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沼澤邊的一個小村莊。安祥而寧靜。村邊河道水汊縱橫，蘆葦蕩一望無際。
薄霧中，靜靜流淌的小河汊上，一個20多歲的姑娘搖過來一隻木劃子，艙裡好幾條剛打上來的魚，船尾坐著位滿頭白髮的老奶奶，她一邊收網，一邊對劃著槳的姑娘說：“阿霞，夠了！打完這網，咱們回家吃早飯。”
“好的，奶奶。”
“阿霞，你也不小了，和栓子的婚事還是早點辦。栓子是個好孩子，進城當乾部了，不忘本！還惦記著跟你的情份，你可得好好對人家！這年頭，這樣的小伙子不多了！”
“知道了，奶奶。我們準備春節辦，你看行嗎？”
“行啊！越快越好！”
阿霞往岸邊劃了劃：“奶奶，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
老奶奶直起腰，手搭涼棚：“阿霞，快劃！”
“哎！”
木劃子飛快往沼澤地劃去。
爛泥裡，躺著昏迷過去的小莊。
老奶奶仔細看看：“撈起來。”
阿霞把小莊拖到船上：“帶著槍呢！這是不是逃犯啊？”
小莊胸前兜里插著泥濘的黑色貝雷帽，老奶奶抽出來，擦去泥巴，露出八一軍徽：“是解放軍！阿霞，是解放軍！”
“真是解放軍啊？怎麼到這兒來了？”
“阿霞，快！把解放軍送回村子。”
“哎！”
阿霞劃起木劃子，劃子飛快地向著村子蕩去……
老奶奶的家是幾段矮牆，幾間農舍。門口掛著“光榮烈屬”的牌子。院子裡，阿霞在往晾衣繩上晾洗乾淨的迷彩服。
一群孩子圍在一間屋門口往裡看。
一隻花母雞在打咯。
阿霞晾完衣服，劈手就抓住老母雞。
屋裡，小莊微微睜開眼，一眼看見門口一群娃娃的臉。娃娃們笑著，一哄而散：“醒了！”“他醒了！”
小莊嘴唇蠕動，想說什麼。老奶奶心疼地過來：“娃子，你別說話！”
小莊看著她蒼老的臉：“槍……”
“你別說話，好好養著。”她拍拍小莊的身邊，“在這兒呢！”
小莊摸著了兩支槍，放鬆了。
廚房，阿霞在熬湯，給風箱打風。
村子裡，娃娃們跑著喊著：“爹！娘！醒了！”“解放軍叔叔醒了！”
整個村子沸騰了，大人們提著滿籃子的雞蛋或別的什麼匆匆跑來。不一會兒，老奶奶家便擠滿了人。
村長大爺坐在炕邊，抽著旱煙：“咱村自打四四年八路軍來後，再沒來過隊伍上的人。你這是乾啥呢？”
小莊虛弱地說：“我們是演習。”
“啥？演戲？”
“演習，不是演戲！”
“那你們是真打假打啊？”
小莊苦笑：“這個……算真打吧！”
村長緊張起來：“小日本又打來了？沒聽新聞裡說啊？”
“不是不是，是我們自己跟自己打。”
“自己跟自己打？那不是有病嗎？”
小莊苦笑：“我覺得也挺有病的……村長，這兒我不能多呆，我還有任務呢！”
老奶奶急忙按住他：“別動別動，你是累虛脫了！”
阿霞端著雞湯進來：“奶奶，雞湯好了！”
老奶奶接過碗：“來來來，把雞湯喝了！”她餵小莊。
村長納悶地問：“春家的，你哪來的雞湯？”
老奶奶說：“還不是我那蘆花白？”
“你把蘆花白給宰了？那可是給你下蛋的寶貝雞啊！”
“咳！那算啥，打日本那會，我娘都把自己的嫁妝被褥給八路軍睡！那還是沒出閣呢，我殺個雞算啥？”
村長感慨：“也是，算你是支前模範了。”
小莊流出眼淚：“奶奶……”
阿霞笑：“大小伙子，都是解放軍了，還哭呢！”
老奶奶笑：“吃吧吃吧，吃好了好打日本！”
小莊點頭：“嗯！”
公路上，搜索隊的車停著。小趙連長打開地圖：“他肯定是進了沼澤地。”
喜娃擔心地問：“小莊……他能出去嗎？”
老林班長問：“連長，你是說有人會幫他？”
小趙連長很意外，抬眼看老林。老林不好意思地笑：“連長，你說吧。你指哪兒，我打哪兒！”
小趙連長笑笑：“這是濕地自然保護區，方圓一千多畝地，他一個人，沒有交通工具，不可能走出去的。不過濕地中間有個自然村，就是這兒——雞脖子島。如果他還活著，只能在這兒。村民會幫他的，我們去這兒找他。”
“我們劃橡皮艇過去，我去準備。”
“橡皮艇太慢了，**特種部隊還有分隊在活動。不能在他身上耗太多時間。電台兵，呼叫司令部，我要直升機！”
“是！夜老虎呼叫司令部，夜老虎呼叫司令部，我們已經確定目標的位置，需要運輸直升機支援……”
老奶奶家。小莊跟村民們還在聊著天。
村長好奇地問：“那你們這演習——你跑這兒來幹啥呢？”
“敵人追我。”
“啥敵人？”
“就是另外一撥。”
“哦……他們追你幹啥？”
老奶奶瞪他一眼：“你老糊塗了？我都聽明白了，虧你以前還是民兵連長！他的意思就是——他是八路軍，另外一撥就是裝小日本！”
村長恍然大悟：“那我明白了。娃子，你就在這裡待著。等日本人走了，我們送你出去……”
隱約的馬達聲傳來。小莊立刻警覺起來。外面的孩子們開始歡呼，跟過年一樣。
小莊起身到窗口看看，頓時臉色大驚。
一架迷彩色的直升機在飛來。
直升機裡，小趙連長拿起望遠鏡，他在搜索全村，突然他停住了，一個院子裡，晾著小莊的迷彩服。
小趙連長放下望遠鏡：“他就在裡面，我們下去！戰鬥準備！”
偵察兵們開始檢查武器裝備。
“注意！他的單兵作戰能力極強，我們以班為單位作戰！絕對不能放單，不然很容易被他找到漏洞！”
“是！”兵們目光炯炯，蠢蠢欲動。
直升機緩慢降落在村前的空地。村民們跟過年一樣，圍在空場上看，不斷伸手擋著直升機掀起的塵土。
直升機降落，老林第一個跳出來，他持槍半蹲警戒。偵察兵們陸續跳出來，排開警戒線。
村民們好奇地看著他們。
直升機的螺旋槳慢慢停止轉動，熄火了。小趙連長下來，揮手：“收起武器吧，當心走火。”
偵察兵們關保險，起身散亂地站著。孩子們跑過來，好奇地圍著他們，膽子大的撫摸著他們的槍。
喜娃笑笑，掏出自己的壓縮餅乾遞給一個孩子。
孩子接過來，大口吃著。
戰士們都把乾糧分給他們。小趙連長笑著，拿出一塊巧克力遞給面前的孩子。他看著孩子大口吃著：“告訴叔叔，你見過跟我們一樣背著槍的解放軍嗎？”
孩子看著他：“見過。”
“你在哪兒見的？”
“電視上。”
小趙連長的笑容凝固了。
家長們急忙拉開孩子。
小趙連長起身，敬禮。
村長趕緊還禮：“同、同志好！”
“大爺，你好。我想找一下村長和治保主任。”
“我就是啊？”
“那您是村長還是治保主任呢？”
“我都是啊，村長兼治保主任。”
“哦，您好。是這樣，我們在找一個兵，他掉隊了。可能在這片沼澤地裡面，我們想把他送到醫院去。”
“兵？什麼兵？”
“跟我們一樣的兵。”
村長回頭喊：“哎！你們誰看見那個兵了？”
村民們都說沒有。
村長笑：“你看，都沒看見，那個兵不在我們這兒。”
小趙連長笑笑：“村長，那是誰的迷彩服啊？”
村長掉頭看去，老奶奶在院子裡收迷彩服，迅速消失了。
村長眨吧眨吧眼：“啥是迷彩服啊？”
小趙連長指著自己身上：“就是和我們一樣的軍裝。”
“軍裝啊？哪兒呢？”
小趙連長立即知道怎麼回事了。
村長笑：“首長，你看花眼了吧？”
小趙連長笑笑：“大爺，我們能去那家看看嗎？”
“哎！那不行。”
“為啥？”
“那家是老寡婦，俗話說不登寡婦門麼！她還帶著個小孫女，沒出閣的大姑娘，不能不能！”
“我們就是去看看。”
“不行不行，她兒子也是解放軍，還是烈士！是八四年老山犧牲的！你難道要去她家搜查啊？她家從來不讓男人進去，連我都沒進去過。”
小趙連長愣了一下，知道厲害了，他笑笑：“那好吧，謝謝你啊！”
“我這就吩咐他們準備飯去！”
“不用不用了，我們還有事。打擾了，我們走了！”他敬禮。
村長看他：“咋？這還能不吃飯就走啊？”
“軍務在身，我們不能久留。”
“那就不留你們了啊！”
小趙連長轉身，招手叫戰士們上直升機。
直升機起飛了。
村長狡猾地笑：“小樣，跟我來這套？你還嫩得很，我掩護八路軍的時候，你爹還沒生呢！”
直升機裡，老林不甘心地問：“連長，我們就這麼走了？”
小趙連長苦笑：“不走還能怎麼辦？我們真的能進去挨家挨戶搜嗎？那不真的成日本鬼子進村了？老鄉們一陣棍子打出來還不是白打？”
喜娃笑：“那咱們把他就給放了？”
“放是肯定不行的。他還得走，不能總在這個村子住下來吧？”
老林摩拳擦掌地說：“我帶人蹲守，等他出來抓個正著！”
“只有這樣了，我去對付別的特戰分隊！我們飛遠一點，你們下去，劃橡皮艇靠近，隱蔽起來。我敢說，他今天就得想辦法走！別管他化妝成什麼樣兒，你只管拿人！記住，不要和村民起衝突，罵不還口……”
老林笑：“打不還手！放心吧，連長，這都是咱們的父老鄉親。我就是農村出來的，還能跟他們起衝突？”
老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直升機緩緩地懸停在靠近沼澤地水面一米的地方。
艙門打開，兩條橡皮艇丟出來。老林帶著戰士們穿著救生衣，陸續跳下來，爬上橡皮艇。
直升機起飛，飛走了。
老林揮手，橡皮艇悄悄在沼澤地劃著，穿越蘆葦。
老奶奶家。滿屋子都是鄉親們，他們在商量對策。
村長一本正經地說：“老少爺們，'鬼子'沒走遠，就藏在村外，咱們得想個法子把'小八路'送回部隊去。”
一村民說：“咱們裝作打漁，把'小八路'夾在中間帶出去。”
村長搖頭：“不行！'鬼子'的眼睛尖著呢！……我有個主意肯定能把'小八路'送出去，就是不知道阿霞肯不肯？”
老奶奶瞪他一眼：“老黃頭，有話說，有屁放！賣什麼關子？”
村長做了個抬轎動作：“讓栓子提前和阿霞行禮，上花轎，送親！”
小莊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老奶奶痛快地說：“這事我說了算，就這麼辦！阿霞，你跟栓子打電話，說今天就過門！”
阿霞紅著臉說：“聽奶奶作主。”
小莊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奶奶……”
老奶奶拍拍他的肩：“什麼也別說，娃子！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村民們分頭行動。
不一會兒，村頭響起了嗩吶聲，鞭炮聲也開始響了起來。
蘆葦叢裡，偵察兵們藏著，老林拿起望遠鏡觀看。
喜娃聽著這喜氣洋洋的聲音，問：“這誰家要娶媳婦啊？”
另外一個偵察兵笑：“要不我們去蹭喜酒喝？”
老林放下望遠鏡，想著什麼，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頂花轎抬到了老奶奶家門口。阿霞蒙著紅蓋頭出來，上了花轎。
小莊仍猶豫著，老奶奶一把把他給推進去。
小莊拿起兩把槍，不好意思地走進花轎。阿霞掀開紅蓋頭，笑：“你還害羞呢？人不大事兒挺多，你就在這兒藏著吧！”
小莊一臉尷尬地笑著。
鞭炮聲中，花轎出發了,在村頭都上了劃子。
劃子出發了，嗩吶手在劃子上吹著嗩吶，劃子上的人放著鞭炮。整個場面熱熱鬧鬧的。
老林放下望遠鏡：“熱成像儀！”
喜娃架起熱成像儀：“看哪兒啊？”
“花轎！”老林推開他，自己湊在熱成像儀前，調到花轎的位置——花轎裡，有倆人，一個坐著，一個蹲著。
老林離開熱成像儀：“他果然在花轎裡面！”
“啊？你是說小莊藏在花轎裡，跟新娘子在一起？”喜娃呆了。
老林苦笑，點頭。
一個兵說：“班長，我們搜吧！”
老林瞪他：“你能？你去搜啊！村民還不把我們給吃了？攔**姑娘花轎，我們被村民吃了不算，部隊也得收拾咱們！”
“班長，那咋辦？”
“跟上去，貼邊走！他總得出花轎！”
兵們起身，上橡皮艇。
老林扭頭：“電台，通知連長！”
“是！”電台兵開始呼叫，“尖刀呼叫虎頭，尖刀呼叫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