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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官司(集結號) 杨金远 2226 2018-03-18
到了夏天,老谷想要找到團長的想法就更加強烈了。 老谷終於決定要跟團長打一場官司,好好跟團長算算這筆帳。 那一年,老谷已經70歲了。滿頭的白髮,臉上盡是縱橫交錯的皺紋,像龍眼的樹皮一樣。老谷心裡想著,要是團長還活著,也該是70多歲的人了。 老谷已經感覺到自己來日無多了。 老谷想,這場官司要是再不打,就來不及了。那時,他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無臉見一連的弟兄們。 團長實在太過份了,團長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說好要吹號的怎麼又不吹了呢?要是當時團長吹了號子,一連就不會輸得那樣慘了。 老穀不知道這個官司該怎麼打。換句話說,就是這個官司讓他打贏了,團長不在又有什麼用,官司還不是白打了? 老谷被這件事攪得心裡很痛苦,他不知道這個官司到底還打不打?

老谷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在東北墾荒的營長會給他寄來一封信。營長說他已經見到團長了。營長讓老谷去一趟東北。 老谷坐火車到達東北的時候,老谷看見營長已經在車站上等他了。營長說他要帶老谷去見一個人。 營長把老谷帶到了個很大很幽靜的林子裡。 老谷往裡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是一片公墓區,他不知道營長為什麼要帶他到這種地方來。營長說這個地方他也是不久前才發現的。營長說他已經退休了,退休後和墾區的朋友到處跑,跑著跑著就發現了這個地方,還找到了老谷要找的團長。 老谷心裡涼了一下,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很快地,老谷和營長要他見面的那個人見了面。是個60來歲的小老頭。老谷第一眼看他時就覺得非常眼熟。老谷終於認出他是團長的警衛員。老穀不禁叫了出來。老谷說,警衛員你怎麼會在這,咱團長呢?

警衛員什麼話也沒說,他朝老谷招了招手,老谷就跟著他走了。 警衛員領著老谷穿過一片小竹林,然後就在一座墳前站住了。 老谷一眼就認出碑石上方那幀陶瓷照片上的人就是團長,團長詭橘地望著老谷微微笑著,像在對老谷說,你一直在找我嗎?我就在這哪! 老谷的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他有些站立不穩了。 警衛員說,團長是在朝鮮戰場上犧牲的,團長已經在這裡靜靜地安眠了四十五年,也就是說,老谷在毫無希望的期待中,空等了團長四十五年。 很顯然那是一段不便公開的歷史,警衛員很不願意提起它,在追述那段歷史時,他的心情顯得特別沉重,他的每一句話都讓老谷驚訝得目瞪口呆。 警衛員告訴老谷,四十多年前的那場阻擊戰,當大部隊轉移後,團長確實沒讓號手吹號。並不是團長把吹號的事給忘了,而是團長根本就沒讓號手吹。當團長給一連下阻擊任務的時候,就已經決定用一個連的犧牲去換取大部隊的安全轉移。因為如果情況真的如團長說的那樣,午夜前就讓號兵吹號,命令一連突圍的話,那麼,大部隊被敵人追擊的危險性就非常大,後果是不堪設想的。至於團長答應老谷吹號的事,完全是團長不得已而為之,於無奈中撒下的一個美麗的謊言。團長實在不忍心一整連的生命從一開始就帶著死亡的夢魘走上戰場。

警衛員說,自那場阻擊戰後,團長心里便充滿了負罪感,並到處打聽有關一連的消息,但戰鬥那樣緊張。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團長為此常常一個人自嘆自責,團長說過,一個士兵要是背叛了他的軍隊和他的祖國,必然是要受到懲罰的。現在的情況恰恰相反,是軍隊欺騙了她的士兵,是他的祖國背叛了她的士兵,而她的士兵在用滿腔的熱情和熱血為她們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仍然對事情的真相一無所知,實在是太殘忍了。團長知道,是他把上百個活蹦亂跳的生命親自送向敵人的刀槍底下的,在一連上百條生命面前,他永遠是一個罪人。 警衛員說連長你別恨團長,就是在朝鮮戰場犧牲的那一刻,團長還在為他自己所做過的事懺悔著。團長是一個十分值得敬重的人。否則,他不可能在這里為團長守墓一守就是四十多年……

警衛員說連長你會原諒團長嗎?你要是不能原諒團長,我這就替團長給你下跪了…… 老谷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用畢生的精力在尋找團長,得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個答案。 老谷畢竟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老谷畢競是個軟心軟腸的人。面對已經犧牲了的團長,他什麼都理解了,什麼都原諒了,積壓在他心裡幾十年的恩恩怨怨傾刻間也化作雲煙,飛向了九霄雲外。 老谷緩緩地把警衛員從地上扶起來,老谷說警衛員你起來,你別這祥,我、什麼都答應你還不行嗎? 老谷淚已經下來了。 老谷自己跪在了團長的墳前。 老谷說,團長,咱一直在等著你給吹號,沒聽到你的號響咱沒敢撤,那場戰鬥咱輸得很慘,全連弟兄們都犧牲了…… 老谷說,團長,咱找你找了幾十年,咱找得好苦,咱不怪你,咱本來是要跟你打一場官司的……

老谷知道,任他說上一百遍二千遍,團長也不可能聽到他說的話。 老谷心裡很懊悔。他想他怎麼會想起要跟團長打起官司了呢? 老穀不禁老淚縱橫。 兩天后,老谷帶著對團長的深深眷念乘車西去。 火車在東北大平原上飛馳,老谷的思緒也跟著在飛馳。 一路上,老谷一直想弄明白他和團長之間究竟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但弄來弄去,就是弄不明白。 老谷終於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它。 也許,在一場偉大的戰爭面前,任何事情都已顯得微不足道,更何況誰對誰錯。 其實,也很難說到底誰對誰錯。也無所謂誰對誰錯。 老谷在心裡想著。 一個月後,老谷在魯南的那個小山村將軍廟病逝。 老谷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身邊站著營長和團長的警衛員。

根據老谷生前交代,營長他們把老谷的遺體安葬在陣地上他的一連士兵們的墳旁。 老谷的墳是一座土墳。 營長把老谷的這一生簡單地用“太認真”三個字全部概括了。 營長說,老谷本來是可以做許多大事情的,沒想卻一直在那件事上繞來繞去跳不出來。 營長說,說來說去就是老谷太認真了,其實世間上許多事情本來就沒法認真的。 營長說著,心裡很替老谷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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