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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得西安望漢中

第一野戰軍 许福芦 16265 2018-03-18
事實上,放棄西安時的胡宗南要比佔領延安時的胡宗南真實一萬倍。 春季戰役之後,胡宗南成天顯得懶洋洋的。奇怪的是,國民黨兵敗至此,他渾身反倒比以往輕鬆了許多。文電是不能不看的,每天的廣播也不能不聽。蔣介石去了溪口老家,國共之間的和談不痛不癢,中央銀行的金條一箱一箱往台灣轉運,以及共產黨佔領南京、國民黨政府遷往廣州,李宗仁與閻錫山等人一忽兒飛往桂林、一忽兒飛往廣州……胡宗南一一留心。在這個一團亂麻似的局面面前,他不再掂量自己在黨內有多麼多麼重的分量,也不再顧慮自己比誰誰誰矮了幾厘米,大廈將傾,哪根柱子都在獨立支撐。情感不值錢了,大家憑著理念及由這理念生出的一份責任或者說良心,去獨當一面。這種時局之下,他不可以對國家發言,也幾乎失去對西北發言的資格,但是,他還可以對自己發言。他要自己當一回自己的大老闆……是走是留?胡宗南舉著棋子問自己。

苦撐,已不是辦法。若不撐,就得三十六計,走為上。最保險的去處當然是地偏人稀的大西南。要去西南,就絕不可罷手西北這個屏障;要佔據西北,又萬不能失守關中門戶。想來想去,不如打定主意,主動從同官、蒲城和耀縣後撤,並與寧青“二馬”來個患難挽手,以陝中、隴中為防禦重點,確保西北、屏障西南,萬不得已時,留著退居陝南甚至四川的一條後路! 胡宗南作出這一決定時,一直警惕地審視自己。他終於發現,這實際上是個不折不扣的退卻方案。至於其中究竟有多少“進”的成分,他想,能留得西南一片青山在,所謂“進”也就盡在不言之中。他用這種理由將內心的懊惱搪塞過去,為的是能夠戰勝那份無可挽救的虛榮心,而真實地面對一切,定決心,下命令。

應該說4月下旬胡命令全面放棄蒲、富、同、耀地區,撤至三原一線,是個很不尋常的決策。它既有掩護撤退、放棄關中的意思,亦有背靠秦嶺、憑依涇渭兩河而固守西安的架勢,你可以把它看作“以退為進”,也可以把它看作“以進為退”。其中的得意,胡宗南自斟自飲。 這些日子,胡宗南閒來時一改當初喜歡翻翻小說的雅趣,而讓作戰參謀大聲地報告當前部署。那位頭髮只剩一撮、如同寫意畫似的搭在額前的作戰參謀,每天捧份地圖閉著眼睛念:“第十八兵團部及六十五軍駐涇陽;第九十軍佔領高陵、三原到淳化口頭鎮一線;第十七軍一部在渭河北岸擔任警戒,主力陸續撤至涇河以南地區……” 作戰參謀實在沒有東西可念了,機要秘書上場。 機要秘書帶來的消息總是不那麼中聽,每每讓胡宗南擰一下眉毛、牽一下嘴角或是臉上某個局部劇烈跳動幾下,以至於他對機要秘書其人也懷有一種本能的厭惡。

機要秘書硬著頭皮公幹。今天,他要報告的頭條消息就讓胡宗南心律紊亂,他以職業口吻冷冰冰地照本宣科:“日前李代總統專呈蔣總裁,建議國防部長和軍事及政治領導人應有全權指揮調動中央政府控制區的軍隊。代總統、行政院院長在任命及解除軍事將領和行政官員方面,應享有憲法規定的主要權力。各地政府應只對代總統及行政院院長負責,國民黨及委員長都不應插手上述事情。運到台灣的所有金、銀和外匯必須運回大陸。最後,希望委員長目前離開中國,到歐美旅遊一段時間……” “委員長是如何答复的?”胡宗南破例追問了一句。 “委員長……委員長……他由上海去了台北……” 胡宗南不耐煩地提高聲音:“廢話,我問你委員長如何答复?”機要秘書嘴上說“有有有”,手在密件夾子裡不得要領地翻弄了半天,終於喜出望外:“這……這裡有封信稿,是委員長托經國先生給代總統回信的大意……”

“念吧!”“非常遺憾!哦,是信上說'非常遺憾',” 機要秘書小聲解釋一句,接著念,“你們要我到國外去,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不是軍閥!但我同意不插手國內的大事,從明天起,我就徹底不管不問了……” 胡宗南輕輕冷笑,重新抱臂倒在躺椅上,閉上眼睛。機要秘書後面念了些什麼玩意兒,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他沒有興趣聽那些自己不關心的事,於是慢吞吞地說:“講西北共產黨軍隊的最新情報!” 這大概是機要秘書非常熟悉的,所以,用不著照本宣科,而是放開來直接口述:“彭德懷指揮山西共產黨軍隊主力已全線出發,其先遣隊渡過黃河並控制了風陵渡和禹門口渡口……” 胡宗南不動聲色地問:“關中共產黨軍隊有行動嗎?”

“沒有!很奇怪,好幾天不見他們的動靜,無線電好像也關掉了。”胡“唔”了一聲,隨即小聲自言自語:“不可能,絕不可能!” 當然,胡宗南判斷的這種“不可能”是有原因的。在確定第十八、十九兩個兵團劃歸第一野戰軍之後,中共中央軍委進一步於5月1日批准原陝南軍區部隊成立第十九軍,也劃歸一野。稍後,又批准同意一野對自身的編制序列作全面調整,成立第一、第二兵團。這段“沒有動靜”的時間,部隊忙於動員教育和協同訓練,正在淬火磨刀哪! 對於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這個戰鬥集體來說,當下是非常重要的發展時期。它兼收並蓄,吮吸大西北的天地精血,完成了生命中一次最迅猛的生長發育。它強健的筋骨及未來馳騁大西北的輝煌業績,絕非偶然。

新成立的第十九軍軍長是劉金軒。設兩個政委:張邦英和汪鋒,張為第一政委。副軍長陳先瑞,副政委李耀。薛克忠任參謀長。軍轄第五十五師、第五十七師,全軍共15000人。 五十五師師長符先輝,政委張明。該師曾是抗戰初期山西新軍決死隊的一部,著名的百團大戰和上黨、白晉、晉南戰役,他們都參加了,而且表現不俗,出了不少英雄。 五十七師師長張復振,政委張文彬。這個師的歷史也很不簡單,它原是國民黨愛國將領楊虎城的部隊,參加過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後來加入到解放軍的陣營。 這兩支部隊過去一直是在陳、謝麾下作戰,1947年8月奉命強渡黃河,進擊豫西、陝南、鄂西北,勢如破竹,打得相當出色,短時間內便開闢了擁有10個縣200多萬人口的陝南根據地。 1948年6月,他們組織了陝南軍區。這個“陝南軍區”始終是胡宗南的心腹之患,對西安構成直接威脅。現在,它一躍而成為第十九軍,與一野大本營互為犄角,正好把西安夾在中間,等胡宗南驚覺於腦後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他面前突然出現兩個兵團——第一野戰軍的本隊:

第一兵團司令員是大名鼎鼎的王震,張子意任政委。張未到職,王便一肩雙任。政治部主任配得很得力,他就是當年許光達殺出晉西北時的老搭檔孫志遠。 一兵團下轄第一、二、七軍。 一軍軍長是以善打硬仗而著稱的獨臂將軍賀炳炎,政委廖漢生。兩人都是紅二方面軍賀、關旗幟下的得力干將。 副軍長王尚榮及兩位副政委冼恆漢和余秋里,也是紅二方面軍的名人。 王尚榮當過三五八旅七一五團團長,後到獨一旅,副旅長至旅長。他文武兼備,精明幹練,打仗很有一套,帶出了一支能征善戰的部隊。 冼恆漢是壯族人,和余秋里早年同為紅六軍團骨幹。二、六軍團會師,冼任六師十六團政委,餘任十八團政委。抗戰時,兩人先後當過三五八旅政委。任現職前,冼恆漢是一縱政治部主任,余秋裡仍為三五八旅政委。

一軍參謀長是陳外歐。 一軍轄三個師,一師師長由傅傳作暫代,政委曾祥煌;二師師長王紹南,政委顏金生;三師師長、政委興中和曹光琳。 第二軍由郭鵬任軍長,政委王恩茂。 郭鵬原為二縱隊副司令員,湖南醴陵縣人,是1927年隨毛澤東參加秋收起義的老戰士。後輾轉到紅六軍團。二、六軍團會師時,他便是十七師五十團團長,接著到紅二軍團當六師師長。長征中又調任紅三十二軍參謀長,抗戰後一直在三五九旅任職,從參謀長到副旅長,南下北返中任旅長。 王恩茂政委是個非常刻苦的文化人,江西永新籍,最初任縣委“技術書記”,後到六軍團政治部當宣傳幹事。長征時是紅二方面軍政治部的總務處長,到抗戰又在三五九旅當宣傳部的教育科長。南下北返中為三五九旅政委,現職之前,他是二縱隊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二軍副軍長頓星雲,1930年在洪湖參加紅軍,長征前是紅二軍團六師十六團團長,後為三五八旅七一五團副團長、七一四團團長,解放戰爭之初,他在晉綏軍區八分區當副司令員、獨四旅旅長。 第二軍參謀長張希欽,左齊任政治部主任。 二軍轄四師、五師、六師。 四師師長兼政委是洪湖老戰士楊秀山;五師師長徐國賢,政委李銓;六師師長張仲瀚,政委曾滌。 剛由河東歸建的第七軍,軍長、政委即彭紹輝、羅貴波。 彭紹輝是湖南湘潭人,1926年就參加農民赤衛軍,後又參加平江起義,到紅五軍、紅三軍當分隊長、隊長和師、團長。曾是“興國模範師”師長、“少共國際師”師長,當年在中央蘇區聲名赫赫。長征前後,相繼任紅三十軍和紅六軍團參謀長。後又任一二〇師教導團團長,“彭三五八旅”旅長,晉西北軍區二分區司令員,抗大教育長、副校長和七分校校長。

七軍參謀長是何輝燕,政治部主任侯維煜。軍轄十九、二十、二十一師。 朱紹田和孫鴻志分任十九師師長、政委;張新華和龍福才分任二十師師長、政委;范忠祥和李建良分任二十一師師長、政委。 第二兵團司令員是許光達。 許原為三縱隊司令員,他出身黃埔,湖南長沙人。從追趕南昌起義隊伍、三河壩負傷脫離組織開始,歷盡坎坷、千里找黨,回到周恩來的上海軍訓班。接著到湘鄂西的紅三軍當師長、團長,戰鬥中又負重傷,三次開膛未果的情況下,才於1932年千難萬險去了蘇聯,在蘇療傷、學習五年,回到延安任抗大訓練部長、教育長和三分校校長。他還當過軍委參謀部部長兼延安衛戍區司令員、中央情報部一室主任,後到晉綏軍區二分區當司令員,獨二旅旅長。 二兵團政委王世泰,他是西野四縱司令員,帶出一支好部隊;副政委為原六縱政委徐立清;參謀長是西北野戰軍原參謀長張文舟。 兵團下轄三、四、六軍。 第三軍軍長便是號稱“智多星”的黃新廷,政委朱明。此二人都是紅二方面軍的名將,黃是湖北洪湖人,一直在賀老總麾下,從七一六團團長到三五八旅旅長,始終位於編制序列前茅。朱當年是紅二方面軍的組織部長,到一二〇師,仍當組織部長,後在三五八旅任政治部主任等職。 副軍長唐金龍、副政委朱輝照、參謀長朱文清。政治部主任江勇為。 軍轄七、八、九共三個師。七師師長張開基,政委是梁仁芥;八師師長楊嘉瑞,政委孟昭亮;九師師長朱聲達,政委王亦軍。 那個當年被賀龍抽出來到河東“做買賣”而虎口奪銀的“陝甘寧晉綏游擊司令”張達志,任第四軍軍長。張是陝西佳縣人,軍政素質都很棒,尤其是在處理軍民關係方面,能打能說,獨當一面,曾為西北野戰軍解決給養問題,立了大功勞。此前,他當過綏德軍分區司令員、陝北軍區司令員。 四軍政委張仲良,孫超群任副軍長,下轄第十師,師長高錦純,政委左愛;第十一師,師長郭炳坤,政委高維嵩;第十二師,師長郭寶珊,政委李宗貴。 六軍軍長即原六縱司令員羅元發。羅是福建龍巖縣人,參加革命之初是“龍巖列寧青年隊隊長”,後到紅十二軍、十三軍、十四軍先後擔任軍部特務連政委、機槍連指導員、直屬隊總支書記、團代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後到三軍團當保衛局執行科科長,又到一軍團任一師一團政委,一師政治部主任。抗戰時,他是八路軍一一五師獨立團政治處主任,後到獨立一師、晉察冀軍區一分區,都是任政治部主任,後到陝甘寧晉綏聯防教導二旅任政委、教導旅旅長兼政委。 軍政委張賢約是安徽金寨縣人。他原被任為副軍長,到7月份才改任的。張1929年參加紅軍後,一直在紅四軍工作,從班長到師長及軍隨營學校的校長,抗日時是一二九師教導團團長,後任陝甘寧晉綏聯防軍新四旅的副旅長。 六軍參謀長是唐子奇,政治部主任饒正錫。下轄第十六師,吳宗先任師長,關盛誌任政委;第十七師,師長程悅長,政委由黃振棠兼任;第十八師,師長陳剛,政委蕭頭生。 西北局勢比胡宗南想像的要復雜得多——這是個定律:開始是過了頭的自信,結果是恍然大悟。一年多來的陝北戰場,始終如此,幾乎找不到例外。因此,失敗對胡宗南來說,永遠莫名其妙;因此,他永遠都雄心勃勃地期待著“下一次”;因此,你說他是個糊塗蛋亦可,說他是個英雄也行。古今中外的戰場上,誰見過腦子清澈如水的英雄? 現在,擺在胡宗南面前看得見、摸得著的是人民解放軍四個兵團加一個第十九軍。其中,當面之敵只有一個老對手一、二兵團,十八、十九兵團只在逼近而已,第十九軍雖然所佔的位置很可怕,但那畢竟只是一個軍,就兵力而言,胡可以忽略不計。他的判斷和決策憑著這樣一個很不切實的依據,自然離譜。 胡宗南丟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那就是,在西北野戰軍改編為第一野戰軍稍前,陝甘寧晉綏聯防軍區,已於1948年11月悄無聲息地改稱為西北軍區。這個西北軍區下轄晉綏軍區、晉南軍區和西北軍區軍事政治大學,以及八個直屬軍分區,即延屬、綏德、三邊、隴東、關中、黃龍、西府、榆林。也就是說,從此以後,西北人民解放軍與胡軍對陣,再不是過去那種漫遊的純粹意義上“野戰”,而有了一個相對穩固的大後方。不用說全國戰爭形勢,就這樣一個局部的現實,也注定了胡宗南的絕對劣勢及必然命運。 西北軍區創建的“大後方”,同樣是以一大批精英默默奮鬥為前提的。對於他們而言,那兒就是實實在在的前線。這批人以賀龍為首。中央軍委仍舊任命賀龍為西北軍區司令員,政委是習仲勳,副司令員王維舟,張經武任參謀長,政治部主任李卓然,朱早歡任副參謀長,陳希雲任後勤部長,劉海賓任後勤部政委,後勤部副部長是何維忠和周子禎。 看得出來,基本上還是老晉綏軍區的原班人馬。事實上最初賀龍還兼任晉綏軍區司令員,晉綏軍區政委開始也是任命李井泉的,後來由張子意代任,並兼政治部主任。晉綏軍區副司令員兼參謀長為谷誌標。 晉綏軍區下轄兩個軍區五個軍分區,主要領導同志是:綏蒙軍區司令員由姚喆兼任,政委由高克林兼任;五寨軍分區司令員劉仲五,政委鄭林;離石軍分區司令員黃永昌,政委秦力生;雁北軍分區司令員李仲英,政委李登瀛;雁南軍分區司令員蘇鰲,政委景明遠。 晉南軍區是1949年1月成立的,司令員是馬佩勳,政委馬明方、彭德,副政委武新宇,參謀長江子炎,羅志敏任政治部主任,孫占彪、張德任副參謀長,衛青一任政治部副主任。下轄隰縣、新絳、運城三個軍分區。 還有一個專為前方培養、輸送幹部的訓練基地,那就是西北軍事政治大學。它是1948年7月由“賀龍中學”和陝甘寧晉綏聯防軍步兵學校合編而成的,賀龍兼任校長,李長路、鍾師統任副校長,黃榮忠任教育長,戴伯行任副教育長,政治部主任胡光,校務部長是金仲華,郭一、賀風輝分任供給部長和衛生部長。 從軍事上考慮,陝北、三邊、隴東、關中及西府這一大片地區,仍被視作重中之重。它既是與胡、馬目前交鋒的立足之地,又是他們企圖實施突擊的主要對象,所以,西北軍區在這些地方設立了八個直屬軍分區,幹部配備方面也有所側重。延屬軍分區司令員是李啟明,政委白清江;綏德軍分區司令員張達志,政委白治雲;曹又參任二邊軍分區司令員,政委朱敏;隴東軍分區司令員兼政委劉殿青,政委李合邦;關中軍分區司令員陳國技,政委趙伯平;黃龍軍分區司令員牛書申,政委強自修;西府軍分區司令員趙伯經,政委李景膺;榆林軍分區吳岱峰任司令員,政委劉長亮。 今非昔比,僅西北軍區後方這一塊的儲兵,就相當於解放戰爭之初陝甘寧邊區部隊總和的5萬餘人,加上新擴充後的第一野戰軍,總兵力可達41萬!其中野戰部隊由原來的15萬人增加到35.9萬餘人。這是胡宗南完全沒有吃透的一組數字。習仲勳在一野前委擴大會上傳達七屆二中全會精神時,說胡宗南“這個人頑固得很,不到黃河心不死”,告誡大家不要以為他焦頭爛額就“可能老實一點”,想法不要太天真,正是基於與胡宗南的長期交道、基於對胡的心性有深刻了解而言的。 胡宗南的心性,此刻正從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命運中洩露出來。這人便是楊德亮。荔北戰役之後,楊受任到殘缺不全的第十七軍當軍長,自我感覺很不錯。雖說是亂世烏紗滿天飛,可畢竟是一軍之長啊!一段時間,楊德亮全身心地投入招兵買馬,剛剛把那個幾乎只剩下一堆骨頭渣渣的隊伍,整補出一個大概模樣,突然接到胡宗南的一道新令,要他火速接替鐘松西安警備司令的職務,部隊隨之從郡縣大王鎮進駐到西安西郊,擔負保衛西安的重任。 眾所周知,鐘鬆與胡宗南是密不透風的鐵哥兒們。楊德亮素來懷才不遇,人前人後總在埋怨自己是“小娘養的”,成不了胡的親信,一直游離於胡氏圈圈的外圍,白忙活幾十年。現在,突然讓他接替鐘松,又肩負守護西安之責,覺得胡宗南沒有把他當外人看,這顯然是個吉祥的標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要好好表現表現。 頭一件事,就是給警備司令部大換血。楊德亮從第十七軍直屬輜重兵團精心挑選了50名身強力壯的士兵,充進西安警備司令部。另外,凡是原在司令部“不甚得力”的人全部遣散,而“果斷、有魄力”(坑害老百姓最甚)的職員,“一律保持原職不動”。這樣做,無非是取悅於胡。 “胡長官將信任我是不用私人的,會得到他的更大的信任,對我的前途更有利。” 對上“表現”到位,對下當然也要有絕活。楊德亮最拿手的就是在老百姓頭上敲剝。為了顯示警備司令的權威及其業績,體現西安金融方面的穩定,楊強製商人和普通市民必須使用金圓券,有膽敢拒用者,立刻抓起來戴高帽子遊街,並在高帽子上赫然標明“奸商”“奸民搗亂金融”。 那些日子,西安城裡雞飛狗跳,成群結隊的“奸商”“奸民”被粗麻繩捆成一長串,在荷槍實彈的國民黨士兵押解下,滿街示眾。還有的“高帽子”被反剪雙手押到鐘樓上,從早站到晚,不准坐臥,也不給吃的,楊稱這是“疲勞處罰”,有的人這麼連續幾天“疲勞”下來,“不放回家,也不准家人見面送飯,因而致病,甚至有致死者”。 這還不算什麼,小人得志的楊德亮,常把威風耍到極處,每每帶一班衛兵前呼後擁走在大街上,看到不順眼的,嘴一努,抓了就走,要是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時候拌個嘴、打個架什麼的,楊德亮哪裡遇到哪裡槍決,沒有青紅皂白,一條“破壞城市秩序罪”就足夠了! 楊以其驚人的“實績”,博得了一個“活閻王”的稱號。 時至5月,胡宗南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壞。落花流水人去也,綏署和省政府機關都在明里暗里地往漢中轉移,西安既非久留之地,又不是一掌即可推出去的地方。長時間的閉門思過,讓胡宗南一再記起大特務毛人鳳的多次提醒: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最可怕的是燈下黑呀!於是,外部禦敵必須同內部整治結合起來,必須徹底清除西安城裡的地下共產黨組織。 所謂“整治”西安,在胡宗南,一方面是報復,要發洩一股說不出口的怨恨;另一方面也是現實的需要——繼熊向暉之後,他的大小決策依然從沒有“保密”過,綏署機關實際上成了一把篩子,那種兜不住水的感覺,讓他氣短髮瘋,幾乎要槍斃身邊所有的人。眼下是“非常”時期,自己打一個嗝也事關數万人馬的生死存亡!他想,即便泰山壓頂,也要耐著性子把身邊搞搞清爽。就算西安保不住,將來反攻時也留有一個基礎。 這篇歷史文章自然要仰仗楊德亮的手筆。 “聽說你幹得不錯,百姓稱快,惡人喪膽?”胡宗南說。胡早知道楊德亮的“雅號”,對楊的匹夫之勇或者說完全沒有政治頭腦的濫捕濫殺,他並不欣賞。然而此刻,他卻變著戲法拋出這麼一句話,聽起來似有褒獎之意。 楊笑嘻嘻地:“刁民奸商,不來點手段咋行?胡先生儘管放心,只要我楊某人在位一天,西安它就亂不了!” 胡宗南頷首:“看來,我沒看錯人……”他故作深沉地想了想,忽然又問:“城里共產黨的地下組織'十人團'一案,查明白了沒有?” 提起這一壺,楊德亮有些緊張。 “十人團”在西安的街頭巷尾可以說是無人不曉,幾個月前毛人鳳和沈醉都親自趕來插手此事,也沒弄出個子丑寅卯。鐘松移交西安防務時,還特別提醒,要楊德亮“盡力緝拿”;可是,楊欺寡婦、唬孤兒的勾當倒還在行,而和地下共產黨鬥,他還缺個腦袋,何況又是這麼大的名案。 見楊德亮回答不上來自己的問題,胡宗南也就作罷,但那一口長氣卻嘆得楊鑽心般疼痛。 “胡先生有所不知,共黨'十人團'的首犯王橋北,據說早已逃出城去了!”楊德亮想竭力提供一些安慰。 胡宗南臉上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好半天,說:“綏署與省政府擬全部撤往漢中,西安城就指望你了,所餘咸陽以東和臨潼以西的部隊,統歸你指揮,你看怎麼樣?” 楊德亮的身體在椅子上一彈。他有兩個沒想到,一沒想到胡宗南對自己的信任竟至於此;二沒想到胡居然這麼快就準備放棄西安。前者讓他受寵若驚,後者又讓他有些失望。 “先生……難道……西安大本營……”楊德亮吞吞吐吐。 胡宗南又是冷笑。 早在遼沈戰役結束時,胡即料到退守漢中,放棄西安的必然。 那時,東北一役就讓國民黨損失“精銳之師”47萬人!乃至淮海戰役勝敗定型,“國軍”又將有55萬人付諸東流,這個結局就看得更為清楚。緊接著是平津、新保安、張家口……可以說,胡宗南是國民黨將領中較早看透戰場形勢的優劣變化而頭腦清醒下來的人。但他並不服輸,而且隨著毛澤東一系列文告、特別是中共有關和談的八項條件等出台,他已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絕頂,不留任何退路。如今,蔣介石雖然“引退”了,但胡宗南非常清晰地註意到蔣在退下來之前毫不疏忽的兩道命令:一道是任命湯恩伯為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總司令,統一指揮長江防務;另一道是任命陳誠為台灣省主席兼警備司令;這就大體勾畫出1949年乃至更長一段時間內蔣氏集團軍政戰略的基本輪廓。 這才是胡宗南應該附和的大形勢。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胡宗南對楊德亮冷笑著,含而不露地說:“退,是為了進!將來能否反攻西安,就看你……” 電話鈴聲乍響,胡宗南不慌不忙地欠起身子接電話。 是綏署參謀長羅列老氣橫秋的聲音:“共產黨軍隊已於5月18日下午從三原縣大程鎮出發,渡過涇河,現正急速迫近西安,一部攻擊咸陽以東林場,另一部攻擊咸陽以西五陵……” 羅列所報告的是第一野戰軍六軍的戰役行動。在彭德懷指揮第十八、十九兵團從山西出發的同時,一野剛編定的第一、二兵團也開始投入陝中戰役的全面準備。各軍均以一部兵力及所有的偵察部隊,組成先遣隊,分別抵達銅川(同官)、耀縣、美原鎮、流曲鎮,到賢鎮、龍陽鎮、交斜鎮、羌白鎮等地區,展開戰鬥偵察。 當時,張宗遜、趙壽山和閻揆要等人的指導思想是,不等十八、十九兩兵團到達,先行動起來,趁胡宗南全面撤退的機會,在關中地區殲敵一部,把他所說的“以退為進”的戰略撤退計劃打亂,盡量截繳胡的軍用物資,使西安不致被破壞。這樣,接下來進軍大西北,就有了一個堅實的立足之地。 作戰行動整體上分兩步走。第一步,以殲滅三原地區之敵為目標;第二步,視情逐次奪取咸陽、西安、寶雞。 就西北戰場一盤棋來說,這一著走得千真萬確。它和中央軍委整體上的大思路也很一致。所以,軍委當即批准了這個部署。但從全局考慮,軍委當然希望一野能把胡宗南就地解決,不要讓這股禍水再流到川北乃至西南,引起新的麻煩。此外最重要的是,要當心馬家軍趁機進來插一竿子。因為據當時情況看,第一野戰軍進軍大西北,最後、也是最棘手的作戰任務就是要對付寧、青二馬。馬家軍地方性極強,盤根錯節,牽涉宗教、民族等複雜因素,其部隊管束又差,個個匪氣十足,胸無點墨,一肚子烏拉草,且殺人不眨眼。過去,胡、馬之間多半是楚河漢界,山頭分立。如今,國民黨日薄西山,政治利益高於一切,一旦胡、馬勾結起來……這不能不讓一野的指揮員們三思利害。他們得認真地坐下來,重點商討一番。 5月17日,張宗遜決定,在富平縣的謝村,召開師以上乾部緊急會議。 陝中戰役的重要目標是解放西安。 西安之於西北,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中心地位不言而喻。它是我國六大古都之一。西周以降,秦漢及隋唐五代,先後有11個封建王朝在這裡築巢建都,號令天下,這裡的每一塊殘磚都散發著森森古氣,每片碎瓦都是一部千年史籍。 這十數年來,因為延安的關係,西安一不留神成了“前線”,成了國民黨對付共產黨的特殊基地。從蔣介石開始,許多反共大人物都身不由己地在那裡留下了痕跡。胡宗南更不用說了,他本人及他的幾十萬部隊是把西安當作一個懷抱來看待的。因此,解放西安,不僅有廣泛的政治影響,能打擊國民黨軍的士氣,而且對第一野戰軍然後大兵團作戰所需物資及運輸保障,亦有重大作用。特別是它將為進軍甘肅、寧夏、青海,殲滅二馬創造條件。 張宗遜望著匆匆趕來開會的各兵團軍師兩級幹部,個個臉上泛著一層絢爛的油彩,立刻有種豪邁的感覺——他們亟待揭開一個歷史性的序幕呢!張告訴大家:“據西安地下組織同志報告,胡宗南要撤防了!” 大家議論紛紛:剛剛還在說胡宗南嘴硬,死抱著西安不放哩! 胡宗南的突然變卦當然事出有因。 張宗遜說:“他得到一個錯誤的情報,以為我十八、十九兩兵團已經到了陝西,其實還早呢!胡宗南看到的,是六軍張賢約副軍長從北平帶來的解放戰士,是軍委改補給我野戰軍的,才七個團呢,你們看,姓胡的到底還是心虛嘛!” 會場頓時活躍起來,人人都被這個戲劇性的情節所感染。 “這是個戰機……”是趙壽山濃重的秦腔,“俗話說,兵敗如山倒,胡宗南正在那裡著手撤兵,他要把主力撤到秦嶺以南地區,準備在寶雞一線布防,阻止我軍南下,並伺機反撲……現在,西安只有楊德亮帶一個十七軍和少量保安隊在那里當替死鬼!”趙說完朝張宗遜等人會意地點點頭。 身材魁梧的張宗遜激動地站起來用力一揮:“我們沒有時間了!”他轉對參謀長閻揆要:“你講講具體的敵情和野司的決心吧!” 說話間,胡宗南的六個軍已陸續撤到咸陽、乾縣、禮縣、永壽地區,胡決定從寶雞沿川陝公路入漢中,在那裡待機。一旦兵敗,就經四川撤到雲南。 “我們就是要西追殲敵,打他這個敗退時的'山倒'!”閻揆要說,“野司決定:一、二、四軍向西截擊敵人,六軍解放西安,三軍為預備隊……” 緊急會議一結束,各軍分秒必爭,搶渡涇河。 第二天,二軍旗開得勝,追上了敵五十三師,殲滅其一個團和騎兵二旅四團一部,並乘勝解放了咸陽。與此同時,四軍也攻克了醴泉;一軍進到咸陽西北;三軍跟進,到達武功以北的臨平。六軍在配合二軍攻占咸陽之後,掉頭殺向西安! 楊德亮這一夜過得不是人過的日子。頭天后晌起,咸陽方向就隱約聽到隆隆炮聲。接著,有線、無線通信全部中斷,唯一能做的,只有給渭河南岸的守軍拼命打氣,並且反反复複檢查西安各處城門的防務。 太陽還沒下山,解放軍六軍十六師便搶渡了渭河。楊德亮握著話筒“餵”了幾聲沒有回音,一屁股癱在坐騎上。 這時,西安城裡已是天翻地覆。老百姓成群結夥擁上街頭,大家交頭接耳談論著、期盼著。當兵的個個灰頭土臉,心頭揣著小兔子似的。那些來不及出城的黨部官員和軍官姨太太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大街小巷,人頭如蟻,保安隊喊破嗓子沒人聽,鳴槍示警也不頂用。 西安這座古老的城市,真是給憋坏了! 自從胡宗南給楊交了底,楊放開手腳折騰,更加殺氣騰騰,當天就派出一個營的城防部隊,把十一名“嫌疑犯”(實則是進步人士)拉到玉祥門外槍決了。兩天前,他又命令憲兵隊和警察大隊滿城撒網肆意破壞,爆炸工廠、洗劫商店、毀壞道路橋樑,特別是臨潼到咸陽的鐵路,攔腰切斷……整個西安城成了一座死城。 楊德亮的惡行激起公憤。老百姓中站出來為民請命、跟軍警對著幹的也大有人在。共產黨的地下組織乘機做工作,保護經濟和文化重要目標,比如國民黨部隊去炸大華紗廠的鍋爐時,就由於工人的奮起反抗,沒有炸成。這讓楊德亮頗傷腦筋。十七軍參謀長胡文思說:“乾脆,下道死令,關閉所有城門,全城戒嚴,禁止人車通行,街上不許有人!” 楊德亮同意這個方案,當即組成若干個軍警小分隊,挨門挨戶地搜查,三句話答不上來,就拿人。此令一出,那些小頭目們可找到了發財的機會!稍有可疑,張口就是逮捕,要想保全性命,交錢來!平頭百姓還是要命不要錢的居多。所以,一時間楊的爪牙敲詐勒索成風,搞得人人提心吊膽,雞犬不寧。 胡文思不安地對楊德亮說:“司令,城內情況不妙,軍心不穩……” “嗨,都這時候了,什麼穩不穩的,”楊德亮說,“只要城防頂住一陣子,把軍部撤出去,阿彌陀佛!” 胡文思擰著眉心說:“自衛總隊可靠不可靠啊……” 楊德亮把西安城防的主要防務,交給警備司令部下面的自衛總隊擔任,而讓十七軍部隊當老大,名義上是把守重要關口和守護重要目標,實際是督陣。這樣既保存了實力,又不至於失控。胡文思對此心裡老犯嘀咕,畢竟城防第一,十七軍部隊不掌握這一塊,總有點退居二線的感覺。隔靴搔癢,越搔越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胡文思的不安一天比一天嚴重。 其實,楊德亮的心裡也不踏實。十七軍的第四十八師集結在三橋一帶待命,楊靈機一動,特命該師第一四四團挪到飛機場,作為機動部隊,以防不測。這番苦心,胡文思也有數。但到關鍵時刻,他還是想藉個題目刺激一下楊德亮的注意力。 楊表面不露聲色,作領悟狀地沉思片刻,對胡文思吩咐:“命令非戰鬥人員和直屬輜重兵團先撤到鳳縣一帶待命;其餘戰鬥部隊一律整裝待發,不准稍離駐地,以備撤出……” 此時,解放軍第六軍十六師已進抵西安西門;十七師也從灞橋渡過渭河,正繞道直逼西安南門,已經能看得見大雁塔的塔尖。 胡文思急了,帶著明顯的慌張報告楊德亮:“軍座,共產黨軍隊突破三橋已成南北夾攻之勢,要趕快命令一四四團掩護軍部和警衛營、工兵營、通信營、無線電排向子午口撤退!” “還報告個屁,快下命令呀!”楊吼道。 胡文思手忙腳亂地抓起指揮電話,扯著嗓子喊:“……要以急行軍的速度,一分鐘也不許耽擱……進到山口後,選擇陣地防守待命!” 命令下達後,楊德亮對胡文思說:“你掌握著部隊,我到警備司令部去看一看,順便給閔繼騫點撥點撥,然後到子午口會合,再商討進山事宜!” 閔繼騫是西安自衛總隊的副總隊長,平常對楊言聽計從,深得楊的寵信。在楊的授權下,他實際上負責著西安城防的具體指揮事務。對此,胡文思頗有微詞。楊德亮嘴上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胡的陰風吹多了,也就不能不多長一個心眼。他把控制閔繼騫的希望寄託在一四四團團長張芝安身上。 楊德亮跑到警備司令部兜了一圈,便急火火地趕到一四四團掩護陣地——飛機場北馬路。一看,連個人影也見不著!楊頓覺大事不妙,掉屁股轉回警備司令部,操起電話打雷似的喊:“給我接自衛總隊閔繼騫!” 總機接線員冷冰冰地回答:“電話接不通。” “接不通?接不通我槍斃你!” “槍斃我也接不通……”接線員不甘示弱地“哼”了一聲,又說,“你槍斃不了我!” 楊德亮明白了,自衛總隊八成出了岔子!他丟下話筒,急忙又抓另一部電話機,要通了西門守衛連連長:“我是楊德亮,你報告一下防務!” “共產黨軍隊已經到了西門外啦,正在朝咱們喊、喊投降哩!” “打呀!還愣個什麼呀!給我開槍打呀!” “可是……可是我們沒、沒子彈啦!” “沒子彈?混賬東西……” 楊德亮氣急敗壞地罵了聲,渾身嚇出冷汗。他什麼也不說了,扔下電話機直奔南門。誰知,南門卻結結實實地下了大鎖。守衛連的連長戰戰兢兢地報告說:“這……可不關咱的事,是、是總隊下令叫鎖的……” “管他誰的命令,你給我打開!” 連長額頭上滾著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不肯動手。楊德亮的貼身警衛拔出手槍,抵著對方的腦門:“你好大的膽子,敢違抗軍令,老子斃了你……” 連長結結巴巴:“別、別,我開、我開!” 楊德亮和警衛爬上汽車,吩咐駕駛員加足油門,一頭衝出城門,飛也似的逃往子午口。軍參謀長胡文思早已等在那裡。楊德亮面色蒼白,跳下車就驚慌地喊:“他媽的,該殺……張芝安該殺,閔繼騫也該殺……” 這時候,西安西門已經大開,解放軍六軍十六師四十七團,一陣風似的擁進城去。 部隊控城後,首先佔領了西安機場、發電廠,消滅機場守敵一個獨立營,抓獲包括飛行員在內的各色俘虜2000多名,停機坪上的12架飛機也一一繳獲。 很快,六軍軍部緊隨十六師進城。十七師也從西安南門入城。西安解放了!地下黨的同志刷出許多標語,老百姓自動敲鑼打鼓歡迎解放軍進駐。當晚,六軍軍部在張治中公館安下營寨,這和5月22日舉行的解放軍入城式一起成為歷史性的標誌。 掌燈時分,楊德亮和胡文思爬上終南山的一面高坡,遙望西安城裡萬家燈火寧靜閃爍,無限酸楚湧上心頭。事後才弄明白,他們及十七軍部隊得以保全一個囫圇性命,實際上是不幸中之萬幸。因為當時張宗遜考慮到西安地下組織的力量,並沒有把作為“重要目標”的攻城放在心頭,而集中主要兵力,追殲由永壽經麟游向鳳翔敗逃的胡軍直屬三十師和徐汝威的第五十七軍,正在組織大規模的合圍。那是一場漂亮的拉網,敵五十七軍和三十師除少數潰散,餘數盡殲,生俘官兵達8000人,並佔領了鳳翔。東府分區的地方武裝也藉這股東風,殺過渭河,一舉解放了臨潼、渭南、華縣、華陰、潼關,從而使寶雞以東渭河南北大片土地重見天日。 西安落入西北軍區的錦囊,成為“大後方”的重要樞紐城市。六軍軍長羅元發擔任城防警備司令,賈拓夫當市長。軍管會成立了,一應事務立馬操持起來,發電、生產、店埠開張、學校開課,共產黨的旗幟從心頭飄到眼前,老百姓歡呼雀躍,日子一個比一個晴朗。 然而,胡宗南還回來嗎?這種由小道傳聞而生出的顧慮,不知從什麼角落蔓延開來。就在這時候,人們迎來一位共產黨的要人,他就是誰都熟悉的賀龍。 賀龍的好心緒從去年8月初開始居高不下。那時他得到通知由延安到河北平山的西柏坡參加政治局擴大會議,連日目睹蔣介石集團四面楚歌的境地,深切感受著勝利的喜悅。新生政權百業待舉,白紙上塗彩,賀龍自感肩負著重任。他穿過黃龍山區剛剛解放的地方,來到黃河岸邊的禹門口,然後直驅山西臨汾,那裡正籌建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北軍政大學。為了解放大西北,前線部隊急需培養大量的干部,過去那所小不點兒的“賀龍中學”不解決問題了。賀龍見了副校長李長路,說:“你要設法抓緊修繕校舍,可以邊建設、邊招生、邊學習嘛,不要等什麼都齊備了再開學。搞兩匹馬,我們到郊區去看看校址……” 聽了賀老總的話,李長路也很興奮,一路感慨:“真想不到,打臨汾好像還是昨天,一眨眼間,就這么生氣勃勃地建設起來了!” “那可不!”賀龍笑瞇瞇地,“解放區在一天天擴大,全國已經是234萬平方公里了,人口也有1.6億多,老解放區全部完成了土地改革。前方打仗,後方要恢復生產,教育要跟著上,哪個行當都要用人呀!” 隨行者有人插嘴,提到晉綏軍區工業部長蔣崇瓊正在臨汾籌建一個財會、統計人員訓練班,事情辦得很艱難。賀龍一拍大腿說:“是嗎?你們把蔣崇璟給我找來!” 蔣崇璟來了,賀龍問:“餵,你那個班子搞得怎麼樣了?” “財力物力遇到點麻煩,教員也有些困難。不過沒關係,我能克服!” 賀龍滿意地點點頭,與蔣一道去勘察財經訓練班的地址。看看地址、談談規劃,老總的熱情愈加高漲:“同志,眼光放遠一點吧!西北快要全部解放了,全國解放也不遠了,不要叫什麼訓練班了吧,我看,就叫'西北人民工業學校'!你就盯在這里幹,負責培養大批財經人才,準備迎接新局面。” “訓練班”一下子變成了“學校”,可把蔣崇璟喜壞了,忙就匯報起人事上的打算以及教學安排一攬子事。賀龍說:“我定了,這個'西北人民工業學校'就由你蔣崇璟來當校長。別的事,你去辦嘛!校長校長,一校之長,我只問你要人才……” 這便是後來“西北軍政大學財經學院”的緣起。 離開臨汾,賀龍又去離石。 李井泉趕來相見。李是晉綏軍區政委,對晉綏的民情很熟悉。賀龍見面就說:“井泉呀,這一帶大革命以來就有我們黨的組織,青年學生也很多,人才不少,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收集起來。我已經讓李長路在臨汾籌建西北軍政大學。現在,應該讓這裡的賀龍中學趕快組織人力,到晉中平原去招生。” “老總,這件事您不用操心了,由我去辦吧!”李井泉態度非常積極,在賀龍離開離石時,他已派賀龍中學的學生隊隊長到汾陽招生去了。 幾天后,賀龍路過汾陽,特地把這位隊長找來問情況。知道同來招生的只有四個人,賀龍不高興了,“太少了!力量要加強,要大大加強!”他解開鈕扣,熱氣騰騰地說:“現在全國勝利在望,我們就要解放全中國了,需要大批吸收知識分子,建軍、建國,到處缺人才呀!晉中各縣已經解放,廣大知識青年有了參加革命和學習的機會,他們也有這個要求,我們為什麼不放手一些呢?我看,這次在晉中招生,至少要招1000名學生!你們要認真完成任務,等我從中央開會回來,再來檢查。” 政治局擴大會開了近一個月。 正如賀龍所料,會議確定建設500萬人民解放軍,大體上用五年的時間,把蔣家王朝徹底埋葬。眼前是戰爭第三年,任務非常繁重,要準備3萬到4萬名各級幹部,以應新解放區的管理之急。賀龍談到的“吸引知識分子”問題,不但提到議事日程,而且迫在眉睫。尤其是西北軍區,毛澤東格外關心,在報告中指出其:“……部隊數量大,但負擔不小,幾次戰役中乾部傷亡較大,黨和政府對支援戰爭已盡了一切力量,但仍有困難,主要是經濟問題。”因此,毛澤東強調“西北要用一切力量來努力發展生產”。毫無疑問,這一切都突出了培養幹部的必要性問題。 散會回延安剛過個年,開春二月中,賀龍又和彭德懷、王震、習仲勳一道到西柏坡參加黨的七屆二中全會。之後,奉命與聶榮臻、林彪、陶鑄幾人前往北平,同傅作義、鄧寶珊談綏遠問題。接著又去解放不久的東北,考察恢復生產建設的經驗。 這期間,西安解放了!中共中央任命賀龍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安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主任。 不久,中央決定組成新的西北局,以彭德懷為第一書記、賀龍為第二書記,習仲勳為第三書記。 賀龍從東北趕到西安是5月24日。第二天,西安的軍管會和市政府同時成立。 這些個喜慶的日子,把賀老總浸潤得容光煥發。他擠了點兒時間,理過發、洗過澡,對妻子薛明說:“你把娃兒們都叫上,我們帶他們上街!”這真是個稀奇事,薛明吃驚地瞪大眼睛。賀龍所指的“娃兒們”,有他們自己的孩子;更多的,則是一同隨軍過來的野戰軍幹部子女。賀龍說:“他們老子都在前線打仗,娃兒們也管不著。陝北過來,就光個腳丫子,我們去給每人買雙膠底鞋吧!”薛明高興地連聲說好好好。 於是,賀龍捧著大煙斗大步流星地走在頭里,穿上了新鞋的那群孩子們圍著薛明阿姨又蹦又跳地歡聲笑語。賀龍說:“這是你們的爸爸打了勝仗,我們慶祝勝利,往後,一個人可不許上街!” “為什麼?”孩子們天真地問。 “因為西安過去是胡宗南的老窩子,剛解放過來,暗藏的壞人還很多,很不平靜……”賀龍父親似的給孩子們講道理。 老總並非是在哄孩子。自從六軍佔領西安之後,這座“不平靜”的古城每分鐘都處在慌亂不安的情境中,數不清的謠言,離奇古怪,頭五天內,就發生了170餘起的搶劫事件,老百姓看不到解放軍巡邏隊時,絕不敢跨出門檻一步! 這些情況不是偶然的。它起碼表明了一個事實:胡宗南放棄西安是多麼的不情願、多麼的無奈!其內心懷有極大的矛盾。 儘管胡宗南退守秦嶺的方案早已了然於胸,然而,一旦成為事實,仍無異於山崩地裂。他丟下的畢竟是西安啊!想當初,胡不止一次誇誇其談地對人述說所謂“以退為進”、所謂“不計較一城一池”“大踏步撤退”,實際上那是他潛意識中的“山雨欲來”。他研究共產黨,敢於面對現實、看清戰場優劣變化,這是其“志大”的一面;而他想機械模仿共產黨處於劣勢時的那套戰術,以為這是什麼靈丹妙藥,顯然露出了他“才疏”的一面。他既沒有共產黨大放大收的那種胸襟,亦不懂得任何戰術都有其背景條件——共產黨的“人心”背景。而今國民黨早已山河日下,民心喪盡。沒有了水,怎能效法魚兒遨遊? 昏昏沉沉的胡宗南,被他的第一軍簇擁著,不知不覺越過寶雞來到漢中。一到漢中,他就後悔得遁地無門。喪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啊!而且,他這一跑不要緊;青海馬步芳和寧夏馬鴻逵可找到了表現的機會。多少年來,此二人對“西安尕人”胡宗南始終耿耿於懷——這是蔣介石壓在他們心頭的一塊石頭,敢怒而不敢言。一年多了,二馬硬是耐著性子目睹胡宗南咕嚕咕嚕沉下去。可如今這塊石頭真的沉下去了,唇亡齒寒之感又立刻逼到了眼前。胡宗南的背影靠不住了,蘭州那個作威作福的馬家小朝廷一下子將赤裸裸的屁股蛋暴露在共產黨的槍口之下。 經歷了最初的乍喜乍驚,馬家軍的巨頭們心情複雜地雲集到蘭州三愛堂。這時,國民黨主持西北軍政的張治中早被李代總統宗仁先生召去跟共產黨和談,一去就沒有消息,臨行時把大權暫交給甘肅省政府主席郭寄嶠。外面風傳張治中不願再回西北主持軍政,郭寄嶠這個“代長官”本來就頭頂烈日、腳踏沙地度日如年,更不曾想這一代還代出了麻煩。好在他抱定宗旨只當一個木偶,更何況又是“議軍”,自己手中並無一兵一卒,還不是馬步芳和馬鴻逵怎麼說怎麼好。 寧、青二馬輕而易舉地說動了郭寄嶠。在郭的“支持下”,由馬鴻逵領銜,馬步芳搖旗,馬家軍傾巢出動,向蔣介石致電請纓,拍著胸脯表示要出兵反攻西安,收復關中失地,確保大西北! 這一招真是將了胡宗南的軍。馬家軍口口聲聲是“協同胡長官”,這既是在打他的耳刮子,又是逼迫蔣介石奪取他“西北王”的寶座。言外之意,人家要協同你反攻,你還能無動於衷?還能再保存實力?還能再玩什麼“大踏步撤退”的浪漫情調?你只有老老實實把兜里剩下的那點本錢往外掏,老老實實脫光了屁股當你的叫花子去! 該來的很快就來到了。幾天后,蔣連電胡宗南,要他回頭東擊,竭盡全力,出兵與馬家軍協同,共同收復西安,固守關中。胡宗南用發抖的手捏著那一份一份“急電”,搥胸頓足地喊“校長好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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