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又輪到HYUNKU上漢語課。
我檢查他的聽寫。前面每個字都記得，到最後一個“學習”的時候，他突然停筆，非常平靜的跟我說“我忘記'習'怎麼寫了。”我答：“沒關係，等會我告訴你。”
輪到他哥哥上課的時候，YONGKU問：“我弟弟得到100分了嗎？”我說：“沒有，錯一個字。”他哥哥很老人精般地嘆口氣，不再說什麼，繼續上課。
YONGKU是個智力超群的孩子，吸收能力特別強。我剛開始給他上課的時候每次留7個生字的作業，他總能百分之百地記住。後來就找了個藉口給他翻了一倍，每次學14個漢字加十組對話。我教他的時候是9月，到年底的時候我說，要過新年了，你長大一歲了，學習能力提高了，所以翻一倍。他點了點頭。
沒過幾個月，我又發現，他還是能輕鬆完成功課。我每週只上他一個小時的課，而佈置的作業卻相當於那些天天上課的孩子的量。我想試探一下他的底限，就在他過生日的時候又給他翻了一倍的量，28個生字加一個理解問答加8頁兒童圖片詞典的單詞以擴大他的詞彙量。理由還是，你長大一歲了。
孩子反應很快，馬上答我說，新年裡我剛長過，怎麼又長？難道我一年長兩歲？我嘆口氣說，那沒辦法。他也嘆口氣，接受了。不過還是高質量地完成，幾乎每次都百分之百正確。又到年底，我再決定給他翻量，這次我還沒開口，他就自己回答：“沒關係，我又又長一歲了。”我大笑，感覺這孩子除了跟我學中文以外，還學會了我的幽默。
孩子以瘋狂的速度學習中文，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可以聽懂我很快的說話，可以自己去完成漢語的填充和理解問答，包括一些很難的詞，在他這個年紀也許連英文都不太理解的。比方說什麼是公德心，什麼是昧著良心賺錢，什麼是寂寞，什麼是傷感。
而他的弟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和大家一樣，每次留7個字，下次聽寫總是忘記一個或兩個，要么就掉筆劃。我也不PUSH他，就按他的吸收能力，不急不徐地教著。但有幾次，弟弟會在課上我留生字的時候很興奮地大叫：“這個字我哥哥也剛學過！”因為與哥哥學的相同而非常驕傲。他母親說，弟弟希望自己象哥哥一樣優秀，每次都問媽媽，老師什麼時候給他翻倍呀！我笑著跟他母親解釋，孩子的優點是體現在不同方面的，也許大兒子語言能力或者計算能力強些，但小兒子可能對音樂的感知或者對色彩的描述更準確，要讓小兒子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也是很行的，不要總跟哥哥比。我試過給他加幾個字，發現加的部分他也記不住，不想讓他對漢語學習有畏懼感，還是放棄了。
下課以後，他母親站在門口笑著，眼眶裡卻淚盈盈地說：“小兒子還是沒得到一百分嗎？”我答：“錯一個。不過沒關係，已經很好了！”母親的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不過依舊笑著解釋：“今天這堂課是他的第101次漢語課。在這101次課裡，他只拿過1個滿分，我和哥哥上星期鼓勵他要拿第二個滿分，他很努力地練習，每天晚上都花很長時間寫，握筆的手很用力，而且每次都要求哥哥像老師聽寫那樣檢查他，最後幾次已經完全正確了，我們都期待他可以得到100分，沒想到他還是失敗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眼前浮現的是孩子很平靜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說一句：“我忘記了。”沒有懊惱，沒有沮喪，沒有失望，很坦然，和平常一樣。他將自己的辛勤與汗水可以看得很淡。我相信他是看得很淡而非故意掩藏。對一個才二年級的孩子來說，他還不會掩飾。天生的，他就是對輸贏不放在心上。
其實，我的淚也要掉下來了。我是那樣粗心的老師，不像孩子和他母親一樣計算課時，每次只知道檢查功課，卻從沒注意過他們課下的付出。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為你的兒子感到驕傲。他很超脫，對輸贏得失看得不重，也許在學業上他收穫不是特別大，但在品性上，他是最好的！他很淡然地告訴我，他忘記了。僅此。不過沒關係，我們在過聖誕節前還有幾次機會，我們再努力吧！有一百分固然好，沒一百分，但自己已經盡力了，就可以了。”
她的母親掏出一個藍色小本本，打開給我一看，裡面，大兒子的聽寫成績下面都是五角星，小兒子的下面只有一個。 “我每次都好抱歉啊！他和哥哥同樣努力，卻相差這麼多，我心裡真的很難過。麻煩你多鼓勵鼓勵他。”
我說，一定的。每個孩子我都鼓勵，我都告訴他們，他們是最棒的，棒在不同的方面，這是我作為教師的責任，也是發自內心的讚嘆。
我暗自鬥爭良久，下一周的課，萬一他還是拿不到100分，我需要玩點小花招，給點小提醒，讓他得到100分嗎？
我很想送他，因為100分對我而言，不過就是一筆劃一畫，太輕鬆了。
但對孩子來說，卻是神聖的。
我不能玷污這種神聖，孩子需要的是自己努力換來的成就。
而不是善意的謊言。
所以，還是讓他自己努力吧！
就這樣決定了，不許心軟。
2005-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