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突出重圍

第44章 第二十一章(2)

突出重圍 柳建伟 7675 2018-03-18
方怡說:"你等著聽歌賞月就是了。"走到江月蓉面前,"朱海鵬,借你這員女將半個小時,行嗎?" 朱海鵬說:"這是休息時間,只要她本人同意,做什麼都行。" 常少樂有點緊張,提醒道:"洩露秘密的事總不能做吧?" 方怡親熱地攬住江月蓉的腰說:"我們女人家,不會談什麼軍機大事,請你們放心。朱海鵬,你媽和女兒都在這裡,你去看看吧。" 兩個人肩並肩穿過操場,沿著一條不寬的土路,向土崗走去。 方怡開門見山說道:"今天是你給我二十天時限的最後一天,我要告訴你的是,五天前調令已經到你們研究所了。你們所已同意放你。"

"我已經知道了,你很守信用。" "你消息蠻靈通。" "四天前,我回了一趟所裡,林總告訴我的。可惜他們誰也不知道這紙調令是如何來的。你讓我感到不可思議。在兩千公里外,靠遙控竟能辦成這種事!" "窮在鬧市沒人問,富居深山有遠親。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這種赤裸裸,真讓人受不了。當今,有權或者有錢,什麼事都能辦,真讓人受不了。而你,竟然擁有這兩根魔杖,更讓人受不了。" "我希望你也是一個守信的人。本來,我不想提示你了,因為你的固執和猶豫,我只好再找你一次。那天晚上你已經失信了,你肯定和他在一起!"

江月蓉包斜著看看方怡,"一條活魚放在案板上,還要蹦三蹦呢!告訴你,昨晚他又向我求婚了。所以,你沒有資格指責我這些。" 方怡笑了,"月蓉,我們不是在做交易!我真心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有我這樣一個,如你所說的,握有兩根魔杖的敵人,恐怕也睡不好覺吧?" 江月蓉也笑了,"你並不是不可戰勝的,只要我向你學到一著半式,就能戰勝你,並不難學,學會自私就足夠了。你爸在生命垂危時,你還沒忘了我們的協議,我爸跌了一跤,我一直牽掛到現在。區別也就這麼一丁點兒。可我做不來。" 方怡道:"我一再說,這事我不會勉強你。其實,這件事做起來相當容易了。你明天上午和歌舞團的人一起到K市,下午可乘包機回C市。後天你可以做做你公公婆婆的工作,帶走小銀燕,並把一切手續辦妥。你只用撥通我秘書的電話,她就會給你送去一個特大集裝箱。三天后,你就可以到北京報到了。你要嫌鐵路太慢,東西可以用專車直接運到北京。"

江月蓉冷笑道:"你不要逼我!" 方怡繼續說道:"你如果不想和你爸你哥住一起,可以暫住到西三旗花園小區。那裡有我的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剛剛裝修過。你可以在那裡暫住到分到房子那天。西三旗離二院,離航校幹休所各有三站路,不算遠。" 江月蓉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我要是冒一次險呢?我要是下決心看看那個結果呢?我要是拿朱海鵬的前程壓一寶呢?你又能怎麼樣?僱用殺手把我除了嗎?我真的很想這麼做。" 方怡仔細看著大土丘,"我並不想阻止你。這是我爸自己選中的墓地。我已經派人去和清江縣有關部門洽淡購買這個土丘一百年使用權的事。爸爸一死,也就沒人有力量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了。你也不要逼我。"

江月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要是不愛他該有多好!我只會按我自己的意願行事。" 方怡淡淡說道:"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人一生總要做一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你用不著跟我學什麼自私,想學習,隨時都有機會。一周前,你們家又出了一點小事。你哥可能不想再拖累你爸了,割了一次手腕。" 江月蓉拉住方怡說:"是真的嗎?他要不要緊?" 方怡說:"信不信由你吧。暫時不要緊,因為他割破的只是一根靜脈血管。他們已經知道你就要調回去了。不管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感到意外。演員們就要到了,我得去接他們。" 江月蓉在夕陽里一個人仁立著,眼淚無聲地湧了出來。

酒會在黃月亮升起的時候準時開始了。方英達半仰半坐在一輛手術車上,在八名持槍衛士的引導下,沿著跑道,被男女兩個中尉推到小舞台跟前。八名戰士分列兩行,把小車抬到舞台上面。 陳皓若舉手向方英達敬個禮,"副司令員同志,二○○○對抗演習慶功酒會準備完畢,請您指示。" 方英達揮了一下手,"可以開始了。" 陳皓若轉過身,朗聲說道:"我宣布,慶功酒會開始。下面請,軍區黨委常委、軍區第一副司令。二○○○對抗軍事演習指導委員會主任,方英達將軍致辭!" 方英達從女主持人手裡接過話筒,拉家常一樣說了起來:"我從不相信有什麼上帝,也不會感謝他給我機會和你們見這一面。這種臨終關懷,這種凝結著全體參戰將士對我深深情感的臨終關懷方式,把小鬼,那些接我走的小鬼嚇跑了。遺憾的是,我這兩條腿性子太急,先去馬克思那里報到了。不能站起來講話,有損軍威,請你們原諒。"

滿場不停地響著哧哧的、低低的笑聲。 方英達繼續說:"這次演習的得失,需要很好總結,這裡我就不多談了。我要說的,只有一個意思:太平盛世無弱旅,雄師才能保衛太平盛世。你們這次只是考了個及格。這個及格的成績也來之不易。一個沒有憂患意識的民族,是要被淘汰的,一支沒有憂患意識的軍隊是要被消滅的。國家能不能順利完成這次革命性的轉型,軍隊是關鍵因素之一。這次演習的成功,只是一個起點,僅僅是一個起點。作為衛國戍邊的軍隊,一定要牢記:落後就要挨打。我們現在是很落後的,一定要承認這一點。國家尚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支軍隊的定位也在初級階段。噢,我扯得太遠了。近兩個月的演習,已經充分證明,你們是好樣的。沿著科技強軍、質量建軍的道路穩步發展,這支軍隊一定還會創造出一番驚世業績。對這一輝煌前景,我在九泉之下,也深信不疑。為了明天的輝煌,乾杯!"

方英達聽完一首男女對唱《十五的月亮》,就被送回住處了。酒會進入了輕歌曼舞的時段。個性和個人情感漸漸地顯露了出來。邱潔如像是為了補償什麼,謝絕了一切男性的邀請,像一根藤一樣緊緊地纏住唐龍,而且越纏越緊,纏得痴迷,纏得旁若無人。一直當推土機手的劉東旭,不得不在一次碰面時,嚴肅地對唐龍說:"上尉,注意距離。" 江月蓉和朱海鵬兩個人都沒下舞場,一直在一邊竊竊私語,間或還有江月蓉誇張而放肆的笑聲從那一片傳出。方怡也沒有跳舞,連看也不看朱海鵬和江月蓉,眼睛一直在觀察和範英明跳了好幾曲的秦亞男。舞曲換成《多瑙河之波圓舞曲》,方怡坐不住了,走到範英明和秦亞男的桌子前,說道:"秦小姐,借用一下你的舞伴好嗎?"

秦亞男見是方怡,一時有些慌亂,忙說道:"可以,當然可以。"看見方怡和範英明相擁著步入人群,自語道:"這個回答可不怎麼樣,怎麼會出這種故障!" 方怡問道:"對這支舞曲熟悉嗎?" 範英明說:"你就是用這首曲子教會我跳快三的,我還跳裂了你右腳的大腳指甲。" 方怡說:"你的記憶力並不壞嘛。一場演習打下來,收穫蠻豐嘛。" 範英明道:"只能說戰役的開局不錯。" 方怡問:"是不是快能喝喜酒了?" 範英明搖搖頭說:"還早。我只是從一些細小之處作出的判斷,不一定準確。"

方怡說:"告訴你一個絕密情報:你和朱海鵬可能很快走到正師的位置上。祝賀你。" 範英明道:"這種事情,瞬息萬變。" 方怡問:"那好,問一個你能獨立判斷的問題:我和秦小姐,最大的差別在哪裡?" 範英明說:"都很好,都很優秀。" 方怡道:"廢話!總是有差別吧?" 範英明說:"她不反對我吸煙,她愛養小貓小狗,我記得你好像從不洗我的襪子和內衣。" 方怡哀嘆一聲:"多沒勁的男人啊!" 一曲終了,方怡丟下範英明,走了。 實際上,江月蓉一直在暗中註意方怡。特意在公開場合表現和朱海鵬的親密,無非是表達一種抗爭和不屈的姿態。看見方怡已經離開,江月蓉失去了據做地支撐下去的動力,精神一下子委靡了。她只能按照預定的方案,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她去樂隊那邊點了一首《最後的探戈》,回到桌前說:"海鵬,我請你跳一曲探戈。" 常少樂說:"好你個江月蓉,搞厚此薄彼,你不是說不會跳舞嗎?" 江月蓉道:"我只會跳這一種舞,前面可沒演奏過探戈呀!" 常少樂扑哧笑了出來,"逗你玩兒呢!我本來想藉這個機會掃掃盲,想請你當老師。" 朱海鵬一聽樂曲響了,站起來說:"這種舞我也不熟;甩脖子踢腿的,我跟你吧。" 江月蓉很投入地做著每一個動作,朱海鵬只是能踩著節拍跟下來。跳到中途,朱海鵬就覺得這支曲子有些古怪,似乎有什麼陰森可怕的東西藏在音符中。曲終的時候,江月蓉用手撐著太陽穴,俯在桌上喘氣。 朱海鵬說:"這個曲子怪怪的,有點神經兮兮。你怎麼啦?用力太猛了吧?" 常少樂說:"這個曲子聽上去確實不好。是不是脖子擰住了?" 江月蓉說:"有點著涼,頭疼,我回去吃藥睡一覺就好了。" 朱海鵬說:"我送送你吧。" 江月蓉笑道:"你這個司令還是要照顧大多數,免了吧。" 回到住處,江月蓉打開箱子,取出一疊紙和筆,坐在小桌前寫了起來。 海鵬: 忘掉我這個求全、實際、懦弱的、還有點信奉愛情至上的女人吧。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在回C市的路上了。承方大總經理的美意,我和藝術家們乘包機返回,請勿掛念。 受責任和義務的驅使,也為了對你對別人信守我的承諾,我才給你留下了這些文字。其實,最好的辦法,應該是像一團霧靄一樣,無聲無息地從你的世界里幹乾淨淨地消逝。然而,我卻答應了你要告訴你我走開的理由。 我在這裡先寫下你追問過多次,在我心中已經呼喊了千百遍的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這種愛無論從內容和深度上,都遠遠超過了我對天雄的愛。有位心理學家說,三十歲以上的女人才算真正成熟了。我信這種說法。正是因為愛和成熟,我才決定離開C市,回到遠在北京的父兄身邊。五天前,調令近乎一個神話般地飛到了研究所。這是我在認識你之前,曾用一年時間苦苦以求、終未獲得的,算是命運之符吧。家父年邁體弱,哥哥是曾經紅極一時的空軍英雄,自他二十五歲起,他只能以輪椅代步了。早些年,哥哥還經常到一些媒體中,宣講英雄主義之旨,正像我前兩年到電視台以身為鏡,匡正委靡、頹敗之世風一樣,炎涼世態經見一多,便知喧鬧之後只能是虛偽了,從此閉門在家。可他除了滿腦子的飛機知識外,別無所長,日子已久,又鬱悶成病。所幸家父身體尚好,多年來一直由他照顧哥哥。我呢,實際上一直是在做為國盡忠的事情。歲月終不饒人,家父一月前為哥哥取藥,差一點摔骨折了。今天我又得知,哥哥一周前為了使年邁的父親解除因他的殘缺而多出的勞役,嘗試了一次割腕自殺。這個世界上與我有血緣關係的兩個男人,就在這樣的生存狀況中。我選擇回京,原因之一,算是血脈的召喚。 我必須坦白地向你承認,我決定走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逃避愛的責任。愈發現愛你至深,愈覺得只能逃避。你我都不是普通的人。一個前途無量的你,娶一個烈士遺孀、一個被方方面面精心雕琢了三年的、算是楷模吧,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社會給我的榮譽太多了,多得我也只能採取這種方式逃避。至少,我得逃到一個不熟悉我這段歷史的空間中。我實在太累了。如果不是認識了你,去年底我可能就被授予全國三八紅旗手榮譽稱號了。我執意不讓上報我的先進事蹟材料,才沒再背上這一項榮譽。理由並不是因為我那時看穿了什麼,而是發現了愛上你的可能,覺得不配再當這種樣板人了。 有句歌詞這樣唱: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難忘懷。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二十九歲,我失去了天雄。受少女浪漫慣性的驅使,我曾當眾發誓終身不嫁。正是我的這句誓言,使我得到了許多實際的利益,譬如不用交出半套房子,譬如調職調級評職稱的優先或提前。同時,也給了我滿足女人虛榮心的機會。如果我嫁給了你,不是要連本帶息地償還嗎?我還不起。所以,我只能逃避。我今年只有三十三歲呀!我感謝你,是因為你讓我看到了重新回到正常人行列中的可能。確實如你所說,那是一個不肯說出來讓人分享的迷人夜晚。現在,惟一使我後悔不迭的是昨晚沒有在那面草坡上重溫那種美妙。無論你將來作為將軍,無論我將來作為一個常人妻,那都會是人生的一段華彩樂章啊!我好後悔!如今,《最後的探戈》已經跳過,也只有存下這份遺憾了。因為我已經把和你的這段淒艷美麗的愛,視作了無法複製的絕唱了。 一位朋友說,英雄主義、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近些日子,我曾努力地對現實進行過抗爭,可我失敗了。我五體投地地承認,這是一個方怡這樣的人成為主角的務實的時代,愛情的物質性成為男女關係主導的時代。我真的不願意成熟,成熟了就是這樣。然而我已經成熟了。方怡是愛你的,我看得出來,雖然站在前浪漫主義者的立場上看她對你的愛,有點不太純淨,但它確實是一種情感,真實的情感。你只有和她結為秦晉,才可以想望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的輝煌。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你的一條坦途。 或許你會笑我根本沒有讀懂你的內心世界;或許你在罵我是個逃兵,沒有去承擔創造愛情的責任和義務,我都不想反駁。我只希望你把我做的這一切認定為出於愛。 是的,我很不想離開你。不過,我又想,你我之間存在這麼巨大的空間之隔後,我們不是更能看清這種愛情的色澤嗎?請別誤會我是在誘惑你繼續走別人已經作出定評的邪路。我只是對自己尚存一些信心,能為你最後終於厭倦主角的所有嘈雜後,整出一方你能滿意的慈園。我會在北京一如既往地用我的心關注你的一舉一動,包括你可能會進行的新的愛情戰役。 最後,我還想對你說:我愛你! 月蓉匆匆 後半夜,方英達的生命走進了間歇式昏迷狀態。陳皓若、童愛國和紅藍兩軍的將領,都在方英達住的那層樓上,準備聆聽方英達的臨終遺言。方英達的三個女兒和兩個在任女婿,也守在門口,等待著那個時刻。朱老太太在一個房間裡,指揮著三個女軍官在為方英達的子女們趕製孝服。 後半夜就這麼度過了。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其他方面的工作依然按照日程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吃過早飯,歌舞團的演員三五成群拎著自己的樂器或者行李,朝大門口走,送他們去機場的大客車已經在外面操場上等候了。 江月蓉背著旅行包,手裡拿著信,滿院子尋找合適的送信人。繞到一個花壇邊上,她聽見了唱兒歌的聲音:"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駕飛機;你拍二,我拍二,兩個小孩賣紅薯;你拍三,我拍三,三個小孩吃餅乾;你拍四,我拍四,四個小孩在寫字;你拍五,我拍五,五個小孩在跳舞;你拍六,我拍六,六個小孩看玩猴;你拍七,我拍七,七個小孩抓公雞;你拍八,我拍八,八個小孩戴紅花;你拍九,我拍九,九個小孩偷喝酒……" 江月蓉看著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忘情地唱著兒歌、做著遊戲,不忍打斷,等到兒歌唱完才彎腰問道:"丫丫,你還認識阿姨嗎?" 丫丫說:"你是江阿姨,銀燕妹妹呢?" 江月蓉拍拍丫丫的頭,"丫丫真是好記性。你是龍龍吧?" 龍龍歪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叫龍龍?" 江月蓉拉過丫丫說:"丫丫,阿姨請你這位少先隊小隊長幫忙送封信,我想你一定能完成。" 丫丫說:"我肯定會的,你要是要把信送到月球上,要等我當了宇航員才行,我的鴿子飛不了那麼高。" 江月蓉笑道:"這封信是給你爸爸的。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必須在二十分鐘後再送到他的手裡;第二,不能讓第二個人看到這封信。你能做到嗎?" 丫丫接過信說:"我沒有表,不知道二十分鐘是多長時間。" 江月蓉說:"你們數數,數夠二十個一百,再開始執行這個任務,好不好?" 兩個孩子拿著信,小聲數起數來。 江月蓉直起身,朝遠處的大樓望一眼,毅然走出院子。 兩個孩子認真數完二十個一百,走到大樓下,相互耳語了一會兒。龍龍一跛一跛跑上樓,無言地拽拽朱海鵬的袖子。 朱海鵬低頭問道:"龍龍,有什麼事?" 龍龍把朱海鵬拉到樓梯口,小聲說道:"朱叔叔,你見到丫丫姐姐就知道了。有個姓江的阿姨給你的信在丫丫姐姐手裡。" 朱海鵬掏出信看了一頁,厲聲問道:"丫丫,江阿姨呢?" 丫丫說:"江阿姨二十分鐘前走了。" 朱海鵬說:"為什麼現在才送給我?" 丫丫說:"江阿姨要我等二十分鐘,我要守信用!" 朱海鵬跑到大門外,只看到個空曠的操場,昨夜這裡的繁華已無跡可尋了。他朝東南方向奔跑幾百米,手搭涼篷一望,除了山就是樹,除了樹就是山。一輛吉普車從院子裡開了過來。朱海鵬像一隻獵豹一樣,幾個躥跳,截過去,大聲喊道:"停車!" 司機問道:"什麼事?" 朱海鵬說:"你下來!" 司機說:"朱司令,我是A師小車班的,奉劉政委之命,執行任務。我又沒有違章。" 朱海鵬說:"少囉唆,讓你下來你快下來。" 司機說:"我不下來。" 朱海鵬粗暴地拉開車門,一把把司機拽了下來。坐在後排的一個中尉,翻到司機座位上,說道:"你是首長,怎麼能這樣呢?" 朱海鵬說:"我借你們的車用用,回來我對范司令和劉政委解釋。你也下來,下來。" 中尉嘴裡說:"好,好,你把他扶起來。"看見朱海鵬一鬆手,一踩油門,"小田,快點追車!" 朱海鵬大罵道:"混賬--"也追了上去。 常少樂在後面喊道:"海鵬,你瘋了,快點回去。" 朱海鵬揮著手中的信,"怎麼能這樣?說走就走?" 常少樂問:"什麼走不走?" 朱海鵬說:"江月蓉調到北京了。不行,我得把她追回來。她走的理由莫名其妙。我不怕,我怕什麼。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得追她!" 常少樂吼了一聲:"朱海鵬!你給我冷靜點!小四十的人了,輕重緩急你不懂?方副司令醒過來了,醒過來沒看見你,要我們找。你去追吧,追吧。方副司令有話對我們說。" 朱海鵬把信裝好,搖搖頭說:"她已經下了決心,追上也沒用。" 常少樂說:"你知道就好。你要不想讓你的後半生一塌糊塗,你就認了吧。月蓉可真是個識大體的好女人。可惜你無福消受。快走吧。" 病房裡已經站了七八個人。 方英達看見朱海鵬進了屋,說道:"齊了。現在我很清醒,有幾件事該給你們說說。再不說,恐怕就沒機會了。我死後,喪事從簡。戰士們要送送我,我不反對。但我有兩個要求,第一,不准哭,軍人,從來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淚,哭哭啼啼,成什麼話?第二,不要放哀樂,我不喜歡聽,要放就放軍歌吧。我戎馬一生,沒有任何積蓄,對三個子女,沒留下任何遺產,遺言只有兩句話:認認真真做人,兢兢業業工作。小三和朱海鵬留下,你們出去吧。" 屋內只剩下三個人了。朱海鵬有點緊張。 方英達輕輕地嘆了一聲,"我膝下無兒,一直把小三當兒子養哩。小三也算爭氣。海鵬,我只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永遠把小三當成你的親人看。你全面,有眼光。小三有你的支持,我就放心了。方家四代人,由商到兵,再由兵到商,走了一個輪迴。你能答應嗎?" 朱海鵬說:"我答應你。" 方英達滿意地笑了,"很乾脆。小三兒,把你媽請出來吧,我想單獨和她待一會兒。" 方怡把紅綢解開,把相框遞給方英達,掩上門出去了。 方英達緊緊抓住相框,看著十九歲的妻子,呢喃著:"怎麼這麼重啊,二十六年沒見了,你是不是發福了?不對,你沒有那種發福的身材。我老了,確實老了,抱不動你了。那邊的日子怎麼樣啊?你還是那個樣子,沒有變,少言少語,用眼睛說話呀。娶了你是我的一項成就,這是粟司令員說的。是的,我也這麼看。可是,你怎麼能半道上扔下我和孩子們就走呢?我不怪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人很多時候鬥不過自然,真的鬥不過呀,那個時候又是缺醫少藥……現在好了,好了,我還是鬥不過,鬥不過呀!淑娟,淑娟,我們只做了十二年夫妻,連半個銀婚也不夠啊!你沒做夠,我也沒有做夠……我想讓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讓你認得我……為了讓你一眼認得我,我不敢火化,燒成了灰,你就看不見我了,看不見就找不到了,找不到還怎麼做夫妻?你說過要等我的,你可不能失信呀!你三十三歲,我六十三歲,老夫少妻……你不會已經嫁了人吧?你要是嫁了人,我絕對饒不了你……你不會,你不會!你不是那種人!下個清明節,小三去把你接過來,我們一起鎮守這片紅土地。你,你別扯我的袖子……太沉了,太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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