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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卷尾對談畫家與作家的Happy end

象廠喜劇 村上春树 4285 2018-03-18
村上:我總是談跟畫無關的事情。 安西:嗯,是啊。 村上:以前在雜誌上倒談過一次,但布盡興,是吧? 安西:是的。 村上:和你合作,好像開始得很早。最初是在文化出版局的《TODAY》雜誌上。 安西:記得。就是為這本書裡的《鏡中的火燒雲》。 村上:有狗出場的那篇東西。那是…… 安西:最初的工作。 村上:那以前見過一次,去喝酒來著。 安西:去你店,千馱谷的。 村上:之後我求你設計書的封面,是吧?那以前幹過什麼來著? 安西:那以前嘛……雜誌插圖什麼的,說不定有過。 村上:《打工新聞》(連載《村上朝日堂》)是在那以後? 安西:嗯,那以後。那以前有本書,第一本——。 村上:當時,提起書的封面設計,最高檔次的是和田誠和山藤章二吧?我剛剛出道,怎麼說呢,覺得人家門檻高,不好相求。所以,長篇死皮賴臉求了佐佐木真紀。

安西:看了那個裝幀,老實說,我還以為是誰呢。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作為佐佐木真紀,我想她畫的也是跟平時的有點不一樣。我覺得那樣反倒好。 村上:一般來說,不大會想跑去找真紀搞封面的。畢竟是專搞繪畫和連環畫的。 安西:求真紀搞裝幀,真是夠有你。 村上:需要勇氣(笑)。 安西:是那麼一種感覺。 村上:總之是強求。結果不錯,合我的意,人家也認為蠻可以。但,短篇小說集這玩意兒同長篇小說完全兩碼事,所以想請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來做,就請了你。說起你的畫,那時候還在畫《中產階級之友》(嵐山光三郎著)…… 安西:漫畫似的。 村上:是有那樣的印象。不過覺得十分新鮮,就求了你……結果求對了。 安西:當時生怕自己弄糟了,就試著把線條從畫上拿走——有點像剪紙似的。

村上:對對,剪紙,貼畫。那以前你沒有這麼大量搞過吧? 安西:沒有,幾乎沒有畫過。所以我猜想恐怕真不少人認為那裝幀不是我弄的。 村上:是啊,一下子看不出是你畫。 安西:你寫的東西,尤其短篇什麼的,我覺得不宜用畫面給人以強烈印象。比如,人啦臉啦恐怕盡可能不畫為好。就是說盡量不表現自己而實際上又表現出來,這樣似乎再好不過。最後編輯打電話來,告訴我村上很滿意,這才舒了口氣,真的。 村上:我的書麼,很多人都說不好搞插圖。 安西:單純畫畫倒也容易,問題是有的地方叫人覺得不該草草了事。 村上:請人畫封面的時候。我是懷有一種期待,期待最後處理時讓線條多少有些錯位。一開始就明白結果很難,很難明確交待用什麼樣的線條。求你的時候,也說過希望多少錯位些吧?

安西:怎麼說好呢,總之就是吧平時自己的畫中自認為最具表現力的線條去掉。這方面多少可以感覺出對佐佐木真紀的顧慮(笑)。當然,色調和剪裁方式之類我還是按自己的情感去安排的。給人看出不是屬於一般領域的東西來,很讓我欣慰。 村上:你悟性不錯。對方追求什麼,怎麼樣處理合適,你的捕捉能力和感受絕對出色,所以能叫人放心。 安西:在廣告代理店接受過職業培訓,這東西自然了然於心。 村上:夠難為你的(笑)。 安西:不過我絕對對方的心情這東西,還是能體會得出的。所以每當你提些什麼,我就知道是那麼一種感覺。再往裡加進我自己的什麼,就常能弄出滿意的東西。你說想用文字處理,那時候我也想那麼幹來著。 村上:我的要求是夠羅嗦的。這次也提過光寫字就行。

安西:一提要求,有人絕對束縛不舒服,但對於你好像沒那種情況。一開始三言兩語說完,過後你就不再說三道四。可能是合得來的緣故吧,往下畫起來十分得心應手。 村上:真紀的畫和你的畫,有形成對比的地方,或者說有意識上的差別。真紀的畫——怎麼說呢——是限定空間的畫,你的畫卻是“拉長”空間的。長篇求真紀,短篇求你,雖說不是分工,但很難反過來。長篇那玩意兒,寫起來要投入一年左右精力。寫完後,還有類似精力餘波那樣的東西,就把它拿道真紀那裡去。她好像也有精力,能正面接受。你情況不同——寫出幾個短篇的拿去相求,你說聲“知道了”就能鼓搗出來。出來後才看出有許多東西都收在裡邊了。所以,細小的東西大多求你。你的畫有一種包容性。書的封面,就要有這樣的感覺。

村上:那本書,一開始希望用文字處理裡來著,可感覺上就像是新潮社戰後不久出的書……(笑)。 安西:是的是的(笑)。 村上:我比較中意帶點懷舊味道的。昭和三十年代常有那樣的書吧? 安西:單行本大部分是。 村上:比如深澤七郎的《木酋山節考》。 安西:還有鈴木信太郎的書的裝幀。 村上:都蠻有情調的。 安西:嗯。那次嘛,新潮社打來電哈,道出書名。我在桌子上幾筆寫了下來——“螢火蟲”。本來就覺得這本書光寫字就行了,於是貼了起來。後來交稿期臨近,又寫了好幾種,但都沒超過一開始那幾筆草草寫下來的。結果,交上去的就是聽電哈時寫的那個。從工作上或許不該這麼說(笑)。 村上:買賣像是不錯嘛(笑)。

安西:可我確實寫過不少!寫的幾十張當這,那張是最好的。 村上:可是真的(笑)?不過,時間越常,那個封面越好。對袖珍本正合適,那個封面。開本變笑,就會產生和普通單行本不同的味道,成為十分了得的封面。 安西:你說光寫字就成的時候,我像不妨一試,儘管我的字挺滑稽的。 村上:字不錯嘛,我是喜歡的……此外還乾了什麼來著? 《朝日村上堂》吧?十足日本味的。 安西:唔,那個茶杯,我特中意茶杯和茶壺的形狀。尤其茶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形狀都無可挑剔。有一種日本式的美。 村上:哪張茶杯畫,我是拿到了。 安西:對《村上朝日堂》,我絕對合適畫個茶杯,所以才畫的。像老字號日式蛋糕老闆的東西…… 村上:也有人說光憑拿個書名那個畫,看不出是什麼書(笑)。

安西:會想是什麼書呢(笑)…… 村上:、…… 安西:《村上朝日堂》,還有…… 村上:還有《反擊》。 安西:《反擊》從一開始就想用《印地安那·瓊斯》來著。 村上:是嗎。從書名叫《村上朝日堂的反擊》時我就覺得非它莫屬。即所謂斯皮爾伯格路線。 安西:那個嘛,編輯說鞭子裡面放書名進去縣得亂,叫我把鞭子換成槍——當時很傷腦筋來著(笑)。 村上:是傷腦筋。不是鞭子就一點意思也沒了(笑)。 安西:活活成了西部片(笑)。 村上:可那個畫我也喜歡,準備向你討原稿掛起來。 事件、貓的反擊 村上:說起原稿,有的吧,隔扇畫事件? 安西:隔扇畫事件(笑)。 村上:呃——,我蓋房子做了個和式房間,掛軸和隔扇畫求您幫忙,雪白雪白的隔扇準備妥當。我說請開工吧,你叫我把水裝進水桶,連同報紙一起拿來,說報紙墊在下面可以避免弄髒榻榻米,水桶用來洗筆。又讓我把門關上讓你一個人待一會兒。我說好的。過了半小時也沒動靜,我有些放心不下,開門一看,原來你在看報紙呢,看鋪在下面的舊報紙(笑),什麼也沒做。這就是隔扇畫事件的全貌(笑)。

安西:啊,跟你說,本來畫隔扇畫在我是頭一遭。那以前你跟我說起,我是一口應承下來的,可實際上畫起來是不允許失敗的。心想這可糟了。當然不妨一試的心情倒也不是沒有(笑)。反正一開始總得敷衍一下,就問紙是什麼紙,記過你就把紙送了過來(笑)。 村上:是是,送了樣品紙(笑)。 安西:壓力就更大了(笑)。這麼著,就在家里大致往紙上“刷”地畫了畫,發現筆的走勢相當不壞,好紙啊。 村上:肯定好紙。為隔扇畫特意挑選的。 安西:筆感好,是好紙。跑去一看,和式房間又正正規規的。不料開畫時霹靂閃電,下起了雹子,和年有戲劇性,也算是天公作美(笑)。那種狀態下畫畫我很不好意思,給人看就更不成了,是吧?好在你心領神會,拿來了報紙,讓我一個人待著。可是畫得太快了也不妙,就看了會兒報紙。上面正好有中日DARAGONS棒球隊三連勝的報導(笑)……報紙是從什麼地方討來的吧?

村上:是的。 安西:上面有日期,一找,出來一連串報導。正看得出神,不巧給你瞧見了(笑)。 村上:起初你說要像夕鶴那樣拔羽毛來畫,不許人看,否則就畫不出來了。開門一看,果不其然,光看報,什麼也沒幹。而往下僅用五分鐘就全部畫完了出來。五分鐘就畫完,實在厲害,畢竟有四面隔扇呢。不知是藝高膽大,還是偷工減料(笑)。 安西:啊,是精神高度集中……(笑)好在看報使心情鎮靜下來了(笑)。 村上:真是那樣(笑)? 安西:只是沒怎麼花時間…… 村上:五分鐘(笑)。 安西:汗水倒是出了十多公斤,嘩嘩的。 村上:我沒看見,沒看見汗水。 安西:藏起來了嘛。 村上:要是讓我看見,我還會有別的說法的(笑)。

安西:拿才叫痛快淋漓。 村上:後來有貓的反擊。年一不喜歡貓狗吧? 安西:為了監視我的行動,你把暹羅貓…… 村上:貓放了(笑)。 安西:《貓放了》(笑)。上次叫你名字的時候,那語聲自己都不好意思,跟怪叫差不多。 村上:以為黑熊撲來了呢,原來是貓撒歡兒(笑)。 安西:不過,隔扇嘩可是很不錯的呦。平時沒怎麼想畫,可一畫起來還真痛快。 村上:掛軸畫的是蘋果和香蕉。其實是太陽和月亮,可我一說是蘋果和香蕉,人家也都信了(笑)。 安西:那是在在上班的地方畫的,也還畫了好幾張,在裡邊挑來挑去,挑出一張最好的來。 村上:真的不錯。前些天兩人一起去溫泉住了一晚上,那房間裡的掛軸和那幅畫的線條十分想像。原來是一個有名的畫家在八十九歲上開悟了,好容易達倒這個境界(笑)。線條和那個完全一樣。要是四十幾歲就開悟不成了(笑)。 安西:那是個圓兒,光是個太陽。不過,濃濃的墨,畫得非常成功。 村上:過去,文藝復興時期一個有名的畫家給王公貴族叫去,就大筆一揮畫個圓兒回來了。據說那個圓兒完美得很。 安西:正圓。 村上:唔,你也是那個境界。 安西:只能畫圓兒嘛(笑)。 村上:安西水丸的丸可不是一般的丸。 村上:裡,畫和文字不相干。 安西:有人勸我出一本畫冊什麼的,但我對自己的“畫集”總有些提不起興致,想和誰一起幹,就給打電話,你也答應下來了。 村上:我麼,也有人問我出不出隨筆集,但我不好意思。一來我認為小說還是自己本行,二來怕和很錯作家的隨筆集一樣成了所謂“珠玉隨筆”。我可不願意那樣。不過,若是和誰搭檔倒未嘗不可(笑)。 安西:這我非常理解。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搞插圖的。 “畫集”兩個字眼叫我臉上發燒。這本書基本上是另一回使。 村上:兩三篇是新寫的,《卡德薩克酒廣告詞》和《A DAY IN THE LIFE》。啊,這個也是新寫的:《我的名字叫阿切爾》。有幾篇稿子沒定下在哪裡發表,就塞了進去。 安西:卡德薩克的畫是我自己隨便畫的。 村上:真的? 安西:想畫卡德薩克來著,巧合。 村上:啊,原來這樣。 安西:當時書名你考慮了兩個候補:和《象廠的聖誕快樂》。記得我說《聖誕快樂》僅限於十二月,還是合適。 村上:是的是的。再說又在《戰場的聖誕快樂》之後。 安西:把“象”字換成“戰”字,就成了《戰場的聖誕快樂》了麼(笑)。不過,這裡邊,沒有一幅是讀了你的文稿才畫的。 村上:意外巧合啊,這是。 安西:不可思議。 村上:這麼看來,真是一本不可思議的書。 安西:恐怕很少有這樣的書。 (昭和六十一年九月)
註釋: 、是村上的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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