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突出重圍

第24章 第十一章(2)

突出重圍 柳建伟 9170 2018-03-18
秦亞男道:"你也太小瞧我的忍耐力了。這麼等下去,也真沒意思。" 範英明道:"你要回北京,我馬上可以給你派車。這些天實在太委屈你了。" 秦亞男說:"演習結果都不知道,我回去怎麼好交差。" 範英明道:"實話實說。一個滿編甲種師,只支撐了三十三小時四十二分,就打白旗投降了。擔任敗方司令的人叫範英明。" 秦亞男生氣道:"你就不能正正經經說句話?何必非要打碎了牙齒朝肚裡咽不可?"扭頭走了。 這時候空中終於傳來了直升機的引擎聲。指揮所像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頓時活了起來。黃興安、劉東旭都強打著精神,走出來迎接軍區首長。飛機裡只走下來趙中榮一個人。黃興安、劉東旭和趙中榮握了手,繼續朝空中張望。

趙中榮說:"別看了,就來我一個。秦司令、周政委已經回軍區了。方副司令和陳軍長回了軍指。這架飛機還是朱海鵬給我派的。" 黃興安忙問:"出了什麼事?" 趙中榮邊走邊說:"沒有來你們師的安排。進屋再說吧。" 一進作戰室,黃興安就拉把靠椅放到屋子中央,把趙中榮拉過去坐下。 趙中榮打開文件夾,取出一疊紙朝黃興安手裡一塞,"這是你們發過去的演習情況匯報。方副司令有個評價:A師失敗像是天意。軍裡派工作組來幫你們總結演習情況,我今天來打前站。" 範英明拿著毛巾擦著手道:"搞完總結呢?" 趙中榮說:"三天后,也就是二十二號,團以上軍官到軍指開會,方副司令作動員,開始準備第二階段演習。"

黃興安馬上拍了一下巴掌,"英明,英明,決策太英明了。我們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機會,打個翻身仗。" 趙中榮伸手扶正了眼鏡道:"黃師長,藍軍可不是從前說的那種藍軍了,誰是太子誰是書僮,難分難辨了。你們師可得小心呀。" 範英明走到門外喊道:"開飯吧。" 黃興安匆匆吃了兩口飯,單獨約了趙中榮出去散步。 黃興安剛一出指揮所,急忙問道:"趙老弟,上頭的意思是什麼,你先給我透個底。" 趙中榮道:"看你想听什麼話了。" 黃興安說:"當然是想听有用的話。" "這回看來是動真的了。軍區首長對藍軍評價之高,連軍長都沒想到。所以,跟上形勢發展就特別重要了。"

"你別扯太遠了。我現在的處境不太好,你要拉我一把。" "你的處境不是一般的差。" "你聽到上邊說我什麼?" 趙中榮道:"你想繼續指揮A師演習的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你還得把屬於你的責任都承擔下來。再洗下去,恐怕更糟。話,我只能說到這種程度。"在河堤上坐了下來,掏出煙點上,"你是該下蹲下蹲了。" 黃興安挨住趙中榮蹲了下來,揀起身邊的小石頭朝河攤里扔著,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會在一場演習中出大事,在這個位置上辛辛苦苦幹三年多,都白乾了。" 趙中榮嘆道:"如今能幹還不行,還得會幹,還得巧干。朱海鵬趕上了科技強軍這個潮頭,踩著你們師,一下子成了大明星。以後他只要不經常上錯床,誰也擋不住他了。"

黃興安不無忌妒地說:"常少樂也算歪訂正著,他那兩把刷子,主要是早過了時的兩用人才的辦法。你說過時了吧,一遇朱海鵬這種能人點化,又成了香餑餑。虧得他是五十二三的人,沒了年齡優勢。" 趙中榮意味深長地說:"你把這個問題絕對化了,對你自己面臨的危機估計不足。如果範英明下一階段打了勝仗,你想保這個位置,怕難了。" 黃興安怔了一會兒,"上邊還會讓他繼續當司令?這次失利的過失也有他的份兒,上邊會考慮的。" 趙中榮站起來,一側身便看見了正和幾個人圍著大沙盤指指點點的範英明,兀自笑了,"黃師長,那個大沙盤你不會看不見吧?如果不派人來當司令,上面只能用他,用他就得犧牲你。說不上你死我活,也差不多吧。這話,咱們就哪兒說哪兒了,聽不聽在你。"

黃興安問道:"你願不願意來?" 趙中榮笑了起來,"我能來嗎?藍軍的什麼秘密我不清楚?不過,也不是沒有合適的人選。" 黃興安間:"誰?" 趙中榮說:"訓練部長童愛國。演習還沒開始,他就去參加了訓練部長研究班,這兩天就回來了。他來了,你和範都當他的助手,問題不都解決了?" 黃興安問:"這種大事,都是上頭定的呀?" 趙中榮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剛才就算是我以工作組成員的身分找你摸情況。我得去找劉政委談談了。"走了一段,又扭頭道:"下一階段演習,按現在態勢繼續,你們得把一團撤回來。明天,兩軍被俘、陣亡的人員歸建。"

黃興安跳下河堤,漫無目的地在河灘上走。天陰了下來。 黃興安輾轉反側大半夜,決定再搏一搏。如果就這樣眼睜睜等著這次演習成為自己軍旅生涯的滑鐵盧,就太嫌懦弱了。如果真是戰爭,黃興安如今只能待在一座戰俘營,或者是戰犯管理所裡,軍旅生涯也就戛然而止了。可這終歸只是一場演習,黃興安回到了A師師長的位置上,那些"陣亡"的人也都"復活"了。也就是說,真正的實戰,是任何形式的演習都無法徹頭徹尾徹里徹外模擬的。演習可以把激烈的實戰外在形式惟妙惟肖地表現出來,但無法真正顯示戰爭中的利害關係和利益分配方式。既然演習的規則能讓黃興安再回A師,他就不能以默爾而息的雅量,把自己由鮮花變成一片綠葉來襯托另一朵鮮花的嬌豔動人。第二天早上,黃興安以巡視各團防務的名義,帶車出發了。師長這兩個字的全部內涵,有時候就存在於這種天馬行空、隨心所欲式的出巡上。路過幾支獨立部隊,黃興安都停車做了短暫停留。幹部、戰士看他的眼睛依然充滿著艷羨和敬畏。他仍是師長,而不是被釋放回的戰俘。部隊的心態又給了黃興安幾多自信。到達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二團,黃興安完全找回了往日做師長的那種感覺。

簡凡忙不迭地迎了過來,拉車門的時候,也沒有忘了把手伸在車門框上方,以防碰了黃興安的頭,親暱的話語伴著這些動作響著:"師長,你該事先打個電話,你看,一點都沒有準備。你慢點,這點路很不好走。" 黃興安微笑著,伸手隨意拍拍簡凡的肩,"到了你這裡,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還要準備什麼。不經點事,不知道哪是真情哪是假意。" 到一間簡易房裡坐下,黃興安看看佇立兩旁等著侍候他的兩個戰士,沒有說話。 簡凡心領神會,擺擺手說:"你們出去吧,我和師長要談重要事情。在外面盯著,閒雜人不要來中途打攪。" 戰士跑步出去,隨手掩了門。 黃興安呷口茶水,說:"這演習還要搞下去。"

簡凡說:"昨天下午已經通知了。不搞,誰也下不了台。" 黃興安道:"我昨天晚上又向趙處長說明了你那天行動的必要性。還是有人揪住不放啊。" 簡凡道:"範英明也太仗勢欺人了,想不好過,大家都不好過。人嘛,是感情動物,誰都講究個遠近親疏。實話實說,那天要是只抓了範英明,我也不會帶人去救。" 黃興安站起來走動著,"這些我都記著呢。問題是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呢,一個洩密,一個限制紅軍司令行使職權,一線是待不下去了。上邊又暫時挑不出範英明什麼大過錯,大不了提提他設機動部隊,救人挑挑揀揀,不過這只是個道德、人品問題,戰爭又不講這種道德。"

簡凡也忙站了起來,"再打一回,不就是讓咱們師翻身嗎?這個大桃子讓他一個人摘去了?!" 黃興安道:"我倒沒什麼,我是師長他是參謀長,他也傷不到我。我只是擔心像你這樣平時和我接觸多的人。你在檢討會上,幾次和他吵起來,他恐怕忘不了。" 簡凡長吁短嘆一陣,"他媽的,偌大一個軍區,難道就沒人了?他要只挑小鞋給我,我還只能穿上。" "也不是沒有人,訓練部童部長就是個人選。也不瞞你說,要是不派下來個司令,要不了多久,範英明就要設法把我擠走了。我們得想點辦法。" "師長,只要不是違法亂紀的事,你說句話就是了。"

"這也不是搞什麼陰謀,通過各種渠道,讓上邊知道知道基層幹部戰士是怎麼看範英明就行了。也不搞人身攻擊,也不誇大事實,實事求是反映反映。" "要是反對無效,他不是更恨了?" "也就是造點輿論,用不著站出來大喊大叫。這是軍隊,凡事要注意分寸。" "我明白了。" 黃興安走到屋外,看看滿天濃雲,"看來是要下雨了,一定要注意戰士的生活問題。要是在這次演習中,戰士落下毛病,那就太對不起他們了。" 簡凡說:"師長,這點請你放心。我們已經做了周密的安排。" 黃興安說要到其他部隊再看看。出了二團防區,他只是去一個坦克營轉了一會兒,急忙回指揮所了。 A師一團的新防區,仍然在指揮所與藍軍佔領區的正面。古今中外用兵之道不變之處恐怕都有好鋼用在刀刃上。 邱潔如帶領通信站長話班來一團架電話線時,一團指揮所剛剛搭建了一半。焦守志領著一干人正在熱火朝天地干著。邱潔如留心察看幾遍,竟沒發現唐龍的踪影,不免又為唐龍擔心起來,湊到焦守志身邊問道:"唐龍這幾天情緒怎麼樣?" 焦守志釘著木板,故意編排著:"糟透了,飯吃不香,人也瘦了,不過覺還能睡。他巴不得現在就脫了軍裝。" 邱潔如擔心地說:"怎麼沒見他?可別乾出什麼傻事。" 焦守志說:"他不是乾這種粗活的人,昨天幫我搞了個布防計劃,在那邊睡覺呢。你不去見見他?" 邱潔如道:"一個男人,心如髮絲,我可不敢去驚了人家的好夢。這種活兒,你當代團長的能幹,他一個小參謀為什麼就不能幹?你可不要慣他,越慣越懶。" 焦守志從木椅子上跳下,"他睡覺是我批准的。唐龍留在一團,確實有點屈才了。找機會我再給范司令推薦推薦。" 邱潔如說:"他這個人太傲了,你還捧他。" 邱潔如嘴上說不願見唐龍,眼睛卻在到處尋找,不一會兒就把唐龍找到了。唐龍確實在睡覺,四腳朝天,頭枕一塊青石頭,臉扣一頂軟軍帽,在一棵松樹下正在微微打鼾。邱潔如圍著唐龍轉了半圈,抬腳朝唐龍的屁股上輕輕踢去。 唐龍驚坐起來看見是邱潔如,把頭勾了下去。邱潔如真的又踢了一腳,"你說,你說我什麼都是自由的,是什麼意思?" 唐龍裝瘋賣傻道:"我說過這話嗎?這話也沒有什麼不對呀。沒別的意思,就是說說。" 邱潔如道:"你這個人也太自私了,又自以為是,又愛胡思亂想。"背著唐龍坐下來,胡亂揪著地上的荒草,"我可告訴你,我也不是好惹的。不是到一團執行任務,我打算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唐龍心情好了許多,"我正準備去看你呢,想了一天,又怕撞到什麼人的槍口上。" 邱潔如轉過身道:"你是不是認為我關心範司令關心過頭了?" "優秀男人倒了黴,一般總是容易得到善解人意的女人的關心,這很正常。沒什麼過頭不過頭的。" "範司令這種男人,還覺得小女孩寡淡無味呢。那個秦記者早把關心範司令的事承包了。算了,別談這事了,煩人。唐龍,你說再打,咱們師能贏嗎?" "八成還要輸。" "你怎麼一點集體榮譽感也沒有。這次大敗,你心裡就好受?" "差一天就做俘虜了,我現在還是個軍人,能好受?可這是打仗。不是一個數量級的選手,根本沒法打。兩支部隊好比是大田和實驗田,產量沒法比。大田是為了飽肚子,實驗田是為了育良種。" "把大田也變成實驗田不就行了?" "演習的方針就有點曖昧。他們只看到C師是一個乙種師,就是沒看到朱海鵬已經把它改造了。前幾年,中國有很多大飯店都虧損,希爾頓派人一接管,又都贏利了。咱們師不動大手術,還得輸,不信你看。" "你找範司令談談去。再輸了你不是也跟著丟人?" 唐龍站起來說:"丟人?我一個落魄小上尉再丟人能丟到哪兒?我沒找過他?我不正是提建議才被他們攆出來的嗎?" 邱潔如情不自禁地說:"你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要是再敗,範英明可真的要完了。方小三倒向朱海鵬,這次他又敗給朱海鵬,要是再敗……" 唐龍氣得臉色鐵青,"你一點也不寡淡無味!他完不完關我屁事。好好好,我們不要爭吵了。還是那句話,我尊重你的自由,尊重你的選擇。我只是個廢物,行了吧?想看風景你只管看,我沒興趣陪你研究範英明。"說罷,轉身跑下河灘。 邱潔如無聲地流了一會兒眼淚,擦了兩把,怒氣沖衝回到工地上,看見幾個女戰士已經在和男兵們說笑,喊一聲:"通信站的,上車。" 焦守志一看邱潔如的臉,就知道這事兒不便細問,忙搬了一箱黃桃罐頭放到吉普車上,賠著笑把女兵們送走了。站了一會兒,焦守志慌忙朝河邊跑去。 唐龍正在河裡冬泳,看見焦守志跑來,就上來穿衣服。 焦守志陪了一會兒,問:"鬧彆扭了?" 唐龍平靜地說:"結束了,再沒彆扭可鬧了。" 焦守志急個團團轉,"談幾年了,你也該珍惜。小三十的人了,別犯糊塗。大老爺們儿,你也該讓著點。" 唐龍繫著褲子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要攀高枝,我有什麼辦法?" 焦守誌哀嘆一聲:"唉,算毬了。這樣吧,過幾天師裡要各團派人跟高副師長回C市買器材,你就回去散幾天心吧。我聽說這回要派個司令指揮,你回來或許就有轉機了。" 唐龍道:"別人恐怕更不行。" 焦守志咂咂嘴道:"範司令和你真是命里相克,這幾個月你露臉的事,他一件也沒看見。" 唐龍苦笑道:"或許是吧。" 第二階段演習,範英明再當紅軍司令合不合適,也是演習決策層關注的焦點問題。藍軍要的政策已經給足給夠了,這塊特區的前景已經可以預見。在這個前提下,紅軍司令的擔子就更重了。如果紅軍在演習第二階段,仍是因為指揮不當,導致甲種師無法發揮再次失利,那就非常難堪了。決策正確是個前提,起決定性作用的就是人。秦司令和周政委臨上飛機前專門叮囑要重視紅軍司令的問題,也是想避免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的尷尬局面。 演習動員會前一天傍晚,方英達和陳皓若來到老軍營靠小涼河的一個土包上,專門談這個問題。 方英達說:"部隊有人提出更換紅軍司令,你聽說了沒有?" 陳皓若道:"黃興安就持這種態度,說這一戰是關係A師前途的背水之戰,他和範英明都沒能力把A師帶出低谷。我批評了他。" 方英達不置可否,換個話題說:"朱海鵬昨天向我要藍軍的內部建制調整權,我同意了。他想把導彈也引入演習,我也同意了。他有很多想法雖然與現實有些距禽,但代表著軍隊的發展方向。我們沒有理由不支持。" 陳皓若道:"冷戰時期,我們的赶超意識要強得多,核力量和航空航天技術的底子都是那些年打下的。這些年,和平與發展說多了,潛移默化影響了我們的觀念。" 方英達憂慮道:"如果A師發揮出來了,還是不敵藍軍,情況就更急迫了。這是下一步考慮的問題。現在的焦點是讓A師發揮出來。這些年,我們在它身上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差距應該不會太太。範英明能讓它發揮出來嗎?" 陳皓若道:"臨陣換將,兵家之大忌。" 方英達道:"我曾考慮過讓童愛國接替範英明指揮,後來我打消了這個念頭。這種甲種師,我們有近百個,一旦戰爭爆發。不可能都按藍軍的方式重新組合。即便事實證明藍軍的組合是優越的,全面改造到這一步也還需要個過程。" 陳皓若道:"我不主張換將。就是A師再一次被打爛了,問題暴露出來總比捂著好。" 方英達突然用手摀住肝部,趔趔趄趄跑過去,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掏出藥瓶,倒了兩粒幹咽了下去。 陳皓若追過去小心問道:"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方英達舉著藥瓶說:"用不著再說善良的謊言了。"看著腳下一瀉東南的小涼河,"前兩天我已經對秦司令和周政委捅破了這層紙。我是自覺自願選擇這種方式的。不知我能不能熬到那個時候。" 陳皓若垂手立著,用欽佩的目光看著方英達。 方英達笑著伸手指指河兩邊,"一邊紅軍,一邊藍軍,又要在這裡決戰了。我想我會等到那一天的。" 陳皓若顫著聲道:"一定會。" 方英達開始下土崗,下了一截,扭頭指著土崗說:"你看這像個什麼?" 陳皓若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土崗樣子太橡一個墳了。 方英達說:"像個墳。我要死了,真想睡這樣一個地方。" 兩個人剛走到操場,趙中榮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大老遠就說:"出事了,出事了。" 陳皓若問道:"出什麼事了?你不是在A師蹲點嗎?是不是那裡出了事?" 趙中榮把一張打印有幾行大字的紙遞給陳皓若道:"軍指好幾個地方都發現了這種傳單。這種事文化大革命結束以來,從未發生過。" 陳皓若把所謂的傳單還給趙中榮,"小題大做。不就是一部分官兵要求換紅軍司令嗎?扯什麼文化大革命!把發現的都收起來,不要擴散這件事。打了敗仗,基層有點意見,很正常嘛。方式不對,動機也是好的嘛。你回去吧。" 方英達神色凝重,迎著夕陽慢慢走著。這件事可不是件小事,它說明A師還存在某種深層的痼疾尚未暴露。他等了一下跟過來的陳皓若,問道:"這件事情,你認為捂著好嗎?" 陳皓若道:"性質十分惡劣。根子在A師中上層。查,恐怕也查不出是誰搞的。動員會後,一定要在小範圍內講講這個問題。" 方英達點點頭,自言自語道:"看來,十五天準備時間還不夠。不罵罵娘,就有人上頭上臉了。這是軍隊,對這樣的事決不能姑息遷就。不震懾一下,非得鬧民主投票選司令了!" 演習動員會開得很短。 散會後,方英達把範英明、黃興安、劉東旭和高軍誼四個人留下了。 方英達背著手在草地上來回走著,突然間停下來問道:"知道我為什麼把你們留下嗎?" 四個人都不敢回答,高軍誼躲閃著方英達銳利的目光,不知不覺就把頭勾下了。 方英達又問:"為什麼給你們十八天準備時間?因為你們師最近出了一件惡性事件。" 高軍誼身子猛地一晃。 方英達道:"多讓你們準備三天,就是想讓你們對照這件事,好好反省反省。昨天,軍指出現了小字報,署名是A師部分官兵,內容是要求軍區另派人員指揮A師進行下一階段演習。你們師又創下一個第一!" 陳皓若插話道:"給你們說清這件事,不是讓你們追查這是什麼人幹的。不是團以上領導,也沒這個膽量做這種事。這是極其嚴重的無組織無紀律行為。同時,這也表明部隊存在一種不滿情緒。高軍誼,你怎麼了?" 高軍誼擦著汗支吾說:"我,我胃疼病犯了。" 方英達掏出止痛藥,倒出一粒,遞過去,"把它吞下去。你可以蹲下來。部隊,決不允許存在無政府主義思想。大敗之後,部隊出現一些對指揮員的不滿情緒,是可以理解的。但以這種方式表達,是絕對不允許的。三大民主,不是還有個軍事民主嗎?四大,大鳴放,大字報,已經早從憲法中刪除了。九十年代的軍隊出現這種事,讓人痛心。" 劉東旭道:"我們一定認真對待這件事。" 方英達道:"這件事情不是偶然的。在第一階段的演習中,你們師表現出了山頭主義、小圈子主義的危險傾向。二號地區在很危機的時候調換過防禦區域,這正常嗎?解救被俘指揮員,接應援軍,表面上看都堂堂正正,可為什麼帶部隊時捨近求遠呢?狐狸部隊解救被俘人員的過程,也讓人感到疑竇叢生。這是黨的軍隊,是人民的軍隊。A師不是你黃興安的,也不是你範英明的。你們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陳皓若也動了氣,"這些情況,在你們上報的備忘錄當中,有的隻字不提,有的輕描淡寫。你們究竟想幹什麼?劉東旭,你這個黨委書記的眼是個樹窟窿?太過軟弱了。你們以為耗費上千萬,只是為了在你們的功勞簿上光光彩彩寫一筆嗎?" 方英達又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掃了掃幾員部將,"有句很尖銳的名言,我想講給你們聽聽。自由啊,自由,有多少罪惡是假你的名行世。你們每一個人,包括營團級主要領導,回去都給我仔細地想一想,在這次演習前後,哪一件純屬為自己私慾的事是假崇高之名做下的。本來,我不准備把這些問題點透了。你們都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同志,甄別是非對錯的能力是有的。可是,大戰在即,你們竟有人以這種方式,企圖動搖指揮部的決心。只好觸及觸及你們的靈魂了。" 四個人都羞愧得出汗了。 陳皓若說:"方副司令的病你們誰不知道?你們……" 方英達打斷道:"不要說我的病。我算什麼?不過是一個還長有卵子的男人!我告訴你們,不要心存幻想,認為繼續演習是為了給一個甲種師找回面子。如果是指揮員不稱職,就撤了指揮員。如果真是這支部隊垮了,變成了太平盛世養出的一支八旗兵,那就裁了它。泱泱十二億人的大國,難道還找不出敢為國家民族前途命運獻出生命、長著卵子的男子漢嗎?"說罷,扔下四個大汗淋漓的部將走了。 陳皓若補了一句:"這對你們,是個機遇,也是個挑戰,你們好自為之吧。"也走了。走了兩步,扭頭補充道:"由誰組成什麼樣的班子指揮下階段的演習,應該由軍區黨委決定。你們的任務,就是做好一切準備,讓這支部隊能夠打勝仗。" 兩個將軍觸及靈魂的輪番轟炸,把A師的四員大將炸得呆若木雞。過了很久,才一個個朝路旁跑道上停的"坐騎"走去。 高軍誼回到後勤指揮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軍需科王科長叫到自己的房間,關了門關了窗,壓低嗓子說道:"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必須把運走的油給我運回來。" 王科長說:"高師長,我辦事你還不放心?聽上邊的口氣,這回是要換人指揮了。這一亂,誰還有心管這些事。我已經和軍後勤的老鄉說好了……" 高軍誼敲敲桌子說:"王胖子,我可把醜話說到前頭。演習時這些油沒到位,我可要向上邊報告了。" 王科長拍著胸脯說:"絕對誤不了事。錢雖是個好東西,可命更重要。出了事,那是要殺頭的。" 高軍誼道:"你知道就行。反正你記住了,出了問題你一個人兜著。"轉身脫了衣服換襯衣。 王科長道:"規矩我懂,什麼行當都講個丟卒保車,丟車保帥。你這是怎麼了?大冷的天,襯衣都能擰出水。" 高軍誼赤著上身,呆坐在床邊,"日他媽,我這回才知道真會嚇尿褲子。方副司令罵人我見過,陳軍長罵人,連地縫都不給一個。我勸你也是為你好,還是見好就收吧。" 王科長說:"我派人採購了一些菜。我去讓他們做了給你送來。"掩上門出去了。 範英明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天亮時分,他把辭職報告謄清後,坐在昏暗的燈光裡發起呆來。 秦亞男背著牛仔包,敲開範英明的房間,一隻腳剛踏進去,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忙退回去揮手驅趕著煙霧。 範英明瞪著佈滿血絲的眼睛,不解地問:"一大早,你這是準備幹什麼?" 秦亞男又進了屋子,看看一地煙頭,"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去軍指搭觀摩團的便機回北京呀。送我的車不是你昨晚派的嗎?還說一定要親自送送我。早知你忘了,我就自己走了。" 範英明打打腦袋,"該挨板子。" 秦亞男看見了小桌上的辭職報告,"咦!你一夜沒睡,就炮製了這個東西呀?" 範英明默默點點頭。 秦亞男抿著嘴,搖搖頭道:"這可不合你的個性。你是很能忍的一個人,不該做出這種激烈的事。" 範英明指指兩邊的房間,先走了出去,走到已經快看不出形狀的大沙盤前,說道:"昨天挨了一頓罵,覺得只有這樣做,才像個男人。當然,這麼說沒有貶低女性的意思。" 秦亞男道:"能扯得上嗎?" 範英明扳著指頭說著:"作為紅軍司令,我有三方面不稱職。第一,對現代局部戰爭的認識膚淺,缺乏把握全局的能力;第二,考慮了很多個人得失,在關鍵問題上做無原則的讓步,心胸狹窄,沒救黃師長實際上是為了自己出風頭;第三,在戰役失利後,一味強調客觀因素,過多指責別人的過失,沒有承擔起應負的責任。眼下,我只能以這種方式,表明我對自己能力的評價。" 秦亞男驚訝地看著範英明,"你好像終於把緊閉的心門打開了。" 範英明道:"可惜你一走,就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見面了。" 秦亞男問道:"是不是有點依依不捨了?" 範英明笑笑,"你是一個讓人愉快的人。我會記住你的。" 秦亞男伸出手說:"司機已經在按喇叭了,握個手錶示再見吧。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範英明說:"你還要來?" 秦亞男詭秘地一笑,"一對十年前的情敵兼朋友,一對現在的情敵兼對手,就要再次交手。女人都同情弱者,你失去了妻子又敗一陣,難道不需要個拉拉隊員?" 範英明吃驚地說:"這些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秦亞男道:"一個好心人。不過她的目的是勸我遠離你。因為她覺得我會再度傷害你。我就想檢驗一下,你是不是真的那麼容易被傷害。" 範英明看著秦亞男走遠,沒說出一個字,等到秦亞男拉開車門,才慢慢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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