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梅酒香螺嘬嘬菜

第61章 六十一、見到美人不說話

梅酒香螺嘬嘬菜 谈正衡 1609 2018-03-18
“冬至餃子夏至面”,一年裡最短和最長的兩個白天,分別吃餃子和麵條,是我們這裡的鄉俗。但外人不知,南方許多地方稱做“餃子”的,實際上就是小餛飩。在過去,下“餃子”只有擔子而沒有鋪子,我們這里許多風情小鎮上,“餃兒擔子”可算是街頭最尋常的風景了。鄉下唱大戲、放電影、玩燈、趕廟會,只要是有人聚集的地方,肯定就有下湯圓下“餃子”的擔子。露天之下,浮在湯碗裡薄如蟬翼的皮兒,還有里面鮮紅的肉餡,撒在上面翠綠的蔥花、焦黃的油渣末,以及淳樸的鄉音,都是那般親切…… 最難忘深夜的街頭,昏黃的路燈下,總有一位頭髮花白、身形瘦小、繫著圍裙的老人躬身打理著。那擔子的一頭柴火紅紅,上面鍋裡熱氣騰騰,另一頭的極小的案板上碼放著油瓶、餡碗、皮子以及包好待下的成品。旁有小桌小凳,有人過來,幾分鍾光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就下好端上來。由於皮薄個小,不必大口咀嚼,只是嘬吸,入口即化。那時我每每走在這樣晚間的街頭,總會下一碗這種皮子薄到透明、撒了蔥花、飄著豬油花的“餃子”,那香氣,那暖暖的感覺,總能誘惑夜歸的人。

相對北方那種皮肉厚實的大餛飩,皮薄餡少、晶瑩剔透、湯料清澈的小餛飩,無疑最適合水軟風輕的江南。小餛飩不似水餃和麵條,不是用來撐肚子的,吃這種小餛飩,純粹為了情調,為了享受那碗熱氣騰騰的鮮湯——不求吃飽,只求來點精神外遇。小餛飩要的是皮薄滑爽,肉餡不能多,多了就荒腔走調不是那味兒。一大碗湯波蕩漾的小餛飩端上來,用湯匙稍稍攪動,但見一片片羽衣縹緲,裹一團團輕紅,上下沉浮飄搖,點點蔥花如柳眼初舒……嘬吸一口湯,真是香鮮透骨! 在我教過十年書的那個西河小鎮上,有幾家餛飩下得特別柔軟滑嫩,都是不知傳了多少代的老手藝。有時陰雨天不出攤,我會帶上一隻大號搪瓷缸,走進那些建於清末民初的有天井採光、臨街二樓之上有女兒靠倚欄的老舊大屋,穿堂入戶去他們家中等候。去早了,看他們剁餡打皮子,揀一些閒話來問,也就知道其中諸多講究。比如,餡要用當天宰殺的豬前腿夾縫肉,八分瘦兩分肥連筋帶絆的(若是純精的後腿肉反而不好),雙手各持一把刀上下翻飛,剁成肉末。再用一根圓筒狀的槌棒敲打,肉打得越久,越熟,越打越膨脹。打到最後,噴起的肉茸會起絲,會非常“沾”包餛飩的竹挑。製作餛飩面皮,要入鹼,分量掌握不好跑了鹼,在猛火沸湯裡一煮一沖,餛飩就會破皮。擀麵時還要加入雞蛋。擀出的最佳效果,須是“薄如紙,軟如綢,拉有彈性,吃有韌勁”。擀好的皮子垛起來,拿刀斜切出來,二寸見方若茶乾子大小。一般十二張皮放秤上稱一下正好一兩,再裹進一兩餡心,便是一客小餛飩。包餛飩手法極快。看他們左手皮子,右手小竹挑搭一點點肉糜,貼著餛飩皮上,包進餡心後,幾根手指一窩,輕輕一捏即攏合,扔到一旁。小餛飩們個個姿色秀麗,色澤豐盈……她們之間都是撒了點兒麵粉,基本上互不搭界的。餛飩下鍋後,水滾,餛飩浮上,裙裾飄飄,如同烈焰之上的舞者。幾次舞過,能看到粉紅餡心的一面朝上,必熟無疑。

小餛飩湯水甚為重要,通常是先在碗裡放好鹽、味精、醬油、豬油,用開水沖兌,以免湯水混濁,影響口感。再用笊籬撈入小餛飩。十來個穿了柔軟蟬衣的小餛飩在碗裡輕輕地打著轉,幾星嫩綠的小蔥撒在上面很是養眼好看。舀上一個吹一吹,輕輕地咬上一口,滿口的汁水,鮮美無比,忽然間就有了讓你很享受的感覺,很心動,很溫馨。 一些傳統的小鎮和傳統的手藝已日漸遠去,眼下的肉餡都是絞肉機絞出的,個頭愈來愈碩大,再也吃不上過去那種精緻玲瓏有情有調有煙火味的小餛飩了。這些年,但凡有外地客人來,早餐我總是領到鳳凰美食街上百年老字號耿福興,上幾屜小籠湯包,搭上酥燒餅,再給一人來一碗小餛飩,軟的酥的湯湯水水,都齊了。耿福興的小餛飩,胡椒粉或鮮紅的辣油任由自己放,通常是配以骨頭湯,別有一分鮮美。

若是哪一天,我能溯回曾經消彌了我青春歲月的小鎮,端起一碗往日的小餛飩,心頭湧動杜牧在此寫下的“誰家紅袖憑江樓”的詩句……還有什麼話能說得上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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