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戰爭軍事 一野全戰事

第13章 第十二章內外協同,“兩延”清澗唱響反攻序曲

一野全戰事 孙文广 10286 2018-03-18
沙家店戰鬥的總結已經搞過,會上毛澤東揮動著大手作了評價:“側水側敵本是兵家所忌,而我們的彭老總指揮的西北野戰軍英勇奮戰,在短短一天時間裡就徹底改變了陝北的局勢。這一仗確實打得好,對西北戰局有著決定意義,我們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沙家店確實是關鍵一仗,不僅毛澤東、彭德懷看到了它的重要性,胡宗南也看到了他的重要性。戰鬥正在進行的時候,胡宗南寸步未離指揮所,日夜關注著沙家店的戰況。有人說,胡宗南在西北戰場一共挨了三棍:第一棍是在晉南的時候,整1軍整1師整1旅被陳謝縱隊一網打盡,他“天下第一師”的神話從此被打破;第二棍是在蟠龍,他費盡周折從西安調運來的全部物資被解放軍如數虜獲,從此元氣大傷;第三棍就是沙家店了,開了一個整編師被殲滅的先例,從此由攻勢轉入守勢。

熊向暉在5月21日已經離開延安去美國留學,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在這種時候及時地靠近他,說幾句得體的安慰話。胡宗南一個人陰沉著臉,在指揮所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其他人與他離得遠遠的,就怕招惹他這頭獅子。蔣介石剛剛來過,將陝北戰場作了重新部署,但校長前腳走,後腳就打了個大敗仗。這不是對校長的一種諷刺嗎?胡宗南現在想到了盛文。蟠龍剛失的時候,盛文就建議放棄延安,把兵力收縮起來,以逸待勞,與解放軍打持久戰。當時胡宗南一听就直搖頭:“出的什麼餿主意?放棄了延安,老頭子還不要我的命!” 現在的事實擺在面前,十幾萬部隊整天在山里頭竄來竄去,根本就沒有任何出路,並且還時時存在被解放軍打伏擊的危險。放棄延安、以退為進,是目前唯一的招數。但是,目前全國的軍事形勢江河日下,蔣介石還要利用陝北和延安在政治上來大做文章。放棄延安,蔣介石是說什麼也不會同意的。他前幾天來延安最主要的意圖就是要胡宗南馬上出擊,佔領陝北各縣,他回去後好造輿論。

此時的胡宗南深深陷入了陝北軍事和全國政治的矛盾之中。全國政治佔據著矛盾的主要位置。既然如此,就只能按蔣介石的意圖來作出部署了。胡宗南決定,在延安以北的廣大腹地中只固守綏德、清澗和瓦窯堡三點,構成保護延安的屏障,主力全部收縮到延安及關中地區休整。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部署,胡宗南自己也知道,這等於是把綏德、清澗和瓦窯堡三地置於解放軍的控制之下,只要解放軍樂意,要吃掉這三城的守軍,簡直是易如反掌。胡宗南也是沒辦法,他是根據蔣介石的政治意圖作出的部署。所以當廖昂極力反對這一決定的時候,胡宗南沒有發怒,反而很平靜,只是說按命令執行。 胡宗南的部隊還沒南撤,陳庚、謝富治就帶著晉冀魯豫第四縱隊開始南下了,在河南孟津和茅津渡過黃河後直逼潼關,直接威脅著胡宗南的老巢西安和關中地區。

中共中央軍委的這著棋令胡宗南措手不及,他只覺得處處被動,時時難過。只得於26日令綏德以北的主力立即南撤,拱衛西安和關中地區。 南撤部隊由董釗統一指揮,他把隊伍分成兩撥儿:陳武率整90師(轄第53、61兩個旅共4個團)為先頭部隊,沿咸榆公路急速南下,佔領九里山、石嘴驛,掩護主力南下;董釗自己率整1師(轄整第1、78兩個旅共4個團)及整第47旅兩個團、鐘鬆的師直屬部隊殘部、整第55旅兩個團在後,依次沿咸榆公路南下。 時值8月,陰雨連綿,加之剛打了一個大敗仗,糧食又不夠吃,部隊士氣滑落到了進入陝北以來的最低點。士兵走起路來跌跌撞撞,隊不成隊,列不成列。因為肚子餓,部隊一路上搜刮搶劫,見什麼搶什麼,能吃的就吃,不能吃的就燒。一時間,董軍所過之處雞飛狗跳,滿目狼藉。董釗坐在吉普車上面毫無表情,看到部隊紀律如此敗壞,他也懶得去管,事到如今,他也失去了剛打入延安的那股氣概。透過玻璃窗,看著陰雨籠罩下的黃土高原,無限蒼涼湧上了董釗的心頭。帶兵打仗多年,抗日戰場上還曾立下顯赫的戰功。但與解放軍交手幾個月,局面就搞得如此狼狽不堪,這是他沒想到的。從3月到8月,整天拖著部隊在大山里轉,撲一個空又撲一個空,共產黨用“大遊行”來描繪國軍的狀態,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轉了這麼一大圈,今天終於南下了。董釗隱約感到,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陳謝縱隊南下後,毛澤東就一直在靜觀胡宗南的變化。他料定,胡宗南不會再把主力放在綏德、清澗一線而會南下的。因此西北野戰軍在前東元村開會的時候,毛澤東就對到會的旅以上乾部提出,西野要作好準備追擊胡軍。董釗率軍動起來後,毛澤東在28日急電彭德懷:率全軍立即轉至敵之先頭(米脂、綏德之間或直出清澗),阻敵南進;29日又發去一電:以三天至四天急行軍趕到石嘴驛、九里山一線,奪取先機,置敵死命。 彭德懷決定採取“前伏後追”的辦法來解決董釗,一部兵力急速南下,繞到董軍前面,尋找有利地形設伏,另一部兵力沿咸榆公路直追過去。 伏擊地選在岔口村,我野戰軍已搞清,董釗部要繞道這裡向延安前進。岔口村村東一條長長的凹道加上兩旁連綿不斷的高地,構成了一個天然的口袋。西北野戰軍把兩旁的高地都佔了去,趴在山地上專候董軍的到來。

9月1日,董釗率主力來了。先鑽進口袋的是主力整1師。以前整1師就遭到過伏擊,因此師長羅列慎之又慎。殊不知在岔口這裡還是碰上了解放軍的阻擊。山兩邊槍砲聲一響起,羅列就向董釗作了匯報。董釗找到劉戡,決定羅列指揮整第1、78兩旅攻占凹道以北高地,鐘松指揮整第12、55兩旅攻占凹道南側高地,佔領高地後儘量向外擴張,然後交替前進。 董、劉兩軍共有8個旅之眾,比解放軍的伏擊部隊多出了好幾倍,但戰鬥進行得仍然不順利。一直到當日傍晚才攻占了幾個小山頭。解放軍趁著勝利的好心情,勁頭十足,手榴彈一個勁地往山溝里扔。 這一仗比以往陝北任何一仗規模都要大,程度也要激烈。胡軍8個旅的兵力被解放軍全部圍在一起,應該是一個殲敵的絕好時機。但解放軍伏擊部隊太少,又因為雨後路滑,後續部隊沒有跟上,戰鬥打到第三天早上,董、劉兩軍漸漸攻上來,佔住了兩側高地。

“看來我們一口還吃不下胡宗南!”彭德懷舉著望遠鏡對張文舟說,張文舟也舉著望遠鏡,他接過彭德懷的話頭:“老總,那就先放他們一馬,以後再慢慢吃。吃快了會噎著呢!”彭德懷也有此意,立即拿下望遠鏡,扭頭對電台兵說:“撤!” 董釗、劉戡看著解放軍漸漸遠去的背影,無聲地嘆氣。隊伍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死傷上千,而自己作為一軍之長,肩上的那幾顆金星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他們同時搖著頭,都有一種襲遍全身的失敗感。 毛澤東起草的《解放戰爭第二年的戰略方針》一文,在西野截擊董釗之時發了出來。他寫得頗激動人心:“舉行全國性反攻,主力打到外線去,將戰爭引向國民黨統治區,在外線大量殲敵;部分任務是在內線繼續殲敵,恢復失地。”

戰爭進行到這個時候,劉鄧、陳謝、陳粟三路大軍已捲入外線進攻作戰,成“品”字形直插蔣介石統治的心臟地區,毛澤東斷定全國性的反攻可以開始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緊張地工作,部署全國性的戰略反攻計劃。在西北戰場上,他也不斷地發出指示,西北野戰軍應適時轉入內線反攻。 彭德懷被眼前的局勢所鼓舞。胡宗南現在只留少量兵力固守延川、延長和清澗,而主力則收縮到延安附近整補,完全喪失了出擊之力。他自己更是慌慌張張跑到了西安,又是開會,又是調兵來對付陳謝縱隊出擊豫西帶來的威脅。拿到毛澤東起草的“戰略方針”一文的時候,彭德懷心裡初步勾畫出了一個進攻延(延川、延長)清(清澗)的內線反攻作戰計劃,但他還是顯得心事重重,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放心不下。

此時放不下心的東西就是糧食。西北戰場上勝仗不斷地打,但糧荒也鬧得越來越厲害。幹部戰士們基本上都是在半飢餓狀態下進行戰鬥的。從3月到8月,最好的時候,是蟠龍戰鬥剛剛結束那會兒,吃了好幾天的小麥饃饃,白嫩嫩的饃饃,幹部戰士們愛不釋手地捧著,都捨不得吃。 這一年整個陝北都兵荒馬亂,糧食根本談不上收成。而胡宗南的部隊又一路燒殺搶掠,本來就貧瘠的黃土高原更是遭了殃。到8月份,糧食的缺乏已經到了不能再惡化的地步。那時候,陝北老鄉把一種用黑豆、糠秕、樹皮和野菜做成的稀飯叫“錢錢飯”,但就連這種“錢錢飯”,也不是餐餐都能吃上。沙家店戰鬥前,部隊基本上沒有了糧食供應,只要是綠色的,幾乎是見什麼吃什麼,最後就連野菜、樹皮也被吃了個精光。部隊餓著肚子,中央也跟著餓肚子。毛澤東、周恩來跟著戰士們一起吃野菜,吃樹皮。因為吃多了這類食物,消化不了,毛澤東還有一段時間大便排不出來,把警衛們急得團團轉。

糧食在戰爭中的地位,軍事家們老早就有過結論,孫武還留下了“兵馬未動,糧秣先行”的名言,以警示後人。熟知兵法的毛澤東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延安保衛戰之前,他就以文件的形式,命令部隊勤儉節約,多儲存糧食備作後用。但連月戰亂,本來就貧瘠的陝北因受自然地理條件的影響,任憑怎麼節約,糧食還是供應不上。陳謝縱隊不渡河進入陝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糧食的問題。從延安保衛戰打響之時,彭德懷就感到西北戰場上有兩個敵人,一個是胡宗南,一個是自己的肚子。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西北戰場打的就是糧食。小河會議上,中央把籌糧的重擔交給了賀龍。在8月下旬,毛澤東又給賀龍去了要糧食的專電。 得知毛主席也沒有糧吃,賀龍才切實感受到西北野戰軍糧食缺乏到了何種程度。他立即專門組織了一個龐大的籌糧隊,自任隊長。隊伍出發前,他簡單地講了幾句,說:“陝北的兄弟部隊天天餓著肚子打仗,連毛主席也沒有飯吃了。這是咱們的失職啊!中央把籌糧的任務交給咱們,咱們就不能辜負了黨中央、毛主席的信任。這次出去,無論如何要完成任務!”賀龍敲了敲煙斗,把話題轉了過來,“當然嘍,要注意群眾紀律,不能做國民黨兵!”

籌糧隊出發了。根本就不需要做過多的動員,一聽說毛主席也只能吃黑豆豆,群眾就拿出自家的糧食,排著長隊捐了出來。幾天工夫,十萬石糧食就籌到了手。糧食到手了,但運輸又成了個大問題。閻錫山眼睜得大大的,自己的部隊也正愁著沒吃的呢。他派了好幾個旅去劫獲這些寶貝,結果被賀龍精心佈置的護糧隊打了個落花流水。賀龍把糧食送到黃河邊上,就由任弼時接了過去,繼續西運,一直送到西北解放軍的駐地。 糧食的到來,讓彭德懷激動不已。 “賀老總這是雪中送炭啊!”他捧起一把黃燦燦的小麥,向身邊工作人員發出了由衷的感慨。但這點糧食對已經大大壯大的西北野戰軍來說,還是顯得不夠。糧食問題仍然困擾著彭德懷。 南下的陳謝縱隊已經徹底打癱瘓了隴海路,東逼洛陽、鄭州,西叩潼關,東西往返作戰,逐步解放了新安、陝縣、靈寶、閿鄉、洛寧、盧氏等地,接著又出擊渭南,直逼關中。此時西北野戰軍主力也全部南下,我軍南北聯合展開攻勢,直接威脅西安。 關中告急,西安告急。胡宗南嚇出了一身冷汗,蔣介石更是驚恐萬分,連夜飛到了西安。上次飛延安,這次飛西安,前後不過一個多月,但西北戰場的局面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說上次去延安的時候胡宗南還有一點進攻能力,那麼經過沙家店一戰和陳謝出擊豫西,胡宗南就完全處於被動防守的位置上了。蔣介石行色匆匆地來了,他沒有責備胡宗南,只是一直臉色鐵青,少了以前見到胡宗南的那股熱情勁。蔣介石的打算是,迅速從大別山、運城、榆林等地調集10個半旅的兵力,在西安、潼關、洛陽布防,阻止陳謝西進。 毛澤東與周恩來、任弼時研究過後,覺得陳謝再西進已沒有了意義,於是把陳謝進軍的路線調了個180度的方向,轉向東進攻,配合劉鄧進攻中原,西北野戰軍也由原來的南下轉為繼續在內線作戰,殲滅延安以北孤立之敵。 清澗、延川、延長已成為陝北大山里頭的幾座死城,彭德懷把作戰箭頭瞄準了這些位置。現在彭德懷手裡已經有了4個縱隊加教導旅共五六萬人的兵力,其中第四縱隊是9月21日軍委決定組建的,王世泰任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閻揆要任副司令兼參謀長。轄警備第1旅,旅長兼政治委員高錦純;警備第3旅,旅長黃羅斌、政治委員高維嵩;騎兵第6師,師長胡景鐸、政治委員李宗貴。 兵多將廣,仗好打多了。彭德懷決定兵分兩路,內外線同時展開作戰,密切協同,互相配合。 9月23日這天,秋高氣爽,艷陽高照,彭德懷把各縱、旅首長叫到了延長西北的安家渠,開了一個兵分兩路的動員會。彭德懷的部署是:二、四縱隊南下挺進黃龍山區,進行外線作戰,開闢黃龍根據地;一、三縱隊及教導旅、新4旅繼續在內線作戰一個月,掃除延安以北之敵。 黃龍山區包括洛川、宜川以南,白水、澄城、合陽以北,咸榆公路銅川至延安段以東,黃河以西的廣大山區。黃龍山區山高溝深、地形複雜,東與呂梁、晉南解放區連在一起,西與關中分區相接,北與延屬分區毗鄰,南可作為出擊關中東府地區的依托。佔領此地,可以大大拓展西北野戰軍的進攻陣地,彭德懷也正是看中了這裡的戰略地位才命二、四縱開過來的。其實早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的時候,這裡就是陝甘寧革命根據地的一部分。抗日期間,胡宗南的部隊不斷騷擾邊區,把這塊地方佔了去。這次西北野戰軍挺進黃龍山區,等於是重返故地。 王震率領部隊是在24日出發的,那天彭德懷發來了電報,令其翻過大、小勞山經南泥灣、九龍泉向南開進。拿到電報的時候,王震興奮得臉頰飄紅。又要到南泥灣了,這塊自己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曾經被稱為“陝北的好江南”的地方,被胡宗南佔去幾個月後,如今會是什麼樣呢? 王震騎著馬,一邊走一邊回憶著當年大生產運動的情景。那豐收的場面,毛主席、朱總司令視察南泥灣的場面,都還歷歷在目;那首傳唱大江南北的《南泥灣》歌曲,更是時時在耳邊縈繞。這裡流下了自己的汗水,也鑄就了359旅的輝煌,南泥灣這一方沃土,連同著那一段輝煌的歷史,王震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 國民黨兵已如驚弓之鳥,聽說王震帶著大軍來了,早就逃之夭夭了。部隊翻過大、小勞山,就到了南泥灣。但此時的南泥灣已面目全非。胡宗南這幾個月裡在南泥灣“大鬧天宮”,他的部隊作惡多端,把陝北的這一片好江南弄得傷痕累累。地裡一棵莊稼也沒有,雜草叢生;房屋的門框、窗戶都被卸下做了工事,留下那一片片的殘垣斷壁;刻著毛澤東、賀龍題詞的碑石被推倒,以前牆上刷著的革命標語也被剷得一干二淨;還有當年魯迅藝術學院演《打漁殺家》和《三打祝家莊》的禮堂到處都堆滿了糞便,臭不可聞。 王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靜靜往前走著。如今的南泥灣,放眼望去一片荒涼,哪有幾年前那個人歡馬騰、熱鬧非凡的場面?郭鵬能理解王震的心情,不斷傳下令去叫部隊保持安靜。實際上,此時359旅和獨4旅戰士的心裡,也早已升起了一團怒火。 部隊在南泥灣休整了幾日繼續前進。此時,王世泰已率第四縱隊由白水縣北上,開進了黃龍山區。 10月1日,二、四縱隊在洛川東南的石頭鎮會師。 二、四縱隊會師後,彭德懷就帶著一、三縱隊和教導旅、新4旅放心大膽地在兩延、清澗發起了攻勢。 10月1日,三縱和教導旅一起出手,首先拿下了延川、延長,消滅了國民黨的兩個營。一縱358旅又連續出擊,攻下了清澗城南的三十里鋪,割斷了清澗、子長、綏德與延安的聯繫。 掃清了這幾個外圍,清澗就完全暴露在西北野戰軍的眼皮底下了。 清澗還是在3月底被廖昂佔去的。起初守備清澗的是國民黨整第76師師直屬部隊和整第24旅,師長廖昂一直坐鎮清澗,指揮部隊在清澗外圍搞了好多堅固的防禦工事,又是碉堡又是壕溝,還有一層又一層的鐵絲網,鐵絲網的外圍,又埋了一片片的地雷。廖昂曾向胡宗南報告,清澗工事固若金湯,好守易攻保證能萬無一失。 4月份135旅在羊馬河被殲後,整24旅的第72團由清澗移防到瓦窯堡去了,清澗兵力開始顯得有些不足。胡宗南在蟠龍、沙家店又接連失敗後,廖昂開始著急起來。特別是沙家店一戰後,胡宗南主力全部南下,清澗就被孤零零地甩在了外頭。廖昂平時能說會道,又熟知兵法,但一到這種時候,就開始動搖起來。他曾經和參謀長劉學超、24旅旅長張新商量,以守備兵力不夠為由主張撤出清澗,同主力一起南下。但胡宗南沒有同意。自那個時候起,廖昂師長就整日整日地呆在自己堅固的窯洞中,以撲克牌算命占卜自己的命運。 廖昂的迷信,在胡宗南師長級的高級軍官中,那是出了名的。他率部參加山城堡戰鬥的時候,就測過風水,說此役必定大功告成,奠定陝北的安定局勢,結果卻一敗塗地,自己的性命也差點不保。不過,廖昂這個人粗俗迷信中還有點儒雅。他喜歡古詩古籍,也愛藏書,有時候還能搖頭晃腦吟詩作賦。但這樣一來,清澗城裡藏了點書的書生們就遭殃了。一個清末老秀才,家裡藏有些珍貴的古書,聽說有的還價值連城。廖昂聽說後如獲至寶,想不到這黃土高坡的小城裡還有這些寶物,他當即放下師長的架子,假裝風雅,替那位老先生“整理”書籍去了,結果“整理”出一部四庫全書的影印珍本。廖昂大喜,當即調了軍用卡車,連同其他的古書一共裝了兩卡車,一路武裝押運送到了西安,後來又轉運到四川老家去了。可憐那老秀才,祖宗幾代讀書人留下來的這點寶貝,就這樣斷送了。 廖昂這等的迷信而且愛財如命,劉學超、張新看見了直搖頭,他手下的官兵也給他編了一首兵謠:“廖昂廖昂,吃飯拿餉,萬事不管,毫無主張,唯有四庫,一心思想!” 我野戰軍的突然降臨,將廖昂從他的財夢中驚醒。他甩掉手裡的撲克牌,提起手槍徑直趕到了筆架山陣地。筆架山是清澗全城的製高點,與城東北的九里山構成了清澗城的東西屏障,廖昂的主陣地就設在這裡。他舉起望遠鏡,只見漫山遍野全是解放軍,正向清澗城撲來。 打清澗又是一場攻堅戰。解放軍沒有重火力武器,也缺乏攻堅經驗。 1946年,賀龍、聶榮臻曾發動的綏远战役,歸綏、包頭就久攻不下,部隊損失慘重。西北野戰軍在8月份進攻榆林,也同樣是久攻不入,又遇鐘松來援不得不撤退。對於以往的經驗教訓,彭德懷不是沒有考慮、總結過。為此10月3日,彭德懷特意開了個縱隊、旅首長會,他拍著桌子喊道:“必須準備數日的連續戰鬥,要不怕疲勞,發揚高度英勇、堅決頑強的戰鬥精神。在戰術上,攻擊每一據點,事先要有充分準備,不草率從事,不放過每一個戰機。隱蔽運動,突然攻擊與短促火力相結合,集中優勢兵力、火力突破一點,割裂敵人陣地。”喝過一碗水,又繼續說:“各兵團必須協同動作,先打弱敵,後打強敵,爭取在敵人援兵到達之前殲滅守敵。” 彭德懷料定,圍攻清澗的戰役打響後,胡宗南絕不會坐視不管的,回調休整的主力極有可能來援。彭德懷把地圖研究了很久,在甘谷驛以北的山區劃了一道線,扭頭對新4旅旅長程悅長說:“你們就在這裡。隱蔽起來,準備阻擊延安的來援之敵。” 10月6日,一個晚霞婀娜的黃昏,彭德懷吃過晚飯,背著手在指揮部的院子裡走了一圈,看看時間,又問了問前線指揮官的準備情況。少頃,一道對清澗發起總攻的命令飛到了西北野戰軍各攻城部隊。 一縱和三縱擔任主攻,教導旅到了清澗以北的九里山,負責切斷清澗與綏德的聯繫;綏德軍分區的第4、第6團負責解決子長之敵,新4旅按彭德懷的要求,已經到了甘谷驛北面的山區。 358旅的任務是從西南向東北攻擊前進,先攻占馬其原、鐘樓山等地,得手後再拿下清澗全城的製高點——爬子山。 爬子山是野戰軍奮力奪取的地方,也是廖昂必須死守的地方。它矗立於清澗城西300米的地方,山頂呈長方形,寬不足百米,但蜿蜒長達500多米。地勢高,四周山勢陡起,全是幾丈高的懸崖,是個修築防禦工事的絕好地方。廖昂剛到清澗城時,就在山上設有明碉暗堡大大小小幾十個,又在山坡上設了鐵絲網、外壕,還埋了大量的地雷。廖昂把這個制高點搞得跟鐵桶似的密不透風,他相信,只要爬子山還在,清澗城就能保住。 我軍715團打頭陣,攻占馬其原後,一路衝鋒,爆破了鐵絲網,又突破了壕溝,最後來到山腳下,在山腳下與爬子山頂的守敵激烈地交上了火。 廖昂在他堅固的窯洞裡急得直跺腳。他已向胡宗南發去了求援急電,但此時的胡宗南也是疲於應付。王震、王世泰在黃龍山區“大鬧天宮”不說,陳賡、謝富治還在豫西一帶活動,簡直是要他的命。對廖昂的電報,胡宗南沒作太多的反應,極為簡便地寫了幾個字:固守待援。拿到胡宗南的電報,廖昂燃起了一些希望。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援兵來。到10月6日,西北野戰軍的總攻發起後,他再次擬了一封急電:敵圍攻甚急,戰鬥激烈。再不救援,唯死與降耳!廖昂的再次悲號,引起了胡宗南的憐憫。他命還在延安的劉戡,立即率部馳援清澗。 彭德懷急了。攻城兩天兩夜,部隊仍然膠著於外圍據點。他情急之下,一口氣跑到了358旅的陣地,砲彈就在身旁落下,子彈也呼嘯而過,但此時的彭德懷什麼也顧不上了,他只有一個決心:必須在兩天之內解決戰鬥,不然,又會跟圍攻榆林一樣。 黃新廷和余秋里大驚失色,連忙用自己的身體把彭德懷圍了起來。 “老總,這裡危險,趕快撤離!”余秋里大聲喊道。彭德懷不依,倔犟地扭動著身體:“你們在這裡不怕,我怕什麼!” 這不是講理的地方,也不是講理的時機,黃新廷打了個手勢,幾個士兵一起上去把彭德懷架了回去。剛走,幾梭子彈就打了過來,彭德懷咧咧嘴憨笑一聲,說:“看來任務還沒完成,馬克思還不要我!” 劉戡帶著部隊從延安一路奔來。在陝北戰場上,劉戡一直充當救火隊長的角色,哪裡有難,他就撲向哪裡。但往往又因為碰到解放軍的阻擊部隊不得前進,喪失戰機而受到胡宗南的斥責。這次又是一樣,走到甘谷驛時,埋伏在那裡的新4旅鳴鼓出擊,又殺得劉戡措手不及。 攻城戰鬥還在緊張地進行。按照彭德懷的要求,黃新廷、余秋裡決心調整部署,把主攻爬子山的任務交給716團。團長儲漢元、政委栗光祥領受任務的時候,黃新廷、余秋裡兩人一人扶著一個,重重地拍了他們幾下肩膀,沒有說話。儲漢元、栗光祥會意,敬禮的同時,深情地望著兩位旅首長,表示了決心:一定完成任務。 9日晚,我軍716團3營9連作為突擊連出發了。劉僧山排為尖刀排走在最前面。他們在陡壁上挖了很多防彈坑、屯兵洞,敵人從山上扔下的手榴彈基本上打不到。他們躲在防彈坑里,一步一步往上爬,和梯子結合,藉著夜色一直摸到了山頂邊上。劉僧山一聲令下,全排戰士一躍而出,一口氣沖上了爬子山頂,展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白刃格鬥。緊跟著,11連、12連也跟了上來,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戰鬥,終於在爬子山頂有了個立腳點。 團長儲漢元立即組織1營、2營向山頂攻擊,準備打退敵人的反撲。一夜的戰鬥,一場血戰後,716團終於拿下了爬子山陣地。 “爬子山失守!”廖昂扔掉電話就癱坐在地上,感覺到失敗正在來臨。 在一開始,廖昂是力主突圍的。但鑑於解放軍的火力實在是太猛,且兵力佔據絕對優勢,恐怕突圍很難成功。後來胡宗南發來電報,已令劉戡部前來增援,廖昂就打消了突圍念頭,準備憑堅固的防禦工事一心固守,等著劉戡來解圍。只要劉戡部一到,解放軍必定又會像圍攻榆林那樣,不打自退。但到現在,劉戡仍沒有消息,而守城制高點又被攻占,那下一步恐怕只有束手就擒了。 廖昂正在為爬子山失守驚恐萬分時,又傳來了東城被轟開的消息,解放軍少量攻城部隊已突入城內,正與國軍進行巷戰。 廖昂再一次受到沉重打擊。他走出窯洞,城東的喊殺聲、槍砲聲已清晰可聞。又過一會兒,從城東敗退下來的國軍官兵如潮水一般湧來,擋都擋不住。 廖昂的司令部裡已亂作一團,軍官們有的正化裝準備突圍,有的正收拾東西準備轉移。 廖昂心情壞到了極點,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不保。解放軍的進攻愈來愈猛烈,廖昂站在窯洞前,聽著城內槍砲聲不斷,千思萬緒。 張新也從前線趕過來了,與參謀長劉學超一起,準備與廖昂商討最後的解救辦法。走到廖昂的窯洞前,只見一堆大火熊熊燃起,廖昂哭喪著臉,如喪家之犬,正在燒胡宗南前幾天空投過來的30億法幣。廖昂已經作了最後的打算,他要把錢燒到陰間,再供自己去享樂。 望著一師之長廖昂在這緊要關頭的如此作為,劉學超、張新真是失望至極。廖昂有點小聰明,分析敵情,講起道理,都能口若懸河,甚至入木三分。但在情況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要他在幾分鐘之內拿出決策的時候,他卻支支吾吾,猶豫不決起來。要是把這筆錢用來獎勵官兵,肯定還會鼓舞一下鬥志。如今被一把火化為灰燼,無論是劉學超、張新,還是幫助廖昂燒錢的士兵,都感到痛心! 劉學超和張新把廖昂拉到窯洞裡,問他怎麼辦。廖昂抬起頭,臉色仍然那樣驚恐,說:“還能怎麼辦?!”張新說:“師座,不能這樣等下去啊?”劉學超伸出三個指頭:“有三條路:一是再組織部隊進行反沖擊,爭取把解放軍打到城外去;二是迅速組織突圍,保存部分實力;三是坐等就擒,準備作俘虜。” 聽說要作俘虜,廖昂的眼皮跳動了幾下,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但他又拿不出一個方案來,仍然低頭不語,唉聲嘆氣。張新急了,眼巴巴地望著廖昂,再看了看劉學超說:“參謀長的這幾個方案都不行的話,那就只有一條路了。”廖昂抬起頭,像是看到了希望。張新頓了一下,邊拔手槍邊說:“'不成功,便成仁',按師長、我、參謀長的順序來進行!” 城內的槍聲仍急促地響著,門外的喊殺聲、馬叫聲,還有解放軍的大喇叭里傳來的“繳槍不殺,解放軍優待俘虜”的喊話聲,一起進入廖昂死寂一般的窯洞裡。三位長官都沒說話,靜靜地等待著什麼。良久,劉學超說:“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事至於此,也不是我們願意看到的。張旅長,把槍收起來吧!把師部和旅部剩餘的現鈔和大洋發給弟兄們,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就等著解放軍來吧!李昆崗說解放軍優待俘虜是真的,咱們也不必為以後過多地操心!”說完淚如雨下,小聲啜泣著回了自己的窯洞。 夜完全黑下來了。因為實行燈火管制,城裡面一片漆黑。廖昂、張新和劉學超都呆在窯洞裡,等候著那一刻的來臨。 過了幾個小時,守城兵力全部崩潰,解放軍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在國民黨俘虜兵的帶領下,一個搜索分隊馬上就到了師部廖昂的窯洞前。廖昂早就等著這一刻的來臨,他沒有抵抗,幾乎在隱瞞身份方面也沒作什麼努力。旅長張新更是爽快,在解放軍打開窯洞門的時候,他大聲說:“帶路。我們走!”時間是1947年10月11日凌晨。 我軍新4旅已完成阻擊任務,閃開路讓劉戡撲了過來。打掃完戰場,我軍也及時撤出了清澗城。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