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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訴苦三查”,士氣高漲南出陝中

一野全戰事 孙文广 10627 2018-03-18
西伯利亞寒流掠過鄂爾多斯草原到達陝北後,黃土高原又恢復了它本來的顏色。彭德懷端碗野菜糠粥,在一個土圍子上足足蹲了一個小時。他望著遠處光禿禿的山巒,心裡也油然而生出一種荒涼。兩次攻打榆林都沒成功,這在他心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疙瘩。 4,300餘人的傷亡,這個數字是彭德懷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3月初西華池一仗傷亡1,300人,他就拍過桌子罵過人。而今天,一下子搭進去4,300多人。彭德懷認定,這是自己犯的一個大錯誤。在後來《關於陝北九個月作戰的基本總結》中,他說:“十月打了清澗後,應該休整南下,但犯了一個錯誤,去打榆林。”在20年後他寫自述的時候,對榆林一仗還是不能忘懷,還是坦言這是一個錯誤。榆林兩攻不克,說明榆林非急功能下!

這一仗,彭德懷在感情上打得也很痛苦。當時糧食奇缺,西野戰士都是餓著肚子扛槍上戰場的。 11月22日,彭德懷、張宗遜致電軍委說:三縱隊,4、6團,五日來未得一頓,戰士們餓得哭。為了充飢,馬殺光了,騾也殺光了,戰士餓得實在是沒有辦法。天氣也已經冷下來,好多戰士只穿一件單衣,凍不過了,就從死屍上扒下衣服來禦寒。這等狀況,讓彭德懷心裡難受極了。用“飢寒交迫”來形容當時西野戰士的狀況,一點也不為過。 彭德懷蹲在土圍子上,苦澀地回憶著這些,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啥滋味。不過,真正令彭德懷寢食難安的,還是這支部隊的人員素質和階級覺悟。近9個月的作戰,沒有補充解放區的新兵,補充的都是俘虜,即俘即補。由於俘虜的大量補充,使俘虜兵在整個野戰軍中的比重急劇上升,普遍達到70%,個別團營甚至達到80%。這樣一來,問題就出來了。

當時對俘虜兵有一個特定的稱呼,叫“解放戰士”。余秋裡說他們旅714團2營4連有個解放戰士,叫路新理,是蟠龍被俘解放入伍的。見夜行軍走山路,他就說“鑽山溝,走夜路,和土匪一樣”。發了一頂新帽子,因為式樣不大好看,他見沒人就扔在地上踩,邊踩邊罵“他媽的什麼破爛玩藝,老子不戴”。發的津貼是邊區票子,他轉身就撕了。打環縣時見了國民黨的俘虜,他上去聲色俱厲地說:“你他媽拿的是槍,又不是木棍,為什麼不抵抗就投降?”打榆林時,他畏縮不前,頭埋在泥土裡,不瞄準就亂放槍…… 余秋裡說這件事的時候,彭德懷一直皺著眉頭:“還有這種事啊!?” “當然有這種事,路新理還僅僅只是'解放戰士'中的一個典型。部隊裡解放戰士思想不穩定,'吃誰家糧就當誰家兵'的僱傭思想特別嚴重,貪生怕死、違反紀律、喊苦喊累,甚至陽奉陰違、打滑頭仗。現在,不聽班長指揮的多了,新老戰士吵架的多了,解放戰士和子弟兵不和氣的也多了。還有什麼謠言,'共產黨先甜後苦,打起仗來拿俘虜兵頂頭陣'。打榆林的時候,滑頭兵多得不得了……”

彭德懷突然想到了“烏合之眾”這個詞,但沒有說出口。是啊! 80%的國民黨俘虜,怎麼會沒有問題呢?要是哪個國民黨軍官混在裡面,串通一些國民黨俘虜戰士,來一場“兵變”都是有可能的呀! 彭德懷心事重重,問余秋裡:“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有!”余秋裡響亮地回答:“我們旅714團2營就是一個典型。在山西打下卓資後,他們營補充了一批解放戰士。開始這些解放戰士狂妄得很,被我們俘虜很不服氣,說我們'打仗不正規,總是偷偷摸摸地干',還說'要是擺開陣勢幹,還不知道誰俘虜誰呢!'為這些問題,經常和子弟兵爭論,有些時候甚至還動手,很不和氣。營教導員夏偉同志很關心解放戰士,問寒問暖,行軍中還讓老兵和子弟兵幫他們背東西。一個解放戰士很感動,很動情地對夏偉說,'我們在家裡受地主老財的欺負,在國民黨隊伍裡,又受長官的打罵,還捱過拳頭,也捱過鞭子。沒想到,共產黨隊伍裡的長官這麼好。雖然缺衣少食的,但我們心裡舒服!'夏偉從中受到啟發,立即在全營搞了一個訴苦活動,讓大家把心裡的苦,在家的苦、在國民黨隊伍裡的苦說出來。一訴苦才知道,幾乎所有戰士都出身貧寒,在家裡受盡了地主老財的欺負折磨。解放戰士大部分都是被國民黨抓丁抓過去的,都捱過國民黨軍官的耳光和皮靴,重的還捱過鞭子。而到我們這里後,不僅沒捱過打,還經常受干部的照顧。這樣一對比,一訴苦,效果就出來了。解放戰士戰鬥積極性上來了,和子弟兵關係也好了。後來2營的經驗在全團推開,效果非常好。在後來的歷次戰役戰鬥中,714團都衝鋒在前,屢立戰功。”

彭德懷不斷地點頭,連說:“這個好,這個好!這個要在全軍推廣!” 這一天,他躺在床上思考了一夜,決定搞一次長時間的整訓,就根據358旅的經驗,從國共兩軍的對比教育入手,以訴苦的形式,引導戰士挖掘造成他們苦難的根源,再結合土改的紀律教育,搞一次轟轟烈烈的整軍運動。 11月29日,彭德懷把西野旅以上首長叫到一起,把任務佈置下去了。 余秋裡心裡沉甸甸的,他們旅解放戰士的問題最多,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場訴苦運動,也是他們旅首先搞起來的。整訓剛剛開始,他就帶著政治部宣傳科科長楊浩到了714團。剛剛坐下,團政委就告訴他,訴過苦後,就在昨天晚上,那個有名的“解放戰士”路新理趁其他戰士睡著了,半夜裡悄悄爬起床,拿著一大包東西往外跑。連指導員以為他開小差,就悄悄跟上了。跟到一個山溝裡,只見路新理掏出一個木牌牌插在土坑上,又點燃幾根蠟燭和供香,磕了3個響頭,又是喊爹,又是喊娘,一邊痛哭一邊訴說起自己的那本血淚史。路新理的哭喊聲觸動了指導員,也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血淚史,再也忍不住,上去與路新理抱在一起,哭了大半夜。後來路新理告訴指導員,他平時在連里表現不好,又是國民黨的俘虜兵,他怕把自己的血淚史說出來得不到同志們的同情,才跑到外面來哭的。

“好呀!走,到2營去,我們都去聽路新理訴苦去!”聽說路新理都被感化了,余秋裡興致特別好。 余秋裡一行趕到路新理所在部隊時,訴苦會正在進行當中,輪到路新理髮言時,還未開口,路新理眼淚就跑出來了。戰友們同樣的遭遇早已經觸動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段傷痛。路新理的老家在山東曹縣,有一個小妹妹。父親給地主當長工,自己稍大點後也幫著打短工。父子倆一年累死累活還養不活一家人,後來父親硬是被活活累死,死後窮得連買草蓆送葬的錢也沒有。草草掩埋了父親,就和母親、妹妹一起逃命到了晉南的夏縣。為了活命,他去給一家鹽場曬鹽。因為窮,連鞋也沒有,常年光著腳幹活,時間一長,腳就被鹽汁漚爛了,痛似萬箭鑽心。但為了母親和妹妹不致餓死,他還是咬著牙幹下去了。母親餓病交加,不久就離開了人世。從此,他就和妹妹流浪乞討,相依為命。一次拾破爛回來,路過母親的墳頭時,內心的傷痛再一次爆發出來,就和妹妹趴在母親的墳頭痛哭流涕。正在這時,一群如狼似虎的國民黨兵路過,不由分說把他抓走了,從此當上了國民黨的兵。

路新理泣不成聲地說:“現在我還記得,國民黨兵把我抓走的時候,我妹妹又喊又哭的情景。我給他們下跪,給他們磕頭,但國民黨兵根本不理不睬。現在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我的妹妹在哪裡,她是不是還活著……”說到這裡,路新理再也說不下去,嚎啕大哭起來,嘴裡直喊著“妹妹,我的妹妹”! 在場的所有同志都流下了眼淚,余秋裡也不例外。 哭了一會兒,路新理用袖子把眼淚一抹,抓起槍往上一搗,說:“我現在明白了,是誰讓我這麼苦!我也明白了,我手裡的槍要打誰!以後我要好好打仗,為我的父親母親報仇!等打完仗,我還要去找我的妹妹!” 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幹部戰士們都是窮苦人出身,都受過地主老財的欺負,解放戰士也都捱過國民黨的皮鞭。同樣的出身,同樣的遭遇,把他們的心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他們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悲慘記憶,此時此刻也漸漸清晰起來。路新理講完之後,幹部戰士們又一個接一個地走上台去發言,聲淚俱下,痛哭流涕,內心深處那一段悲傷的情感,像火山爆發一樣,無法阻擋。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們因為不斷打勝仗而歡欣鼓舞的話,那麼,在此之後,整個西北野戰軍裡就充滿了一種別樣的感情。 一場使西北野戰軍精神面貌為之一變的整訓教育運動,就在這樣“句句血、聲聲淚”的控訴中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了。 毛澤東邊抽著彭德怀送來的“戰利品”邊聽著彭德懷關於西野整風運動的匯報,他的眼角也濕濕的。顯然,他也被感染了。良久,他把那還剩半截的煙猛吸一口,吐出一團濃厚的煙霧,狠狠地掐滅煙頭說:“訴苦,訴什麼苦?就是訴地主階級給予勞動人民的剝削之苦,訴國民黨反動派給予士兵群眾的壓迫之苦。通過訴苦,達到深入的階級教育之目的。”說完,又點了一支煙,轉頭對彭德懷說:“老彭,這種教育形式很好,激發了同志們的階級感情。但還要深入下去,把訴苦作為一個切入點,讓幹部戰士們徹底認識到反動派的剝削本質,並自覺地拿起武器跟反動派作鬥爭。”

認識反動派的剝削本質是從算帳開始的。 716團戰士張學成邊說邊算:“我和另一個長工給地主種了140垧地,每垧地大概產糧7鬥。”其他戰士幫他一算,140垧地每年產糧98石。每個長工生產49石,折合細糧24石5鬥。 有戰士問張學成:“你一年工錢多少?” 張學成說:“我一年的工錢在當時可以買7斗米。” “那種子、牛工及其他開支呢?” “大概10石。” 一算,大家明白了。張學成辛辛苦苦乾一年,被老財剝削了12石8斗米!張學成乾了三年,一共被剝削38石4鬥! 連里的文書王生福接著說:“地主的剝削還不止這些。他們手裡的錢又不是死的。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就拿出去放高利貸。一石要還一石半,息錢也要算利。這樣利滾利,息滾息,滾得長工根本就還不起。這樣下去,老財們吃香的喝辣的,而長工一年累到頭,不僅一個子兒賺不到,還欠下老財們一屁股的債。偶爾老財們開恩了,給長工一個銅板,長工還要下跪磕頭,感恩戴德!把自己賣了還在給他們數錢!”

這一帳算下來,氣得戰士們個個揮著拳頭喊打,打死那些狗日的地主老財們。 團領導不失時機地給戰士們提了一堆問題。 “為什麼各處的地主都這麼壞,心都這麼黑?”“為什麼天下的窮人都這麼苦?”“為什麼共產黨要分土地,要打地主,而國民黨蔣介石不讓,要跟共產黨打內戰?”“我們為誰當兵,為誰打仗?”當時連里還有個戰士叫劉四虎,他父親受地主欺負,把狀告到縣里。但縣里的老爺們卻說劉四虎父親是刁民,判他賠地主10石米。連里針對這個問題又提出“劉四虎的父親為什麼打不贏官司”? 很簡單的問題,卻包含著窮人為什麼受苦、地主為什麼能作威作福的答案。戰士們說呀,談呀,討論呀,分析呀,像剝樹皮一樣,把地主階級的剝削本質層層剝開。說到動情處,他們抱頭痛哭,徹夜難眠,終於把他們受苦受難的根源挖到了。原來,蔣介石就是地主老財們的總代表,蔣介石的軍隊就是地主老財們的保護傘。不打垮蔣介石,窮人們永遠翻不了身;不打垮蔣介石的軍隊,地主老財們就會永遠作威作福!

“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口號,再一次在戰士們中間響起。但這一次響起時,它不再僅僅是一個政治口號。此時,它已經是戰士們肺腑裡噴發出來的強烈呼聲,也是他們從心底里喊出的最迫切要求!通過訴苦,通過算帳,蔣介石的反動面目終於被戰士們徹底認識! 這真是一場偉大的整軍運動,慣於發號施令的反革命總頭子蔣介石,是永遠也學不來的! 訴過苦,算過帳,彭德懷又出了一招:“三查”,查階級、查工作、查鬥志。 “要查別人,也要查自己。一定要把以前存在的貪生怕死、畏縮不前、陽奉陰違、違犯群眾紀律的問題查清楚!” 一查,358旅就查出了問題。 715團6連戰士劉登旺和王金盛是清澗戰中一起解放入伍的,王金盛表現不好,經常找劉登旺,還指使劉登旺暗中搗亂。聽了戰友們聲淚俱下的控訴,劉登旺也想起了自己的苦難。他從人群中站起來,臉色發紫地說:“國民黨把我抓了丁,像犯人一樣被送到陝北。當官的怕我們開小差,白天像螞蚱一樣,10個人拴著胳膊連一串,拖著繩子走。從延安到清澗,當官的讓我一個人挑4箱子彈,走不動,當官的就在後面一步一棒子。最後,我累得暈倒了,當官的……”說到這裡,他發瘋似地指著王金盛,說:“就是他,這個狠心賊,把我推到山溝裡……”後來搞清楚,王金盛是國民黨的排長,家是褒城縣的大地主。在清澗被俘後,他要劉登旺串通幾個解放兵拖槍投奔國民黨,還說不干就殺了他全家。 “共產黨先甜後苦”的話也是他說的。 劉登旺這一被“查”,查得原來思想有這樣或那樣問題的解放戰士們心裡不安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找到連長、指導員談話,一邊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一邊作檢查,有的還寫下了請戰血書。 西北野戰軍的“三查”活動就從這裡開始,後來一直查到工作、經濟、紀律、領導、黨支部的作用,等等,無所不查。查出了隱藏在隊伍中的敵偽軍官、階級異已分子、自首變節分子和企圖組織投敵逃跑分子…… 關於“三查”的作用,時任358旅政治委員的余秋里後來是這樣說的:“經過群眾自覺的三查,解決了許多長時間沒有解決好的問題。幹部戰士立場更加堅定,鬥志更加旺盛;新兵與老兵、子弟兵與解放兵、幹部和戰士、黨員和群眾之間更加團結;黨在群眾中的威信更高了。部隊中湧現了大批積極分子,不少同志訂出立功計劃,寫了入黨申請……達到了審乾和整黨的目的。” 一場大雪染白了整個黃土高原。 彭德懷和張宗遜各騎一匹好馬,踩著皚皚白雪,迎著12月的寒風向米脂楊家溝緩緩而行。他們去那裡參加中共中央擴大會議。中央是11月22日遷移到楊家溝的。楊家溝是米脂縣東20公里外一個較大的山村,原來是一個地主的莊園。這裡不通大路,偏闢安全,保密性好,房子又多,中央就在這裡駐紮了下來。在陝北轉戰8個月,居無定所,到了這裡,才得到一個比較安定的環境。 騎在馬上,望著高山,彭德懷第一次發現平日里光禿荒涼、飛沙走石的黃土高原,在鵝毛大雪的覆蓋下,景色竟然如此不同凡響。置身在這個白色的世界裡,彭德懷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也跟著純淨起來。我們的彭老總平時一直領兵打仗、南征北戰,經歷的都是暴風驟雨、刀光劍影,現在有這樣的感覺,足見彭德懷意志能橫刀立馬、情感也能細膩如水。 望著遠處高低起伏的山巒,彭德懷不禁輕聲念起了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唯餘蟒蟒;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 “詞寫得好,祖國的河山也好啊!”彭德懷不禁發起感慨來。 榆林戰役的陰影在彭德懷心裡已經散去,此時,他只記得四個字——“訴苦三查”。 先前,彭德懷帶著政治部主任甘泗淇到了358旅,搞了三天的調查研究。他們聽了戰士們的訴苦,也看了戰士們如何清算地主老財們的剝削帳,還參加了“三查”會。這個由358旅首先搞起來的整軍運動,此時在彭德懷的心裡已有了相當的分量。天氣很冷,但他心裡一點都不冷。戰士們那些發自肺腑的檢討書、按著手印的殺敵請願書,還有那些“聲聲血、字字淚”的訴苦場面,在他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他不曾想到,二敗榆林後,在這個寒冷的冬季,西北野戰軍會有這麼大的收穫,會有這麼一個淚灑陝北的場面。 在358旅的三天,彭德懷一直心潮起伏,情感難抑。彭德懷也是窮苦人出身,受過地主老財的剝削,也捱過地主老財們的鞭子。聽得動情的時候,他也是淚流滿面。他扭頭對余秋里說:“翻身農民參軍的子弟兵,受地主老財的剝削壓迫,只受過一重苦;俘虜過來的解放戰士,絕大多數是貧雇農,他們在家受地主老財剝削壓迫,在國民黨軍隊又受壓榨打罵,受的是雙重苦。” 回想著這些,彭德懷現在還有些情緒難抑,他與張宗遜走在人跡未至的雪地裡,感覺自己正在走進另一片天地。 那邊彭老總為“訴苦三查”感懷,這邊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一邊烤火,一邊也在說著“訴苦三查”。 “聽說西野的'訴苦三查'現在搞得有聲有色,尤其是那個358旅,戰士們訴苦都訴得痛哭流涕呀。”周恩來說。 “是的。”毛澤東拿一根木棍,邊撥著火邊說:“老彭說,那個場面,誰見了誰都要哭。他就哭過!” “彭老總一向不苟言笑,嚴肅得很,他都哭了。要是主席您去了,那就哭得更厲害嘍!”任弼時打趣地說。 “哎!咱們中國老百姓真是太苦了,哪個窮人家裡沒有一本血淚史!逼良為娼、草菅人命,到處都是呀!1937年我們的老朋友斯諾到陝北來的時候跟我講,他說他剛到中國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中國這個世界文明古國會是這個樣子!我問,那在你的想像中,中國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他說,中國應該很富饒,物產豐盈,可現在到處都是要飯和餓死的人。我說,中國是很富饒,但被帝國主義者和中國的反動統治集團搜刮完了,我們窮人現在連草根樹皮都吃不上,當然只有要飯了,要不到就會餓死!你說,我們不革命,誰來救我們……” 毛澤東的一番話說得周恩來、任弼時直點頭。毛澤東又撥了幾下,火燒得更旺了,映得他們三人臉頰紅撲撲的。 短暫的沉默中,彭德懷掀簾子進來了。 “我們剛才還在說你呢!你就來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周恩來用棍子撥了一下柴禾,火撲撲地燒了起來。 “說我什麼?”彭德懷抖了抖身上的雪,脫了大衣。 “'訴苦三查'唄!老彭同志,你又立了一大功啊!”毛澤東側過臉說。 “主席過獎了!我們只起了批准作用,具體是358旅搞出來的。”每次受到表揚,彭德懷總會像個害羞的小姑娘,臉頰飄紅,這次也不例外。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你們搞出來的!我們從中央蘇區起,就想找到一個教育俘虜兵的好形式,這次'訴苦三查'的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毛澤東手一揮:“358旅情況現在怎麼樣?” 彭德懷應聲而答: “形勢很好,教育正在深入。好多戰士寫了請戰血書。我來的時候,黃新廷、余秋裡跟我說,戰士們熱情很高,現在已經拉到外面搞起了戰鬥訓練。戰士們拿著刺刀戰風沙、戰大雪、戰嚴寒,幾乎沒有什麼可怕的。這股子訓練熱情,是從來沒有過的!” “很好嘛!就要這種效果!”毛澤東比誰都興奮。周恩來、任弼時也跟著鼓起掌來。 這次被稱為“十二月會議”的中央擴大會議,就是在這樣的喜慶氣氛下召開的。會議從12月25日開到28日。毛澤東作了《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的長篇報告,第一次提出了“十大軍事原則”。 回到住處,彭德懷把毛澤東的報告看了又看,尤其是“十大軍事原則”這一部分,彭德懷為毛澤東的雄才大略所折服。毛澤東不愧是一位軍事實踐家,還是位軍事理論家。彭德懷把這十大軍事原則擇其要點,寫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 1、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敵,後打集中和強大之敵。 2、先取小城市、中等城市和廣大鄉村,後取大城市。 3、以殲滅敵人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不以保守或奪取城市和地方為主要目標。 4、每戰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四麵包圍敵人,力求全殲,不使漏網。 5、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 6、發揚勇敢戰鬥、不怕犧牲、不怕疲勞和連續作戰的作風。 7、力求在運動中殲滅敵人。 8、在攻城問題上,一切敵人守備薄弱的據點和城市,堅決奪取之;一切敵人有中等程度的守備、而環境又許可加以奪取的據點和城市,相機奪取之;一切敵人守備強固的據點和城市,則等候條件成熟時然後奪取之。 9、以俘獲敵人的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員,補充自己。我軍人力物力的來源,主要在前線。 10、善於利用兩個戰役之間的間隙,休息和整訓部隊。 這十條,就是解放軍打敗蔣介石的方法,是人民解放軍在和國內外敵人長期作戰的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並完全適合解放軍當時的情況。蔣介石在這年的7月17日也發布了國軍的“作戰四大守則與六項要目”。這麼個東西,早被中共地下黨員搞到了手。 “四大守則”是積極進攻、迅速行動、注意火網之構成和夜間行動;“六項要目”為搜索、警戒、偵察、掩護、聯絡和觀察。彭德懷翻出來看了看直搖頭,與毛澤東的“十大原則”比起來,不知道遜色到哪裡去了! 彭德懷收起各種文件,準備回野司去,這時候毛澤東來了。 “老彭,就走啊?” “坐不住啊!你這個'十大原則'要好好學習,好好研究,還要跟幹部們傳達。” “不著急嘛!還有時間呢!”毛澤東在彭德懷的窯洞裡轉了兩圈:“你們還是開個會吧,把前幾個月的作戰情況好好總結一下,還有這個'訴苦三查'運動,也一起總結。在這裡的干部都參加。就叫'西北野戰軍前委擴大會議'。怎麼樣?” 彭德懷轉過身:“好哇,我正準備回去召集旅以上乾部開個會呢!” “別回去了,就這裡開,我們也參加。” “好!好!”彭德懷放下手中的東西,為毛澤東搬了把凳子:“搞這麼隆重啊!” “你們立了大功,再隆重也應該嘛!不坐了,我還有事。”毛澤東轉身出了門,又扭過頭說:“就這麼定了,你們好好準備一下。” 1948年1月7日,西北野戰軍前委擴大會議在米脂楊家溝召開,這個會議後來又叫西北高干會議。 會議從7日一直開到20日,周恩來代表中央作了《關於全國戰爭的形勢》的報告,彭德懷代表西野前委作了《關於陝北九個月作戰的基本總結》的報告,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任弼時作了《土地改革中的幾個問題》的報告,賀龍就後方動員與後勤供應問題作了專題報告,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陳毅介紹了華東解放軍一年來的作戰情況和經驗。 會快結束時,毛澤東找到彭德懷:“老彭,你看'訴苦三查'是不是也去總結總結?正好賀龍同志、陳毅同志都在,也可以學學經驗嘛!” 彭德懷說:“讓余秋里去講吧!'訴苦三查'是他們搞起來的,他們的報告最有說服力了。” 毛澤東手一劃:“行!” 一個旅政委在這麼高規格的會議上作經驗報告,在建軍史上,這可能是少之又少的。 余秋裡趕緊準備,寫了厚厚的一沓紙。 20日那天,他健步登上主席台,從教育的方針和目的、教育的原則和方法以及經驗和教訓三個方面著手,用大量的事實說話,前前後後講了好幾個小時。整個會場的氣氛和領導們的心情完全跟著余秋裡的報告在起伏。悲傷處,他們黯然淚下;激動處,他們情緒難抑。 358旅首先發起的這場整訓,已經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在此,“訴苦三查”的歷史地位基本奠定,直到後來毛澤東給它正式取名為“新式整軍運動”。 1947年到1948年的冬春之交,在陝北發生著一系列影響歷史進程的事件時,蔣介石正風塵僕僕,飛北平、飛瀋陽、飛漢口,對全國軍事指揮機構和兵力配置做了一次大手術。 12月撤銷了華北的保定、張垣兩個綏靖公署,成立了“華北剿匪總司令部”,傅作義任司令官,掌管晉、察、冀、熱、綏五省的黨政軍大權。在東北,1月又成立了“東北剿匪總司令部”,由衛立煌接替陳誠掌管東北軍事。在各戰區之下,分設若干個綏靖區,由綏靖區司令官掌握轄區內的軍政大權。蔣介石總的戰略也調整為盡可能堅守東北和華北,爭取中原,大力經營華南、西南和台灣的方針,並決定由全面防禦轉為分區防禦的新戰略。至此,蔣介石的戰略經歷了一個全面進攻、重點進攻、全面防禦、分區防禦的轉變過程。當然,歷史證明:下一步蔣介石走的是一條由分區防禦到重點防禦、再到全面失敗的不歸路。 胡宗南已經好久沒有在公共場合露過面了。自踏入延安之日起,他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當初執行《攻略陝北作戰計劃》的狂熱,現在已經絲毫找不著痕跡。中共三路大軍挺進中原後,蔣介石如萬箭穿心,惶惶不可終日,立即要胡宗南抽出整1師、整36師和整30師到潼關及以東地區,與整65師組成裴昌會兵團,由裴昌會指揮先解軍事重鎮洛陽之圍,再配合徐州顧祝同集團、武漢白崇禧集團進而爭奪中原。 胡宗南部本來就“氣息奄奄,大病未癒”,抽兵組成一個裴昌會兵團東出潼關,無異於在他的“病體”上再捅一刀。胡宗南頓感全身發虛、通體無力。在陝北戰場上,他只能一改往日驕橫傲慢的姿態,放棄“尋中共主力決戰”的進攻戰略,採取“機動防禦”的部署,以整編第17師和陝西保安第11團守備延安和維護延安到富縣的公路交通線;以整編第76師24旅守備延安西南的宜川;以整編第24旅72團和陝西保安第6團駐守黃河邊上的韓城和禹門口,控制黃河渡口;以暫編第2旅、新編第9旅和陝西保安第3團等部駐守銅川、三原等地,以保護咸銅鐵路及咸榆公路的交通補給線;主力整編第29軍兩個整編師為機動兵團,集結於富縣、宜川以南的洛川、黃陵、宜君地區,向北可策應延安、宜川作戰,向南可拱衛關中,保護西安。 胡宗南的國民黨軍在與西北野戰軍的對壘中,雖然連吃敗仗,但其主力仍在。所以對胡宗南,中共中央還是慎之又慎,規定西北野戰軍的任務仍然是箝制和打擊胡宗南,繼續配合劉鄧、陳粟、陳謝經略中原;方法是轉入外線作戰,把戰爭引向國民黨統治區;原則是“穩紮穩打,不求速勝”。 彭德懷領受完任務,騎馬連夜就趕到了野司,把野戰軍旅以上乾部全叫到了呂家溝,討論這個外線作戰的問題。其時,“訴苦三查”的整軍運動已接近尾聲,從各部隊反映上來的情況看,士氣高漲、鬥志旺盛,並且經過大練兵,技戰術也大大提高。 屋裡生了一堆火,暖融融的。彭德懷坐在靠窯洞裡面一張沒靠背的木凳上說開了:“中央擴大會議和我們這次前委擴大會議給我們定下了轉入外線作戰的任務。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外線作戰的目標有3個,一是北面榆林的鄧寶珊,二是西邊隴東的'二馬',三是南邊一線的胡宗南。目前我們的任務仍然是起一個戰略牽制的作用,就是把胡宗南牽制在陝北,配合劉鄧、陳粟、陳謝經略中原。如果北上榆林或西進隴東,胡宗南就會騰出手來調兵東援,加強中原戰場的力量,這樣的話,戰略上就沒起到牽製作用,對中原戰場不利。另外,在榆林、隴東作戰,糧食都有很大的困難。所以,為了有效地牽制住胡宗南,我們一定要南下。南下也有幾個目標,一個就是延安。中央也考慮過打延安。但考慮到對國民黨而言,延安的政治意義重大,蔣介石、胡宗南會拼出老命來保延安的。這樣的話,我們打延安一方面會付出很大的傷亡代價,另一方面,也會給延安造成破壞。主席說,還是等將來時機成熟後,'和平收復'延安為好。綜合以上情況,前委的意見傾向於出擊陝中,奮力奪取宜川,並準備打援。10月份王震曾一度佔領了宜川,但後來劉戡帶兵來援,敵強我弱的形勢下,王震就主動放棄了,現在在河東待機。宜川是胡宗南精心經營起來的一個進攻我們的橋頭堡,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東可過黃河,北可通陝北。出擊宜川,胡宗南不會坐視不管的,這樣的話,既能牽制住胡宗南,又能得到二、四縱隊的配合,形勢對我有利。如果得手,漢中到陝北的門戶就掌握在我們手中,延安也就懸在天上了。那個時候,延安的守軍就會不戰而逃。大家看看,對出擊陝中有沒有什麼意見?” 彭德懷簡短的話把幾個方案的利與弊已講得再透徹不過了。還有什麼說的,幹唄! “既然沒有意見,那就定下來了,出擊陝中。時間暫定在2月中旬,你們回去後作好準備。”彭德懷最後作出決定。 臨散會時,彭德懷又補了一句:“這次是進入國民黨統治區作戰,各方面情況與在解放區內作戰都不一樣,尤其是群眾紀律問題。整軍運動剛剛搞過,你們都說部隊鬥志高漲、紀律觀念強,是不是吹牛,這一次拉出去就可見分曉。你們把部隊管好了,誰出了問題,我要打誰的板子!” 各縱、旅首長們吐著舌頭,散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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