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中國人的精神

第8章 第8節:防止文明的毀滅

中國人的精神 辜鸿铭 2099 2018-03-18
你們有人可能知道,孔子生活在中國歷史上所謂的擴張時期--當時封建時代已經走到盡頭;那時,封建的、半家族的社會秩序和政體方式需要擴展和重構。這個重大變化必然不僅帶來了世事的混亂,而且也帶來了人們心靈的混亂。我曾說過在最近的2500年中,中國文明沒有心靈和頭腦的衝突。但我必須告訴你們在孔子生活的擴張時期,中國如同當今的歐洲一樣,心靈和頭腦之間產生了可怕的衝突。孔子時代的中國人發現自己身處於系統龐大的製度、成規、教條、習俗和法律--事實上,是從他們尊敬的祖先繼承來的龐大的社會和文明系統。在這個系統中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但他們開始感到--這個系統不是他們創造,所以決不會符合他們實際生活的需要;也就是說,這些對他們來說是習俗,而不是理性。兩千年前中國人這種理性的覺醒就是今日歐洲所謂的現代精神的覺醒--自由主義精神、探索精神、尋找事物的原因和理由的精神。中國的這種現代精神,它看到了社會和文明的舊秩序的需要與他們實際生活的需要的一致性,不但重建一種新的社會和文明秩序,而且去尋找社會和文明新秩序的基礎。可是,在當時的中國,所有尋找社會和文明新基礎的嘗試都失敗了。有一些儘管他們滿足了頭腦--中國人的理性,卻沒有滿足他們的心靈;另外一些,雖然滿足了他們的心靈,卻沒有滿足他們的頭腦。如我說過的那樣,由此在2500年前的中國引起了頭腦和心靈的衝突,正如在今日歐洲你們看到的那樣。人們嘗試重建的社會和文明新秩序中的心靈和頭腦的衝突,使得中國人對所有的文明失望,在這種失望中產生了苦惱和絕望,以致中國人想摧毀和毀滅所有的文明。有的人,比如老子,一個類似今日歐洲托爾斯泰之類的中國人,從心靈和頭腦的衝突導致的苦難和不幸結果中認為,他們看到了社會和文明的真正本性和構造上的某些根本性錯誤。老子和他最有才氣的門徒莊子,他們勸中國人拋棄所有的文明。老子對中國人說:"放下一切跟我走;跟我到群山中,到群山中隱者的小屋,過真正的生活--一種心靈生活、一種不朽的生活。"(s-3)(s-10)

孔子,雖然也看到當時社會和文明的狀態所造成的不幸和苦難,但認為他認識到的罪惡不在於社會和文明的天性和構造,而在於社會和文明所採用的錯誤途徑,在於人們為社會和文明建立的錯誤基礎。孔子對中國人說不要拋棄文明--在一個真正的社會和真正的文明里、在具有真正基礎的社會和文明中,人也可以過真正的生活、一種心靈的生活。事實上,孔子終生努力嘗試把社會和文明引入正途,給它一個真正的基礎,以此防止文明的毀滅。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當孔子看到他不能阻止中國文明的毀滅--他做了什麼呢?你看,好像一個看到自己房屋著火、燃燒著要掉在頭頂上的建築師,確信他不可能挽救房屋,知道他所能做的事情是挽救這建築的圖紙和設計,這樣以後就可以有機會重建;於是孔子,當看到中國文明的建築不可避免的毀滅而自己卻不能阻止,認為他應該挽救圖紙和設計,由此他挽救了中國文明的圖紙和設計,保存在中國聖經的舊約裡面--五本聖經即五經,五本正典。這就是我說的孔子為中華民族所做的偉大功績--他為他們挽救了文明的圖紙和設計。 (z-15)

我要說,孔子,當他為中國文明挽救了圖紙和設計時,為中華民族做了偉大的工作。但這並不是孔子為中華民族所做的主要的和最偉大的工作。他所做的最偉大的工作是,通過挽救他們文明的圖紙和設計,他對文明的設計做了一個新的綜合、一個新的解釋,在這個新的綜合裡,他給了中國人真正的國家觀念--國家的一個真正的、理性的、永恆的、絕對基礎。 不過,古代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現代的盧梭和赫伯特·斯賓塞也給出了文明的綜合,並試圖提出真正的國家觀念。那麼我提到的歐洲偉人們所做出的哲學這種文明的綜合,與作為儒教的哲學和道德體系文明的綜合有什麼不同?在我看來,有如下不同。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以及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沒有成為宗教或者宗教的等價物,沒有成為一個民族或國家大眾可接受的信仰,而儒教則成為中國如此眾多的大眾的一種宗教或者宗教的等價物。我這裡提到的宗教,我所謂的宗教,不是在這個詞的歐洲狹窄意義上使用的,而是在更為寬泛的普遍意義上使用的。歌德說:"唯有民眾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生活;唯有民眾過著真正的人的生活"。 (NursaemtlicheMenschenerkennendieNatur;nursaemtlicheMenschenlebendasMenschliche)現在,當我們在宗教這個詞的寬泛的普遍意義上使用它時,我們意指的是一種有行為規範的教導體系,正如歌德所說,是被人類大眾或者最少被一個民族或國家的民眾,作為真理和約束接受的東西。在這個詞的寬泛的和普遍的意義上來講,基督教和佛教都是宗教。在這種寬泛和普遍的意義上,如你們所知,儒教成了一種宗教,因為它的教導被認為是真理,他的行為規範已經被整個中國種族和民族當作約束,而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即便在這種寬泛和普遍的意義上也沒有成為宗教。我說,這就是儒教與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赫伯特·斯賓塞的哲學的不同--一種依然是學者的哲學,另外一種卻成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大眾、包括中國學者的宗教或者宗教的等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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