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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的思念

末世的思念

张小娴

  • 雜文隨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86165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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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來找我——蘇小懶

末世的思念 张小娴 14870 2018-03-18

“你好,是'來找我'情感服務中心嗎?” “您好,請問我能幫到您嗎?” “呃……是這樣的,我在網上看到你們有情侶代理分手服務,我想同……” “這位女士,恭喜您!我們中心有著最專業的隊伍,能使情深意濃卻要分道揚鑣的戀人再度牽手;能使感情陷入危機的夫妻重歸於好;能使已離婚但感情尚未完全破裂的原夫妻破鏡重圓;能使斷了情的同胞姐妹又復手足情;能使將要對簿公堂的雙方撤回訴狀;能使將要劍拔弩張的朋友握手言和;能使欲置對方於死地的人打消報復的惡念。當然……”對方有意停頓了一下,“反之,我們也能做到。” “……我只是想諮詢下代理分手的業務。” “是的,女士,完全沒問題。我們保證用最恰當的方式幫您擺脫煩人的另一半,不論您是已經不愛他,還是因為某些變故不得不離開對方。”

“呃……” ——好像有點過於熱情了啊。 “我們於今年3月份推出的分手代理,就是為那些想與戀人分手,又不便、不願、不敢親口說的人提供'勸分'打包服務。哦,對了,如果您覺得電話裡說不清楚,歡迎您隨時來我們實體店,我們會為您量身定做一份完美無缺的'勸分'計劃書。” “不不不,不用了,電話裡就可以。” “好的,沒問題,女士。我們深深地理解您,在當代社會,年輕人的情感生活過於復雜化和速變化,對曾經深愛並生活了那麼久的戀人提出分手,的確會感到尷尬。我們將以局外人的身份介入,使原本尷尬的分手顯得自然、方便,並將傷害降到最低……” “好吧,”有點囉唆啊,“請直接說具體流程。”

“很抱歉,女士,耽誤了您的時間。是這樣的,我們需要您把您和您男友,哦,對不起,是即將成為您前男友的詳細情況向工作人員說明,同時支付1000元訂金。我們的工作人員將在24小時內為您制定分手計劃書,包括分手原因、方法等,在您確認無誤後,我們同時會與您簽署一份保密書,並將在10天內製造爭吵,15天內分手,最晚不超過20天內完成交易。” “……需要那麼久嗎?” 是有多忍受不了現在的戀人? “哦,當然,您也可以選擇三天分手加急套餐,但是費用是這個的兩倍……” “那就三天好了。” “好的。我需要提醒您的是,分手成功以後,我們還需要根據難易情況以及分手代理過程中產生的額外消費,進行總體調整。但是請放心,我們會列出消費明細單,絕不亂收費。”

“沒問題,我一會兒就把資料發給你們。” “好的,女士。我代表我們'來找我'情感中心向您鄭重承諾:我們將為您提供最滿意的服務。我是朱友,工號為0766,您的專屬分手代理總監。如有任何疑問,歡迎您隨時撥打我們公司的熱線電話。” 想同羅歡寶攤牌分手,亦晴當然不是心血來潮。 她早就過了學生時代動輒以分手來試探男友真心的年紀,看著男生為了自己心亂如麻、失魂喪魄般的模樣,躲在角落處摀嘴笑:看吧看吧,現在知道急了,當初幹嗎對我不夠熱情不夠好。 接著在男生的百般討好、百般承諾下,佯裝怒氣未消,半推半就下“重修舊好”。 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也不像當年急於找到一個出口,想要釋放自己迫切和熱情的愛。

職場裡摸爬滾打四年,換了三家公司,皮也跟著蛻了三層。她早就已經習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在第一家公司實習時,諸如“越過五級跑去總裁辦公室投訴,只因為頭髮都快掉光的經理剋扣了同事一半的獎金。同事沒敢吭聲,她倒搶先當了炮灰”的事情,不勝枚舉。那時的她,充當著炮灰的角色,別人一點火就著。 現在她已經懂得用柔和的方式處理任何事情。 因為學費已經交得足夠多,就算是個傻瓜,也要畢業的。 唯獨對自己的男友羅歡寶,她依然是炮灰,始終柔和不起來。 羅歡寶下班回到家甩掉拖鞋,整個人倒在沙發上,她想發火; 吃飯的時候吧唧嘴,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滿足感,她想發火; 玩遊戲時同他閒聊,回答慢了半拍,她想發火;

逛街的時候他說個不停,嘴巴閒不住,她想發火; 開車回來的路上他沉默,一言不發,她想發火; …… 像是有根針,只要他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內,便啟動了發射按鈕的裝置,以不斷遞進增強的速度和頻率刺痛著她的神經。 那一刻只想著爆發。是的,爆發,任何時刻見到他,都想要把所有凝聚在她胸腔中的不甘和怒火發洩出來,以摧枯拉朽之勢秒殺掉這個男人,結束他們的感情。 大學同他戀愛時,當然不是這樣的。 同樣的事情、同樣的習慣,她只覺得他率直、真性情,孩子氣,沒心沒肺,同他相處永遠不戴面具從不覺得累。 現在完全變了味。 這種情況,好像是從參加閨密麥冬冬的婚禮回來後,開始的。 亦晴清楚地記得,麥冬冬拋捧花時,隔著遠遠的人群,幾乎是把花強行塞在了自己手中,雖然並沒有結婚的打算,但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接下。

也是麥冬冬多事,這並不算完,她摟住亦晴的肩膀,以娘家人的口吻,質問站在一邊的羅歡寶:“要不然你倆也結了得了,我婚紗和新郎服買了好幾套呢,都是現成的,剛好給你倆穿上。酒席我們也幫你包了。”說完自己拍掌大笑,“這買賣,太划算了哇。怎麼樣怎麼樣,你們就從了我吧?” 亦晴並未多想,轉頭看自己身旁的羅歡寶,她以為他會微笑,或者爽朗地點頭表示同意,或者說不,我們再等等,這些都是她可以接受的答案,但他的反應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羅歡寶臉色格外難看,察覺到亦晴注視的目光,乾脆別過頭去。尷尬之餘,她只好站出來圓場:“新娘子,看你老公的那幫壞哥們儿,又密謀著晚上怎麼鬧洞房呢,你這泥菩薩,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雙手一推,把新娘子推到了新郎官的懷裡,轉個圈倒杯香檳回來,看不到羅歡寶,翻出手機想要打給他,赫然發現羅歡寶剛剛發給自己的短信: “犯得著用這種方式逼婚嗎?” 逼婚,你若想同我結,我還不見得同意呢。 亦晴想。 在這件事發生前,她也曾經設想過兩個人的將來。 羅歡寶算不上是她心目中的理想情侶,長得不算特別帥,可也不難看,聲音倒是挺有磁性,但相處久了,也慢慢覺得不了。初入大學時,她身邊也不乏追求者,唯獨他堅持得最為持久,也最熱烈。也許是被誠意感動,也許招架不住他的瘋狂追求,也許周圍人的起哄聲慢慢讓她產生愛的錯覺,亦晴逐漸習慣了他的存在。 顯然,那時的她,對自己找一個什麼樣的伴侶並不明確。

畢業後,兩人都留在這座城市,找工作的艱辛自不必多提,下了班在地鐵裡會合,街邊小攤隨便吃點什麼,回家的路上打打鬧鬧,卸下所有偽裝和疲累,坐在家裡的地板上相擁著看碟,當真是相依為命。一晃幾年,就這樣過來了。 經濟較為好轉的時候,之前顧不上的矛盾開始陸續浮出水面。 總體來說,羅歡寶性格比較悲觀,發生什麼事,都會把消極的情緒帶給亦晴。他是家裡的獨子,被嬌寵慣了,難免自私。人比較邋遢,幾年前迷上網游,開始還有節制,後來藉口工作壓力大,幾乎夜夜玩到凌晨。至於週末,當然只肯宅在家裡。兩人溝通越來越少,家中幾乎所有家務都是亦晴一個人幹,做飯、洗碗、洗衣服、拖地……亦晴心疼他工作累,加上自己有點小潔癖,幾次談判未果,也就默默地全都一個人做了。

導火索發生在亦晴通宵加班的那一天。臨出門前她叮囑倒休的羅歡寶把洗衣機裡的衣服晾上,羅歡寶在她反复幾次叮囑後,頭也沒抬地回了句“好”。結果隔天亦晴晚上回到家,他依然人機床合一,家裡亂翻天,各種食物殘渣堆滿地。 洗衣機在衛生間滴滴作響,她前天放進去的衣服早就洗完,提示鈕執著地響著,他不關,也沒拿出來晾。衣服的悶臭味道、水果腐爛的味道,夾雜著垃圾桶裡不明物體的餿臭味兒混合在空氣中,兩天沒休息的亦晴忍不住大吐。 這時他老人家才從被窩裡探出亂蓬蓬的頭,問: “怎麼了?” 沒等亦晴回答,他突然滾下床,緊張地問:“該不是懷孕了吧?” “你上次來大姨媽幾號?” 亦晴不吱聲。 他坐下來,語氣裡帶著討好:“現在不是要孩子的時候啊,聽話。”

亦晴的心,徹底涼下來。 想要分手的念頭,就此萌生。 但七年多的感情,卻並不是說分,就能馬上分的。 亦晴挺矛盾。 有不捨,也有猶豫。尤其每晚下了班,繃緊的神經和累到要癱掉的身體,回到家後徹底鬆弛開,只想把整個人都埋在沙發里,最好就此長眠不醒。什麼“感情變故、同有隔閡的男友談談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都放一放吧。 不信你來做一個選擇題—— 上班累了一天,你是願意——素顏穿著寬鬆的睡衣任意打著哈欠或者沒有任何顧忌地隨便放個屁,囤在鬆軟的沙發里,看看電視,吃吃東西,睡睡覺…… 還是願意——化著濃妝穿上展現完美曲線的服裝挺胸提臀收腹戴好交際面具時刻保持一張笑臉,擠一個小時的地鐵或者坐在能堵上兩個小時的出租車裡參加聚會認識新的男人,重新開始適應新戀情? 壓力山大。 但從麥冬冬的婚禮回來之後,亦晴突然頓悟了。 不,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他,實現她自兒時起便開始憧憬的夢,穿著聖潔的婚紗,在親朋好友如浪濤般美好的祝福里,牽著她的手,開啟此生她最美好的時光。 ——分。 ——分定了。 ——一想到此刻他對自己所做的種種,簡直刻不容緩。 她並不喜歡拖泥帶水,想清楚後,向羅歡寶攤牌,分手提了三次,但都沒成功。 第一次是在周末的家裡,亦晴好不容易把他從電腦前拖到飯桌,費了很大力氣才讓他明白,自己是真的要和他分手,並不是以此作威脅,讓他改掉目前她所無法容忍的壞習慣。 羅歡寶打著哈欠,見她認真,卑躬屈膝講了一籮筐好話,沒有效果,轉身到隔壁屋子打了個電話,出來後說:“我媽聽說咱倆分手的事後,血壓升到190,現在我爸已經開車帶她去醫院了。” 亦晴目瞪口呆。 羅歡寶穿好衣服:“你還不換衣服?” 兩人手忙腳亂地鎖好門,連夜奔回羅歡寶的老家。老太太已經在醫院裡打了一天一夜的點滴,血壓高到頭暈也顧不得,拉著亦晴的手,老淚縱橫,先哭自己命苦,一輩子沒過上什麼好日子,接著數落兒子不懂事,從小一堆壞毛病,然後誇亦晴懂事又寬容,最後總結說自己早把亦晴當成自己的兒媳婦了,以後不要動輒說分手,否則自己沒個安生日子過之類…… 演戲嗎? 全家人一起配合演出? 亦晴分辨不出,只覺羅歡寶的媽媽疼自己倒是真的,每次跟他一起回來,從不讓她做任何家務,好吃的大包小包地買,摟著她“閨女閨女”地叫。他家傳了三代的祖母綠戒指,在亦晴到他家的第一天,便被老太太強行套在了無名指上。 羅家老太太,是亦晴的軟肋。 也是羅歡寶的撒手鐧,他豁得出去,捨得一身膽,敢把老娘拉下馬。 反正高血壓,人又不會死。 可已足夠嚇壞亦晴。 之後第二次、第三次提出分手,羅歡寶當然用的,也是這一招儿。 “來找我”代理分手的業務信息,亦晴是在三次提出分手失敗告終後的一個月,在新浪微博裡看到的。 有幾個名人,包括蔡康永什麼的都在轉發,詢問“真的假的”,當然,包括媒體的報導,都是從批判的角度進行的。 亦晴看到時心一動。這一個月,羅歡寶早出晚歸,對她不冷不熱,她以為他對她也心灰意冷,幾次想分手再提,他又不停地接電話,走到隔壁房間關上門,神神秘秘,說話輕聲慢語。 她默認了他這些舉動,不聞不問。最好他有了新歡,自己也好就此脫身。 本想等到他向自己攤牌,不承想在網上看到這代理分手的信息,鼠標一點輕易搜到聯繫方式,電話打過去,異常順利。 第二天收到他們快遞來的計劃書,專業到讓她慨嘆“他們不去做職業編劇真是可惜啊”,也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對情侶。 打電話同意讓對方在隔天實施計劃時,她沒頭腦地問了一句:“聽說小三找你們代理分手,你們也接,是不是有點缺德?” “當然不,如果元配夫妻的感情確實情比金堅,豈會是我們所能夠撼動的。我們不過是將他們名存實亡的夫妻生活提前幾年結束了而已。” “但很多夫妻離婚,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問題,還不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了。但如果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離婚,說明感情還是不能如'磐石'。其實,要看怎麼想,我們認為,對女人來說是有利的,早點驗證了男人的不靠譜,趁著青春尚在,還能繼續尋找個適合自己的好男人。等到熬了二三十年,才發現男人養著小三,包著四奶,那時候離婚,人老珠黃,姐姐,誰還要她們啊?” “……真夠強詞奪理的。” “好啦,別關心這個了,等待著我們的好消息吧。” 亦晴是這樣打算的:先把東西慢慢收拾好,等到“來找我”開始實施計劃時,她一邊配合,一邊準備隨時抽身。當然,最好換個手機號碼,租個房子搬進去,等他慢慢接受了,再搬回爸媽給自己買的那套兩居室。 眼下他們住的房子是羅歡寶的老媽買的,牽扯不到房產財產分割問題。她要做的,不過是清除自己住過的痕跡。 但一想到以後成為陌路人,亦晴的心又隱隱作痛。 再對羅歡寶好一次吧,也不枉這幾年兩人曾經在一起的青春懵懂時光。 好分好散,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說到做到,先叫來小時工打掃房間,換了新的床單、桌布和窗簾。下廚做好兩葷三素一湯,開上一瓶香檳。 打開所有房間的燈,燭光晚餐就不需要了,免得他會錯意。 再套上藍色的家居服——聽說藍色可以穩定人心,不會讓人的情緒過於激動。 剝掉菠蘿蜜的子,清洗一番,連同切好的野生獼猴桃做了個水果拼盤,插上倆鐵叉,邊吃邊等。 這一等就等到凌晨3點。 原本以為亦晴早就睡了,開了門躡手躡腳地進來,轉頭看到她時,羅歡寶的舌頭開始打結:“你、你、你,怎麼還、還沒睡?” 亦晴想,最後一次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笑笑:“當然是在等你。” “等我……等、等我做什麼,你、你不是一心一意想、想、想跟我分手嗎?”待走到餐桌旁,“這算什、什麼?最後的晚、晚餐?” “你這麼晚回來,是去做了什麼?” 剛剛還氣場十足的羅歡寶,聽到這句話後態度大變,賠著笑說:“你,你不是不管我嗎?我出去應酬而已。” “既然你已經吃過了,那麼,現在我開始吃了。”亦晴拾起碗筷,拿到微波爐裡加熱,重新回到餐桌旁坐好,視若無人,慢吞吞地吃起來。 羅歡寶在沙發上斜靠著,看著她吃,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問:“亦晴,我能求你件事嗎?” 居然用到“求”字?亦晴看著他:“你說。” “那什麼,”他口氣猶豫,“如果我說出來,你能保證不生氣嗎?” 不,我開心還來不及呢:“你說,我不生氣。”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分手,你能把之前我媽送你的祖母綠還我嗎?” 亦晴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一時有些失神,反應過來後,迅速摘下手上的戒指遞給他:“哦,當然。”見羅歡寶沒接,她直接放在餐桌上。 “宋桂平說,希望由我來告訴你我們的事情,這樣才夠誠意。所以,亦晴,很抱歉,我同宋桂平好了。” ——宋桂平? 亦晴幾乎懷疑自己聽錯,那個曾經在初中時見到自己就吐口水的宋桂平?唆使男生打鬧時故意往她身上撞,撞得她一個趔趄趴在地上,膝蓋和手上破了皮剛好,又故伎重施。整個夏天,她的膝蓋和手,都結著痂。 每天上課時都要找被宋桂平不知扔到哪裡的板凳和書包。往她的頭上吐嚼過的口香糖也是家常便飯,吐時還會用手使勁兒搓,她要花很久很久才能把粘連到一起的頭髮梳開。梳不開時,只能用剪刀剪。那時的亦晴常頂著一頭奇怪的髮型上課,便是拜她所賜。 亦晴無從知曉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宋桂平,她所能做的,只是不論宋桂平做什麼,她都保持微笑,哪怕事後在被窩裡哭。 沒有人告訴一個人寂寞成長的亦晴如何應對這些事,大人無暇顧及,亦晴對爸媽也講不出口。有天她在一本書裡看到,說不論你的敵人對你做了什麼過分的事,都要保持微笑,因為這是他們最不想看到的。 她便按此執行。被捉弄的次數越多,她越是保持著一張笑臉,可似乎正是這樣激起了宋桂平的怒火。那時的宋桂平膀大腰圓,有兩個亦晴重,班內的女生幾乎都被她欺負過,其他女生在被宋桂平捉弄後大哭,再沒有第二次。唯獨對亦晴,宋桂平樂此不疲。 也許,看別人哭,能讓宋桂平滿足。 亦晴明白得有些晚,否則她願意當著宋桂平的面大哭一場,如果示弱能讓自己避免吃更多苦頭,何苦一個人寂寞又淒苦地裝堅強? 亦晴很快考入省重點高中,宋桂平則去了職高。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比起自己被錄取,讓她更高興的大概是“終於擺脫宋桂平了”。沒想到一晃十幾年後,宋桂平又重現。 那是在半年前,她和羅歡寶在商場逛街時,被站在化妝品櫃檯裡的宋桂平認出,她的體重並沒有多大變化,依然胖。但白皙的膚色油光可鑑,穿了一件黑色的小禮服裙,收腰加蕾絲,整體還是臃腫,只是已經懂得如何取長補短,比起當年,好太多了。 亦晴臉皮薄,假意寒暄幾句,不料在得知羅歡寶在瘦身藥廠做企劃,宋桂平格外感興趣,死活要了手機去。 同宋桂平的那段糾葛,亦晴並沒有同羅歡寶多言,倒不是覺得有多丟人或者不願揭開傷疤,而是執著地認為,此生都不會再同她有任何交集,乾脆不提。 有次路過宋桂平上班的那家商場,偶然想起,回家便問羅歡寶,她有沒有同他聯繫。羅歡寶淡淡地說聯繫過幾次,怪煩人的,沒說幾句話。 ——那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多說幾句話的呢? 見亦晴不說話,羅歡寶抬高聲調:“是不是有點為難?” “……啊,抱歉,我有點恍惚,我真不知道,你比較喜歡……”初中時她對自己所作出的種種齷齪事,亦晴發現自己還是不願提起,但掩飾不住的無法抑制的厭惡語氣,“……豐、滿、型的。” “我送了她我們公司最新研發的產品,倒是減了三五斤,不著急,慢慢來唄。”羅歡寶倒是挺樂觀,“我說,咱們能不能別這樣啊。前一陣你一直鬧分手,現在也別裝了,你不是早就抱著離開我的心嗎?不過繼續找時機而已。現在我找了別人,你巴不得才對啊。現在咱皆大歡喜啊,皆大歡喜。” ——真會說話。放心,當然,我不會賴上你。 她挑挑眉毛:“所以?” “所以你看,你能在今天晚上之前就搬走嗎?”羅歡寶的一隻手緊摳著另外一隻,“她……她有點著急,想……早點搬進來。” “是'來找我'情感資訊中心嗎?” “您好,請問我可以幫到您嗎?” “幫我轉朱友。” “請稍等。” “您好,女士,我是朱友。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效勞?” “是這樣的,將於明天開始啟動的編號為10367的分手代理協議,我想推遲或者取消。” “方便問下是什麼原因嗎?” “我這裡出了點小意外。” “是您改變了心意?” “不,當然不。我需要確認下,你們能夠做到像保密書裡寫的那樣,徹底保密嗎?” “女士,這點請您放心,如果我們做不到,是自砸招牌。再說了,誠信服務,嚴格為客戶保密是我們的服務宗旨。” 反复掙扎過後,還是決定和盤托出:“我男友有了新女友,今天剛向我提出分手。” “您需要我們怎麼做呢?” “我還沒有想好,你們除了代理分手協議,還做其他的嗎?” “當然,我們可以把這份分手協議稍作調整,改為拆散野鴛鴦協議,成功拆散您男友和小三,然後您再簽署一份情侶複合協議,我們會讓您和您的男友掃除一切隔閡和誤會,重歸舊好。” 業務果真全面。 “如果都不是我想要的呢?” “那我們可以根據您的需要,作出各種調整。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我並不想同他和好,也不需要他和新女友分道揚鑣。” “請您明示。” “嗯,那個女生,曾經讓我度過了一個噩夢般的童年。” “您講。” “本來一切都可以釋懷,我很感激她在這個時候收走那個垃圾男人,但在她的慫恿下,他居然限我一天之內迅速搬走,就像趕走一個乞丐一樣,我很難嚥下這口惡氣。” “確實很過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我早就不再像年少時任人搓圓捏扁,我要她付出代價。” “……對,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我知道有一樣東西,她非常不想要。我需要你們幫我做到,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最不想要的東西,反而累積最多。” “……請您明示。” 亦晴輕輕說出口,饒是對方見過世面,她依然從電話裡聽到吸冷氣的聲音。 但也只是停頓了三五秒,重新恢復一貫的冷靜口吻。 “也不是辦不到,只是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不知道您有沒有考慮過?” “按照剛才我說的計劃,你的預算是多少?” “有點難說,視我們進展程度的順利與否,少則仨月,多則半年。” “三個月多少,半年又多少?” 對方報出一組數字。 沉吟片刻:“呃……能打個折扣嗎?” “服務費可以給您打個八八折,但是您的這個計劃書格外特殊,會涉及一些實體店的消費,這就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了,希望您能理解。” “好吧,那就這樣,還算在我得承受範圍之內。” “好的,女士。那之前的分手代理協議我們就徹底取消?” “是的。我會按照合同支付你們15%的違約費用。剛剛敲定的這個計劃書,明天我可以拿到計劃書嗎?” “違約金就不需要了。我們調整一下方案就行了。明天下午3點前,我會把新的計劃書發到您的郵箱,屆時請您準時查收。” “期待你的計劃書。再見。” “再見,女士。” 宋桂平下樓去買早餐。 羅歡寶一個人靠在床頭,打開電腦,從床頭櫃摸出盒煙,掏出一支點著,邊吸邊想:有誰受得了女人主動加全能呢? 宋桂平追求自己時簡直比自己追求亦晴時還要猛啊有沒有;天天辦公室送飯送湯啊有沒有;來自己家第一天時,修好了經常堵著的下水道啊有沒有;順帶把插線板也給搞定了有沒有;還幫自己打了一個遊戲的通關啊有沒有;又送了一堆裝備啊有沒有…… 自從兩人同居,溫柔、體貼、賢惠、善解人意的宋桂平女士,用她的實際行動,讓羅歡寶充分體會到了生活在父系氏族社會裡的男人幸福感:同樣都是上班族,臟活兒、累活兒人全乾,人還一句牢騷都沒有。 這才是結婚的好人選啊。他想起大學時追求亦晴的日子,真辛苦,可是大學裡所有發情的男生追求女生,都像個孫子似的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對對對,是是是,求求你。所以當然他也沒得選擇。可誰規定了你們女的就一輩子是公主?敢情我們男的把你們追到手以後,還得繼續當孫子?孫子你妹啊,魚已經上鉤了,憑什麼我們男人不能翻身農奴把歌唱,當家做主當大爺? 吵架時亦晴常說的話是,你變了,上學的時候不是這樣的——親愛的小妞,你為啥不去周邊轉一轉、看一看,走過路過不錯過,大學裡曾經都是孫子的男生們,現在哪個沒變?什麼?難以接受,難以接受你可以待在學校一直別出來呀,誰求你出來了? 天真地以為我老媽有多喜歡她,就真把自己當成她老人家的準兒媳了,亦晴同學你未免太天真了,我媽還不是聽我一句話,全家人配合我,陪你演戲罷了。 如果沒有宋桂平出現,也許就這樣一輩子演下去了。 當然,一切也不是那麼盡善盡美,尤其在每個早上醒來看到宋桂平的第一眼時……但在每次宋桂平將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餐桌上擺好四菜一湯、在自己打遊戲時端來削好切好的水果放在床頭時,他開始確定:所有的搖擺、懷疑和猶豫,都是愚蠢的。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呃,好吧,只是有時候羅歡寶也會頭腦清醒些,當然不能自欺欺人,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要勇於直面女友的肥胖。 再說了,實在受不了,可以讓她減肥嘛。 但羅歡寶輕易不敢給宋桂平吃自己公司生產的減肥藥,那些經過自己所在策劃部包裝的減肥藥,上市後廣告裡吹得天花亂墜,牌子打得震天響,但幾乎每款都含違禁成分,對人體尤其是五臟六腑有著相當大的副作用,更有多得數不清的潛在隱患。 他只敢拿那麼一兩款違禁成分極少的藥讓宋桂平試效果,噁心頭暈、心慌胸悶……各種反應都有,宋桂平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做不了家務,更落下一堆埋怨。改換鍛煉吧,每天早上五點多出去,陪宋桂平跑了一個月,他瘦了六斤,宋桂平長了兩斤,外帶練出一腿健壯的肌肉。去美容院做按摩,精油、點穴,大把時間撒在那兒,倒是減了幾斤,可一不去,又迅速反彈。 餓著?對於嘴裡一會兒都不能閒著的吃貨,讓她餓著,有比這更慘絕人寰的事情嗎?關鍵人家也不干啊,辛辛苦苦上了一天班,恨不得癱死在床上,人卻克服了疲憊,打起精神從超市裡買菜買魚買肉給做了一大桌,伺候你吃香的喝辣的,回頭不讓人家吃?不做還好說,想不起來吃,忍忍餓餓也就過去了。可不做,羅歡寶又受不了,去飯店吃,哪有家裡的干淨味道好?做了,一道道美食放在眼前,就算不餓,饞虫也會從肚子裡爬出來哭著喊著“求撐死”啊。 減肥大業沒有任何進展,宋桂平被羅歡寶逼得急了,也是有脾氣的。 “你就是嫌我胖。” “沒……喜歡還來不及呢。” “那天天讓我減什麼肥?我不減了,誰愛折騰誰折騰,反正老娘不干了。” “我為了你好啊親愛的。人太胖,就容易得疾病,比如高血壓啊,糖尿病啊,我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啊,你想想,將來咱們有了孩子,你可是咱全家的頂樑柱。” “少來這一套。反正你就算是把好話說盡,老娘也不干了。Nancy說了,人就活這麼一輩子,何必對自己要求那麼嚴格?天天餓著,有啥人生樂趣可言?” 見宋桂平真的急了,羅歡寶想,真正的男人,要勇於直面女友的大餅臉,敢於正視女友的頑固性肥胖…… “算了,隨你。……Nancy?Nancy是誰?” “Nancy就是剛搬到我們樓下一層的那個女生,我前幾天有指給你看。” 他漫不經心地點頭:“是嗎?” “她竟然在蛋糕店上班,是個糕點師呢!” “那又怎麼樣?” “她說以後每天都可以給我帶蛋糕吃,反正她每天都有嘗試新口味,就當請我試吃,給她做評委提意見了。對了對了,她還說,有時間還可以來家裡做給我們吃。” “這麼好?” “是啊,你看這早點,就是從她家裡拿來的。味道不錯吧?” “嗯,挺好。” 宋桂平從Nancy那裡拿回家的蛋糕,黑森林、提拉米蘇、松露巧克力、巧克力榛子……味道都出奇地好,好到讓羅歡寶這樣一個對吃的東西不痛不癢的男人,在吞嚥的時候,都會恨嘴巴咀嚼的速度過慢,搶不到宋桂平嘴邊的第二塊。 Nancy下班晚,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才回來,但每天都會給他倆帶上一兩袋新出爐的蛋糕。他倆晚上吃了當夜宵,宋桂平常恨黑夜太漫長,要到隔天早上才能吃到Nancy在自己家裡做的招牌甜點。 有些甜點,她只肯在家裡做,店裡是不賣的。聽Nancy講,是老闆認為成本過高,價錢定高了顧客買得少,定低了又不夠折騰,製作工序那麼複雜,時間成本也高,許久才做出來,太不划算。倒不如做些工藝簡單又迎合大眾口味的。 ——所以就只做給自己吃。 開始宋桂平挺不好意思,覺得白吃白拿佔便宜沒夠,她便隔三差五也送些小禮物給Nancy,香水啦,衣服啦,公仔啦,Nancy開始還推辭,架不住她強塞強送,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接連吃了五個多月,宋桂平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Nancy多少蛋糕,它們,成了自己每天早上醒來時最幸福的期待,正是因為有了它們,她才擁有了無數個甜蜜的清晨。 直到Nancy生病,那些甜蜜的清晨,以摧枯拉朽之勢,一去不復返。 Nancy大半夜發神經,一個人在冬天,吃掉了整整一罐500克的摩卡杏仁冰激凌,深夜兩點多大姨媽突然造訪,整個人疼得死去活來,只得打電話向離自己最近的宋桂平求救。 宋桂平接了電話,穿著睡衣跑到她家,熬了紅棗紅糖水,又煮上一鍋小米粥,熱水袋裡裝好滾燙的水,放在Nancy的肚子上幫她焐,守了她大半夜。 Nancy側躺在床上,手托著腮,目光游移不定。宋桂平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調侃道:“該不是感動得想要以身相許吧?” 見nancy嘿嘿傻笑,她又說:“可我已經有主了啊,而且我短期內沒有做變性手術的考慮哎。” “呃……桂平,其實,其實,如果我說,我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你?很對不起我的事?怎麼可能!再說了,你天天請我吃那麼美味的蛋糕,不論你做了啥對不起我的事,我都原諒你。行了吧?” Nancy的臉,由青變白又由白變紅,說話越發吞吞吐吐:“我……” “好了好了,別說了,你剛才疼那麼厲害,睡會兒吧。明天最好別上班了,折騰了一晚上。這女人啊,最不能熬夜了,跟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宋桂平順手幫Nancy掖了掖被角,正要離開,發現Nancy怯怯地抓住她衣服的一角:“桂平,其實我要說的,就是蛋糕的事情……” …… 剛剛還在為自己吃了Nancy那麼多免費蛋糕,而慨嘆自己今天總算能回報她一二的宋桂平,緩緩從沙發上站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有公司僱用你這麼做的?” “這五個多月以來所有蛋糕都是有人付過錢,指使你來免費送給我吃?” “您好,歡迎光臨'謙謙君子'情感服務中心。” Nancy衝前台小姐招手:“朱姐來了嗎?” “到了,她在315會議室等您。” “好的,謝了。麻煩幫我倒兩杯咖啡。” “沒問題。” 宋桂平跟在Nancy後面,一路打量:“你們公司還挺氣派,謙——謙——君——子,”她一字一頓地念著,“誰見過謙謙君子乾這種勾當的?” Nancy賠笑:“桂平,有市場就有需求,有需求我們就得滿足,正是為了幫助大家合理地解決各種情感問題,才使得我們這個行業應運而生。” 大廈的整個三層,都被“謙謙君子”買下,幾百平方米的格子間,倒有一半空著。格子與格子之間,放著各種綠植、公仔,粉掌、文心蘭、蝴蝶蘭、梔子、發財樹……倒也奼紫嫣紅。格子裡的人當然也沒閒著,有的在桌前翻看資料,有的看上去正熱情洋溢地打著電話,也有三五幾個湊成一塊,悠閒地喝著咖啡。 “看來你們招兵買馬買得還不夠多啊。” “都出去跑業務了。”Nancy不願多作解釋,走過一個拐角,看到會議室的門大開,幾個跨步,“朱姐,這位便是宋桂平小姐。桂平,這是我們分管我們部門的朱友朱經理。” 宋桂平挑釁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頂多二十七八歲,黑色的收腰職業裝,係了件糖果色的絲巾,頭髮顯然是新做的,劉海有些短,小牛皮靴子踩在地板上噔噔作響。 “你是在什麼'來找我'負責亦晴那個賤女人案子的?” “宋小姐,請坐下慢慢談。”朱友從抽屜裡拿出一份資料遞給她,態度不卑不亢,“我的確是從'來找我'那裡跳槽過來的。公司新成立,請您多指教。” “指教我哪裡敢,你們當初沒把我搞死,真是要謝謝你呢。” “……呃,非常抱歉,宋女士。我也是沒辦法,收人錢財,替人消災。請您諒解。” “挺好的,”宋桂平突然拍著自己層層疊疊的游泳圈肚子,讓朱友覺得整座樓都在咆哮,“拜你們所賜,我半年內長了25斤!25斤啊,要不要我從市場上割來25斤豬肉,堆在你的辦公桌上讓你好好看看!你多有成就感,你說啟動方案就啟動方案,你說跳槽就跳槽,你還當經理,當你媽個頭啊!” 臉、臂膀、胸、肚皮、肚腩、腰、大腿根、小腿肚……所有部位的肉都在晃動,像是有人在上面穿連了一條線,此時被宋桂平一吼,啟動了總開關,丁零噹啷上下左右晃蕩,伴隨著她因為過度憤怒嘴裡噴出的唾沫星子,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 朱友想:誰讓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要定力好,哪兒來的25斤肉? “宋小姐您別生氣,當然,我能理解您,您看您看,就那點小恩怨,她居然採取那麼極端的方式對您,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跳槽來到這裡。” “那為什麼Nancy跟我說,她目前還在'來找我'。” “是的,她是我之前的下屬,在那兒做兼職的。我先跳槽過來,她在那邊臥底,不過下週一會正式來這邊。” “還臥底,你當你們拍間諜片啊?” “咳咳,您看,Nancy出於愧疚和感動,向我匯報了您對她的好,我也覺得很過分,像您這樣的好人,怎麼能受到這種待遇呢?本來我們這個行業,應該是絕對為客戶保密的,我冒著天下之不韙,特意為您複印了一份,讓您徹底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君子報仇,一天都晚。您看,我們能為您做些什麼?” “哼,你們哪裡是覺得我好,不過是想開拓業務而已。當我傻?” “話不是這樣講啦,如果我繼續不聞不問,那還不知道您要繼續長多少斤肉呢。請您相信我,這麼大的仇,一天不報,咽不下這口氣啊,宋小姐。我們公司業務很多,可以代人道歉、幫人洩憤、代理分手……而且公司剛成立,您要是想做,給您打七五折怎麼樣?” “七五折?我不去告你們就不錯了,還收我錢?” “宋小姐,道理不是這樣講的,雖然亦小姐在您身上實施的計劃書有些缺德,但是在法律允許範圍之內的。您即便是告我們,法律並不支持。與其在這方面做無用功,倒不如想想怎麼報仇。” 宋桂平冷靜下來,她坐回沙發,端起茶几上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蹺著的二郎腿踢著茶几,一下、兩下、三下…… 朱友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快被耗盡的時候,突然聽到對方說:“老羅說,亦晴最希望的事情,便是30歲之前能夠嫁出去。既然報仇,當然是對方哪兒疼往哪兒戳。” “……呃,當然,當然……只是可能需要比較大的人力和時間成本。” “五折,低於五折免談。” 朱友咬咬牙,為了業務拼了:“成交。” 現在的年輕人真不靠譜。 亦晴推著購物車,漫不經心地在超市裡挑水果,邊走邊想,剛剛還在MSN上傳情,小情話說得讓她都臊得慌,約你出去玩啦,唱K吃晚飯啦,週末出去郊游啊……她回复說考慮考慮,轉頭人家就跟沒發生這種事似的,絕口不提了。 比如說,公司裡的小周、阿傑、劉碩……往她手機上發的曖昧短信幾乎是狂轟濫炸型的,最近看到她,突然變得跟看到債主沒兩樣,全躲著走了。 自從同羅歡寶分手,亦晴像是進入了桃花期,各種爛桃花爭相開放。摒棄了以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也想從幾個追求者中找個靠譜男,可你來我去幾招剛出,還沒輪到她拿捏幾番,又都消失不見。 不論什麼原因讓那些曾經對自己有好感的男生止步,她都不會覺得遺憾,只是有些困惑罷了。 放酸奶的貨架正對著一個反光鏡,亦晴低頭挑的時候,剛好瞥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站在自己不遠處,正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沒有哪個女人會介意被外表俊朗的男人凝視。 亦晴也不例外。索性轉過身,以同樣的方式註視著對方。卡其色的西褲料子極為舒服,手感一定很好,可惜看不出什麼牌子,只覺對方整個人有種獨特氣質,氣場強大卻並又不逼人。 見亦晴看他,他大方走過來:“買酸奶嗎?” “……是啊。” “國產酸奶最近賣得不太好,添加物含量老超標。這幾款進口酸奶銷售量不錯,你可以試試。”他從貨架上挑了幾罐酸奶放進她的購物車。 亦晴笑著接受,她並沒有同陌生人搭訕的本事,又不願意就這麼離開,主動要聯繫方式,會不會過於主動了呢,正猶豫,聽到對方說:“本來想打個電話,約你出來談。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如果你有時間,我們能換個地方聊聊嗎?” 聽這語氣像是認識,亦晴重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確認沒有任何印像後,問道:“你是哪位?” 男人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來找我'情感中心總經理,陸昊。” 咖啡廳的燈光永遠那麼昏暗,像是開了度數大的白熾燈就顯得店主沒有品味似的。 亦晴伸個懶腰,生了幾許睏意,陸昊見狀,笑道:“咖啡廳挺治失眠的,應該在全國范圍內大力推廣普及,廣大失眠患者有福了。” 亦晴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轉移話題:“幾天前朱友給我打過電話,說一切進展順利。怎麼把您給驚動了?” “她察覺到我要關掉公司,早在一個月前就跳槽去了別家。所以……” “去了別家?關掉公司?那你今天找我的來意是?” “其實當初開'來找我',只是想嘗試下這個行業,本意是想幫人處理感情危機,讓那些因為各種誤會而錯失的戀人,重歸舊好。沒想到客人要求越來越多,我們也只好跟著拓寬了業務。接的案子多了,什麼么蛾子都有,遠遠超出我的心理承受底線。也許本身開這個店就是錯誤吧。尤其有一些客戶讓我對人性有了新的認識,覺得倒不如開家超市,讓人省心些。索性關門大吉。” “這樣啊。” “其他客人的業務都在很短的時間內結束了。只有你的特殊一點,早就想同你溝通,我也是最近發現她複印了你的資料,去新公司拓展業務了。” “你的意思是……”亦晴有些驚訝。 “所以我想問下你,最近,有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這麼說來,倒是有點兒……” “我拜託朋友去幫忙查,據說她把你的方案拿給當事人看,對方也找她設計了方案作為反擊。對方的要求是,破壞心儀你的男人對你的好感,至少……至少保證在你30歲之前嫁不出去。我初步猜測,可能是你的電腦或者手機中了病毒,被他們監控了。” 亦晴先是呆住,又大笑,眼淚都流出來了。 陸昊有些手足無措,只得誠懇道:“損失這麼大嗎?雖然是你找到我們,但畢竟一切都是因我們而起,加上我的管理出現問題,才出了這個紕漏。公司我已經關了,但如果你有需要,我願盡全力彌補。” “損失,”她笑著擦掉眼淚,“不,我並沒有損失什麼。相反,她幫了我很多忙,理應謝謝她才是。” “幫忙?咦,我明明查到……” “明明查到,她幫我過濾了很多不靠譜的男人。” 陸昊突然想明白,溫和地笑:“你說得對。” 亦晴站起來:“陸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要走了。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一直保持篤定的陸昊突然站起來:“亦小姐,呃,你、你、你,”他有些結巴,“如果在他們破壞的情況下,你真的在30歲前嫁不出去,願意和我試試嗎?” 亦晴看牢他,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索性痛快作答:“行啊。” 陸昊笑了,鼓起勇氣,又問:“既然你答應了我兩年後的求婚,那麼應該也不介意我在我們婚後的前兩年提前向你求婚吧?” “啊?” “我不知道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但我相信,如果兩個人真的相愛,是任何外力都不能破壞的。如果被破壞了,一定是愛得不夠深。” “這我相信。所以我每天都在等待,我相信,真正適合我的那個人,一定在來的路上。” ——真正適合我的那個人,一定在來的路上。 陸昊感覺自己的心,因著這句話,怦怦怦,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如果這樣能夠把自己的誠意徹底表現出來,我也不介意啊。他想。 重新組織一遍語言,打好草稿,他緩緩說道:“關了'來找我'之後,我開了一家超市,就是我們遇見的那家。這對我來說,是新的嘗試。” 亦晴沒有講話,專注地看著他。 “開超市能否盈利,我從沒擔心過。因為只要人們走進去,超市裡擺滿的琳瑯滿目的商品,會誘使那些原本不想買任何東西的人大肆購買。” “好像是這樣,”她莞爾,“比如我,一周不去超市,生活照樣過,也沒覺得缺什麼。可一去超市,就打不住,見什麼都想買。薯條啦,酸奶啦,飲料啊……” 他打斷她:“如果愛一個人,能有這樣的自信該有多好,不擔心她不愛我,只擔心遇不到她。只可惜,當我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那麼自卑。” “有點道理,但也不全是這樣。有時候,愛情能讓一個懦夫像衝鋒上陣的戰士。” “所以亦晴,我知道這很唐突,但你的確是我看到第一眼時,便讓我有想要啟動開超市的自信。你願意試試和我在一起嗎?” 咖啡廳燈光昏暗,自有昏暗的好處,總要昏暗,才能製造曖昧氛圍。 亦晴重新坐到位置上,她聽到自己問陸昊:“你手機號碼多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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