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梅酒香螺嘬嘬菜

第63章 六十三、鍋裡鍋外一色紅的藕稀飯

梅酒香螺嘬嘬菜 谈正衡 1703 2018-03-18
秋盡江南,圩區水鄉塘港溝汊裡那些原先密密匝匝的翠碧荷葉,全都凋零枯縮了,但留得殘荷養肥莖,在水底它們根下的泥土中,躺滿了壯碩中孔的老藕,恰似優美的詩歌睡在詩集裡。藕,既可為蔬,又可代糧作果,生熟皆宜,葷素均可,可甜可咸,吃法多多。清代王士雄在《隨息居飲食譜》中云:“藕以肥白者良。生熟鮮嫩,煮食者宜壯老。用沙鍋桑柴緩火煨極爛,入煉白蜜,收乾食之,最補心脾。”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早中期,我家鄉縣城的大街小巷,常能看到挑著爐火擔子走街串巷賣藕稀飯的小販。他們邊走邊敲打著竹梆,沿街叫賣,隨走隨停,所挑的火爐上置有一口有中號鼓那般大的銅鍋,鍋裡燜煨著醬紅的藕稀飯。梆,梆,梆……“賣——熱藕粥啦——”秋風落葉之下,音調中似有淒然的意味。有時是一擔深夜的挑子,挑子頭掛一盞那個年代的風燈,玻璃方罩,煤油浸的綿紗捻子;還有一隻紅油溱的小桶,內盛清水,浸泡著一垛藍花小瓷碗……爐子上冒出的白騰騰熱氣,香氣撲鼻,伴著紅紅的爐火,鍋裡鍋外一色紅,能給瑟瑟夜行的人帶來熱乎乎的暖意。

二十年前,我調來報社,因是單身在外,早上常是隨處解決肚皮問題,漸漸熟悉了一些街頭特色小吃。那時北門有個專賣銅鍋藕稀飯的姓朱的老頭,人呼朱爹爹。每天一大早,朱爹爹就支起一口碩大的紫銅鍋,以劈柴燒著大灶,熬起稀飯來。糯米加上刮去皮的老藕,一次放足水,中間不再添續,大火燒開後改小火慢煨。一直熬到黏稠,將鍋搬到架子車上一個固定的灶上,灶膛裡也燒著柴火,靠車把這頭疊放著幾張矮條凳。朱爹爹就推著這車到北門口去賣。路上,他有時會停下來,不緊不慢敲起梆子招引客人。那口銅鍋裡的藕又粉又甜,粥則糯中有甘味。遞上五毛錢,你可以要上一碗有藕片的粥,也可指著整段的藕讓給撈起,放在盤子上切下幾片來。冬天的下午和晚上,常有些從澡堂裡洗澡出來的人,頂著潤濕的頭髮,走到朱爹爹的攤子前,要上一碗藕稀飯,唏溜唏溜吃得有滋有味。

後來,在朱爹爹賣藕稀飯的銅鍋旁邊,又新加入了一個用來衝蓮子粥的龍頭大銅壺。大銅壺看上去也是古董級別的,由紫銅打造,身架不比煮藕稀飯的銅鍋小多少,壺心裡的炭火可以將水燒到一百五十多度,能把蓮子粉衝成糊狀,吸溜起來又香又甜又滑爽。銅壺上部和下部各有一圈銅飾花紋,壺身的上方翻滾著一條銅龍,龍頭一直纏繞至壺嘴處,壺把也是由一條龍構成,龍鬚、龍爪、龍鱗都生動可辨。龍嘴上伸出的兩根龍鬚,尖端有兩個紅絨球,隨著那位大個子師傅傾壺沖水的動作而顫動不已。這碩大的銅壺,也是置於架子車上,大個子師傅一手端碗,一手掀壺,壺嘴向下一傾,一股沸水劃一道銀色弧線落入碗中。碗中有時是蓮子粉,有時是細羅篩過的焦麵粉,配上紅糖、白糖、芝麻、核桃仁、糖桂花和青絲玫瑰,熱騰騰一碗,甜潤香醇,口味濃郁。在一些季節裡,這龍頭大銅壺也沖泡藕粉和一種杏仁粉,水滿粉熟,藕粉清明,杏仁粉色澤隆黃,質地細膩,看著就讓人心動。

大約是十多年前的二十世紀末,在步行街靠鏡湖邊的原華聯樓下,常有一位身材矮小、慈眉善目繫著白圍裙的老人,推著一輛車停在固定的地方賣銅鍋藕稀飯。這老人的藕稀飯特別黏稠,掛在勺口能拉好長,並且放的不是赤砂糖而是綿白糖,有時還撒上少許糖桂花和葡萄乾。那口大肚子香爐一般的紫銅鍋,據說還是上代人傳下來的,有六七十年的歷史了。熱騰騰的一股香氣從挪開縫隙的鍋蓋下冒出來,很是引誘人。粥剛端上手,很燙,聞著香,下不得口,須用勺多攪和幾下方能往嘴里送。有三兩小孩子蹦跳著來買食,老人會一邊打粥一邊慈祥地小聲提醒:“哦,吃慢點。慢點呀……別燙著。” 在外地人看來,這也就是紅糖稀飯加上切成小片的藕,只是,正宗的糖稀飯和藕,一定要是醬紅色的。煮藕稀飯必須要用銅鍋,切藕要用銅刀和銅叉,要不,藕會變色,就不好看了。藕稀飯味甜噴香,清心爽口。雖是街頭小吃,但選材挺有講究。上等糯米,配以粗莖肥壯的鐵鏽色老藕,這樣熬煨出來的藕稀飯才會情到深處,濃稠香甜。

老一輩人說話做事愛討個口彩,對糖藕稀飯也賦予了許多美好的希望:常喝銅鍋藕稀飯,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甜甜蜜蜜;小孩吃藕,早開竅;大人吃藕,路路通暢;夫妻吃藕,偶來偶去,成雙成對…… 新一代網民愛以“偶”自稱,不知此“偶”能否煨出紅紅的“稀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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