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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真名士自風流王瑤:魏晉風度

民國那些人 徐百柯 1548 2018-03-18
王瑤(1914-1989)字昭琛,山西平遙人。早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後長期任教於北京大學,在中古文學和現代文學領域皆開學界之風氣。 2004年12月23日,“紀念王瑤先生誕辰90週年學術座談會”在北京大學召開。會上先放了一段當年王瑤在香港接受後學訪談的錄音。錄音效果不好,加之王瑤濃重的山西口音,使與會者們,或拿著事先整理出來的文稿仔細對照,或半揚著頭仔細傾聽,不時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幾位老先生,還偶爾側身交流數語,相對會心一笑。 “領導文藝的人看問題,他可以允許有一道縫,有道縫,作家就給他搞個洞,就是這樣的。搞得洞大了他就不干了……說我們的方針政策是一貫的,但是一貫性表現在什麼地方?像我們收聽那個很遠的地方的收音機一樣,短波,是有個一貫的東西的,但是一會兒呢,聽不見了,一會兒'哦'———聲音大了,突然叫喊一聲,聲音高得不得了……一個時候強調創作自由,一個時候強調……”

王瑤的嗓音本就有些尖利,說到“哦”時,他似乎又很興奮地故意模仿了收音機變調的聲音,極富感染力。全場都微笑了起來。 “這都是我私人聊天,我在班上不這樣講的,我在國內不這樣,國外也不這樣,我並不需要創造什麼事情。”這樣說時,王瑤的語氣有些感慨。 在後來的追憶發言中,有王瑤的學生說,先生有他自己的世界,他的知識世界和情感世界都是完滿的。在他的世界裡,他有他的音容笑貌,所以能感染別人———儘管他的山西口音不好懂,有時甚至不知所云。 當年他的同窗學友回憶,王瑤兄一直是快步走路,急口說話。他走起路來,口得口得作響。他講起話來,山西鄉音很重,內容像連珠炮般噴出,語音越說越高亢。當他快要發脾氣的時候,同時卻又流露出一股孩童般的真純。 “這個境界很美麗,很高乘。他後來博得若干學生的崇拜,我想這是原因之一。當時我曾對另外的同學說,假如我是個女同學,我一定愛上這個人。”

老友曾對王瑤下過一斷語:有名士氣。在西南聯大當學生時,上陳夢家先生開的《尚書》課,一次陳先生給王瑤寫了一個便條,稱他“王瑤賢弟”,他回信時也就當之無愧地稱起了“夢家兄”,還振振有詞地告訴同學:如果我是他的“賢弟”,他自然就是我的“仁兄”了。 王瑤的弟子們眾口一詞,愛用“魏晉風度”來形容先生。他本人煙斗不離手,做派瀟灑自如。得意門生不會喝白酒,他直搖頭:“搞文學而不會喝酒,可惜,可惜!”他早年有一篇名文《文人與酒》,其中引杜甫詩“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認定“酒中趣正是任真地酣暢所得的'真'的境界,所得的歡樂”。 王瑤自己引魯迅所言“清峻和通脫”來說明“魏晉風度”。在弟子們眼中,他機智的談鋒、詼諧的語言、豁達的氣度,以及極有特色的“王瑤之笑”,都可謂之“通脫”。然而,他的聊天又無所不談,無所顧忌,對於鄙夷的人和文,絲毫不淡化自己的鄙夷,徑直施以“青白眼”,此之謂“清峻”。

王瑤曾為《清華紀念刊》寫過一篇“自我介紹”,在朋友、弟子圈中傳誦一時:“……邇來垂垂老矣,華髮滿顛,齒轉黃黑,頗符'顛倒黑白'之譏;而濃茗時啜,煙斗常銜,亦諳'水深火熱'之味。惟鄉音未改,出語多諧,時乘單車橫衝直撞,似猶未失故態耳。” 有人說,這段話的幽默與通達中暗含辛酸與倔強,只有聯繫著20世紀以來中國知識分子艱辛曲折的歷史道路,才能多少領悟這“三言兩語”背後復雜的內涵。 “此言此語,當今學者中非王瑤莫為,卻很容易使我們想起魯迅。” 王瑤的學生曾提及先生照片上的頭像輪廓,像50年代大家熟悉的蘇聯詩人,不過他的眼神是嚴厲深邃的,這讓學生覺得奇怪。王瑤彌留之際,不能說話,曾寫過一段話給女兒:“我苦於太清醒,分析了許多問題,自以為很深刻,但不必說,不如癡呆好!”

這位學生懷疑,“不必說”其實是“不能說”,而他也終於明白了,先生照片上的眼神,是冷冷的、清醒的、專注的眼神,是在向內收斂自己的所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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