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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尋機殲敵,在大別山立足生根

二野全戰事 王钟华 9177 2018-03-18
1947年8月30日,陝北葭縣牛官寨的窯洞裡燈火通明,毛澤東的手腫得像個饅頭。 撤離延安5個多月了,毛澤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加之陝北今年罕見的天災和頻繁的戰事,糧食物品奇缺,毛澤東和戰士們一樣常處於半飢餓狀態。極度的疲勞和嚴重的營養不良使毛澤東渾身浮腫,十分虛弱。 自從劉鄧揮師南下,毛澤東沒有一天不在惦記他們。凡有劉鄧電報來,無論白天夜晚,必親自處理。為保證大軍南下順利,他令陳賡率部渡過黃河,牽制敵人。前不久,劉鄧來電告急:國民黨數十個旅形成堵截包圍態勢,企圖將我圍殲於進軍途中。毛澤東憂心如焚,一連數日幾乎是站在地圖前度過的。剛才,他又一次吃力地拿起筆,給陳毅、粟裕擬了一封電文:

措辭是嚴厲的。近一個時期,毛澤東發給各野戰軍的電報均以中央或軍委的名義,唯獨給陳、粟的電報則全部署名“毛澤東”,並且必籤上4個粗重的“A”,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華野西兵團渡河南下。由此,足見毛澤東的決心與焦急。 任弼時想安慰一下毛澤東,又知此種情勢豈能一個“安”字了得?只好將說過的話又重複一遍:“主席,華東戰場一直形勢緊張,陳、粟遲遲未動必定是有困難。我想,他們接到這封電報,一定會拿出行動的。” 毛澤東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但願如此。” 周恩來急匆匆地走進窯洞,濃眉飛揚:“主席,劉鄧傳好消息來了!” “快念!”毛澤東迎上幾步,接過電報:“不,讓我自己來看。” 毛澤東吸吮著嘴唇,眉頭漸漸舒展開,灰腫的臉上也泛起紅潤。他慢慢地伸手從兜里掏出香煙,慢慢地點燃火,深吸了一口,猛地吐出:“我們終於熬出來了!”

“二十年來,我們長期處於防禦地位。自從劉鄧南征後,我們的革命戰爭,才在歷史上第一次轉入了進攻。這是革命的進攻,說反攻不確切。因為反攻是帶有防禦意義的,不能完全概括這一形勢和內容。” 毛主席興奮地說:“劉鄧向大別山前進,開始引戰爭到蔣管區,脫離解放區作戰,利用蔣管區人力、物力,減少老區負擔,是由內線轉入外線的第一著棋子,這是偉大的勝利。” 周恩來深解毛澤東語中含意,接道:“是的。自古誰得中原,誰就得天下。” 周恩來停了一下,又說到:“主席,劉鄧進入大別山,各個戰場都活了。不過蔣介石並不會甘心的。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他一定會拼上性命的。” 毛澤東點點頭。 周恩來的目光透著沉重:“只是這樣一來劉鄧背得太重了。”

聽到這裡,毛主席激動地站起身來,在地上走了一圈,說:“……他們沒有後方,物資困難,人拖瘦了,腳板跑大了,這代價必須支付,因為代價是偉大的,要號召全黨全軍向他們學習。” 毛澤東移步到門口,撩開門簾,望了一眼滿天的星斗:“夜黑了,星星才更亮。困難大,背得多,劉鄧就更光榮。他們的行動是英勇的行動。” 兩天后,電報載著毛澤東親手起草的《解放戰爭第二年的戰略方針》傳送到人民解放軍的各個戰場: 歷史重重地記下了一筆:以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為開端,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 劉伯承走到哪裡也離不開地圖,有時甚至把看地圖當成一種休息消遣,無論多麼緊張疲勞,只要往地圖旁一站,他就能氣沉丹田,進入一種“入定”狀態。似乎他面對著的不是花花綠綠、點點線線的圖形,而是一片活的凸起的天地。他全身心走進去,跨過山川江河,步入廣闊平原,越過小橋關隘,在山山水水之間跋涉,從滿頭烏髮直走到一頂銀絲……

此刻,他正手拿一盞油燈,站在一幅“大別山區形勢圖”前,構想著部隊的進一步展開。 鄧小平剛剛簽署了一項作戰命令,打開收音機想听聽敵人的動態。他怕影響劉伯承,便把音量調到最小。 收音機裡國民黨的電台正在廣播近幾天的戰事:“……本月下旬,國軍10萬官兵於息縣汝河、淮河一帶追阻圍殲共軍,激戰數日,戰況空前,斃傷共匪無數,繳獲武器頗多。目前,國軍正在節節進擊,共匪已作分股逃竄。據可靠消息來源。此役中,國軍曾擊斃一名身材高大且戴眼鏡之匪徒,經多方證實,此人必系共匪頭目劉伯承無疑……” “我說政委”,劉伯承眼睛不好,耳朵卻很靈。他放下油燈對鄧小平笑道:“我這是第幾次被擊斃啊?” 鄧小平也笑了:“蔣介石是恨你不死喲!本來在晉東南、冀魯豫,你已經是人家的心腹之患,如今又竄到大別山,跑到人家臥榻之旁,令他骨鯁在喉、芒刺在背,還要取其首級,他能不恨、不盼你死嗎?”

“說的是喲。”劉伯承又舉起油燈,視線回到地圖,說:“你看,大別山縱橫千里,西至平漢,東臨津浦,北傍淮河,南靠長江,突出於武漢、南京之間,物產又豐富,地勢又險要,堪稱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而今開闢中原,解放全國,實現我軍重大戰略轉折,正在此一舉。蔣介石當然要拼上老命爭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嘛。但是,我劉伯承不想死,我還要睜著一隻眼睛。試看中原逐鹿,鹿死誰手!” “大勢所趨,國民黨必敗無疑!” 說話間,李達進來報告:“司令員、政委,會議已經準備好了。” 劉伯承點點頭:“好,鄧政委,走。” 在一個打穀場上,已經集合了野戰軍指揮部200多名精英。這是野戰軍指揮部南下以來第一次如此規模的干部大會。

會場中央擺著一張臨時從老百姓那裡借來的八仙桌,桌上有一把也是藉來的茶壺和一個搪瓷碗。到會幹部的衣服都洗得乾乾淨淨,面容也修得整整齊齊。 劉鄧來之前,情報處長柴成文正在介紹敵情。柴成文正說得眉飛色舞,見劉鄧李三人遠遠走來,便止住話頭,帶頭鼓掌。 劉伯承擺擺手:“今天鄧政委作報告,我也是聽眾。” “那我就來拋磚引玉。”鄧小平徑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鄧小平開宗明義:“同志們,我們已到了大別山,由黃河邊到長江,完成了戰略任務的第一步。” 天空藍藍的,偶爾飄過幾片白雲。陽光下的鄧小平似乎有些熱了,他脫下灰軍裝,只著一件泛黃的短袖汗衫,又摘下帽子,露出了同所有的人一樣的光頭。經過長途跋涉,連日征戰,他的面容明顯消瘦了,兩個眼窩深陷下去,顴骨更加凸出。

他喝了口水,接著說道:“黨中央說我們的行動是英勇的。英勇不英勇,還要看我們今後的行動。目前,陳謝兵團已挺進隴海西線,向伏牛山前進。這樣,便以大別山、伏牛山和魯西南形成一個掎角之勢。在這種戰略態勢下,我們解放中原,把蔣介石逼退一條線,是有充分根據條件的。” “其一,由於我們挺進大別山,陳謝兵團出現隴海西線,加上陝北戰場的攻勢,蔣介石兵力不足更加捉襟見肘。現在尾隨我們和我們周圍的敵人總共有23個旅,不過15萬人,其中大部分是被殲滅後再補充起來的。除此之外,敵人要想從其他地方再抽調部隊是萬分困難的。另方面,當我跨越隴海鐵路,敵人錯誤地認為我們是被迫的行動,事前沒有佈置正面阻擊,事後尾追又一直處於被動,這就是蔣介石戰略上的失敗,這就是蔣介石的致命弱點。他總是錯誤地估計形勢,走臭棋。”

會場上蕩起一片笑聲。 “其二呢,再來看看中原。中原地區人口4,500萬,物產豐富,本來是蔣介石的重要'兵庫'和'糧庫'。我們到這里便奪取了敵人的供給,加強了自己,使敵人的困難驟增。” “其三,這個地區有我們長期革命的影響,人民受過革命的洗禮,內心擁護我們。但由於革命的四次轉移,人民目前還暫時對我們採取觀望態度,這是可以理解的。剛才,一位房東大娘就有這種擔心,怕我們打不贏再走。毛主席也有擔心。他說,挺進大別山有三種前途:一是付了代價站不住腳,退回來;二是付了代價站不穩,在周圍兜圈子;三是付了代價,站穩了,開闢出鞏固的中原根據地。同志們,我們應該爭取第三種前途。”

1947年8月29日,徐州國民黨陸軍總司令部。 副官處處長以不易察覺的腳步輕輕走進總司令辦公室,侍立片刻,輕聲報告:“總司令,吳紹週來電,請示劉伯承部進入大別山後,吳部的行動方案。” 顧祝同很不耐煩,揮揮手,連眼睛也沒睜開:“請示我幹什麼?讓他等委員長的訓示好了。” “是。另外,山東慶祝光復慰勞團求見總司令。” 顧祝同的怒氣終於爆發了,一拍沙發咆哮起來:“什麼光復?什麼慰勞團?一群混吃白喝的蠢蟲。告訴他們,我誰也不見!” 顧祝同的心情糟透了。這位在國民黨軍界中堪稱最有風度、修養的上將,近來常發無名火,動輒訓人,弄得總司令部上上下下一片肅殺。 他的確心力交瘁。一個多月裡,為了對付劉伯承,他親赴羊山集指揮作戰,而後又往返奔波於商丘、鄭州、徐州之間。先是煞費苦心揣摩劉鄧部隊的動向,接著全力部署圍追堵截。結果,還是沒有阻擋住劉鄧大軍進入大別山。

顧祝同打從投軍的那一天起就沒這麼窩囊過。北伐時,他率領的第3師出廣東、福建、江浙、一路打到南京,所向披靡,攻無不克。圍剿共產黨中央蘇區時,他任北路軍總司令,率部步步為營,相繼佔領黎川、廣昌、興國、寧都,進而挺進瑞金,逼迫紅軍放棄根據地,被迫開始長征。 1941年,他在皖南略施小計,就把新四軍整得幾乎全軍覆沒,和共產黨交手,他向來十分自信,可是這次…… 顧祝同長嘆,目光落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 紅木桌上有頁紙,彷彿暮色中一張蒼白的臉,紙上的一行行黑字如同白臉上暴凸的青筋。那是蔣介石兩天前發給他的電報: 顧祝同收回目光。論罪?若當真論罪,罪魁應首推主帥。自劉鄧大軍渡過黃河以來,蔣介石一再判斷失誤,把劉鄧的南進看成是南竄,當顧祝同預調吳紹週部(第85師)至沙河一線布防堵截時,蔣介石卻越級指揮,令吳部返回遂平,致使圍堵落空。而對於這一切過失,蔣介石從不自責,只指責下面各級指揮官指揮不力。顧祝同想到這,長嘆了一口氣:真是主帥不明,累死三軍。 此刻,論誰的罪倒是次要的。一旦共產黨在中原成了氣候,自家性命,包括國民黨的半壁江山,不管是蔣介石還是他顧祝同都將統統斷送。因此,當務之急是進剿大別山。 辦公桌上的機要電話響起急促的鈴聲。 顧祝同猜測到是誰打來的,趕緊抓起電話。 耳機里傳來十分熟悉的紹興官話。令顧祝同驚奇的是聲音竟那麼輕柔、那麼自信:“墨三嗎?多天追剿共軍,我知道你是盡了力的,雖有閃失,責任不在你。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劉鄧殘部消滅於大別山麓,要搶時間,抓戰機,打他立足未穩,打他疲憊不堪,打他沒有後方基地。這是敵人最艱難的時刻,也是進剿最有利的時機。千萬記住,戰機稍縱即逝。我明天即上廬山,在大別山對面等你的好消息。” 顧祝同感動得誠惶誠恐:“校長,學生當竭盡全力報效黨國。” 顧祝同心裡亮堂了,沉悶了多日的辦公室也有了生機。他背著手在房子裡急速地兜了幾圈,隨後傳令召開軍事會議,宣布了他的部署: (1)張軫部遂照昨日電令行動; (2)吳紹週部第85師,以一個團守備息縣及其以南河防,主力即改在大林莊渡河,繼續向羅山及其以南地區追擊,協同羅廣文兵團之作戰; (3)張旭東團留一個營於新蔡,主力迅回息縣增防; (4)羅廣文部以第10師渡河後,迅解羅山之圍; …… 顧祝同揮舞手中的鍍鉻金屬小棒,指向五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諸位,大別山猶如一磐石磨,只要我23個旅數十萬大軍合力轉動就能把共軍碾成粉末。” 就在顧祝同調兵遣將的時候,劉伯承、鄧小平已經指揮部隊先敵在大別山實施了戰略展開。劉伯承要求所部:“要趁敵重兵尚未到來,大別山腹地空虛之際,迅速展開,廣佔地盤,來一個麻雀滿天飛。” 短短幾天,第六縱隊已經拿下光山、經扶、麻城、黃安,直抵長江北岸;第三縱隊挺進皖西,如入無人之境,連克葉集、立煌、六安諸鎮;第二縱隊繼佔潢川之後,又迅速推進到固始、商城一線;第一縱隊控制了羅山以南、光山和經扶以西廣大地區;中原獨立旅更是迫近平漢…… 劉鄧雄踞長江北岸,威震大江南北。 與此同時,根據毛澤東的指示,陳賡、謝富治率部於8月22日突破黃河天險後,直出隴海路,配合劉鄧在大別山展開。至31日,先後攻占新安、澠池、宜陽、洛寧諸鎮,繼爾主力東向,威逼洛陽,如同側背插進的一把鋼刀,割裂了顧祝同、胡宗南東西兩大集團的聯繫,迫使胡宗南主力第1軍、第29軍調出陝北,減輕了陝北戰場的壓力,也使尾追劉鄧大軍主力中的整編第15師以及青年軍第206師第1旅、第41師第134旅匆忙西援,從戰略上調動了敵人。 除此之外,華東野戰軍西兵團也加入其中。完成了魯西南作戰之後,華東野戰軍西兵團在陳毅、粟裕的率領下,6個縱隊18萬大軍兵分五路揮師南下,越過東西癱瘓的隴海鐵路,挺進豫皖蘇地區,發動攻勢。華野東兵團進行膠東保衛戰,重創敵軍。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攻克縣城24座,殲敵1萬餘人,完成了戰略展開。 在此期間,西北野戰軍轉入戰略反攻,連獲沙家店、關莊、岔口追擊戰等大捷。 至此,三大野戰集團在遼闊的中原大地上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品”字。毛澤東親自勾畫的劉鄧、陳粟、陳謝三軍挺進,彭德懷、許世友兩翼牽制的全新戰略格局已告形成。 隨著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呈“品”字形問鼎於北起黃河、南到長江、東自津浦、西至漢水的廣大地區,八方風雨將匯集在三山(大別山、泰山、伏牛山)四水(江、河、淮、漢)之間。 中原大勢已定。 隨之,晉察冀野戰軍對平漢路北段發動攻勢,解放雄縣,兵叩石門;東北民主聯軍在長春、吉林、四平和北寧線錦西至義縣地區發起大規模秋季攻勢。 人民解放軍已經轉入全國規模的戰略進攻。中國的歷史將很快發生重大轉折。 天氣沉悶,大別山深處傳來隱隱的雷聲。 低垂而厚重的濃雲翻滾著、擠壓著,漸漸堆積成一片,像一坨坨厚鉛往下沉,似乎已經壓到了本來就很低矮的屋脊上。 空氣被壓縮了,顯得愈發凝滯,彷彿其中也含了金屬的成分,使人每呼吸一次增加一分沉重。 20多位縱隊和旅的指揮員擠坐在這間不大的祠堂裡,人與人靠得很近,誰也不和誰講話,會抽煙的悶頭抽煙,不會抽煙的也裹在煙海裡,全沒了往昔的熱鬧氣氛。平時,他們各自獨當一面,能湊到一起的時候不多。偶爾聚在一起,不是這個摸一下那個的頭,道聲:“還活著?”就是那個拍一下這個的肩,驚訝:“你沒死?”然後開一陣玩笑,而今天卻大相徑庭。 陳再道憋得難受,敞開領口還覺得透不過氣。他剛一站起來,又急忙整理軍裝,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來了。” 很快,劉伯承和鄧小平走進屋,臉上的神情與背後的陰雲呈同一色調。 20多位旅以上的干部齊刷刷站起。守在門邊的幾個人迎上前去,敬過禮,習慣地伸出雙手。 鄧小平還禮的手在空中一擺:“仗沒打好,不握手了。” 他徑直走到桌前,請劉伯承坐下,然後用灼人的目光審視會場,說:“今天召集大家來,開個不握手會議。為什麼不握手,我想在座的心裡都清楚。” 祠堂裡鴉雀無聲,本來就沉重的氣氛陡增了幾分嚴峻。 進入大別山將近一個月了,隨著大部隊的迅速展開,難以想像的困難接踵而至。 “米越吃越大,路越走越小。”這句流行在部隊中的話十分形像地概括了初進大別山的第一個不適應。 來自“四戰之地”的士兵大多數是吃慣了小米、山藥蛋的燕趙兒女,南方的大米填不飽他們的肚子。當年的第19旅山砲營副營長雷晉川現已離休在鄭州,回憶起那段生活,老人說:“提起大別山,先想到一個字——餓。大米那東西呀真不叫糧食,三碗飯吃下去,兩個屁一放,肚子就空了。接著百爪搔心,眼睛發藍,從嗓眼兒往外伸小手。幾天下來,一個營的北方大漢都變成了南蠻子,小臉兒蠟黃蠟黃……這還是有東西吃的時候。” “開始有吃的也不會吃。把一袋子稻穀倒進大鍋,怎麼煮也煮不爛。行軍打仗不能耽擱,管它熟不熟爛不爛,連殼帶米吃下去算了。可你算了它不算,走到路上折騰你,讓你肚疼拉稀。不管白天夜晚行軍,那隊伍就熱鬧了,到處'僻僻撲撲',屁股門兒像關不住的水龍頭,走幾步拉一泡。好漢架不住三泡稀,那隊伍沒法兒帶了,一天一夜走不了幾里路。別說人架不住這個,從北方帶來的馱炮的大騾子吃了這種帶殼稻穀也絞腸拉肚,一匹接一匹地死掉了。” “不管怎麼說,這還是有吃的,更多的時候是餓肚子。大別山的老百姓看見隊伍就跑,我們背著鋼洋買不到糧食……” “糧食都吃不上,油和鹽就更不用說了。缺油少鹽,不少戰士得了夜盲症,一路走一路跌跟頭,摔得鼻青臉腫。有一個連隊打土豪,翻出一瓶桐油,以為這下開葷了,結果全連中毒,上吐下瀉。再加上初到南方,水土不服,病號越來越多,又沒後方安置,部隊別說打仗,行軍都很困難。” 談起行軍之難,離休在南京的原昆明軍區副政委、當年的第三縱隊第8旅副旅長史景班說:“在晉冀魯豫大平原作戰,汽車、大砲、馬車浩浩蕩盪,到了大別山,進山是羊腸小道,出山走田埂小路。車全扔掉了還解決不了行軍問題。南方的秋天雨不停,田埂上像抹了油,一步三滑,最後連跌倒的姿勢都'正規化'了,全都是刺溜一下,兩腿劈開,騎在田埂上,許多人的屁股都跌腫了。” “行軍問路,老鄉說10里地,部隊走了一夜也沒走到。再打聽,原來那是直線距離,山道彎彎,上坡下崗,實際40裡都不止。地圖上標著一個村子,定在那裡宿營,到了一看,只有三戶人家,別說一支大部隊,一個班也住不下。南方的山區就是這樣,三家一村,五家一個集,除了集鎮,難得有那樣大的村莊,部隊累了一天,晚上只好露宿在野地,不論刮風下雨。” “最要命的是南方的毒蛇,站在路邊草叢樹棵裡看不見,不知什麼時候一下子躥起,一口就能致人死地,叫人整天提心吊膽。” “從北方帶來的布鞋經不住水泡,沒幾天就穿幫兒爛透了,只好穿草鞋。北方人沒穿過草鞋,腳上磨得又是膿又是血,晚上睡覺粘在一起,脫都脫不下來,硬拽,草鞋就變成了'皮鞋',撕下一層血肉模糊的皮肉。” 南方蚊子多,部隊沒有蚊帳,不少人打擺子,發高燒,又沒有藥治,就那麼硬挺著,聽任疾病的折磨。除了打擺子、腹瀉外,疥瘡又是對部隊的一個嚴重威脅。南方天氣潮濕,加上日夜行軍作戰,泥裡爬,水里滾,露宿荒野,身上沒有乾的時候,更談不上衛生條件,不少人染上了可怕的疥瘡。 疾病,小路,草鞋,一部艱苦卓絕的悲壯史詩。 戰士們這樣形容大別山:“一明兩暗,馬桶吊罐。莫(沒)得莫得,可憐可憐。” 這段順口溜的前兩句說的是大別山的民房,後面說的是老鄉見到部隊,跑不脫的先攤開雙手,問什麼都答“莫得莫得”,問急了就答“可憐可憐”。 河南、山東籍的戰士說:“啥大別山,應該叫'大鱉山'!” 河北、山西籍的戰士說:“大別山,大別山,瞧這名字就不吉利,'大別山',徐向前的紅四方面軍、徐海東的紅25軍、李先念的新四軍5師,都沒有在這裡蹲住,我看咱們這回也夠嗆!” 晉冀魯豫那方水土的人有這樣的說法:寧向北走1,000裡,不朝南方邁一磚。 進入大別山的北方戰士生了病,沒別的要求,喝一口米湯,吃一口小米飯,啥病都好了。 他們思念故鄉故土,不理解面對的一切:“跑到這鬼地方乾啥?是不是打敗仗啦?”“反攻、反攻,照這樣子反下去,不打敗仗才見鬼!” “媽的,咱劉鄧大軍啥時候這樣窩囊過!” 強烈的思鄉懷舊情緒和對現實的不滿像疾病一樣蔓延,從而導致戰士意志衰退,部隊紀律鬆弛,打老鄉、抓嚮導、拉水牛、捉雞子、搶東西、甚至連調戲婦女的現像也屢有發生。 部隊的非戰鬥減員在迅速增加,除了傷病員,更多的是開小差。開始一個人兩個人地跑,臨走留下一張紙條:“我回去打國民黨反動派了。” “我保證回去後繼續幹革命,保證多殺敵,殺10個頂這裡的一個!” “我保證不叛變,請組織相信我。”後來整班整班地跑,集體當逃兵。 漸漸地,“大別山好比一把劍,直插到蔣介石的心裡面”的歌子唱得少了,再後來幾乎聽不見了。 9月5日,劉伯承在商城雙輪間地區布下口袋陣,以第一、第二縱隊主力和第六縱隊第16旅圍殲敵第58師。由於初進大別山,缺乏山地、水田作戰經驗,糧草傷員轉運困難,加之個別部隊行動遲緩,未能及時分割包圍,戰鬥持續三日,終使第58師大部逃脫。 9月17日,第一、二縱隊主力及第六縱隊第16旅,於商城餘子店、蘇仙石、鐘舖一帶再次圍擊第58師。經過整整三天的戰鬥,僅在鐘鋪地區殲敵一個團。 9月24日第一、二縱隊及第六縱隊第16旅設伏光山,三打第58師。敵第85師迅速自光山東援。是役,雖擊退援敵,卻仍然未能解決第58師。 打三仗,仗仗不理想。從客觀上講,三仗雖然沒打好,卻調動大量敵人北援,使我南下部隊乘虛迅速展開,直抵長江沿岸,為實現戰略全局創造了條件,但從主觀上分析,則不難看出部隊所潛在的嚴重危機。 在9月27日召開的“不握手”會議上,不容迴避的問題擺在了野戰軍20多位縱隊和旅的指揮員面前:環境惡劣,形勢嚴峻,紀律鬆懈,右傾保守,軍心動搖,部隊究竟能不能在大別山站住腳? 鄧小平足足有幾分鐘沒有講話。他那嚴厲的目光從一個個指揮員的臉上劃過,像一道持久不熄的無聲閃電刺入每個人的心裡。 有人咳嗽了一聲,很快又靜下來。剛才還被“炮筒”們搞得煙霧瀰漫的祠堂清新了許多。 終於挨到鄧小平講話:“同志們,對於我們所執行的戰略任務,過去曾強調了多次:這就是我們已經到達了大別山,下一步就要堅定不移、義無反顧地創建大別山根據地,對此不能有任何的懷疑、動搖,絲毫也不能有!” “在座的都是高級幹部,高級幹部就應該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越要以身作則,鼓勵部隊勇敢地戰勝困難,消滅敵人。否則,你這個乾部高級在哪裡?” “當然,我們並不否認困難,但更重要更迫切的是必須增強鬥志,反對右傾思想,克服紀律鬆懈等不良傾向。而這一切,首先我們領導幹部要帶好頭。請大家想一想,這個頭你帶好了沒有?這個問題不解決,我們將一潰千里,只好退回黃河北,把到手的勝利再還給蔣介石。請問,哪個同志希望如此?如果有,請把手舉起來!” 一直坐著的劉伯承,聽到這緩緩地站起身。那僅有的一隻眼因充血而凸起:“政委講,這是一次'不握手'會議。讓我說,這也是一次'安卵子'的會。我們有些幹部缺乏勇氣,沒有卵子,不像個男子漢。怎麼辦呢?只好開個會,給你安上一副!” 劉伯承是有名的儒將,溫文爾雅,而一旦氣憤講起粗話也十分驚人。他繼續說:“有些同志打起仗來左顧右盼,顧慮重重,行動遲緩,錯過了幾次殲敵的好機會,這是不能允許的。” 鄧小平點燃一支煙:“就像個小腳女人,一步三搖擺。” “打仗像小腳女人,你的卵子都哪裡去了?” 劉伯承用手在空中寫了一個大大的“勇”字,接著說道:“這個勇敢的'勇'字,就是'男'字頭上有一頂光榮的花冠。也就是說,'勇'是男子漢的事。沒有花冠就像男子漢沒了卵子,還稱什麼'勇'呢?……一個月來,剛付出點代價,餓了幾頓飯,走了幾天路,就彷佛革命沒有前途了。才碰上一點困難,就懷疑能不能在大別山堅持了。這些同志眼光短淺,自己也不想想,你把刺刀捅進人家的心臟,人家才咬破你一點皮,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我們進軍大別山,蔣介石表現出失敗情緒,可為什麼我們自己也表現出失敗情緒呢:好比兩個人打架,你說你失敗了,他說他失敗了,那麼是鬼勝利了?” “同志們,我們共產黨員在入黨的時候,宣誓要打倒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要永遠忠於黨、忠於人民。現在具體地消滅他們的代表人物、反革命的蔣介石,我們的手不要發抖啊!” 劉伯承猛地止住。出現了罕見的情緒失控,一拳砸在桌子上:“現在,我們就要稱一稱,你這個布爾什維克究竟是否足秤?就是要排排隊看一看,你是不是個男子漢!” 這話像千斤重鼎一樣,砸在每個與會者的心頭。 祠堂外響起了隆隆的雷聲,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 最後,劉伯承提議,要大家把那首歌唱大別山的歌曲再唱響起來。一道閃電,大雨嘩嘩而下。與此同時,歌聲在風雨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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