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梅酒香螺嘬嘬菜

第8章 八、桃花顏色莧菜飯

梅酒香螺嘬嘬菜 谈正衡 1795 2018-03-18
每次走到人家菜地邊或看到人家的菜地,腦子裡總要悠遠地冒出兩行古人的詩句:“幾畦蔬菜不成行,白韭青蔥著意嘗。”但在初夏時節,地裡的茄子辣椒和豇豆青豆才起秧架藤子,南瓜也只次第連綿地開出一路黃花,此時“著意嘗”的只能是瓠子和莧菜。尤其是莧菜,無論是間種在瓠子架下的空檔裡,還是齊嶄嶄地整畦呈現於地頭,看上去總是那麼爽心貼意的親切可靠。雨過雲開的菜園裡,雨洗後的莧菜,嫩葉尖下綴著水珠,更是有著一種情意綿綿的清新舒展,叫人靈魂靜滯。 “莧菜不要油,只要三把揉。”洗莧菜時,一定要揉出浮沫且把浮沫漂盡。瀝乾水,鍋燒辣一點,要多放點油,這是張愛玲說的,再放幾個蒜瓣煸一下,刺啦一聲倒入莧菜旺火旺油翻炒。那種有深赤脈絡、葉片肥厚暗紫的莧菜,搓洗時就像打翻了顏料罐,能染紅幾大盆水。這種莧菜宜炒得爛熟一點,直看著白蒜瓣也成了深紅,夾到碗裡時,白米飯和白瓷碗的邊沿都會給染成妖冶的胭脂色。過去糕點作坊裡離不開的顏料叫“莧菜紅”,我們小時鄉土歲月裡吃過的歡團和饅頭髮糕上的那一點動人嫣紅,其來源正是於此。最好吃的,是那種細葉初發的青莧菜,稍搓揉洗淨,瀝去水,投以拍碎的蒜頭略加清炒,其香鮮柔嫩便伴著初夏的清新留在齒舌間。

鄭板橋的畫絕,許多題畫詩的字句也是妙絕。記得他有兩句詩“白菜青鹽莧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口感和色彩,都是信手拈來隨意組合的。莧菜漉飯容顏深紅,而屬於那個時代微微泛青的鹽,說明含雜質多,瓦壺煮雨水泡出菊花茶,最是所謂世俗生態。平和茶飯,敷色心思,品味之下,有著一種清寧的鄉居生活的妥帖,很是讓人嚮往。 讀知堂老人那種人情冷暖的小品文,有一篇《莧菜梗》:“近日從鄉人處分得醃莧菜梗來吃,對於莧菜彷彿有一種舊雨之感。”說的是那種老得不成樣子“抽莖如人長”的莧菜梗,切段鹽漬,泡入臭鹵裡,“候發酵即成,生熟皆可食”,夏天晚上吃粥尤好。吃的時候一吸,吸出根莖裡呈膠凍狀的嫩液,然後把不中吃的外皮吐掉,大約就跟我們現在吸果凍差不多。在我們這裡,長到人高、葉下結出籽簇的老莧菜也是有的,但那是養下來做種的,一棵兩棵孤單地立於地頭,其餘的,到了季節該拔的拔了該散的散了,莧菜老了就不中留。雖然我們這裡也吃莧菜梗,卻另有一種吃法。那已是草木葳蕤的盛夏了,莧菜青瑩瑩的梗給撕去外皮,掐成寸段,太粗太豐盈的還要從中間剖開,然後和青椒絲同炒,倒也甚是清新宜人。

我小時吃過一種蒸莧菜,那是早年缺吃少燒時“一鍋烀”吃法:飯鍋幹湯後,把莧菜鋪上,灶膛裡續兩把火將熱氣頂上來,飯熟菜好。拿一雙筷子從熱騰騰的飯鍋頭上將蒸爛的莧菜劃進碗裡,加上蒜泥、鹽一拌,再淋上幾滴熟香油,吃在嘴裡味道也說得過去,只是顯山露水的一鍋飯盡成桃花顏色,就像打翻了顏料罐,那真是有的看了。我在遊玩徽州時,還吃過米粉蒸莧菜,將莧菜裡放入炒米粉,加鮮湯、鹽、雞精、油,拌勻,大火沸水速蒸。莧菜鮮嫩不軟爛,色澤紅潤,味道香糯,咸鮮爽滑。徽州過去往婺源那邊,還有一種吃法,就是拿莧菜做春捲,或者是他們喊成的“莧菜合(盒)子”,味頗不惡。令人不爽的,是眼下都市的許多餐館裡,但凡綠蔬菜,都是先在鍋裡倒重油“拉”一下,吃時膩嘴不說,蔬菜原有的清明味道也給粗暴地強“拉”盡失,這是典型的商業惡俗作風。

莧菜為江南特有,北方鮮見。但現在北京的超市裡也有賣的,是那種圓盾狀大葉子的莧菜,整把的紮了出售,根本瞧不出一點紅綠相間的水靈鮮活。可笑的是,在琉璃廠旁一家餐廳的菜簿上,我看到有上湯莧菜,想見識一下是什麼個做法路數,遂點了這菜。若是按規矩來,上湯的菜都是用高湯做的,就是說先略炒倒,再加高湯文火煨熟,起鍋裝入碗中,有時還有一點海米、黑木耳什麼的加盟進來。但是,待我們要的上湯莧菜端了上來,一看,純粹就是炒莧菜嘛……猶如循著一個清麗曼妙的名字,叫上來卻是一個不堪看的俗婦人,而且那莧菜顯然有點上了年紀,吃在嘴裡粗糙糙得拉舌頭。到底是北方水土比不得南方的軟腴輕柔啊。 活色生香地長在里大名鼎鼎的“藜”,就是一種野莧菜,大眾的喊法是灰灰菜或灰莧菜,肆意生長於房前屋後和溝溝坎坎邊。灰莧菜的幼苗和嫩莖葉,經水焯,再用清水漂去澀味,可炒食可涼拌或做湯,味道鮮美,口感柔嫩。胃酸多的人尤其適合吃灰莧菜,灰莧菜多鹼,炒過灰莧菜的水用來洗碗很爽。

馬齒莧也擔了個“莧”名,卻相去甚遠了,但曬乾的馬齒莧同五花肉一起燒入了味,在溽暑夏日悠悠穿堂風的吹拂下,用來下飯,倒是很有幾分情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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