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八千男兒血·中日常德會戰紀實

第43章 “讓我的馬再飲一口沅江水”

許多年前,我在著名的風景區浙江杭州柳浪聞鶯公園,看到一座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埋下的方尖碑,上面刻著幾個大字: 因為我們這代人沒有經歷過那場戰爭,所以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但隨著這幾年中日兩國的交往愈來愈頻繁,直至我寫這本書,又重溫兩個民族的歷史淵源,我漸漸地琢磨出一些意思來。 戰爭,可以說誰都不需要,中國人不要,日本人也不要。但戰爭是手段,戰爭的慾望並不是戰爭本身,不要戰爭,並不是說連同那慾望也消失了。 不,日本人雖然淘汰了戰爭這種野蠻的方式,但他們對東方這塊肥沃土地的熱望,他們對稱雄地球世界的夢想,是一時一刻也沒有放棄過的。 1943年12月,日軍第11軍攻占了中國湖南省常德市。按日軍此次“よ”號作戰計劃,只要佔領了常德,部隊就要撤離並恢復原態勢。戰前的命令是這樣寫的:

“一、第11軍司令官於11月上旬發起此次作戰,進攻常德附近,摧毀敵人的戰力。作戰目的一經完成即恢復原態勢。關於其時機,另行下令。……” 《昭和17、18年的中國派遣軍》一書裡記載: “第三期作戰(返轉作戰) “中國派遣軍總司令部認為,通過此次作戰,已將企圖向雲南方面轉移的敵中央軍,大部牽制在該方面,使敵不易展開對緬甸的反攻。因此,判斷攻占常德即已基本達到此次作戰目的,遂決定讓第11軍及時撤離常德,11月21日下達了要旨如下的派遣軍命令: “第11軍司令官消滅常德附近敵軍事根據地後,應即恢復原態勢。” 12月11日,岩永旺接到了橫山勇要他率兵撤離常德的手令。事實上,其它幾個師團在早幾天就已先期離開了。

岩永旺把他的營帳搭在汩汩流淌的沅江邊,遠遠地望去,像一個隱居的忍者露宿地。警衛隊長曾告誡師團長,說江邊不安全,會有中國軍隊來偷襲,要為他派一個中隊的日軍擔任守衛。岩永旺立即拒絕了隊長的建議,他從鼻子裡嗤了聲,在肚裡譏誚地諷刺:簡直是一介武夫,根本不懂田園風光、山水寄情。他不僅不要衛兵在四周站崗放哨,而且連穿軍裝的人都不准在他眼裡出現。他自己換上了和服與木屐,帶兩個伙夫做僕人,都套上日式的便裝,悠然自得、閒雅淡遠,在沅江邊過起陶淵明式的“採菊東籬下”的生活來。 清晨,江面上湧起了大霧,岩永旺興趣頗濃,獨自搖了條小船漂泊在江岸,穩坐船頭專心垂釣。他釣的魚有時候拿到廚房去做生魚片,有時候就在江邊的篝火上燒烤,這些,都構成了他親近大自然的一種充滿情趣的內容。

然而,他不應該忘記,這大自然並不是屬於他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通信兵闖入了他的營帳的領地,隔得老遠就朝著江邊向他報告: “師團長閣下,橫山勇司令官的急電,請您今天開拔,帶部隊撤退!” 喊聲在空曠的江邊,帶了回音,傳得很遠。岩永旺感到體內有一股溫馨的氣息突然沉落下去,手不禁一軟,就在這當兒,一條估計不瘦的江鰻從他的鉤邊滑跑了。 “要走了?要走了?”他在心裡發出輕嘆般的疑問。他像一個癡情的戀人,望著美麗的沅江依依不捨,喪魂落魄。 也許岩永旺根本就應該是位詩人,因為他的感情太豐富,可又因為他把感情寄寓在他嚮往得到的事物上過多,所以他成了一名軍人。軍人就要用武力來得到他感情寄託的對象。

終於,岩永旺無法再延續命令所規定的時間,他集合起隊伍要告別常德,告別沅江了。可就在隊伍已整裝待發之際,他又突發一股不可遏制的留戀之情,癲狂地策馬向沅江邊奔去。 參謀長山田大佐喊著問: “師團長閣下,您要到哪去?” 岩永旺勒住嘶叫的坐騎,回答: “我要讓我的馬,再飲一口沅江的水!” 他騎著馬衝到江邊,一直衝到江水里,濺起沒過他頭頂的浪花,浪花把他渾身上下都濺透了,他才掉轉馬身往岸上跑。 山田追到江邊,焦急地說:“岩永師團長閣下,請快走吧,不能再拖了!” 岩永旺不吭聲,看他樣子,像是想再騎馬向江里衝第二次。 “閣下!”山田幾乎是在哀求了,“中國軍隊正四面八方向常德逼來,前頭部隊已在向常德進攻,我們留下的掩護部隊也已到了最後的撤離期限,再晚的話,他們就有被包圍的危險啊!”

“山田君!”岩永旺突然悲傷而又沉重地喊道,“我們為什麼要走?我們為什麼要走!”他似乎在問天,可是蒼天只有西北風的嗚嗚作響聲。 “我們為什麼要走?我的兩個聯隊長死在這裡,我差不多一個聯隊的士兵死在這裡,這是我們用上萬名日本人的鮮血換來的城市,換來的沅江,可我們沒有在這平平安安地過上一天,就又要走了,可惜嗎?遺憾嗎?難受嗎?你要是沒有的話,我有!我在感情上捨不下!我真想把這座城、這條江、這塊土地,都搬回去,搬到我們日本去!” 山田聽了岩永旺這番話,沉默了。半晌,他才說:“師團長閣下,請您原諒!我也留戀這片土地,不過我想,憑我們戰無不勝的皇軍的神威,我們不用把這座城、這條江搬回去,我們會來住的,永遠住在這兒。它,就屬於我們的!”

“哈哈哈……”岩永旺爆發出一陣失態的大笑,笑完之後,他又露出極明顯的悲哀神色,“不會了,不會了,永遠不會了。”他失落地自語道。 1943年,正是日本走下坡路的時候,作為掌握戰局的中將師團長,他太知道自己的處境了。 停頓了片刻。 “走吧,我們走吧。”岩永旺輕聲自語道,他又朝如詩如畫的沅江望了最後一眼,然後掉轉身騎馬跑去,他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大概,世界上所有的軍隊都如此:進軍的時候威武雄壯,撤退的時候窩窩囊囊。 轉戰了一個多月,在冰天雪地的湘北大地縮成一團的日軍部隊,又冷又餓,又累又乏,一聽說要撤退,他們竟然狂喜地歡呼起來。他們在佔領常德的時候,都沒有這樣歡呼過,可想而知他們在歡呼聲下的那種思歸心切。

命令一下達,他們掉轉屁股就往後跑,連同那些傷兵,也都一瘸一拐地不甘落後。這樣一支隊伍,不用形容都可以想像得出了,他們雖然沒打敗仗,但就像吃了敗仗一樣,兵敗如山倒,潰軍瀉千里。 有兩份資料可以證明當時日軍的狼狽。一份是王敬久致徐永昌密電:……(敵人撤退遺下的物資)軍馬98匹,山炮、毒氣炮6門(內有在石 門友軍所失俄式山炮4門)、輕重機槍13挺,步槍706支,擲彈筒56具,戒嚴刀4把,面具36個,火焰放射器2具,電話機3部,被覆線23500公尺,刺刀、鋼盔、手槍、望遠鏡、煙幕罐、毒氣罐、毒氣彈、衛生器材326件,各種彈藥984顆,敵11軍作戰命令等351件號。 一份是湖南省參事室供稿,內中說:

日軍此次撤退,極為快速,密集部隊日夜不停地奔跑,拿著地圖和指北針,逢山過山,遇水涉水,很少有單獨離隊的。敵軍撤退快速,沿途丟棄病傷騾馬甚多,裝備彈藥也有遺棄。騾馬大多為老百姓拾得宰吃了。各個山頭附近都有日軍遺棄的死屍,草草掩埋,後為居民挖出,剝去呢服皮鞋,暴屍露骨,為野狗烏鴉啄食。 日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從湖北沙市觀音寺指揮所趕到前線,督導部隊撤退,見到這番潰不成軍的樣子,極為震怒,立刻下令全軍停止前進,整頓軍容和隊形,丟槍棄彈者立即槍斃。 橫山勇把最稀拉的第3師團第34聯隊聯隊長梁瀨大佐叫來。梁瀨還以為司令官有什麼好事給他,扭著屁股一顛一顛地跑來,大聲喊: “報告司令官閣下!本聯隊長奉……”

還沒等話音吐完,橫山勇就揮起指揮刀的刀背砍過去,砍得這位聯隊長血流滿面。橫山勇咆哮道:“你下次要再帶不好隊伍,我就不是用刀背,而是用刀刃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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