不容易,必須有古人說的“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精神,方才敢說真話。在今日的社會,這三個條件之外,必須還要加上一個更重要的條件,就是要“時髦不能動”。多少聰明人,不辭貧賤,不慕富貴,不怕威權,只不能打破這一個關頭,只怕人笑他們“落伍”!只此不甘落伍的一個念頭,就可以叫他們努力學時髦而不肯說真話。王先生說的最好:時髦但圖聳聽,鼓怒浪於平流。自信日深,認假語為真理。

其初不過是想博得台下幾聲拍掌,但久而久之,自己麻醉了自己,也就會認時髦為真理了。 王先生在戊戌六月,——在“拳匪”之禍爆發之前兩年——即已提倡“國人智能遠遜彼族,議論浮偽萬難圖存”的反省議論。庚子“亂”後,他還是奉旨嚴拿的欽犯,他躲在天津,創作官話字母,想替中國造出一種普及教育的利器。他冒生命的危險,到處宣傳他的拼音新字,後來他被捕入獄兩月餘,釋放後仍繼續宣傳新字。到了民國元年,他在上海發表《救亡以教育為主腦論》,主張教育之要旨在於使人人有生活上必須之知識;主張教育是政治的主腦,而一切財政、外交、邊防等等都只是所以維持國家而使這教育主義可以實現的工具。到了民國十九年,他作《實心救國不暇張大其詞》一文,仍只是主張根本之計在於普及教育。這都像是老生常談,都是時髦人不屑談的話。但王先生問我們:天下事那有捷徑?

我們試聽他老人家講一段故事: 戊戌年,餘與老康(有為)講論,即言“……我看止有盡力多立學堂,漸漸擴充,風氣一天天的改變,再行一切新政”。老康說:“列強瓜分就在眼前,你這條道如何來得及?”迄今三十二年矣,來得及,來不及,是不貼題的話。 我盼望全國的愛國君子想想這幾句很平凡的真話,想想這位“三十餘年拙論不離普及教育一語”的老新黨,再問問我們的政府諸公:究竟我們還得等候幾十年才可有普及教育? 一九三一年五月三十一日 《胡適論學近著》第一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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