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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大江東去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5360 2018-03-18
一九四九年四月 南京瑤崗北平 南京的四月是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滿城的梧桐樹張開瞭如篷的綠蔭;一株株玉蘭樹綻放著潔白碩大的花朵;東郊中山陵滿坡滿山的梅花飄舞著如雪的落英,紛紛揚揚,香飄十里。 李宗仁流年不順,無心賞春。月初送走了和談代表團,九日劉仲容秘密返回南京,但帶來的毛澤東的口信並不令人滿意。白崇禧更是憤懣激烈,當他聽到毛澤東說他很能帶兵,將來成立中央政府,人盡其才,請他指揮國防軍時,他冷笑一聲,說:“算了吧!讓我當降將,絕不可能。他們果真有和平誠意,就不要過江嘛!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一步也不能退讓,絕不退讓!絕不退讓!只要不過江,一切好說;要過江就什麼也別說了,打就是了。” 劉仲容未料白崇禧的火氣如此之大:“健公,恕我直言,要是我們能打,就不會有這次談判了。既然不能打,毛先生開的這些條件不能說不優厚。我這次到北平感到共產黨對和談還是有誠意的,在不少條款上都做了讓步,而且,這都是以德公和健公你為對象才做的讓步。共產黨是戰勝者——有句話也許不當講,戰敗求和原本就不易——現在共產黨已經敞開的大門,不要用我們的手再關上。”

白崇禧怒不可遏:“你怎麼給共產黨當起說客來了?我們怎麼不能打了?我們百十萬部隊,我們的空軍、海軍,都是吃素的?我可以告訴你,美方已經答應支援德公,美國不會袖手旁觀!中共敢過江,就會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和談不是投降,不能氣短,不能聽人擺佈!他們要過江,就讓槍砲去談吧!” 李宗仁聽白崇禧說到美國,心裡一顫,像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澀,說不清什麼滋味。 前些日子,百般無奈的李宗仁也是急亂了神,突發奇想,謀劃了一個激將法,想刺激刺激美國。他派了手下試探著和蘇聯接觸,欲達成一個由蘇聯出面調停內戰的協議。不料美國根本不買賬,司徒雷登戲稱李宗仁向蘇聯“暗送秋波”,形同一個低賤的娼妓。結果雞飛蛋打,兩邊都得罪了。沒辦法,李宗仁又硬著頭皮登門拜訪那位曾經和他有過不錯私交的美國大使司徒先生。

李宗仁面對隆鼻灰目的司徒雷登,哀求般地說:“老朋友,重提一個老話題,希望貴國能藉給我的政府十億美元;不行的話,五億也可,幫助制止日益惡化的通貨膨脹。” 司徒雷登很直率:“對不起,關於美元的事,國務院已經作了答复,我想我不必重複了。” 國民黨戰和兩難,美國對國民黨也到了取捨兩難的境地。尤其當美國明白他們鼎力扶持的這個代總統不過是塊空招牌時,對國民黨政府的熱情更是降到了零點。當這個沒有希望和廉恥的政府反復向他們伸手要美元的時候,他們那種鄙棄的神色彷彿是說:要肉吃嗎?那麼首先證明你有咬人的本領啊! 不過,共產黨的渡江計劃還是促使美國政府產生了一點憐惜之心。四月十四日,美國國會通過議案,決定將一九四八年四月三日所通過的《援華法案》延期至一九五〇年二月十五日,以為該法案撥款四億美元中尚未動用的五千四百萬美元繼續援助國民黨政府。

李宗仁搖頭苦笑,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渡江和談判緊密聯繫在一起,幾天來軍委的電報一個接著一個,談判前景忽明忽暗,渡江日期一推再推,總前委不得不面對漫長的等待。雨一個勁兒地下、下、下,河汊水網漲滿了水,瑤崗的田野迅速膨脹、積水盈尺。 鄧小平的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憑窗而立,望著灰濛蒙的天空,煙一支接著一支。渡江作戰的擔子有多重,鄧小平兩肩稱得出。由湖口至上海八百里江防線上有國民黨的二十個軍,他們不但在裝備、火力上居於優勢,且有海空軍的配合。雙方對比,國民黨的軍隊是以逸待勞,解放軍是攻堅冒險。一易一難,懸殊有如霄壤。態勢上,國民黨是隔水設守,長江天塹屏障一般擋在前面,寬處達十華里:而解放軍要越江而過,憑藉的只是打漁的小木船,且為數不多。除此之外,解放軍最不利的是,不動則已,一動就使自己陷入背水作戰的局面——此乃兵家之大忌。以上等等已屬不易,如果渡江時間一拖再拖,長江的雨季再提前到來,後果將是不可設想。

鄧小平接連抽了三支煙,在桌前坐下,一腦子的事,卻不知從何做起。 陳毅審閱完了《第三野戰軍政治部關於新區籌糧工作的指示》,信手抓起一本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他看了沒幾頁,將書一丟,罵道:“個老子,啥子天氣嘛!”說著拎起一頂斗笠,出門去了。 他在村外轉了一圈,路過一間草棚,一貓身,走了進去:“王秀才,下盤棋如何啊?” 被稱為“秀才”的王哲寶確實是前清的秀才,知書達理的一個人,因染上了抽鴉片的惡習,弄得窮困潦倒,妻離子散,樓棲在一頂破草棚裡。陳毅一進門,一股霉腐臭氣沖鼻而來。王秀才正蜷臥在地舖上哼著黃梅小調看《聊齋》。 “哎喲!陳團長光臨寒舍,不敢當,不敢當!”王秀才一推身旁的破爛,請陳毅在他的地舖上坐下。

“王秀才的黃梅戲唱得很有味道嘛。”陳毅笑道。 “陳團長還能聽出這是黃梅調?” “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可是上台演過戲呢,黃梅調也能唱幾句,不過唱得不好,不如我的棋術。咱們還是書歸正傳,下棋。” 王秀才也不謙讓,擺開陣勢就“殺”了起來。 第一次和陳毅下棋,是王秀才找上門的。他自報了家門,說聽說陳團長是位棋聖,前來討教。陳毅說,棋聖不敢當,倒是三歲時就下“褲襠棋”了。 此時陳毅一面下棋,一面打量這個蝸居,一眼看到牆上王秀才自題的對聯: “對得很好嘛。”陳毅說,“如果不抽鴉片,辛勤勞作,還用借債嗎?” 王秀才一怔,臉刷地漲紅了,舉著棋子半天放不下。 陳毅繼續道:“販賣鴉片,罪在蔣介石反動政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關鍵還是事在人為嘛。”

“是,是,都怪自己,怪我自己……”王秀才滿面羞慚。 陳毅一面示意他繼續下棋,一面說:“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鋼……男兒自有守,可殺不可苟。你知書達理,這個記得嗎?” “記得,記得,梅堯臣《宛陵集》上的。陳團長真好記性啊!” 陳毅看了看尷尬萬分的王秀才,笑道:“那好嘛,戒鴉片也要有'可殺不可苟'的決心。馬上全國解放了,人民政府需要你們這些肚子裡有墨水的人噢!”說著遞過一支老刀牌香煙。 王秀才躬身接過香煙,趁機擦去滿臉虛汗,這才把手中舉而未定的棋子向前跨了一大步。 二人下得正酣,鄧小平派人來請陳毅。 陳毅撂下棋子即回。 一進那個三進瓦舍,鄧小平就遞給他一個記錄本。那是廣播監聽記錄稿,鄧小平在其中發現了一條很有價值的新聞:湯恩伯在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內成立了由他自兼主任的政務委員會。

鄧小平說:“如此看來,他們是不想在和平協議上簽字了!” 陳毅看畢點頭道:“你分析得有道理。這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有把他們打得招架不住,才有和平的可能。” 鄧小平、陳毅當下決定將譚震林、王建安、宋時輪找來,一起開會研究。兩個小時後,總前委給中央軍委的電報發出。 該電是這一天總前委就渡江問題,向中央軍委發出的第三份電報。長江似一根敏感的神經,橫在國共兩黨之間;又似一副道具,擺在國共和談的談判桌上。 和談半個月,解放區和國統區的鮮明對比,人心的向背,從共產黨報刊傳來的國內形勢發展情況,與中共首腦的接觸,種種熏陶和啟迪,南京代表的思想感情由量到質迅速發生著變化。 四月十五日晚七時,紫禁城勤政殿朱門洞開。國共兩黨和談代表經過五天的正式談判,今晚將給這次談判畫上句號。

周恩來將《國內和平協定》的修正稿遞到了張治中手裡。張治中註意到,這份文件中已刪去“草案”的字樣。周恩來說:“這個協定是定稿,是不能改變的,南京政府同意就簽訂。但無論簽訂與不簽訂,到四月二十日為止,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立即渡江。” 張治中問:“那麼,這是最後的文件,只能說同意或不同意?”周恩來點點頭:“可以這樣理解。這是我們最後的態度。” 張治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深深吐了口氣,說:“也好,乾脆!” 四月十六日,南京代表團派黃紹竑和屈武攜帶《國內和平協定》回南京。 派這兩個人回去,張治中是有考慮的。黃紹竑是桂系的巨頭之一,對李宗仁、白崇禧有影響力;屈武為國民黨元老於右任之女婿,便於做南京政府上層的工作。

臨行前,周恩來特地去南京代表住的六國飯店與黃紹竑、屈武話別。周恩來對黃紹竑說: “季寬(黃紹竑字)先生,你肩上的擔子不輕啊!我們等你回來。請你轉告李德鄰先生,希望他能飛北平來簽字。” 黃紹竑說:“依我看,協定能否簽得成,至多是五十對五十的希望。也許更少一些,但我會努力去辦的。”周恩來點頭:“毛主席祝你和屈武先生一路平安。毛主席說跟你相約過,等簽訂了協定,你們要填詞唱和呢。” 黃紹竑顯得很激動,說:“周先生,不管協定簽不簽得成,我都要回來的。” “好,好。”周恩來說,“為了表示我們對和談的誠意與對桂系的希望,我們釋放了白先生的海竟強師長,明天你帶他一起回去吧。” 黃紹竑帶回的《國內和平協定》令南京政府大失所望。李宗仁一夜未眠。專程從武漢飛到南京的白崇禧,看完協定往台上一拍,衝著黃紹竑喊道:“真難為你,像這樣的條件也帶得回來!”

黃紹竑聲調也不低:“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了,中共接受了我方所提四十餘處修正意見的一半還多。” “就是一百條又如何?我的條件就一條!” “什麼?”黃紹竑冷冷地看著激憤不已的白崇禧。 “共產黨不過江!” “健生,”黃紹竑嘴角不經意地挑起一絲嘲諷,“我們說話還是現實一些,明白自己的處境。這種強硬態度在抗戰剛結束的時候可以,在如今已是有些滑稽了。” “你什麼意思?!”白崇禧拍案而起。 “你不必考慮我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沒有用。現在我們面對的是這個協定書,毛澤東、周恩來的意思全在上面了。無論我們簽不簽字共軍都要過江,而且,限定在四月二十日前答复。” 白崇禧怒不可遏,一聲冷笑:“嗬!若不看人,我還以為這是共產黨的代表在跟我說話!黃季寬,你有沒有搞錯?你是政府派出的代表,理應代表政府立場!據說政府還有'腹案'為據!你黃季寬和張文白不僅有負重托,屁股還坐錯了椅子!我告訴你,你也好,張文白也好,歷史會記下你們這一筆的!”說罷摔門而去。 一口一口品茶的何應欽這時冷冷地說:“想不到是這樣一個協定,還美其名曰'和平協定'。德公,你看怎麼辦?”他斜了李宗仁一眼。李宗仁打禪一般坐著,默不做聲。 何應欽見李宗仁久不開口,又道:“行政院開個會吧,總歸是件大事。”說罷告辭了。 客廳裡只剩下李宗仁和黃紹竑。一盆杜鵑花不解人意地在窗下開得火爆熱鬧,上百朵茶杯大小的粉白色花朵競相怒放。 “德公,”黃紹竑在廳裡踱了幾步,走近李宗仁,“作為首腦,當斷即斷。當斷不斷,遺恨萬年。中共的條件雖說有些苛刻,但還在八項條件之內嘛。桂系如果在這最後關頭再失去機會,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難吶……”李宗仁半天吐出了兩個字。 他這個代總統何止一個“難”字了得?他是和談的倡導者,如今這樣一個協定,就是他簽了字,蔣介石不理睬,還是廢紙一張。更難的是,白崇禧的日益坐大,大有與他平起平坐之勢。若是他斷然在這個協定上簽了字,不僅意味著與蔣介石徹底決裂,還有和白崇禧勢不兩立的可能。而和兵權在握的白崇禧對立,就意味著與桂系分裂。從最近的事態看,白崇禧的屁股似乎正悄然向蔣介石挪動。不久前,他在給第三兵團司令官張淦的密電中稱:“吾人今日愛護五千年曆史文化,為保證人民自由的生活方式,應在三民主義共同信仰基礎下,不分地域,不問黨派,團結一致,作殊死鬥爭。尤當支持中樞作有效之決策。否則人自為謀,分散力量。古今多少失敗慘痛的歷史教訓,轉瞬落到吾人頭上矣!” 李宗仁既不能傷及蔣介石,還要關照自己集團首腦的情緒。 “德公,”黃紹竑聲調低沉地說,“咱們一定得頭腦清醒啊,絕不能與蔣介石同呼吸共命運。蔣介石最後還是要退保台灣的,我們呢?形格勢禁,沒有別的路可走,唯有和局才足以自保啊!”說著他有一些動情了,“你我和健生,自投軍校就是同窗,投入軍旅又為同志。我們幾十年來生死相依,風雨同舟,患難共濟,才有我們桂系一片天地。德公若出面與中共簽署和平協定,便可在聯合政府有副主席的席位,我們廣西子弟也可保全下來,確保兩廣在兩年內不實行土改。這幾項對我們都還是有利的。事到如今,我們要面對現實,思謀自全之道了!……” 李宗仁擺擺手:“我對個人去留並不計較。我是力主和平而上台的,如果求和不成,我將毫不猶豫地卸職歸田,以謝國人!” 第二天,李宗仁便派張群乘專機去了溪口。蔣介石一看協定的內容,嘭地一拍桌子,罵道:“文白無能,喪權辱國!” 和談的氣球在中國的上空耀眼地飄浮了幾個月,就這麼嘭的一聲,破裂了。 四月十九日,電台廣播了中宣部部長程天放的答記者問:“和平的希望黯淡。如果共產黨過江,國民黨不會投降,而是抵抗。是成功還是失敗,要靠我們的努力。反對渡江是國民黨決策者一個月前就決定了的,這一立場今天才宣布,蓋因在此以前發表恐危害和談。” 這代表了南京政府的態度,更是蔣介石的態度。溪口的所有電台電波狂放,一系列命令,甩開李宗仁直接發向一線各個將領。 北平的毛澤東、朱德慨然應戰,簽發了全軍總動員令——《向全國進軍的命令》。 ——奮勇前進,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殲滅中國境內一切敢於抵抗的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全國人民,保衛中國領土主權的獨立和完整。 ——奮勇前進,逮捕一切怙惡不悛的戰爭罪犯。不管他們逃至何處,均須緝拿歸案,依法懲辦。特別注意緝拿匪首蔣介石。 ——向任何國民黨地方政府和地方軍事集團宣布國內和平協定的最後修正案,對於凡願停止戰爭,用和平方法解決問題者,你們即可照此最後修正案的大意和他們簽訂地方性的協定。 ——在人民解放軍包圍南京之後,如果南京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並願意於《國內和平協定》上簽字,我們願意再一次給該政府以簽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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