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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十四章

穿越死亡 朱秀海 7838 2018-03-18
這天上午八時整,當第一批砲彈落到黑風澗裡炸開,整個公母山前線我軍——已佔領騎盤嶺一線的A團、最先到達001號高地南麓並展開攻擊的B團的一個營,以及位於貓兒嶺反斜面的A團和L師前沿指揮所,再往北散開部署於貓兒嶺和老爺嶺峽谷地帶的各炮群——都遭遇到了敵大群合成砲兵空前猛烈的攻擊。 砲擊開始前十五分鐘,江濤已從岩洞外回到了“大廳”裡。早上的戰鬥打得那麼漂亮,最主要的是敵人並沒有砲兵可對貓兒嶺構成威脅,江濤心情愉快地認為早飯仍應當像往常那樣在指揮帳篷外面的空地上吃。這裡視野開闊,空氣清新,能讓人體會到一種野餐式的愉快。由於大家心情都像他一樣興奮和歡快(女記者白帆除外,她似乎有些悶悶不樂,不過誰也沒有特別注意她),這頓戰地早餐就持續了半個小時還沒有結束。七點四十分,值班參謀匆匆從二號岩洞裡跑出來,俯在江濤耳邊說了一句什麼,江濤才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說:

“諸位,失陪了,軍長來電話,我要去接一下!” 十五分鐘前早餐也被打斷過一次,那是師長代表師黨委對A團在騎盤嶺地區取得的勝利表示祝賀。現在軍長又來電話,江濤覺得大約也是同樣的意思——001號高地那邊槍聲越來越激烈,越發反襯出他的勝利是無可爭議的。 ——今天他有資格享受這種勝利者的光榮! 他走進“大廳”,拿起擱放在桌面的電話聽筒,“餵”了一聲。他是帶著接受表彰的歡快心情同軍長通話的,但軍長一開口,他的歡快心情就大大打了折扣。 “是江濤同志嗎?” “是我,軍長!” “你現在正做些什麼?” 江濤愣了一下,沒有馬上反應過來。他現在正愉快地為騎盤嶺的勝利進早餐,這件事當然不能告訴軍長。忽然他清醒了,大聲回答:

“報告軍長,我團各分隊正在騎盤嶺上展開構築陣地,準備應付敵人的反撲!” 軍長“唔”了一聲。江濤聽出老頭兒對他的回答基本上是滿意的。但同時他也感覺到了,老頭兒的語氣是嚴厲的,他並不是為了表彰自己才打來這個電話的。這使江濤的心警覺起來。 “我代表軍黨委對你團在騎盤嶺上取得的勝利表示祝賀!”軍長說,“你們的勝利我已正式報給軍區前線指揮部和軍委首長,他們也要我轉達對你們的祝賀。但你們切不要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以目前的情況論,佔領騎盤嶺還僅僅是你團整個作戰行動的開端。軍委首長有指示:既然我們能夠收復失去的國土,就一定要牢牢地守住它,絕不能再讓敵人奪走!這也就是說,從現在起,騎盤嶺地區就不准再丟棄一寸土地。不管誰丟了一座山頭或一條山腿,每一級指揮員都要承擔丟失領土、喪權辱國的責任!包括你團長在內!”

“是!” “江濤同志,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在騎盤嶺上消滅的只是敵人的一個排,並沒遇到更多的兵力。騎盤嶺地區易攻難守,看來敵人也是清楚的,所以他們才只在那兒放了一個排的警戒哨。你要警戒天子山的敵人,它們一旦向騎盤嶺反撲,你就將受到很大的壓力。……你聽懂了我的意思嗎?” “報告軍長,懂了!” “那好,再見!祝你和A團取得更大勝利!” 放下電話,江濤的內心驚惶起來。首先,他從軍長的話中覺察到了,老頭兒對黎明發生的騎盤嶺上的一切都清楚,軍長甚至能猜出他打的只是敵人一個排的警戒哨,這不啻是對因黎明的勝利一直處在陶醉狀態中的他兜頭澆了一桶冷水。既然軍長這樣看待他在騎盤嶺的勝利,這勝利在軍長心目中的真實分量可想而知,而他的興奮和沾沾自喜也就顯得可笑了。 “你在這個人面前還嫩著呢,你做什麼事情想瞞過他那雙小洞似的三角眼是不可能的。”他對自己說;其次,軍長的電話還完全改變了他對已完成的騎盤嶺進攻戰鬥的看法:軍長來電話前他以為由於騎盤嶺進攻戰鬥勝利結束,A團的戰鬥任務已經完成,軍長的一席話卻把這場讓他飄飄然了一早上的戰鬥變成了另一場可能或者肯定要發生的騎盤嶺防禦戰的序幕。軍長話中的警告意味是明白無誤的:你打下騎盤嶺並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你還必須守住它,不能丟棄任何一座山頭或一條山腿!北京眼下已知道A團收復了騎盤嶺,一旦你再丟掉它——哪怕只是局部——也會被追究失土喪權的責任,這種責任是任何一個軍人都承擔不起的!

江濤沒有回到餐桌上去。軍長的電話帶給他一種與一早上的歡樂情緒截然相反的沉重陰鬱的意識,他的食慾完全消失了;戰爭正朝一個他過去沒有深思熟慮過的方向轉折,某些他還沒來得及思考的東西再次讓他的精神像昨天深夜那樣高度繃緊起來。戰前他思考得最多、計劃得最周密的是如何拿下騎盤嶺,而不是打一場騎盤嶺防禦戰。任何一本戰術教程都有這樣的陳述:進攻戰鬥後的防禦戰是每一場進攻戰鬥的重要組成部分。江濤暗自承認自己忽略了這一點是受了幾年前那場邊境戰爭的影響。那場戰爭給予他的經驗是:敵人總是將主力放到一線陣地頑強抵抗,一線陣地一旦被突破,他們就再也組織不起有威脅的反撲,我軍則可藉勢長驅直入。今天的情況卻與那次戰爭大不相同。他在騎盤嶺上打掉的只是敵人的一個排,柳道明在001號高地方向遇到的也只是敵人的一個加強連。幾個月前我軍就在這一帶大兵壓境,敵人不可能只使用如此單薄的兵力組織公母山地區的防禦。軍長的估計可能不是杞人憂天。敵人這次應當有用於反撲的兵力(雖然他還不知道它們位於何處),一俟他們開始向騎盤嶺反撲,A團在騎盤嶺一線長達六公里的防線就有可能被突破,他不能保證今天自己的部隊一定不會丟掉一座山頭或一條山腿!

還有一個防禦時間問題。戰前他對此事想得輕鬆:進攻戰鬥一結束,部隊在嶺上展開,構築一下陣地,做出一個轉入防禦態勢的樣子,敵人也不再反撲——那是難得發生的——照常規就該有二線部隊上來接替,正式組織下一階段的防禦作戰。但今天假若真有敵人自天子山方向對騎盤嶺實施反撲,或者僅僅由於B團遲遲拿不下001號高地——這是可能的,到目前為止B團的部隊也沒有全部到達攻擊出發位置——他們在短時間內被接替的可能性都不大。江濤想軍長昨天清晨曾把他們團和B團完成戰鬥任務的最後時間定在今天午夜二十四時,從這一點考慮,即使軍長打算派部隊接替他,也只會是在那個時間之後,最大的可能是明天拂曉。江濤由此又明確了一件事:哪怕出於最樂觀的估計,A團也必須在騎盤嶺上堅守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

至此他的頭腦基本上還是鎮靜的和清醒的,對問題的思考和處置也是敏捷的和正確的,江濤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片刻也沒有耽誤,就把電話打到各營,先了解了他們在騎盤嶺上展開的情況——一營二營已展開完畢,三營還在繼續展開——然後簡捷有力地向趙勇和二營三營營長傳達了軍長防敵反撲和“不得再丟棄一寸土地,違者以喪權辱國論處”的指示,命令他們立即一層層向下貫徹,同時全團即刻轉入防禦作戰;此後他又專門強調,各營指揮員務必現在就將本營守衛的每座高地、每條山腿、每塊山體突出部的情況完全搞清楚,把防禦任務具體落實到連、排、班和戰鬥小組。江濤要各單位逐級向自己的上級立下軍令狀:人在陣地在,誰的地方出了問題,誰就要承擔責任!

做完這一切還不到八點。江濤鬆了一口氣,想到自己對軍長電話的反應是否有些過分。他的好心緒完全被破壞了,他非常不願意相信軍長的預見會成為現實。然而剛剛離開“大廳”,回到“臥室”,面對洞壁那幅頂天立地的作戰地圖,他又不能不相信它了!他的目光第一次越過公母山地區投向地圖下端的天子山,就立即獲得了一個重大發現。從地圖的下端向上看,而不是如過去一直做的那樣從上往下看,他突然明白敵人為何只在騎盤嶺上放置一個排的警戒哨了:騎盤嶺上無險可扼,兵力太多易遭炮火殺傷,兵力太少則不敷使用。將天子山地區和公母山地區合在一起縱覽,真正值得守衛的是天子山而不是騎盤嶺。天子山地區等高線密密麻麻,峰嶺林立,海拔高度不僅超出騎盤嶺一大截,對001號高地也持居高臨下之勢,其主要山峰距騎盤嶺大山樑和001號高地的空間直線距離最近處只有五百到一千米,許多條山腿更是相互靠近,犬牙交錯。江濤此時清醒了:如果他是敵人的指揮官,最可能選擇的防禦方案是:使用主力堅守天子山和001號高地,同時對騎盤嶺實施自高而下的火力封鎖。如果進攻一方上了騎盤嶺,那在他也是不足惜的,因為它反正要丟掉,只消把重機槍和上次邊境戰爭中大量使用的高平兩用機槍架上天子山諸峰,就可使騎盤嶺山梁線及前坡表面陣地上的我軍遭受重大殺傷,以至於無法立足;倘若兵力充裕,他還可以在強大砲火支援下隨時從天子山方向發起反擊。敵人地形熟,奪回騎盤嶺應更加容易。江濤再次注意綿延在公母山和天子山之間大山峽中的國境線,使用的卻已是全新的眼光。 “國境線是一種歷史的、流動的概念,”一個外國名將在自己的書中寫道,“戰爭沒有國界,它總是為了重新劃定國界。”江濤突然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戰前他一直對自己的作戰方案有一點模模糊糊的懷疑,今天他終於看出那是為什麼了!如果說戰前他和軍師兩級首長考慮作戰方案時都有漏洞,漏洞就出在這條國境線上!敵人的作戰地圖上國境線肯定是另一種畫法,他們是不會把公母山和天子山割裂開來思考的!

一發砲彈就是這時在貓兒嶺嶺脊上“轟隆”一聲炸開了,震得“臥室”桌面上一隻酒杯“叮噹”跳了一下;接著,又一發砲彈的炸音從164高地方向沉悶地傳過來,江濤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面猛地為之一震。他尚未從緊張的思維活動裡回到現實中來,外面“大廳”的電話鈴聲就急促地響了! 江濤三步兩步跑出“臥室”,尹國才已經接了電話。砲彈的爆炸聲在整個公母山變得密集了。江濤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一時臉色煞白! “一營趙副團長的電話!”尹國才把電話聽筒遞給他,神情也變了。江濤接住電話聽筒,還沒來得及放到耳邊去,“咣——咚”一聲巨響,一發重型砲彈就在二號岩洞外落下來,炸開了! “大廳”內每一樣東西都大震了一下,一團團灰土和碎石從穹頂紛紛下落,合成嗆人的塵霧,在岩洞內漫開。尹國才和幾個參謀很自然地向洞口湧去,又被濃煙嗆了回來!

原來那發砲彈把指揮帳篷打燃了! 江濤的腦袋被震得“嗡嗡”響,他極力讓自己鎮靜,大聲喊道: “慌什麼!……不就是敵人開始反撲了嗎?這有什麼奇怪!……都給我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洞內的混亂被制止了。江濤這才把聽筒放到耳邊,“餵”了一聲。馬上,他聽到了趙勇緊張而興奮的嗓音: “團長!團長嗎?……我是趙勇!報告團長,我營突然遭遇敵人猛烈砲擊!” “我這兒也遭到了敵人砲擊!”江濤高聲回答說,嘴唇哆嗦起來。驚魂未定的尹國才這時發覺他肥大的鼻尖上開始滲出一種油膩光滑的液體,“你那兒還發現了什麼情況?” “團長,”趙勇的聲音高起來,肯定是又發現了新情況,“從我正前方天子山一號峰二號峰之間的山谷裡,出現了大批敵人!他們正朝我們這兒奔來!”

江濤心中“咯噔”一下! “趙勇!你給我聽著,你現在要做好準備,打垮敵人的反撲!”他衝著話筒大喊,聲音又兇又狠,“你準備得怎麼樣了?快向我報告!” “報告團長,我營各連已在164高地周圍諸高地、山腿、突出部全部展開,工事也大體構築完畢!……團長你放心,敵人來了我要他好好吃點苦頭!”趙勇喊道,忽然又叫了一聲,“團長!天子山的敵人先頭部隊下到我們前面的谷底了,他們沒有奔我們這兒來,都斜著向西奔001號高地去了!” 江濤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有多少兵力?!”他問。 “兩個連或者一個營!” “001號高地那邊情況如何?” “報告團長,B團進展得很不順利,現在他們還在山腿下運動。他們也在挨炮!” 內心中剛剛降低了一點的危機感又重新提到嗓子眼上。 B團形勢的岌岌可危讓他再次想到騎盤嶺,尤其是緊靠001號高地的164高地。 “趙勇你聽著!你一定要警惕敵人對164高地實施反撲!……你要好好給我守住你的陣地!你要記住軍長剛才的話!”“放心吧團長,”趙勇回答道,“我與164高地同在!” 尹國才正在旁邊接二營營長的電話。 342高地上也正遭遇敵人砲擊,天子山方向尚未發現敵人,但架在對面兩座山峰——天子山三號峰和主峰鷹嘴峰——上的兩挺高平兩用機槍卻朝他們陣地上打得很兇。二營也趕在敵人砲擊前完成了防禦部署。江濤結束了同趙勇的通話,走過去同二營營長講話。他再次命令對方密切注視天子山方向敵人的行動,堅決打退敵人的反撲,保證不丟失一寸土地!二營營長明顯緊張起來,一連嚴肅地說了好幾個“團長放心!” 三營卻出了麻煩。五分鐘後,三營營長向他報告:該營的防禦體系還沒有完成,主要原因是原定負責佔領631高地東側山體中部630、629兩高地的九連沒能迅速將它們控制在我方手裡;而自從敵人砲擊開始,騎盤嶺東側翡翠嶺地區與629、630高地相近的三座高地——因沒有正式列入編號而暫時被由北向南地稱之為東一、東二、東三高地——上的敵人,也用密集的火力對629、630高地實施打擊。尤其是東一高地上那挺高平兩用機槍,它剛剛打響,就封鎖了從631高地東下630高地的大山坡,使九連無法前進。這一情況還使他們兵力不夠使用,沒有力量去佔領631高地東南一線排列過去的632、633、634高地。三營營長提醒江濤注意,上述三個小高地與騎盤嶺主陣地相距甚遠,且深深嵌入天子山與翡翠嶺敵人防禦縱深的結合部,位置突出而孤立。特別是633、634高地,東臨敵東二、東三高地,西南面和西面是天子山主峰鷹嘴峰伸向北方峽谷的一條大山腿(後者與633、634高地之間只隔著一道底部平緩、不足百米之遙的沖溝),極易受敵兩面夾擊。如果我軍的作戰意圖僅限於收復騎盤嶺,佔領不佔領上述三個小高地其實無關大局。不過三營營長又說:從拂曉他們登上631高地到現在,一直用望遠鏡朝這三個小高地搜索,沒有發現敵人的一兵一卒。 江濤手拿電話聽筒,走到一幅攤開在桌上的地圖前。現在他心中又多了一個危機點:翡翠嶺!他看清楚了:不僅天子山方向的敵人從南面對騎盤嶺構成了威脅,翡翠嶺方向的敵人也從東面和東南對它構成了威脅! “餵,你聽著!”他厲聲對三營營長說道,“632、633、634高地的事你先不要管!你們目前的任務是收復629、630高地,絕不能讓敵人佔領了它們,變成向騎盤嶺大山梁反撲的立足點!我再次給你明確一下任務:從現在起到明天早上,你絕對不能讓天子山和翡翠嶺方向的敵人從你們那兒竄上騎盤嶺!” “明白!”三營營長回答。不知為什麼,江濤從他的話中聽出了某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 從這時起江濤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打擊敵人反撲的戰鬥中去了,絲毫沒有意識到十幾分鐘前自己還不願相信軍長的預見。騎盤嶺防禦戰鬥已經打響,在讓尹國才向師炮群呼叫炮火壓制敵人砲兵之後,他還因為自己在騎盤嶺的防禦部署基本完成而獲得一種新的鎮靜。現在他內心裡只剩下兩個興奮點,一個是天子山和翡翠嶺方向隨時可能出現的針對騎盤嶺的反撲行動,另一個是三營營長剛才向他指出的、他們沒有力量去佔領的632、633、634高地。敵人對騎盤嶺的反撲遲遲沒有開始,他的注意力就極自然地轉向了這三座小高地。為了能讓自己專心致志地思考,他回到了“臥室”,重新站在那幅巨大的軍用地圖前。 現在他明白三營營長為何不願去佔領這三座小高地了! ——正是這三座看上去不起眼的小高地,有可能成為今天騎盤嶺攻防戰中的麻煩所在! ——並非只因為632、633、634高地處於翡翠嶺和天子山敵人的防禦縱深之間,——他又恢復了那種將公母山和天子山合在一起看的眼光——還因為已漸漸全部顯現出的敵人的防禦架構缺少一種戰術上的對稱性和完整性:敵人並非是棄騎盤嶺不守,而是明知它無法守住,才將主力退縮部署於天子山一線,同時在001號高地上做重點防禦。如果他是敵人的指揮官,就會以天子山為鉗軸,以001號高地和騎盤嶺東端的另一座高地為左右兩片鉗齒,對騎盤嶺構成鉗擊之勢。沒有東面這一片“鉗齒”,這個防禦體系的構築就是有明顯缺陷的。而假若有這樣一片尚未暴露的“鉗齒”;它很可能就是632高地地區三個小高地中的一個! 他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判斷,因為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另一片“鉗齒”就是目前已暴露的敵翡翠嶺地區的東一、東二、東三高地。不過這樣設想還必須擴展自己觀察敵人實際防禦態勢的視野,不僅要將公母山和天子山,而且也要將翡翠嶺合在一起。 ——後一種防禦構想在學術上顯然有大而無當之弊,前者才是戰術上的傑作! ——倘若他的判斷屬實,今天無論哪一支部隊被派去收復632、633、634高地,都有可能捅上一個馬蜂窩! ——一旦一支部隊出現在632高地地區,它馬上就會成為敵人的心腹大患!不管敵人按他猜測的兩種防禦構想的哪一種去部署兵力,這支部隊都會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插進敵人整個防禦體系的縱深部位,那兒也是它最虛弱的部位!僅僅為了除掉這個心腹大患,敵人也要向該地區投入大量兵力,真如此騎盤嶺正面受到的壓力就將大大減輕。這在戰術上叫做“以攻為守”! ——抽調騎盤嶺上的部隊去打這一仗是不可能的:二營處在騎盤嶺正面,點多線長,最容易為敵所突破,不能減弱那兒的兵力;三營在遭受敵人正面壓力之外又添加了翡翠嶺方向的敵情壓力,自顧尚且不暇,多餘的兵力是沒有的;能夠抽出一點兵力的是一營,但趙勇在164高地上受到的壓力也不小,他要時刻警惕正面和001號高地方向敵人可能突然對他發起的攻擊。假若B團戰敗——眼前該團主力在001號高地下腹背受敵,全部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敵人的兵力就會自然而然地轉向164高地。江濤還有另外的顧慮:即使不發生上面的情況,他也必須在趙勇那兒保留一部分兵力,以防萬一。今天他已經不能保證騎盤嶺防禦戰中不會出現最壞的局面。從大局著眼,守住騎盤嶺當然比佔領632、633、634高地重要得多,他手裡不能不抓住一點萬不得已時可用來救危解難的部隊! ——這樣就只剩下劉宗魁帶的那個營了! ——昨天見過劉宗魁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忘記這個人。直到敵人對騎盤嶺實施砲擊之前,他仍然沒打算使用這支部隊,但現在他卻不能不使用它了! ——師裡給他這支預備隊,本來就是為了應付各種突發的複雜情況的! …… 將這個決心付諸行動之前,江濤又在“臥室”裡停留了兩分鐘,他問自己這樣做是否還出自一個他不願意承認的動機:騎盤嶺防禦戰打響後,他可能再也抽不出兵力去處理632、633、634高地了;上述三座小高地今天很可能要發生一場血戰而且勝負難料,C團三營打得好,作為指揮員他也有一份榮耀,打不好他也有話向軍長交代(“畢竟不是我A團的部隊嘛!”等等)。 “不,”他立即嚴厲地否認了這樣一種意念,“無論如何,632、633、634高地今天午夜二十四時前都是要收復的,不然我就沒有完成全部作戰任務。……我之所以下決心派劉宗魁帶他那個營去執行此項任務,不僅僅因為我手中沒有別的部隊可用,真正的原因是:儘管我不喜歡這個人,到了關鍵時候,我卻堅信只有他才能完成任務!就帶部隊打硬仗打惡仗而言,我手下可能沒有任何人比得上他!……” 他到底沒有親自向劉宗魁下達這個命令。在那幅巨大的作戰地圖前具體地研究了C團三營從黑風澗到632高地地區所需的時間,江濤把尹國才喊進“臥室”,不看他,說道: “參謀長,你給C團劉副團長打個電話,傳達我的命令,讓他帶C團三營立即出發,中午十二時以前趕到騎盤嶺東端的632、633、634高地地區,十四時以前一定要拿下這三座小高地!” 尹國才迅速將他的命令記在一個小筆記本上。他正要離開,江濤忽然轉過身來。這一瞬間,A團參謀長發覺團長的神情顯得格外衝動。江濤直視著他的眼睛,說: “國才,從現在起,由你親自負責同C團三營保持最密切的聯繫!……除了兵力之外,其他一切要求都務必及時充分地滿足他們!……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團長!”尹國才立正了回答,快步走出江濤的“臥室”。其實他什麼也不明白,最不明白的是團長方才的神情為何那樣衝動。尹國才在向C團三營傳達江濤的命令之前認真研究了一下地圖,突然,他什麼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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