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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田中一龜

狗日的戰爭3 冰河 6572 2018-03-18
漢奸劉給翠兒帶來重要的情報:一支鬼子的傷兵團終於要經過板子村村口,並要在板子村完成休整和補給,田中一龜正在製定補給計劃。傷兵或有七八百人,還有一兩車醫療人員,估計不少人要在村里住一下。離郭鐵頭說到這事整整過去了一年多才來傷兵團,翠兒總覺得事有蹊蹺。 情報是口述的,在一個沒月亮的夜晚。漢奸劉帶著三個人巡察全村,走到這邊時拐了進來。翠兒擔心地問鬼子是否懷疑了他,怎敢就這麼進來了?漢奸劉看著漆黑的屋子,半晌才說:“懷疑不懷疑沒啥區別,反正行動之後待不住了,這三個人都是和我一起來的,信得過。” “田中會怎麼做?”翠兒問。 “不好說,我看不到他的計劃,你先去報告吧,我走了。”漢奸劉起身便走,頭也不回。翠兒應了一聲他也沒回頭,就這麼走了。翠兒覺得二人之間像是多了什麼,又像少了什麼,反正和以前不一樣了。

翠兒讓有根看好有盼,一大早出門兒去趕集,剛邁出門口便撞見同樣挎著籃子的山西女人。她穿著和自己一樣的那件棉衣,二人一見便笑了。 “呦,我還在想會不會撞見你,你這就出來了,也是去趕集?你看咱倆,穿著一個樣的棉襖出去,真和姐妹似的了……”山西子大方地來拉她的手,翠兒笑嘻嘻握了,又鬆開,開始寒暄著琢磨。同去也好,能障人眼目,但到了集市便不方便,如何擺脫她去送情報?如果擺脫不了,在布鋪子裡又說不得,還不會寫字,該如何是好? 想著便到了村口,山西女人和幾個偽軍悄聲打罵著,翠兒看了看炮樓四周,並未有明顯不同,偽軍們在做操,本間宏穿著襯衫馬褲坐在一邊,正擦著他永遠鋥亮的靴子。沒看到漢奸劉的影子,她有點失望。他或許是故意的吧,她想。

山西女人腿短腰粗,走路卻快。翠兒比她高出半頭,邁著長腿仍追不上。山西女人便拽著她走。 “翠兒,漢奸劉咋對你不咸不淡的了?頭先兒不是對你挺熱乎的嗎?” “嗨,漢奸嘛,哪有個準兒,再說誰稀罕他待見,別讓田中拉出去鞭子抽爛了。”翠兒掂量著話說,“你和漢奸朱咋的了?他還給你送吃的不?那小隊長多白淨,俺就喜歡看他走路,那胸板挺得……” “啊呀,翠兒你可別瞎說,謝小蘭被打死之後,誰還敢這麼弄?他見了我就像躲狼狗似的,一溜煙往遠走,還夾著個腰,真是的,這男人沒用。”山西女人大方地說著自己的秘密。翠兒對她如此信任自己頗感驚訝,但細想也是應該的,兩個一起趕集的寡婦不親,還能和誰親呢? “也是的,袁白先生不是說服了田中嗎?可以大大方方地處著,時候到了就說唄……山西子,新來的漢奸朱去過你那兒沒有……俺說的是半夜裡……”翠兒突然起了這念頭。

“哎呀……這個……咋好意思說哩……”山西女人臉紅起來,雖是害羞,卻帶著一絲炫耀,“翠兒你可別和人說啊,要不就害了俺……去過兩次……”她立刻決定扯平,也反問翠兒,“漢奸劉去過你那兒吧,全村人都知道呢……” “嗯,治病時候就去了兩次……”翠兒坦然道。 “動你沒有……”山西子才不讓她喘息。 “你個壞山西子,漢奸朱動你沒有……”翠兒忙打鬧起來,乖乖,這兩個不要臉的婆娘。 “我這水靈的,他怎能不動,他三更之前就沒停過……”路上雖然只有兩人,連隻狗都看不見,山西女人仍是趴在她耳邊才說,牙齒幾乎咬到翠兒的耳朵,“他那個東西老長了,和擀麵棍子似的……” “哎呀你個不要臉的……這你也說。”翠兒的臉大紅起來,捂著嘴打著她。

“漢奸劉啥樣,快說,否則俺虧了……”山西女人學著翠兒的腔調,揪著她的胳膊不撒手。 “他還好,他還好……”翠兒低下了頭,是的,他還好,可她真沒見過他那東西,它要么在黑影裡,要么在身體裡,翠兒提起了他,渾身竟有些軟,便抓緊了山西女人,“俺可不像你那麼饞,治好了病就沒了……他也沒這意思,就是咬一口……” “呀,那可惜了。”山西女人嘬著牙花搖著頭,享受著不易的優越感,“還有誰比他更合適啊……”她定是覺得得意過了,補上一句客套話。 “啥可不可惜,都是留不在炕頭上的……”翠兒冷冷地說,說得自己都心涼了。是啊,漢奸劉已經表了態,不管怎樣,他都是要走的了。 集市的商客少了很多,多了很多賣工賣力的,臟兮兮一大溜坐過去,蒼蠅繞著他們飛。集市口竟還有賣人的,幾個籮筐裝著泥猴樣的孩子,插了價錢就賣。翠儿知道離黃河近的幾十個鄉發了災荒,黃河沖得狠,救濟沒著落,國民政府早跑了,鬼子才不會把兵往那全是白骨的地方派。災民們叫天不應,端的是天拋地棄,這兩年餓死了不少,聽袁白先生說有好幾百萬之多……那再也撐不下去的終於開始逃難,就像地裡爬出的骷髏一樣上了路,飄飄忽忽漫山遍野就來了。他們走一點兒死一點兒,走到哪兒討到哪兒,討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搶。鬼子開始定是不想限制他們,巴不得他們全活著過去,這逃難的大軍去了國民政府那邊,是個多大的麻煩呀,可後來見他們搶東西,便派出偽軍和軍隊,將他們趕離佔領區,可以給一些糧食,但條件是往西南跑。可有的人不想走那麼遠,於是便賣老婆賣孩子,或者賣自己。

翠兒拉著山西女人戰戰兢兢走過難民排成的甬道,那一雙雙幾乎只剩糙皮的手,長滿蛆蟲的頭髮,彷彿要掉進乾癟的腦袋裡去的眼睛,還有那似哭非哭的呻吟,無一不讓她覺得活著的美好。這樣的災難沒有在板子村蔓延開來,皆是因為鬼子的駐紮。看著眼前這可怕的現實,翠兒不再覺得這沒了老旦的日子有什麼了。 山西女人躲鬼一樣躲著兩邊的人,和翠兒說有幾個快餓死的還在不懷好意地看她。翠兒咬牙拿出一些碎錢給了幾個慘兮兮的,便拉著山西女人一溜煙儿跑到了集市裡。這裡有鬼子和偽軍站崗,難民們進不來。 “啊呀,這什麼世道啊?都是蔣老頭子搞的,把黃河弄開了,鬼子沒攔住,可害得多少人死,又是多少人逃難哪。”山西女人咿呀著拍了拍沒有沾土的腿腳說。

翠兒悄悄看了她一眼,她的話就和屎一樣令她厭惡,這拎不清的外地女人。 “那也是沒法子,要不是鬼子來,谁愿意把黃河弄開?聽袁白先生說,黃河這一下,讓鬼子慢了好幾個月,要不中國早就被他們佔了。” “我看全被鬼子佔了也比以前強,我從山西逃難過來,知道那苦……”山西女人說著說著小了聲。翠兒卻不再可憐她,對這個山西子而言,怎麼活著好她就認誰,就像她找男人一樣,她的可憐是招搖的招牌,是需要時掛在眼角的淚,大可不必當真。 進了集市,翠兒四處瞎看,買了些家用的什物,自個的布鞋、桂花糖、粽子葉和兒子們愛吃的五香花生,還給袁白先生買了根新的銅煙鍋。山西女人買了胭脂、納鞋的硬紙板子、織毛衣的針、幾根棗木髮簪和一個笨重的搗蒜罐子,見她買了煙鍋,奇怪地問起來:“給誰的?漢奸劉對你這樣,幹嗎溜舔他?”

“才不是,是給袁白先生的……” “給那老東西幹啥?那你還不如給漢奸劉。袁白除了整天癔症說些個廢話,哪有個啥實惠的?村里人該死的死,該走的走,該倒霉的倒霉,要不是他和鬼子這麼硬著幹,板子村能被那田中恨起來?鬼子不殺他是給咱全村人的面子,他倒還以為自己是佛了……你以後別老先生老先生的,俺看鬼子早晚饒不了他……” 山西女人的話似有道理,翠兒聽得站住了,但很快她就搖頭,袁白先生不是郭鐵頭,那隻是個讀書人,村子的厄運他阻不住,鬼子想殺他也是片刻的事,還能盼著他怎麼做呢? “別的都不說,不是袁白先生先去求情,老旦的腦袋就被砍了。”翠兒找到了最真切的理由。 提起那傷心事,山西女人便知趣地閉了嘴。集市上又開始熙熙攘攘,翠兒看看日頭,覺得送情報的時候差不多了,正要以去茅房的藉口走開,山西女人先說了:“翠兒,咱倆再去布鋪子裡看看,沒準又有好布,就要開春兒了,咱倆再做一身唄。”還沒等翠兒說話,她已經被拉進了布鋪。

門口坐著個不認識的人,眼黃額窄,麻布的棉衣仍遮不住溜肩的瘦身板兒,他大喇喇蹺著漿過白邊的棉布鞋,一看就不是走遠道來的,白嫩的手還夾著根奇怪的捲煙。他客氣地站起身,將她們向裡一讓,乾巴巴笑了聲,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沒說出口。 前廳裡陳列的布似乎並無變化,櫃檯後的小二還是那個瘦瘦的孩子,他見了翠兒面無表情,不像前兩次那樣點頭,眼神裡也沒有任何意思。旁邊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戴著眼鏡,低頭打著算盤,翠兒瞅了那雙手一眼,虎口周圍有頗厚的老繭,他認真地打著算盤,打一下看一看旁邊的一個本。翠兒心裡咯噔一下,棉衣下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也只能往裡走,不敢有任何遲疑。 院子里略有不同,石桌和凳子沒有了,多了幾個不新不舊的大木箱子,新掃過的地留著掃帚的痕跡,三個人正在圍著一大堆布說著什麼。山西女人興沖沖地往裡走。 “有新貨,肯定有新布,肯定有新布……”她奔著敞開的第二道門去了,翠兒只能跟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踏進門檻,暖意和煙味兒席捲過來,櫃檯後站著熟悉的兩人,其中一個是掌櫃,掌櫃的身邊還坐著一個年輕人,膀大腰圓的在那兒寫著什麼。

“趕集來啦?這次要做什麼衣服?”掌櫃的說。 翠兒正要回答,卻發現掌櫃的不是在和她說,而是對著山西女人。山西女人自是大喜,雙手誇張合十道:“是啊,整條街就您這兒衣服做得好,不來這兒來哪兒,這不?我又把我妹子拉來了……”這是山西女人一貫的惡習,為了貪一點小便宜,什麼話都說得出口。掌櫃的對她的看重令她迅速順杆子爬上去,把翠兒此次前來說成了她的功勞。 “多謝你照應我們生意嘍,年頭不好,只能把活兒做好,才有回頭客呢。”掌櫃的微微笑著,淡淡地看了眼翠兒。 “掌櫃的,上次我說要的貨到了麼?”山西女人扶著櫃檯,伸出長長的脖子說。她的脖子很好看,又長又細還沒褶子,翠兒很羨慕她的脖子,也因此明白為啥她總喜歡伸長脖子和男人說話。

“哦,那個貨啊,沒到的,這兵荒馬亂的,稀罕物弄不到呢。”掌櫃的嘟囔著說。翠兒走到一邊看著一捲捲的布,這掌櫃的話這麼多,和從前那半句廢話沒有的樣千差萬別,情況不妙。翠兒抬頭瞥了眼坐在櫃檯後的年輕人,這麼個壯漢坐在這兒,再加上院子里和門口的陌生人,一切便成了答案。 “瞧你說的,掌櫃的,我要的又不是啥稀罕物,你連蘇杭的綢子都弄得到,幾塊彩布還有啥難的?我告訴您個信兒啊……”山西女人趴去掌櫃的耳朵邊兒說著,那定不是什麼可貴的秘密,她就是喜歡這樣。可她這麼一做,翠兒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掌櫃的旁邊那個年輕人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他們,過了半晌對掌櫃的說:“她說什麼?” “沒什麼……”掌櫃的低著頭說。 “啪!”一個耳光打在掌櫃的臉上,他摔在凳子上,帽子飛了,鼻血嘩啦流了下來。院子裡的人湧進了屋,面露凶光,有一個拿著槍。山西女人尖叫起來,翠兒也忙跟著尖叫起來,還誇張地蹲下了。 “是她麼?”打人的年輕人指著山西女人問掌櫃的。掌櫃的鼻血嘩嘩地滴在前胸上,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 “都帶走!”年輕人揪著掌櫃的,將他推出了櫃檯。另兩個人抓起了山西女人,她登時要嚇癱了。 “咋回事兒?這是咋回事兒?俺就是來買布的……” 也有一個人抓住了翠兒的胳膊,要把她拉著走。翠兒全身嚇丟了力氣,完了,這下完了,她腦子裡立刻出現了謝小蘭那被鞭子抽爛的身體。 “翠兒,你快和他們說你認識漢奸劉,他們定是誤會了呀。”山西女人哭喪起來,說了她最不該說的一句話。 年輕壯漢揪住她的頭髮抬起她的頭,先是在臉上摸了一下,然後是一個掄圓的耳光:“漢奸是你叫的?你媽逼的,老子讓你知道漢奸的厲害!嘴堵上,裝箱子裡帶走!” 掌櫃的和山西女人都堵了嘴,山西女人絕望地看著翠兒,眼淚珠子一樣掉下來。翠兒也哭了,後悔像暴風一樣摧垮了她,她明白院子裡那幾個箱子是乾什麼的了。一個後生攥著卷紗布朝她走來,翠兒覺得眼前眩暈一片,身子軟軟地垮了下去。 那壯漢扶起了他,對旁邊的人擺了擺手。 “你認識劉翻譯?”他對翠兒說,語氣還算溫和。 “認得……”翠兒額前全是冷汗,“俺被拉著來趕集做衣服,俺啥也不知道呀。” 年輕壯漢看著翠兒,鬆開了她:“沒事了,你叫個啥?沒驚著你吧?我們在抓不安分的,你和那女人怎麼穿的一個樣?” 翠兒覺得自個能站住了,冷汗開始退去,她的腦子清醒起來:“上次就被她拽來,她非讓俺和她一起做一身,說是……姐妹呢。俺叫劉玉翠,板子村的,劉翻譯治好過俺的病。” “哦,俺听他說過你。”這人笑了起來,看著翠兒的手,“你回去吧,見了老劉說一聲,俺是在執行縣維持會的任務,這是個八路的聯絡站,有個年輕的招出來板子村有個女人是八路,今天算是抓到了。你就說我是縣里的喬隊長,他就知道了。” 翠兒點著頭,想擠出一點笑來,擠了半天卻擠出一句話:“俺和她認識這麼久,怎麼不知道她是八路?” “八路都這樣,以後當心點兒……”喬隊長指著屋裡的布說,“你喜歡啥就拿啥,回頭這裡就查封沒收了。” “不了,這麼拿,心裡怪不舒服的。”翠兒晃著手說。 “多少拿點兒,要不老劉覺得我不夠意思了。”他拿過架子上兩卷新布,一卷黑的,一卷花的,硬塞到翠兒手裡,說,“行了,你去吧,我們還要料理這裡。” 翠兒戰戰兢兢地走出來,見三個大箱子正在合上,掌櫃的、山西女人和那個小伙計定是都在裡面,他們沒活路了。翠兒不敢多看,抱著布慢慢走出去,集市上一切照舊,賣煎餅果子的仍在吆喝,吃麵條的擠成一窩,幾條沒人要的慘兮兮的狗在地上到處找著食物,走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坨乾巴巴的屎,便氣呼呼地鑽到棚架下面去了。 回來的路上,走三步翠兒便回一下頭,生怕身後有騎來的馬或是自行車,一個拉棒子杆儿的馬車駕駕跑來,嚇得她站立一邊,車夫擰著眉打著掛鈴鐺的騾子跑過,看著按著胸口喘氣的她。騾子不屑地噴著鼻,破爛的車輪顛得要散架一樣。翠兒咽了口唾沫,覺得胸口緊繃繃的,她解開圍巾和兩顆釦子,放出濕乎乎的熱氣。遠處三三兩兩走著逃難的人,他們連大路都不敢走,走著走著要是不行了,他們會找個低窪的地方死去。翠兒定了定神加快了腳步。 山西女人是替她被抓的,也或許替她被殺。掌櫃的已然暴露,但他不願暴露了她,正好撞來一個懵懂的山西子便指認了,為何要如此?保住她竟有這麼重要,還要犧牲一個無關的人?翠兒越想越怕,越想越疼,可憐的山西子,可恨的八路,可恨的漢奸,可恨的……自己。 能救她嗎?她眼睛一亮,去找漢奸劉吧,看他有什麼辦法。又似乎不行,山西子是被縣里維持會抓走的,這個喬隊長說了態度,也只是和漢奸劉認識,而且掌櫃的已經指認了山西子。可如果不去找他,山西子挨一頓鞭子,沒準把她和漢奸劉的事全說出來,思慮再三,翠兒得出結論:山西子和掌櫃的已經是死定了的人,掌櫃的這麼做只是給她爭取了時間,她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安全。 為了快,她搭了路過的馬車。馬車帶足了死人臭,一問果然是拉去埋死人的。翠兒想吐,但死繃著咬牙忍住,等下了車走到離村口不遠處,她看到那高挑的膏藥旗時才哇地噴了,吐出一大攤莫名其妙的東西。她扶著樹挪開,拿麻紙擦了嘴,驟然感到徹骨的冰冷。村口的鬼子筆直地站著,風吹著細土沫子,在蒼涼的莊稼地裡打著旋儿。 她終於回過神來,變得罕見的清醒。她系上釦子,圍上厚厚的圍巾,挎著筐一溜小跑,奔著炮樓下的營房去了。太陽正在落下,剛好蹲在砲樓子上,那日本旗子血一樣紅,濃濃的像要從藍天流下。板子村像垂死的老人,人聲全無,狗吠沒有,大槐樹的葉子早落個精光,剩下張牙舞爪的枝條在風裡亂舞。翠兒咬著凍僵的嘴唇,攥著石頭樣的拳頭,她知道自己的心正在寸寸冰涼,變作大地一般的堅硬。 漢奸劉見了她便擺擺手。 “都知道了……”他緊張地看著鬼子那邊的營房,低聲說,“那邊有我的朋友,電話里和我說了。” 翠兒怔著坐在凳子上,滿頭巾的白霜慢慢融化,在火燙的臉上蒸發。漢奸劉臉色慘白,摸了下腦袋說:“女人的話沒人信,我就怕那個掌櫃的供出你……” “他要能供,剛才就不用指山西子。”翠兒低低地說,這是她想了一路的道理。 “那不同,他還沒上刑……”漢奸劉喝了口水,水太涼了,他便從暖壺裡倒。 “你要喝水麼?”可能覺得這是句廢話,不等她回答,他便又倒了一杯,轉身遞過來說,“來電話的是和我一個地方出來的,他今天要審這幾個人,我告訴他弄死那個女的,如果男的頂不住,也弄死……” “要這麼絕麼?”翠兒抖將起來,雖然和她想的一樣,被漢奸劉這麼說出來,仍令她毛骨悚然。熱乎乎的水流進肚裡,彷彿也一下子凍住,翠兒想哭,但眼淚都從汗孔裡流將出去,將她層層地濕透了。 “縣里維持會有兩幫人,雖然對你客氣,喬隊長卻是那一幫的。我和這朋友說不想讓人把事兒找到板子村來,他明白了。”漢奸劉擰著眉頭,他沒有怪翠兒,也沒有想立刻撇清,這令她很為驚訝,甚至感動。 “他們找你沒有?”他回頭說。 “誰?”翠兒驚道。 “還有誰?”漢奸劉伸出手做了個“八”的樣子。 “沒有……還沒有。”翠兒為自己的蠢而臉紅了。 “那等不及了,你定定神,我帶你去找田中一龜……”漢奸劉咬著牙回頭說。 “啥?俺的老天啊……”翠兒一下子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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