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八千男兒血·中日常德會戰紀實

第4章 沒有女人的城市

一溜馬隊,跑出臨時設在一座舊公館裡的師部大門。師長余程萬、剛從江西萍鄉探親趕回來的副師長陳嘯雲,以及參謀長皮宣猷、指揮官周義重、參謀主任龍出雲等。他們身穿熨得筆挺的新軍裝,戴著禮儀性的白手套,英姿煥發,都像是要去出席重要儀式的模樣。 餘師長勒住馬,抬腕看了看表,才6點鐘,他徵詢陳副師長的意見:“咱們現在去是不是早了點?繞道去市中心的大慶街、大西街觀賞觀賞夜景如何?” “好哇!”陳嘯雲贊同。 他們掉轉頭,策馬向東門方向小跑而去。 正是華燈初上、香風回飄的入夜時分,常德的大街小巷一片繁榮景象,長衫旗袍的摩登男女摩肩接踵,商號店舖的霓虹燈五光十色。這座雲集黃金、賭窟、鴉片、娼妓被……稱為銷金窟的湘北商埠重鎮,正顯示出她醉人的魅力。

有一首民謠,描寫當時繁華的常德和農民進城揮霍後回鄉的窘態: 常德好地方,回盤一碗湯,桃源米酒陬市糖,河洑油條一臂長,水溪豆腐像城牆。來是一擔,去是一條。走到德山回頭望,兩眼淚汪汪。摸摸荷包,當票兩張,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爹娘! 常德不僅繁榮,而且是座千年古城,它古色古香,供人憑弔的古蹟琳瑯滿目:小西門外的採菱城,傳說是楚平王偕妃採菱的所在;衛門口絲瓜井,是劉海戲蟾的地方;府坪有楚國春申君之墓,朱履巷就是這位寬容之君食客三千寄居的地點;四眼井縣黨部舊址是唐朝詩人劉禹錫種桃千株的“玄都觀”;屈原《九歌》中有“朝發枉渚,夕宿辰陽”的詩句,枉渚所在地就是東門外的德山。德山,一名善德山,本名枉山,或枉人山。古隱士善卷,避舜遜讓,曾遁跡於此。南北朝週判史樊子蓋為紀念古賢,乃將枉山改名善德山,道教稱為五十三福地。山上建有名剎各乾明寺,土人傳說該寺已歷78個甲子(60年為一甲子)。東門外有招屈亭,是祖先紀念詩人屈原的遺跡。明憲宗第十三子榮莊王曾食邑於此,瑪瑙巷的省立四中校址,就是王邸舊址。附近有妃嬪接駕的迎鳳巷。常德本地餐館集中的雞鵝巷,是王府飼養家禽的所在。

說到雞鵝巷,我們把目光投注到坐落在巷內的常德總商會所屬商事研究社大樓上來。其實商事研究社,就是一個豪華酒宴廳,平時供商會的老闆們吃喝聚會。今天,門口張燈結彩、鋪陳一新,常德縣戴九峰縣長和商會理事長姚吉階,會同油行、綢布、百貨、南雜、茶葉、金銀等商號的老闆經理,聯合宴請入城布防的第74軍57師首腦,以表示他們隆重的歡迎。 春風滿面的老闆們聚集在商號門口,儘管深秋的晚風把他們的鼻子都吹紅了,但一個個仍然興致不減,耐心恭候軍隊長官們的到來。戴縣長著急地掏出懷錶來看時間,不停地翹首向巷子口張望,催促手下的一個秘書去打電話問餘師長他們出來了沒有。正說著,有人揚聲喊,啊!來啦! 馬隊一溜小跑,馬蹄踏得巷子的青石板路面爆發出璀璨的火星。到了排好陣勢迎接的眾人面前,餘程萬率先跳下馬。

鼓掌、握手、寒暄、說笑,然後互相推讓著上樓入座。 戴九峰以主人身份站起來,略致幾句歡迎辭:“今天,我代表縣政府,借總商會一塊寶地,歡迎國軍第57師的長官們。眾所周知,'虎賁'部隊5月份曾駐防本縣,紀律嚴明,深得民心。這次餘師長程萬先生再次率部蒞臨,市民們將不勝榮幸。有'虎賁'之師庇佑,常德將更加繁榮昌盛!”眾人鼓掌後,戴縣長無奈地笑了笑,接著說:“實不相瞞,本縣府財力一向微薄,這次全仰仗總商會和姚吉階先生出資張羅,所以,接下來的節目,就請姚老闆公佈嘍。” 在眾人會意的笑語中,姚吉階站起來向餘師長、陳副師長等拱了拱手:“各位長官,各位先生,略備薄酌,不成敬意。今晚主要的大菜是:常德烤乳全豬、常德著名風味三杯鴨、巴陵竹筒魚、清蒸鱉魚、洞庭油炯大螃蟹……”一口氣,姚老闆報了十幾種菜名。然後,他向伺候在一旁的堂倌拍拍手,喝道:“上菜!”

“慢!”餘程萬站起來,做了個勸止的手勢。他欠了欠身,說:“戴縣長,姚理事長,請恕我冒昧。對於常德縣各界人士對我們'虎賁'入城的歡迎,我代表弟兄們誠表謝意!我們領受啦。依敝人之見,宴會到此地步,我們都已心滿意足了。該吃的就當已經吃了,該喝的就當已經喝了,意思已盡,還當何求?所以我建議,那些真菜真湯的,就免上為妥,留作以後受用罷。” “不不不,都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就上!”姚先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解釋。 “對對對。”戴縣長也表示附和。 “先生們!”餘程萬提高嗓門說,“我建議,立即將宴會改作常德各界人士戰前議事會,正好,大家都在座。”餘程万頓了頓,讓愕然的眾人議論漸漸平靜下來,又繼續說道:“很抱歉,打擾了諸位的興致。兄弟我也是實在咽不下這口酒菜呀,因為戰事實在太緊迫了!血戰即將來臨,我們軍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疏散百姓。希望大家出謀劃策,吸取南京、廠窖大屠殺的教訓,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城內工廠、學校、機關、商店、街道居民全部疏散到戰區之外的鄉下去。諸位要是能為本部此事出力,勝過十桌這樣豐盛的宴席呀!”

片刻的沉寂後,戴縣長頭一個站起來響應: “疏散民眾,以備戰事,本縣長責無旁貸,堅決照辦!” 但在座的老闆們,卻都在心裡疑慮:戰火真的能燒到常德古城來嗎? 常德四眼井前的小廣場,是老人們聚集的地方。這裡綠蔭環抱,鳥語草香,老倌子、老媽子們閒來無事,便在此曬太陽、打瞌睡,談天說地、遛鳥下棋。 百姓們見到縣長貼出的佈告,要求市民們立即撤退,警察又挨家挨戶地命令和勸說,就都慌了神,紛紛跑到四眼井的小廣場上來,求教老前輩給他們拿主意。 “走麼子。我一百年活在這裡都太太平平過來了,現在還叫我走哪裡去?”一個人稱洪老倌子的百歲老人,用依然洪亮的嗓音對圍著他的市民們說。 常德人不願離鄉背井,他們倒不是不相信軍隊和政府,而是他們有一種僥倖的賭博心理,賭贏了,炸彈炸不到他們頭上,還省去了很多遷徙的麻煩,又保全了財產;賭輸了,那麼只有身家性命和房屋家當一併毀於戰火。但他們押寶全都押在贏家上。

佈告貼出第一天,才零零散散撤走了幾十家。按這樣的速度,全城再過一個月也撤不空。 “不行!這樣不行,簡直在拿他們的生命開玩笑!”憂慮萬分的餘程萬對戴九峰說。因為他剛接到戰況通報,日軍戶田支隊已攻陷南縣,日軍第3師團、第13師團和佐佐木支隊已佔領公安,目前敵軍正在向暖水街發起猛攻,而暖水街距常德僅有一天的路程。 戴縣長也著急,但似乎很無奈。 “這樣吧,我派柴意新團長協助你安排撤退工作。”餘程萬說著,就拿起了電話。 接到電話命令,第169團柴團長急速趕來,進了師部門口,他看見師長和戴縣長,便舉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戴縣長起初以為柴意新也就是個團長罷了,沒想到一看他的軍銜,頓時慌了神,連忙回禮,還不迭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原來柴意新是個少將。

年方26歲的柴將軍,從陸軍大學特別班第五期畢業後,歷任排長、連長、參謀主任,由於他卓越的軍事才幹,在6月份鄂西會戰時,到第74軍代理副參謀長職務,這期間他運籌帷幄,厥功甚偉,充分錶現了他的勇敢和智慧,深受王耀武、孫連仲的賞識,破格授予他少將軍銜。會戰後,柴意新被任命為169團的團長,當團長,是指揮官最關鍵的一個起跑點,因此他被公認為是少年得志。按理說,和這樣的幸運兒相處,是很困難的,但同僚們都認為,他沒有狂傲之氣,也不高深莫測,相反,倒是很隨和,很慷慨無私。 餘程萬也很喜歡這個年輕的將軍,打趣地對戴縣長介紹說:“柴團長還是個新郎倌呢。” 柴意新結婚才數月,臉上不免還蕩漾著幾分幸福的興奮和滿足。

“怎麼,把夫人送走了沒有?”餘程萬關心地問。 “送走了,今早坐船回四川老家了。”柴意新回答,想起嬌妻離別時的纏綿之情,臉上不禁又浮升起些熱騰之感。 “好了,疏散民眾的任務交給你,你和縣長具體商量。”交代完,餘程萬又去處理其它緊急軍務。 柴意新坐下來耐心地聽取戴縣長介紹情況。因為他是四川人,而常德話與四川話同屬一種語系,所以他們之間的交談就沒有戴縣長和余程萬這個“老廣”交談那麼費勁。聽著聽著,突然柴意新對戴縣長提到的洪老倌子產生了靈感。他問:“洪老倌子在群眾中有沒有威望?” “威望很高,常德普通百姓都把他當做福光壽星。” “那好,我們就去找這個百歲老倌子,想辦法讓他來當一當頭羊,帶老百姓疏散!”柴意新利索地揮手說道。

當他們來到四眼井小廣場時,洪老倌子正坐在人群中間,給大家談古論今。 “從漢迄今,常德用兵次數,我已說過,不可以計數。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在這裡征服過五溪蠻。三國時,吳將黃蓋在常德任武陵太守,武陵蠻攻城,時城中兵才五百,黃老將軍開城門,賊半入乃出擊,大敗賊寇。唐乾符元年,黃巢自桂編大桴,乘暴水沿湘水下永衡,破長沙,招討使李傑走常德,兵十餘萬被殲,沅水浮屍蔽江。可常德,還是常德。 “五代割據時期,常德進兵更多,後周周保權據常德之要地,阻撓統一,慕容延釗進兵討伐,在鰲山決戰,大敗周兵,擇其體肥者令兵士噉之。南宋建炎年間,金兵南侵,中原遍地烽煙,常德先有鐘相、楊華之亂,繼之楊麼盤踞洞庭,寇掠濱湖。岳飛一度屯兵常德,實現了八日內平賊的壯語。降及元明,除洪武遣徐達滅陳友諒時,常德曾一度干戈,此後二三百年間尚能相安無事,平靜度過。

“康熙時吳三桂之叛清。”洪老倌子喝了口釅茶,口若懸河地繼續說,“三桂為人固不足道,可是他在晚年為了漢人之不堪壓迫而大膽為此一舉,未始不為被壓迫者吐一口氣。他以常德為根據地,與清兵對壘洞庭,並在常德建造臨時宮殿,登極稱號,時間亦有五年之久,惜以戰略錯誤,予清人以從容佈置的機會而致功敗垂成。 “吳三桂事敗後,常德休養生息百餘年,元氣日盛。這百餘年,湘西苗亂雖間有發生,但常德是平靜的,最多不過照糧派買兵米這些供應上的苛擾而已。雍正年間改土歸流,苗亂也慢慢平靜下來。嘉慶時的教匪之亂,也只限於湖北境內。常德一年比一年景氣。 “民國以來,軍閥割據,常德大小兵禍,雖無年無之,可是從沒遭到過致命傷。如北伐軍的陳復初,曾在常德作戰三次。1920年王育寅借為父報仇之名,與林修梅率軍七千攻劉敘彝,劉軍大敗退入常德城,緊閉城門,向譚延闓求救。1923年,孫中山任命譚延闓為湖南省省長兼湘軍總司令,回鄉驅逐趙恆惕。9月,駐防常德的唐生智與助譚的唐榮陽部激戰於常德城郊。1924年,為討伐吳佩孚,建國聯軍總司令熊克武率軍出川,經貴入湘。賀龍旅長率部先行,在常德與吳佩孚部吳漢民旅激戰。1926年,唐生智擔任北伐軍國民革命軍前敵總指揮和湖南省省長職位後,即令師長周斕在常德滅貴州軍閥袁祖銘……” 洪老倌子越說越來勁,說得唾沫星四濺,“仗,在常德打的是數不清,可是常德毀了沒有?沒有。相反,我國海禁大開,商業重心轉移東南,常德得地理之便,佔了東南與西南間的接運港,無論進出口貨物,均以此為集散地,數十年來,形成湘西北唯一的商埠,繁華自不必說……” 正在老倌子搖頭晃腦,眉飛色舞,數叨不停時,忽聽有人說:“縣長來啦!長官來啦!” 洪老倌子聞聽此聲,便住口,閉斂眼睛,作養神狀。 柴意新和戴九峰走進人群,來到洪老倌子麵前。柴向他鞠了一躬,問候道:“老人家,您好哇!” 洪老倌子睜開眼,又閉攏,沒吭聲。 “老人家,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對常德古城瞭如指掌,就像常德百姓和我們這些後生的慈父一般,我們對您尊敬無比,您對我們也一定厚愛有加。基於此,我代表部隊餘師長來向您懇求,日寇進攻我湘西北,十萬大軍已燒殺擄奪,開到石門、澧縣、津市、暖水街一線,他們的魔爪已伸向常德,古城危在旦夕,而民眾無辜,又弱無反抗之力,如不及時疏散,定將遭空前血劫,為防此慘劇發生,您老人家是否呼籲百姓響應政府號召,迅速撤離?如您支持,後生將不勝感激!”柴意新一番話,發自肺腑。 洪老倌子似乎有所動,鼻翼一歙一歙,呼吸變得緊促。 “老人家,後生給您跪下了!”說著,柴意新“撲通”一聲真的曲膝給老倌子跪下了。 “使不得!”戴縣長一驚,連忙去扶,“將軍,使不得呀!” “不,”柴意新懇切地說,“老人家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洪老倌子也慌了,顫巍巍站起來,“擔當不起,擔當不起呀!”他把柴意新扶起來。 “將軍言之有理,老夫剛才說的,全是中國人打中國人的事,和洋鬼子打仗就另當別論,日本倭寇,沒得人性,是畜牲!”他轉身,又朝周圍的民眾們說,“你們也糊塗啦,老夫糊塗了,你們怎麼也跟老夫糊塗!我洪某,活百歲矣,死而無憾!你們也想葬身小日本的砲火中嗎?不值!聽政府的佈告,聽長官的訓話,趕緊疏散走吧!” “老人家,您也走吧。百歲老人,是國寶呀!”柴意新央求道。 “走!走!槍端不動啦,腿還能走得動。老夫帶頭走!” 常德百姓的疏散,雖然比不上庫圖佐夫元帥在拿破崙大軍進逼之前,將莫斯科居民疏散的隊伍那麼龐大,但也不失為一次甚為悲壯的遷徙。他們挑著擔子,或背著包袱,牽老扶幼的在蒼茫的天空下,向一片片田野荒敝的城外走去。走幾步,都回首張望,這無聲的語言,這一份留戀的淒涼情緒,讓每一個輔助他們的57師官兵都感到心酸。他們不知道這一走,再回來,生斯養斯的老城將會變成什麼模樣。 冬日的沅江,淺是淺了很多,但水清得像一匹淡綠布,靜靜地流著。水面上的船隻,來來往往,兩岸組成的穿梭陣,和江水的平緩,正成了相反的情勢。石板面的南碼頭,一位排長帶了十幾名弟兄,順著江面去的石坡子站著,老百姓男女老少,挑著背著,三三五五的走來。江面上一排停泊了大小幾十艘木船,有的裝滿了人,有的還空著,船頭都站有士兵,有的招呼叫百姓上船,有的伸出手,接過老百姓的東西。 柴意新團長見沅江渡船太少,同時票價飛漲,就派人籌集船隻,開設了這道義渡,免費渡百姓過江。 當時市民大部分向前河黃土店、港二口山區地帶疏散。南站到黃土店約有90華里,到港二口約120華里,力夫索價昂貴達800元之巨。鑑於此,柴團長又派出本團大批士兵,義務給市民擔運行李30華里,不准收取任何報酬。 但在這時,出了件事,護送隊伍中有一名上等兵,名叫劉為才,給群眾送行李出城後,索取了兩塊光洋的力資。 因為不准收錢的紀律是餘師長親自製定的,誰也不敢違抗,所以這事很快就報告到柴意新這裡,柴又立即報告給了余程萬。 沒等半晌,師部就下達了余師長的命令:劉為才違反軍紀,就地槍決。 警衛班組成的臨時行刑隊,舉起了冷冰冰的槍口,“砰——”槍聲響起,手裡攥著那兩塊奪命光洋的劉為才,倒在血泊之中。 雖然是紀律嚴明,但這樣輕易槍斃一個士兵,在西方國家的軍隊裡是難以想像的。 幾乎就在同一年代,大洋彼岸的美軍將領巴頓,因用皮鞋踢了貪生怕死的傷兵幾腳,立刻引起國會議員們對他的嚴厲指責,差點撤了他的職。而國軍在抗戰時期,連排長都可以下令斃人。 當時沒有任何人勸阻餘師長殺劉為才。他還問了副師長陳嘯雲、參謀長皮宣猷,和幾位團長,都說該殺,所以就殺了這個兵。 事後,餘程萬以此向全師官兵張懸文告,重申軍紀,文告說:“常德會戰的序幕,明日便可拉開,而這裡的百姓還有少數沒有疏散,為了貫徹國家法令,愛護人民,減少我們作戰時的顧慮,我們應盡量協助他們疏散,各團、各直屬隊,應隨時依實事的需要,派人替他們護送行李、划船,但不能離開設防範圍,尤其不能接受任何一點小酬勞,最多只能喝一杯熱水。假如你們違反我的命令,有索取酬勞或其他類似事件發生,那就以這個上等兵劉為才為例,決不姑息。你們知道我們虎賁部隊,一向就有良好的軍譽,我們決不能讓這良好的榮譽,由一兩個人斷送殆盡,假如有這樣的害群之馬,決不稍加考慮,嚴格製裁。至於疏散後,常德城裡的各家各戶,任何人不准擅自進入取物,就是我自己也是一樣,如有違反,亦就地槍決!你們各位如果要想保持自己的清白和榮譽,就只有監督部下,一切行動不要越出常軌。” 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夫妻二人相依為命,他們生下的男孩,起名叫該隱。以後又生了該隱的弟弟,起名叫亞伯。 亞伯是牧羊的,該隱是種地的。該隱以佳禾為供物,獻給上帝耶和華。亞伯選取最好的頭生羊,連同羊脂油,獻給耶和華。 耶和華看中了亞伯的供物。該隱看見弟弟佔先了,氣得滿臉紫脹,眼睛射出凶光。回到家裡,該隱就把亞伯殺死了。從此,揭開了人類互相殘殺的序幕。 後來,上帝懲罰了該隱。 雖然之後連綿不絕的戰爭元兇都遭到了懲罰,但受害者的血,已經流成了河。 儘管如此,在虔誠的神父心中,上帝仍然存在。 第57師師部門口,走來一行神色異樣的人。頭一個,戴著寬邊的盆式黑帽子,穿著一件對襟的黑色長袍,袍下擺一直拖到腳背,在他的高鼻樑下,簇擁了一叢棕色長鬍子。在他的身後,跟了3位披黑頭巾、穿黑袍子的女人,一律默不做聲。他們是和平的象徵,然而在這大戰前夕的緊張氣氛中,卻是顯得格外不協調。 一位當值參謀迎上前,問候道:“王主教,您還沒有走嗎?喲,還帶著3位女修道士呢。” 王主教客氣道:“不要緊,我是教徒,有上帝保佑。作為西班牙人,在貴國僑居二三十年,自然和中國人相處得很好,可是西班牙和日本,也相處很好。”他操一口極純正的常德話,每個吐字都很沉著。 “可是,我們已發布了命令,城裡的老百姓必須疏散。”參謀強調說。 “我知道,我已經把教友遷移到東門外大教堂去了,那裡已不算城裡了。”王主教微微一笑,做了個懇求的姿勢,說,“請你轉告餘師長,說我來拜訪他。行嗎?” 值星參謀點點頭,進去禀報。 餘程萬在接待室接見王主教的時候,這位中國化的西班牙神父遞過一張名片,上面印著仿宋體:王德純。 王德純在常德城裡,也算得一個紳士人物,但餘程萬和他卻未謀面。倒不是說當師長的有意冷落他,而是餘程萬根本就沒有料想到,常德城裡還有一個上帝! “神父,有何指教?”餘程萬問。 “我知道師長忙,不便多打攪。我是來求師長閣下原諒,容許我和一部分教友,在東門外住下去。”王德純說道。 “神父,我雖不便向您洩露軍機,可是我可以告訴您,西面的河洑、北面的太陽山、東面的德山,都有惡戰的可能。貴教堂在東門外,那正是軍隊進出的要路,自然也許敵人不由東面向常德進犯,可是誰也不能冒險這樣判斷,您和您的教友何必要作這樣的無謂犧牲呢?”餘程萬是用商量的口吻說的,因為他知道有信仰的西方人,一旦拿定主意,是很難扭轉的。 果然,王德純固執地說:“我不敢說對於軍事有幫助,因為我是教徒,我又是西國人。但師長閣下,難道不惟其如此,我才可以幫助炮火下的難民嗎?我為了上帝,我應當這樣做呀!” 餘程万思忖了兩三秒鐘,說實話,他不想為難神父,因為他不想冒犯上帝。 “好吧,神父,如果您願作這無謂的犧牲的話,那麼您和您的教友們就在東門外住下去吧。”他答應了王德純的要求。 “不過——”他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再提醒一下,“萬一我們要在城下作戰的話,神父不要以為西班牙是日本的友國,敵人會對您稍存客氣。宗教,在日軍眼裡,根本不存在。您應該聽說過,日軍對中國的每一處教堂都轟炸過。” 王德純點點頭,道:“餘師長的話是事實,不過我為了上帝,我應該留在常德。餘師長允許我留在常德,我很感謝了!”說完神父很高興,和余程萬緊緊地握了一下手後,又從懷裡取出一部袖珍本的精裝書送給他。 餘程萬一看,書的黑布封面燙著金字,是《聖經》。 “願上帝與你同在!”王德純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撫摸著硬硬的聖經封面,直到神父一行從視線中消失,餘程萬才突然發現常德在一瞬間成了座空城。 熱烈的陽光下,面前的街道筆直、空洞、寂寞。兩旁的店鋪人家緊閉著大門,街上鋪著的石板,由於沒有平時的行人、車輛和雜物遮掩,顯得異常的平坦和開闊。甚至連巡邏的士兵打釘的皮鞋踏在路面上的步伐聲,都成了典故中的“空谷足音”。 在這番怪誕和冷峻的感覺中,餘程萬忽然想起一位叫馬泰的作家說過的話:“沒有一個穿便衣的百姓,也見不到一個女人的城市,是墳墓。” 上帝何在?上帝真的與“虎賁”同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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