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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十章

穿越死亡 朱秀海 6641 2018-03-18
離開醫院時,他想的只是轉業前去烈土陵園做一次最後的告別,但回到部隊,他的身份就不由自主地發生了變化。作為部隊首長,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接待、照顧、安慰大批烈士家屬,陪同他們去烈土陵園祭奠自己的親人。 在來到三營駐地的烈士家屬中,他見到了教導員陳國慶的母親和夫人楊曼,九連副連長姜伯玉做縣銀行行長的父親、他的母親和妻子,他們代表著來隊親屬的一種類型,表面上很鎮靜,從沒有放聲大哭過,也不向部隊提任何要求,說到烈士時也很克制,給人的感覺是陳國慶或姜伯玉還活著,他們只是到這兒來探望一下。但仔細觀察,你便會發覺他們的眼睛始終是紅的,汪著一層薄薄的淚水,雖然從未讓它們流出。只有到了烈士墓前,淚水才會撲簌簌落下來,此時你仍舊聽不到哭聲,他們咬緊牙關,抓緊自己親人的臂膀,渾身顫抖著,與其說是在祭奠死去的親人,不如說是正頑強地同自己心靈深處的痛苦作鬥爭。這一類人常發生的是親人墓前的突然昏厥,因此事先就必須做好急救的準備。他們對親人的祭奠也比較簡單:陳國慶的夫人楊曼在丈夫墓前一滴滴地流淚,燒掉了從戀愛到婚後十幾年間自己寫下的厚厚一摞日記,連同自己的一縷青絲;姜伯玉的父親帶著全家,來到兒子墓前三鞠躬,然後拿出酒一碗碗潑在地下,再供上一些吃食和香煙,連呼三聲:“好兒子!好兒子!好兒子!”以後再不要求到墓上來。九連二排長岑浩、七班長劉有才的母親則是另一類型的烈士家屬,她們一到部隊就開始哭,一哭就是半晌或半夜,而且基本不吃東西。到了兒子墓前,痛哭就變成了無休無止的呻吟。岑浩母親身邊還有自己的兒媳、姜伯玉的大妹姜萍照料,劉有才的母親就只好由九連三排長上官峰陪著了。她們祭奠兒子的儀式又特別複雜,要上香、焚紙、招魂、送魂,天天到墳上哭,放心不下的劉宗魁只好天天跟到烈士陵園來。他不能不來,站在烈士墓前,那顆愧疚的心就更加痛苦了,現在能為烈士的親人們做些什麼,對自己也是一種安慰。

來部隊一個星期後,岑浩的母親好歹在親家——姜伯玉的父母——的勸解下回去了;劉有才的母親卻留下來為兒子過“二七”,日日坐到陵園裡哭。劉宗魁擔心她的身體和眼睛,剛打算派人專程送她回故鄉,九連三排長上官峰就到他的帳篷裡來了。 “副團長,聽說你要找一個人送劉有才的母親回去?” “是啊,”劉宗魁有些奇怪,此事他只跟九連指導員梁鵬飛商量了一下,還沒做出決定,這位634高地的英雄就找來了。 “副團長,請你派我去送劉媽媽,”上官峰說,眼裡忽然湧出淚花,“劉有才烈士生前留下一封遺書,他只讓我一個人知道,我覺得有義務到他家鄉去一趟,實現他的願望。……我還想請團里為我出個證明。” “什麼遺書?”劉宗魁問,心也抽緊了。

上官峰從軍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塑料紙包,小心打開,將裡面一張染有暗褐色血跡、有些破損的紙,遞給劉宗魁。紙上寫著工工整整的幾行字: 劉宗魁的喉嚨堵起來。他裝做找火柴點煙,努力讓心裡的感情之潮低落下去。後來,他說: “好吧,我同意你去。……需要什麼證明讓團政治處給你開。到地方看情況如何,要是地方政府不給解決,咱們就在部隊為劉有才募捐!” 第二天上午,他親自帶車將劉有才的媽媽和上官峰送到×市的火車站,看著他們上了開往西北方的列車。 九連一排長林洪生的妻子竹音是來隊家屬中比較特殊的一位。由於戰前她和林洪生的複雜關係,政治處發放烈士通知書時拖了半個月。等一天黃昏她從S縣城下車後步行找到C團三營駐地,該團的一營二營也撤下了戰場,全團距離班師回營房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聽說林洪生的妻子來了,劉宗魁慌忙從帳篷裡走出來。他意識到,這位三十歲上下,一身重孝、臉色蒼白、二目無光的女子一看到他,渾身一震,瞳孔立即張大,眉宇間現出了一個驚駭的神情。 “我是這個團的副團長劉宗魁。我代表全團、代表林排長生前戰友,歡迎你到部隊來!”他壓下心底的一點詫異,走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說。 竹音臉上的驚駭神情消逝了。劉宗魁覺得,她突然顯得極端失望。 許多性格脆弱的家屬往往會在此刻放聲大哭。他們終於千里迢迢來到部隊,看到的卻不是兒子和丈夫;似乎到了此處,她們才真正相信自己的親人不在了!她們不能不哭,因為這些迎接他們的人也好像成了自己的親人! 竹音卻不是這樣。聽完劉宗魁的自我介紹,她的眼圈紅了。周圍的人以為她要哭,然而沒有,她僅僅低下頭,咽部困難地抽搐幾下,度過了最困難的一分鐘,重新抬起頭來,目光裡竟有些堅忍的意思。

劉宗魁高懸的心落下去。他想今天遇上的是一位外柔內剛的女人。此類家屬他可以不必特別擔心。他讓九連來人把竹音接走,妥善安排食宿,就去做別的事了。 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亡妻徐春蘭。他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黃昏時剛剛來到的那個弱不禁風、有一張姣好的瓜籽臉、一對霧瀠瀠的、略顯得有些神經質的、似乎深藏著無限怨尤的漂亮大眼睛的烈士家屬,模樣兒有點像他那死在戰前的髮妻。 劉宗魁的心熱辣辣地難受起來。戰前他就覺得徐春蘭是死在公母山戰爭中的第一位烈士,此刻這種感覺更真實更強烈了。她還有另一層遺憾:徐春蘭是烈士卻不能被埋進烈士陵園,享受人們的祭奠和景仰。天亮之前,他終於下定一個決心:部隊回營房後,不管轉業的事能否很快定下來,他都要先請假回鄉,去看一著妻子的墳。

第二天早飯後去團部開會,他已忘了竹音。中午回來後才聽說,竹音上午一到陵園,望見丈夫的墓,一聲沒哭出來就暈倒了,牙關緊閉,四肢發冷,口吐白沫,陪同去的人費很大氣力才讓她甦醒過來。這以後她撲在丈夫墓上打滾地哭,一上午竟暈死過去三次,最後只好被擔架送回來,在營部衛生所打吊針。 劉宗魁讓人買了水果和罐頭食品,匆匆趕去看她。竹音躺在一張行軍床上,胳膊彎裡插著針頭,床前吊掛的一瓶藥液還沒有輸完。她半睜著眼,神智混沌不清,望見劉宗魁,目光立即奇蹟般地清亮起來。隨之,眼窩裡慢慢湧滿淚水。 “竹音同志,我是劉宗魁,我來看你來了,你好嗎?……”他上前去問候她。 “唔。……”她含糊地答應著,把臉側向一邊。他覺得自己似乎又一次讓她失望了,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從她來到部隊到C團班師回營房,三天時間裡她去了三次烈士陵園,次次都被擔架抬回來,剩下的時間幾乎全是在病床上度過的。對這位精神上有著多一層苦痛的烈士家屬,劉宗魁不敢稍有疏忽。林洪生的妻子給他和他的部下普遍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是一個要努力在別人面前維護自己的驕傲和體面的女人,又是一個因失去丈夫而失去了生活信心、生命脆弱到不堪一擊程度的女人。過去他聽說過竹音和林洪生之間的故事,既不贊成林洪生的自暴自棄,更鄙視妻子對丈夫的背叛行為,今天卻從竹音那雙滿含憂怨的、因丈夫的死而完全絕望的眼睛裡,想到了更多的東西:首先她是個不幸的女人,她嫁給了一個軍人,他卻在戰爭中犧牲了;其次她是個全身心愛著丈夫的女人,即使有過背叛行為,今天的表現也說明那一頁過去了,她對丈夫的痛苦到極點的思念中或許就隱藏著自己最後的懺悔。他不再鄙視她,倒覺得她比其他烈士家屬更值得同情和尊重!

考慮到竹音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她家所在的城市又位於部隊回營房的中途,劉宗魁決定帶她一起走。最先打算將她安排到團衛生隊的救護車上,後因救護車坐不下,他就讓她同營部的醫助一起,上了自己的吉普車。 車隊晝夜兼程走了四天。慢慢地,劉宗魁發覺,竹音像是從一場沉沉的悲涼的噩夢中醒過來了。出發前她心中還只有絕望和死,現在,生的意識和某種與之相關的幻想又在她目光中復活和生長起來。 這天中午,車隊進入竹音家所在城市的郊區。劉宗魁讓司機把車開進城,一直把她送到家,又幫她提東西上樓。這一忽兒,他覺得她身上持續多日的虛弱狀態完全消逝了,她成了一個完全康復的人。 他們在六樓樓梯拐角處一扇門前停下來。她先找出鑰匙,熟練地把門打開,沒有讓他們進去,回身敲開了對面一扇門。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口裡喊著“媽媽——”,向竹音懷裡撲去。竹音蹲下身去抱住她,沒有同隨後走出門的鄰居老太太說話,就把女兒的小臉扭向劉宗魁,問:

“丫丫,你看這是誰?” 女孩撲閃著兩隻睫毛長長的大眼睛,想了想,甜甜地、羞澀地說: “他是爸爸!” 接著就撲過來了。劉宗魁沒有弄明白竹音是否推了女兒一把。她轉身站起,招呼司機和醫助進屋,只將他和女孩留到門外。劉宗魁以為她是因女兒錯認了爸爸不好意思,就抱起丫丫進了門。迎面看到牆上玻璃鏡框裡那張林洪生的大照片,他心中一驚:怪不得竹音初見到自己時會猛然一震,以後看到他目光中總會生出某種異樣的情感,原來她犧牲的丈夫是與自己有幾分相像! 不是局部的或細節上的相像,而是整體上的、尤其是精神和氣質上的相像。 他和林洪生都是那種骨骼粗大相貌醜陋一身兵氣的軍人,又都是那種生性耿直內心忠厚脾氣火爆的男人,還都是精神上遭受過嚴重挫傷的不幸的人。他們的生活之所以會釀成悲劇,不是因為他們粗卑而是因為他們善良,他們臉上的皮膚雖然粗糙,卻都有一顆感情細膩的心。

怪不得林洪生的女兒會把他認成爸爸! 他們在廳裡坐下來。竹音進進出出地為他們泡茶,拿煙。女孩的陌生感很快消除了,膝上膝下地爬,不願離開他的懷抱。劉宗魁的心熱起來,因為丫丫正在耳畔一聲聲地喊他“爸爸”! “爸爸,你怎麼老不回家呀?” “爸爸,你什麼時候帶我上百貨商場買玩具呀?” 他將丫丫抱起來,坐到自己並起的膝蓋上,換了一個話題: “丫丫,今年幾歲了?” “四歲半。爸爸怎麼忘記了?” 竹音匆匆從里屋走出來,將丫丫帶到另一個房間,一個人走到他們中間,提起暖水瓶為他們的茶杯裡添水,一邊將眼睛移開,低聲急切地對劉宗魁說: “你先別把事情說破!……我現在還不想讓孩子知道她爸爸犧牲了!”

她離開了,丫丫又跑回來,拿來了自己在幼兒園畫的畫。 “爸爸,你看!” 孩子的畫上什麼都有天空、雲朵、太陽、山崗、樹木、草地、房屋、河流。 整整一個世界。 只是沒有爸爸。 他意識到他們該走了。 再坐下來,他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竹音,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他站起來,剛開口向要提籃子出門的女主人告辭,兩條腿就被女孩子死死抱住了,圖畫撒了一地。 “我不讓爸爸走!”丫丫一臉驚慌,後來就哭起來,“我不放你走!……別人都有爸爸,我也要有爸爸!……” 竹音的眼圈紅了,臉白得如一張紙。她直視著劉宗魁的眼睛,低聲說: “你們留下吃頓飯吧。……讓孩子相信她有爸爸!” 同來的醫助和司機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劉宗魁,接著乾脆坐下了,向一旁背過臉去,不讓孩子看到自己眼中的淚光。 劉宗魁也把臉扭向窗外。他不能流淚,今天哪怕讓他暫時扮演一下林洪生,他也覺得對不起那位死去的、同自己異常相像的烈士!但為了林洪生的女兒,他到底妥協了,坐下來,用粗大的手指一粒一粒抹掉了丫丫臉上的淚珠。 “好,我們不走,”他溫柔地、嗓音有些沙啞地說,“我們同丫丫一起吃飯!” 他們留下來吃了午飯。出門的時候,醫助和司機早早地帶丫丫下了樓。門里門外,突然只剩下他和竹音兩個人。竹音紅了眼圈,大膽地說: “劉副團長,我這樣做也許不對。可是……我不想讓孩子沒有爸爸。你的情況我都知道,我和丫丫等著你回來!” 她沒有給他留下說話的時間,就匆匆下樓了。在樓下吉普車前,劉宗魁想單獨對她講幾句:林洪生是他的戰友,讓他做竹音希望的事情是和自己的人生原則相抵牾的。然而只朝她那雙滿含淚水和哀怨的眼睛凝視了一剎那,他的心又軟了。現在就把那番話說出口是異常殘酷的,她的生命已脆弱得不堪一擊,他的話可能恰恰帶給她最後的致命的一擊! 半個月後他請假回到了故鄉,在一座景色荒涼的小山上看到了妻子的連墓碑也沒有的墓。祭奠完畢,他無聲地哭了一場,然後在墓前的草地上坐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抽,本打算想一想徐春蘭的,卻想到了竹音和她的女兒。 是那種由對亡妻的負疚之情構成的痛苦消失了,心胸開闊了一些,能夠比較自由,比較平靜地思考未來了。望著與南國的天空同樣高遠的北方的蒼穹,他想到自己內心深處對發生在竹音家的事情並不感到驚訝。竹音對於他的感情並不是愛,她那已很虛弱的生命需要一個可以替代林洪生的人,他恰恰無論外貌氣質還是職業都與她的丈夫十分相像或相同。竹音的感情轉移分明建立在這樣一種病態的心靈幻影之上——如果他走進自己的家庭,她失去的一切就都找回來了,她對丈夫的既愧又愛的心理創傷也就得到了治療和痊癒。當然竹音寄託給他的還不僅是自己的感情,還有她的生命、家庭和女兒。他自己戰前對生活就充滿了絕望,戰後依然將與絕望作伴。但是倘若他和竹音將兩部分殘缺不全的生活結合起來,他們和丫丫也許就能擁有一種完整的和美滿的新生活。 他又想到了林洪生,不過想法與那天中午已經不同了。今天他不但覺得這位戰友不會反對此事,相反還似乎正在冥冥之中用深情和期待的目光望著他,希望它能成為現實。他能想到這是為什麼:只要林洪生愛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這是合乎常情的——就會盼望死後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代替自己照料她們的生活。而他還沒有下決心走進竹音的家,首先感覺到的便是這份沉甸甸的責任。 他還是沒有決定自己是否走這一步,就像他一直沒有決定是否留在部隊一樣。但休假完畢返回部隊的中途,鬼使神差一般,他又到了那座城市,趕在薄暮時分敲響了竹音家的門。 她打開門。他的感覺是自從上次離開這兒之後,她和丫丫就一直在等他。他的到來沒讓母女倆感到驚奇,卻給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間裡增添了歡樂。 “爸爸!爸爸回來了!”丫丫一眼望見他,丟下手中的玩具,快活地笑著,叫著,張開雙臂,向他懷裡撲來。 他心頭一熱,將丫丫抱起來。奇怪的是此刻他也有了那種感覺:他在外面飄泊了許久,今天終於回到家,同親人們團聚了。 一起吃了晚飯。之後母女倆送他去火車站。心境已經很平靜了…… 另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情也決定了:在部隊留下來。既然總要有人當兵打仗,就留下來吧。他一點兒也沒想到自己這個決定與剛剛負擔起來的責任之間又出現了深刻的矛盾。 “要一個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他感動地想,“一個本來很絕望的人,一旦有了妻子,女兒,有了一個家,他也就突然有了丫丫畫中的一切,天空,白雲,太陽,山巒,河流,樹木,草地……於是他也就有了繼續生活的願望和勇氣……” 回到部隊,他把三營營長肖斌、副營長曹茂然、七連連長胡志高和其他幾個要求轉業的人找到自己房間裡,擺出了酒、菜和煙,說: “我已經決定留在部隊了。我不准備去A團,如果要我當團長,就在C團幹。我希望你們也留下來,不過咱們把話說清楚,留下來肯定還有可能去打仗。……我不勉強各位,願意留的我們繼續在一塊兒乾,執意要走的我也尊重你們的意見!” 曹茂然和三個排長還是決定走。肖斌、胡志高和其他人卻留下來了,條件是必須在他的麾下乾,無論他什麼時候轉業,他們也要跟著走。 他也為九連連長程明和指導員梁鵬飛做了安排,提議團黨委報請師黨委為他們各提了一職,讓程明的老婆能從農村隨軍,梁鵬飛的愛人在廠裡有了排隊分房的資格。年底,他又安排他們轉了業。 但是,當上級有關部門要他對九連三排長(戰後已提升為副連長)上官峰的去留做出決定時,他卻猶豫了。公母山戰爭後,上官峰成了聞名全國的戰鬥英雄,他當年就讀的陸軍學院又想起讓他回校做軍事理論研究的事兒來,通過軍區幹部部門向師裡下了調令,要把英雄弄回去。部隊方面不願把自己的英雄放走,又不能不執行軍區的指示,有人就出了個主意,讓劉宗魁暗示上官峰,說自己死活不願去陸軍學院搞什麼研究。只要長時間拖著不去報到,陸軍學院那邊的熱乎勁兒過去了,英雄也就留下了。 劉宗魁想了一個晚上,覺得自己不能那樣做。首先,他不贊成報紙上那樣宣傳上官峰,彷彿後者天生就是一個傳奇式的、渾身是膽、一點也不怕死的人,那天深夜他率領另外五個人攻上634高地主峰,本是應該的和在意料之中的。以一個兩次經歷戰爭的老軍人的眼光看待這種宣傳,他不僅覺得它是不真實的,是對軍人在戰爭中承受的沉重與苦難的無知或貶低,還對上官峰日後的軍旅生涯十分不利;其次,儘管上官峰今天成了英雄,他仍舊忘不了戰前那個深夜部隊向黑風澗運動途中這個十七歲的大孩子留給他的印象,即這樣一個人只配去讀大學,啃書本,坐在實驗室裡探索原子的奧秘,而不是做一個以戰爭為職業的軍人。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634高地之戰以後,他對上官峰的這種印像不僅沒有改變,相反還被強化了。如果讓他為上官峰做出選擇,他寧願讓小伙子回陸軍學院工作。但今天的他已不是過去的他,在這種決定人的命運的大問題上,他覺得應當讓上官峰和肖斌、曹茂然們有同樣的權利。那就是說,要由他自己決定。於是他對此事就做了最簡單、也許還是最正確的處理:將軍區調令的內容和部隊不願放他走的意思一同託人告訴參加英模報告團沿鐵路進行巡迴講演的上官峰,讓他自己為未來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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