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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向死而生

第二野戰軍 王玉彬 18400 2018-03-18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至十二月 南京淮陽武漢 大別山區豫南 大別山作戰會議開到第二天。 蔣介石坐在會議桌頂端正中的一把特製的椅子上,這把椅子的靠背比別的椅子高出許多——十年前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摔壞了腰,落下陳疾,坐高背椅就不致腰疼。與昨天相比,蔣介石彷彿變了個人,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憤懣,平靜得一如會議桌上新換的雪白台佈。 白崇禧坐在蔣介石的右首,也一反昨天的懈怠和漠然,一雙眼睛藏在風雅的金絲眼鏡後,透著令人難以揣度的矜持。 九時整,會議正式開始。 首先由陸軍司令部參謀長郭汝瑰將所擬計劃逐一說明:“擬以第七、四十八、二十八、五十四師由夏威指揮分兩路進入大別山,到達黃岡附近後,再以第十、五十五師由麻城東進,協力攻擊。與此同時,還應在魯中、魯南、膠東、黃泛區配合作戰。著命整編第十一師掃蕩黃泛區及沙河南岸,以阜陽、太和為中心,東可控制渦河、蒙城,西可控制三河尖;再以第五軍配合第八十四師向魯西攻擊。這樣,就可使魯中、魯西、膠東、黃泛區的陳毅部無法妨礙大別山作戰……”

郭汝瑰侃侃而談。蔣介石目視正前方的軍用地圖:“好,好。如此,我全局皆可主動。這個,這個軍令組是動了腦筋的。” 接下來軍政組匯報有關作戰的指揮問題。軍政組召集人,第三廳廳長羅澤閭預料到在座的會有不少人感到驚訝,因而語調平靜得近乎造作:“根據當前戰局和我軍即將展開的大別山戰鬥部署,軍政組討論建議,由國防部白部長在九江設指揮部直接指揮。” 座中諸人暗自為羅澤閭捏了一把汗,你老兄怎麼糊塗到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地步呢?蔣系、桂系勢不兩立。桂係兩次倒蔣,白崇禧都是頭面人物。當初改組軍事機構,蔣介石冠冕堂皇地把首任國防部部長的高帽戴在白崇禧的頭上,實際上送過去的是一把空椅子,體面地剝奪了白的兵權。從那以後,蔣再不讓白過問軍機大事,指揮打仗全靠每日早晚的兩次“官邸匯報”。官邸距國防部辦公室地點不足百米,蔣介石卻獨獨不讓白崇禧參加……

眾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蔣介石,蔣介石沒有惱火,反而顯得更加平靜。眾人轉而想,即便蔣介石沒意見,白崇禧願不願幹還另說呢。掛著個空銜被“閃”了這麼長時間,大別山前一段又打得一塌糊塗,鬧不好還要兜一屁股“債”。這賠本的差事,白崇禧會接手嗎? 就羅澤閭的方案,蔣介石問白崇禧:“健生兄,你看如何?” “看主席決定吧,我服從命令。”白崇禧出人意料地滿不在乎。有關這場戲的真正內幕,不少人是事後才弄清楚的。其實,蔣介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別山作戰連連失利,特別是高山鋪慘敗之後,他反复思量,終於覺察出指揮系統的弊端。由徐州陸總指揮大別山作戰,一是鞭長莫及;再則駐守鄂豫皖的大部分是桂係部隊,顧祝同也指揮不動。如果按情理由武漢行轅指揮,近便倒是近便,但行轅主任程潛是湘系首腦。早年湘桂兩系忽合忽分,終於鬧翻,李宗仁、白崇禧把程潛軟禁於武漢,從此反目為仇。蔣介石正是利用這個矛盾派程潛坐鎮武漢,轄制桂系,而程潛手下又沒有湘軍,正好達到一石雙鳥的目的。可如今要打仗了,程潛自然更加指揮不靈。蔣介石左思右想,才臨時抱佛腳,端出了這麼個沒有辦法的辦法,讓白崇禧出場。

白崇禧也非等閒之輩,他權衡利弊,覺得外放九江不但國防部部長的頭銜不變,還可以趁機抓回兵權,倒不失為一筆好買賣。但他又知道,替蔣介石打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仗打贏了,功勞不一定記在你的頭上;打輸了,“借人頭”的事情倒是常有的。特別是面對劉伯承這個對手和大別山連遭失敗的局勢,他心裡很空虛,大有臨危受命的味道。因此,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反反复复地掂量:到九江去,風險太大;留在南京,又不甘當“傀儡官”。他畢竟是“小諸葛”,還是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一面答應出任“九江指揮部”之職,一面向蔣介石提出一串棘手的問題。 白崇禧說:“大別山戰區屬武漢行轅管轄範圍,由程頌云管起來才順理成章。再說,大別山戰區跨越數省,一個九江指揮部如何行使權力?從哪兒調兵?由誰來補充兵員轉運糧秣?指揮部與武漢行營又是什麼關係?”

蔣介石回答得倒乾脆:“九江指揮部是國防部指揮部,行使國防部權力,統籌鄂豫皖湘贛五省軍政事宜,什麼問題都好解決。” 白崇禧又說:“誠如委座所示,大別山之戰絕不可久拖。寧可讓其他戰場暫時苦一些,被動一些,也應該集中重兵於大別山區。這樣方可以暫時之被動換取根本之主動。我們再不能重複以往的錯誤,因輕敵而失利,因失利而逐次增兵,本可速決之戰,結果打成曠日持久。” 蔣介石知道他在兜圈子,便問:“依你之見呢?” 白崇禧:“解決大別山,兵力至少要增到四十個旅。” 身為國防部部長的白崇禧當然知道這個要價是不可能兌現的,但是一口咬定不能再少,為的是日後仗打不贏也好有話說。不料蔣介石卻毫不猶豫地應允了,並立刻交顧祝同去安排。

一筆交易就這樣談成了。白崇禧即刻著手組織班子,把他的親信徐祖貽、趙援等人全部網羅進“九江指揮部”。 蔣介石也一反常態,特地派車把白崇禧接到自己黃埔路的官邸,與白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蔣介石顯得很親熱:“健生兄,此次去九江指揮作戰,非常重要。劉伯承、鄧小平的部隊對我們是很大的威脅,務必徹底消滅,此事有關黨國存亡啊!” 白崇禧連連點頭:“請主席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有負厚望。” 淮陽河壩上臨時搭起台子。 數千名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十二縱隊指戰員席地而坐。 掌聲起。陳毅在李先念的陪同下,大步走到台子上的方桌旁。 陳毅揮揮手,想把掌聲壓下去,卻激起了更熱烈的掌聲。 陳毅:“同志們,過去我是新四軍的軍長;你們哩,大都是新四軍五師的。可是,抗戰八年,相距千里,我們都沒見過面。今天,我們倒在這里相會了。同志們哪,我們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也沒發財,我也沒官餉呀……”

台下幾千人笑。 八年抗戰,五師雖然隸屬新四軍,但直接受中央指揮,一直在大別山區作戰。抗戰勝利,國民黨公開挑起內戰,首先把槍口對準了五師。李先念率部有理、有力、有節地與敵鬥爭,在大別山區堅持達半年之久,最後以血的代價突出敵人的重圍。從新四軍五師到晉冀魯豫第十二縱隊,從中原突圍到今天領受新的任務,他們走過了漫長而艱苦的道路。 追昔撫今,笑聲過後,台下一陣唏噓。 陳毅動了感情,抓起桌上的香煙,擦根火柴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同志們,我是來給大家送行的。目前,蔣介石正在佈置對大別山新的、更大規模的'清剿'。為了把戰略進攻向前推進一步,為了鞏固大別山根據地,搶在敵人'清剿'計劃實施以前增強我軍的作戰力量,毛主席、黨中央派你們和十縱一道歸建劉鄧麾下。這是對你們的信任,是光榮!而我們呢,只好才相見又分別,縱有話語千萬句,也不知從何說起。我看,更多的話咱們留到以後再講。我就祝你們重上大別山後多打勝仗,在劉鄧指揮下,把敵人拖垮、消滅。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的,那就是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時候……”

掌聲中,陳毅與李先念緊緊握手。 十一月六日,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十二縱隊在野戰軍副司令員李先念的率領下,第二天與先期到達的第十縱隊會合,搶在白崇禧九江指揮部正式建立之前,到達大別山區。 “空中霸王”號專機,在武漢三鎮上空盤旋一周,徐徐降落在王家墩機場。一身戎裝的白崇禧走出機艙,神情威嚴地巡視前來迎接的人們,步下舷梯,舉起戴著白紗手套的雙手頻頻擺動。 車隊浩浩蕩蕩開進漢口鬧市區,白崇禧很有興致地望著繁華的街景,像久別重歸的故人。這是他第三次來武漢。頭一次是一九二七年受國民政府委派前來統率西征軍;第二次是抗戰初期坐鎮指揮武漢保衛戰,那是他引以為自豪的輝煌;如今三下武漢,他的情緒很好。自上月二十七日九江指揮部正式行使權力,大別山的“清剿”正按照他的預想順利展開。

那天,蔣介石召見結束,白崇禧覺得心裡不踏實,回到白公館後便召集九江指揮部正、副參謀長商議。 自蔣介石召見那日起以後數日,白崇禧幾乎閉門謝客,專心謀劃,直到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十時,才准參謀長徐祖貽帶各級官員二百四十二名分乘“永緩”“永益”兩船離開南京,開赴九江。他自己則從南京趕往合肥,召集第三兵團(轄整編第七師、整編第四十八師)、第八“綏靖區”(含整編第四十六師及安徽省保安司令部)桂系團以上人員開作戰準備會。他會上忙,會下也忙,又是聽取師、旅、團長們的匯報和意見,又是親自接見個別人員,反復告誡他的部下:“不能輕敵,不能分散兵力。必須兩個師靠攏在一起,相救如左右手。若萬一一個團一個營孤立,就必須構築堅固的據點工事,憑以固守待援。”

“諸葛一生惟謹慎”的白崇禧感到一切都準備得無懈可擊了,這才於十一月二十七日飛往九江,啟用關防,調集三十三個旅的優勢兵力,並以江防艦隊和空軍大批飛機協同,分進合擊,南北夾攻,開始對大別山“清剿”。 形勢發展果然不負白崇禧的苦心。短短一個星期,第十、十一師組成的攻擊兵團已進至張胡店、竹竿舖一線;第二十八師攻占廣濟,並向浠水推進;第五十八師主力自霍山前進,收復立煌;第四十八師由固始向商城方向發展;第二十五師控制了六安、霍山;第七師自潛山收復太湖,續佔英山、張家榜……在此強大的攻勢下,劉伯承已帶主力涉過柳子港,向西北經扶、光山的潑皮河地區退縮。 隨著戰線西移,白崇禧覺得九江已遠離戰場中心,不便指揮,於是帶著大批人馬開進武漢。

車隊一路威風,駛到三元里的一幢花園洋房前停下來。這裡原是武漢淪陷時日軍華中統帥的別墅,遠離鬧市,十分清靜。抗戰勝利後,這裡又是蔣介石下榻的住處。白崇禧把這幢房子選作九江指揮部的前進指揮所,有如此膽子和氣派的大概為數不多。 白崇禧下了車,直奔早已佈置好的作戰指揮室。 副參謀長趙援拉開地圖帷幕,匯報對大別山“清剿”的第二階段方案:“我們的初步預案如下:為乘勝追擊,將劉伯承主力殲滅於羅、禮、經、光地區,擬著令二十師進擊譚家河、西雙河、李家灣地區,阻匪向西或向西北逃竄;著令十師向柳林方向尾匪猛追並與二十師共殲竄匪;十一師向經扶以南進擊,相機與二十師、十師圍殲西竄之匪;以五十二師及九師第九旅增強武勝關、花園間之警備,並相機參加柳林方面作戰;著令二十八師、八十五師向宋埠,七師向麻城,五十八師、四十八師分由商城向固始進擊。 “另外,共匪慣用宣傳、情報、組織等狡詐手段,淆亂視聽,煽惑人心,常能達到軍事上所達不到的目的。據此,擬針鋒相對,以牙還牙,在清剿大別山的同時採取以下措施:第一,以鐵幕對鐵幕,嚴密封鎖一切消息;第二,以整風對整風,徹底肅清潛伏分子;第三,以恐怖對恐怖,恫嚇其神經薄弱者;第四,以仇恨對仇恨,製造民眾對匪之不滿;第五,以離間對離間,實施對匪分化;第六,以謠言對謠言,展開政治攻勢,第七……” 白崇禧聽著聽著,打斷:“囉囉唆唆,再加一百條也講不到點子上。但你們的想法還是好的,對付共產黨絕不能單純使用武力,要政治、軍事、經濟、組織一起上,才能徹底肅清匪患。說得簡單點,此次大別山清剿的原則和指導方針,可以概括為三個字——” 白崇禧止住話頭。指揮所角落坐地大鐘的鐘擺緩緩擺動。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一絲笑,淡淡地說:“這三個字就是——總體戰。” 細雨夾著雪花霏霏飄落,劉伯承和鄧小平頂著雨雪,並肩走在禮山縣黃陂站的泥濘的山道上。 要分手了。 面對敵人三十三個旅的重兵“清剿”,按照一般兵法,似乎應該集中兵力殲敵一部,而後各個殲滅;或以主力跳到外線,避其鋒芒,進而由側背打擊敵人。但是,劉伯承和鄧小平又一次不同凡響。他們根據大別山區地域廣闊,白崇禧調集大批部隊實施向心“圍剿”諸特點,提出不法先人之法的戰法,即採用“敵向內,我向外;敵向我,我亦向外”的部署,將部隊適時進行再分遣。於月初派剛剛抵達大別山的第十、十二縱隊分別西越平漢路,開闢江漢、桐柏根據地,連同已經建立的皖西、鄂豫軍區,擴大我軍勢力範圍。爾後,又將野戰軍指揮部一分為二——“後指”率第一縱隊北渡淮河,合同陳粟、陳謝牽制敵人,開闢中原戰場;“前指”則率第二、三、六縱隊留在大別山區,尋機殲敵,鞏固根據地。 劉伯承要留下來,鄧小平說:“'後指'移向淮西,有利於指揮全局作戰;'前指'留在大別山與敵周旋,能多拖住一些敵人,拖得時間長一些,包袱背得重一些,也有利於全局的展開。就兩副擔子來講,哪個也不輕。更何況,我的年紀到底比你輕,身體也好,適合留在大別山。你到淮西指揮全局,這也是從實際出發嘛。” 劉伯承不再堅持,說:“警衛團都給你留下,我帶一個排就行了。你在大別山行動頻繁,我帶電台在淮西給你提供敵情。” 行至岔路口,劉鄧依依惜別。在攜手共伴的征途中,他們從沒有這樣即將長時間分別。劉伯承站下:“鄧政委,千里送行,終有一別。再送,就要送過淮河了。” 鄧小平點點頭,轉過身去對張際春說:“照顧好司令員,你要多操勞。” 張際春:“放心。” 鄧小平:“警衛部隊差不多都留下了,讓一縱派部隊確保劉司令員的安全。” 張際春:“好!” 鄧小平前走幾步,向警衛分隊囑咐。 劉伯承轉向李先念:“請協助好鄧政委指揮部隊。” 李先念:“一定!” 劉伯承又對李達:“還有,政委的安全,你要負全責;保衛警衛,你要過問。” 李達:“照辦!” 劉伯承又叮囑:“政委有點什麼,我拿你是問!” 李達點點頭。 鄧小平轉回來,與劉伯承握手:“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 鄧小平與李先念、李達隨部隊離去了。 劉伯承、張際春久久佇立著。 鄧小平已經走上山嶺,劉伯承依舊望著。 衛士長提醒劉伯承:“一號,二號走遠了。” 劉伯承翻身上馬,面對“後指”全體指戰員:“形勢嚴峻。萬一被敵人沖散,各自去找鄧政委集合。接頭暗號——文殊寺!” 連續一個晝夜的風雪行軍,“後指”抵達距光山縣蘇家河十五里的殷家棚。負責護衛工作的第二十旅副旅長吳忠送來一張前方宿營圖,楊國宇先把指揮部住的位置標出來,然後記下直屬隊住的位置。圖上所示,吳忠屬下的團部、營部的宿營地將“後指”護衛得緊緊的。他把宿營圖交給劉伯承審閱。 劉伯承看過說:“照圖行事。” 有了宿營圖,又有隊伍護衛,楊國宇放心了。夜幕中,有幾個背卡賓槍的人插入隊伍,楊國宇問:“哪部隊的?” “十八旅。” 劉伯承懷疑地問:“六縱隊怎麼到這裡來了?” “掉隊了。” 天亮,大霧瀰漫,直屬隊分頭進入宿營地。 指揮部安在指定的何小砦村,楊國宇巡視一番,暗嘆這地方選得太好了——村小人少樹木多,四面環水,只有西邊有座木橋。 楊國宇轉回時,衛士長康理還沒有選好房間,困頓不堪的劉伯承已經躺在稻草堆上睡著了。楊國宇不忍心叫醒他,只是為他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薄被。 指揮室剛接通的電話鈴響了,楊國宇拿起話筒,臉色大變。電話是二局政委楊志宏打來的:“楊處長,情況不好,這一帶有敵人!我們已抓到好幾個背卡賓槍的了。” 接著,“後指”政治部也來電話,報告發現敵人,已有零星槍聲。 隊列科科長張濤帶著一個當地的老大爺闖進指揮室,老人搓著雙手:“你們怎麼住這裡?!這周圍都是中央軍!怎麼住這裡!?” 楊國宇也慌了,立即跑出去推醒睡在草堆上的劉伯承。 劉伯承翻身坐起:“帶我找那個老鄉問問。” 楊國宇急語:“我已經問過了。” “你問過是你的事,我問是我的責任!” 找到老人,劉伯承說:“您怎麼知道這一帶住的是中央軍?” 老人說:“你們的部隊不帶鋸子、斧頭,駐在哪兒都不鋸樹。先前,李先念的部隊在這一帶活動,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鋸老百姓的樹,用樹枝把村子圍起來。” 劉伯承又問:“他們穿的什麼衣服?” “同你們差不多,可比你們整齊些。” 楊國宇火燒眉毛,顧不得劉伯承會批評他,插嘴道:“莫問了嘛,我們部隊從不鋸樹圍鹿砦。” 劉伯承瞪了他一眼:“哪個講的?楊勇的工兵部隊就帶有鋸子、斧頭。他們在平原作戰,有時候也鋸樹圍城。” 楊國宇知道辯也無用,趕緊催劉伯承上馬,趕快脫離險境。 劉伯承反倒坐下了:“不要驚慌,趕快派人去找吳忠,先把敵人情況弄清。命令直屬隊,人不脫衣,馬不卸鞍,原地待命!” 派出去找吳忠的參謀王文楨帶著負傷的通信員回來了。他們按照宿營圖直奔吳忠團部,不料那裡已經駐了敵人,通信員被子彈打傷了。王文楨還在述說詳情,四周突然槍聲大作。康理眼疾手快,牽過坐騎扶劉伯承上馬。 劉伯承在馬上遞給楊國宇一個老舊的指南針,命令:“走一百八十度方位,那邊有橋。” 按照指南針指示的方位,部隊向西,果然找到了這一帶唯一的木橋。過了橋險情略緩,楊國宇懸著的心才放下一些,不由得讚歎劉伯承的臨危不亂和對駐地的瞭如指掌。 劉伯承跳下馬:“張際春在哪兒?李雪峰在哪兒?二局現在什麼地方?等不到他們,我是不會走的。” 楊國宇又急了,但有前面的“教訓”,臉上不敢上顏色,耐著性子一一回答。 “他們知不知道緊急集合點?” “已經派人通知了。” “中原局是哪個去的?” “隊列科長張濤,保證沒問題。” 北面的機槍、大砲聲激烈起來,那種聲勢簡直無法判斷目前有多少敵人。楊國宇顧不得挨罵挨批評,和幾個人一起硬把劉伯承架上馬,揚鞭向集合點奔去。 劉伯承趕到時,“後指”政治部和直屬各區隊已經趕到集合點。劉伯承扯著馬韁,逐一看望“後指”和中原局的領導同志。 部隊在轉移時抓到了俘虜,人數不少,一排排坐在地上。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劉伯承問。 “十八旅的。”果然是與第六縱隊的部隊番號相同。 槍砲聲愈來愈近,已經有流彈劃過。霧很大,聽槍聲,第一縱隊的主力已經與敵人接觸上了。 劉伯承提出讓張際春、李雪峰同他一道行動。楊國宇堅決不同意,李達早就叮囑過他,不要讓幾個首長集中在一起走。劉伯承雖是野戰軍最高指揮官,但在戰鬥編組中,他是普通一員。重大行動他說了算,但在戰鬥編組中的具體行動,他要聽楊國宇他們的。劉伯承很遵守紀律,聽了解釋,再未重提此事。 部隊行進在迷霧中,空中傳來機群轟轟的引擎聲。敵人大概發現了劉鄧指揮部的動向,空中地面一起席捲而來。 厚厚的濃霧籠罩著天與地,劉伯承騎在馬上,哈哈笑道:“好霧!好霧!寫唐僧去西天取經,每遇絕境,常是天降大霧。今天又是大霧瀰漫,敵人瞎追,飛機瞎飛,天助我也!” 大家都笑了。劉伯承突然勒住馬韁:“鄧政委在哪裡?” 楊國宇一愣,不知道是劉伯承仍不適應與鄧政委已經分開的現實,還是想念已經分別的親密戰友。他被這深厚的情感所震撼。 楊國宇在和筆者談起這段往事時,充滿激情地說了一句大白話:“那是一對兒比親兄弟還親的親兄弟!”他說起另外一件事情,侵華日軍發動“五一”大掃蕩,鄧小平離開一二九師師部到太岳檢查工作,指揮陳賡部隊反掃蕩。在通過日軍封鎖線時,劉伯承一夜未睡,不是到作戰室,就是到機要室,等陳賡的來電…… 濃霧中的楊國宇不知道,此刻的鄧小平也在萬分焦急之中。聽到北向店方向激烈的槍砲聲,鄧小平立即放下手裡的早飯,命令第六縱隊派出部隊偵察、增援。鄧小平說:“無論如何要幫助'後指'突圍。實在不行,背也要把劉司令員背回來!” 吳忠率一隊騎兵疾速馳至,人和馬全都濕漉漉的,像從水里撈出的一般。吳忠一臉愧疚:“司令員受驚了。二旅正在前面阻擊。” 劉伯承似批評又似玩笑,說:“吳忠呀,你這個李逵,把老娘背上山,好心去找水,卻險些讓老虎把老娘吃掉了!” 吳忠還要檢查,劉伯承說:“不要檢查嘍。不期而遇,化險為夷。咱們趕快出發,突破敵人封鎖。” 吳忠攔在馬前:“不行。這裡距二旅阻擊陣地只有幾百米,太危險!楊勇司令員建議您和'野直'後移一下。” 劉伯承抓住馬韁:“前方將士拼命,我絕不後退。你去告訴二旅,就說我在他們身後,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第二旅第四團正在阻擊敵人,他們的前面是經美國軍事顧問團訓練、全副美式裝備、號稱國民黨“五大王牌”之一的整編第十一師;背後是劉伯承率領的野戰軍指揮部和中原局領導機關。 楊勇的電話打到第四團指揮所:“晉士林,我的指揮所就在這裡,距你們的前沿百十米,再稍後就是'老頭'(戰時對劉伯承的保密代號)。沒有任何迴旋餘地,你們要堅決守住陣地,不許後退一步。'老頭'說,他相信你們一定能守住!” 第二旅旅長戴潤生打電話給晉士林:“晉團長,不管上來多少敵人,都要頂住,就是剩下你一個人也要頂!” 第二旅政委石新安對第四團政委布克下達指示:“今天的戰鬥非同尋常,要告訴全體指戰員今天戰鬥的特殊意義!” 敵人又一次發起反撲。 戰鬥最前沿的三營無名高地上硝煙瀰漫,倉促構築的工事大都被摧毀,三營各連傷亡慘重。十連連長李朝同中彈倒地,胸前的血流成了小河;十二連連長身負重傷,昏迷過去。 陣地被敵突破,兩個連的指導員白玉、王福勤率領第二梯隊投入戰鬥。二十分鐘後,奪回的陣地再一次被突破。 陣地被突破,人心的防線沒有垮,把最後的預備隊用上了。敵人以一個團的兵力分數路梯隊逐次沖擊,猛烈的砲火幾乎無目標地濫炸,企圖以優勢兵力、火力阻攔增援部隊反擊。 預備隊盡是衛生員、炊事員、通信員、司號員,他們用刺刀、手榴彈、鐵鏟、扁擔、石塊與敵展開白刃格鬥。一時間,寒光閃閃,殺聲震天。右胳膊打斷了,就用左手甩手榴彈;雙腿負傷了,就跪著射擊;眼睛炸瞎了,摸著敵人就用牙咬…… 陣地居然被這樣的士兵重新奪回來。 下午三時,敵人又集中大量兵力,在猛烈的砲火掩護和軍官督戰的威逼下,潮水一樣湧向了三營陣地。 形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旅長戴潤生狠著心抓起通往第四團的電話:“晉士林同志,不管情況如何嚴重,我交給你的任務只有兩個字——守住!不准後退一步。否則,按軍法從事。要告訴全體指戰員,現在離天黑只有三個小時。天一黑,就是我們的天下,勝利就是我們的了!” 一營、二營的電話通信正常,唯有三營的線路被炸,聯繫不上。晉士林派通信員傳達命令。 炮火已經把三營副營長張申明的耳朵炸聾了。團部通信員一個接一個地上來,他模模糊糊聽到的總是那幾句:“張營長,你不能退!”“張營長,剩下一個人也要打!”“張營長,守不住陣地,殺頭!殺頭!!” 這仗怎麼打,陣地怎麼守?五百多人的一個營,只剩下不足百人;而衝上來的敵人卻是整營、整團。張申明巡視著戰士們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突然發現五個號兵都還活著,大叫:“好!”他招攏來全體指戰員,吼得連他自己被炸聾的耳朵都聽到了,“我沒有什麼可動員的了。守住陣地可能是死,丟了陣地一樣掉頭!該死該活,傢伙朝上,咱們都豁出去了!把武器清點、集中一下。等我命令,你們五個一起把號給我吹破天!” 號聲響,石破天驚,殺聲驟起,鬼神嚎泣。三營發起了最後的反沖鋒…… 陣地恢復了平靜,天也黑下來。 北向店戰鬥從拂曉六時到晚上九時,打了十五個小時。第四團頂住了敵人三個團的衝擊,第二旅抵抗了敵人三個旅的數十次進攻。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第四、五、六團傷亡總計近千人;但贏得的勝利也是巨大的——斃傷號稱“王牌”的國民黨整編第十一師官兵三千餘人。此次戰鬥的更大意義還在於,保證了劉鄧大軍的戰略再展開,保衛了劉伯承和“後指”以及中原局順利到達淮西。 十七日深夜,劉伯承率兵北渡淮河,開闢新的戰略地區。 嚴冬到了。 野戰軍前後指的分遣,以及桐柏、江漢根據地的建立,雖然調動了敵人,吸引了三個整編師和一個旅的兵力,但白崇禧仍集中主要兵力,採取軍事和政治相結合,圍攻與“清剿”相結合的總體戰——網羅地主惡霸,發展特務組織,恢復保甲制度,建立“碉堡網”“公路網”,配合正規部隊摧毀共產黨地方政權和武裝;實行“三光”“移民”“並村”政策,掠奪糧食,捕殺共產黨幹部,製造無人區。 堅持在內線鬥爭的野戰軍主力為了保存力量、尋機殲敵,以大踏步在分遣調動敵人,粉碎敵人合擊陣勢;以突然向中心地區的集結,尋求敵人弱點,主動出擊。地方各級組織則轉入半地下活動,“縣不離縣,區不離區,鄉不離鄉”,在本地區與敵周旋。 在敵我力量極其懸殊的“圍剿”中周旋,每時每刻都處在艱苦卓絕、驚心動魄之中。 於喬她們進大別山後,奉命到了騰家堡,安定下來繼續製圖。敵桂系主力第七師“清剿”到這裡,她們即轉入半地下,分散活動。 她們躲在大山里。大別山林海莽莽,馬尾松長年不落葉,到處是山洞、石坳。搜山的小保隊一股一股地來,“清剿”的正規軍也不時出沒。一有風吹草動,她們便迅速轉移,一天換四五處地點,翻幾座山頭。天黑了,悄悄下山,摸黑進村,在老鄉家裡弄些吃的。不願打擾老百姓,就鑽柴火堆或馬棚、牛欄里和衣而睡。聽到老鄉一喊“同志女”(當地老鄉對她們的稱呼),連忙起身轉移。 於喬過黃泛區落下的“月經病”一直沒好,一張臉因極度貧血愈顯蒼白。 “清剿”開始,幾天不進粒米是常事,她乾脆“閉經”了。她對陳曉靜笑語:“白崇禧想不到,他竟治好了我的婦科病。” 陳曉靜已經沒力氣開玩笑,本來就單薄的身子現在像個細柳枝,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最難的是黎曼,七個月的身孕了,這種動盪、惡劣的環境對於她真是雪上加霜。爬山,鑽洞,奔跑,轉移。剛剛有間隙,她雙手抱著凸凸的腹部,痛苦的喘息還沒有平伏,忽然一陣冷槍,於是又開始轉移。 “求求你們,別管我,你們走吧!”黎曼不願再拖累於喬她們。她的腰折了一樣,肚子一陣陣墜痛,瀕臨死亡般閉著眼。 於喬、陳曉靜把黎曼抬起,轉移到不遠處一個山洞裡。剛偽裝好洞口,洞頂已經被搜山的敵兵踏踩得碎石滾流。 鮮血濕透了黎曼的棉褲,出現早產先兆。黎曼不能再受折騰了。這天夜裡,她們把黎曼送進村子。第二天天一黑,她們摸進村子看望黎曼。人未見到,卻得噩耗:黎曼被小保隊供出,用一扇門板把她抬走了。於喬、陳曉靜抱頭痛哭,又不敢在村子久留,忙又撤出。 走到幾里外的一個村子,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嫂給了她們兩個菜團子,把她們安置在馬棚的干草堆裡。馬棚裡還藏著一個第六縱隊的傷員,傷勢很重,眼角、鼻子都生了蛆。大嫂用鹽水一點一點給他洗傷口,用鑷子細心地夾蛆蟲。傷員是山東人,管誰都叫“二哥”,見到於喬她們,親得不得了:“二哥呀,想死同志們啦!” 陳曉靜背過臉擦淚。他很樂觀,嘴角挑著笑,問:“碰到過咱們的大部隊嗎?打勝仗沒有?” 於喬說:“碰到過。你們六縱在宋埠打了大勝仗,消滅了保安團八個中隊,二千四百人。” 他那混沌的雙眼在月光下興奮地轉動,一把抓住於喬的手:“二哥,替俺寫封信吧。俺是打定陶解放的,俺娘還不知道俺當了解放軍。告訴她,俺是打老蔣光榮的,叫她別哭。” “信一定替你寫。但是,大嫂冒死把你藏在家裡,你也一定要安心養傷。別想著死,傷好了,還要回部隊呢!” 陳曉靜餵他喝了幾口水:“傷口很疼吧?” 他搖搖頭,嘴角浮起一絲孩子氣的笑:“就想吃碗麵條……” 天沒亮,他就嚥氣了。 於喬和陳曉靜白天還是滿山鑽,碰到自己的部隊在本區打仗,就跟著轉幾天;部隊到外區執行任務,她們就再單獨行動。漫天風雪,她們像羚羊一樣在大山里出沒,不敢有一點大意。前幾天,文工團的四個女團員被敵人抓住,集體輪姦後,把她們吊死在樹上。惡劣的環境把於喬和陳曉靜的各種器官的靈敏度訓練得極高,一里外的一聲鳥叫她們也能捕捉到。 村子裡這幾天風聲緊,敵人來來往往。於喬和陳曉靜不敢進村,弄不到一點吃的,頭暈眼黑,一站起來就往地上栽。 “曉靜,咱們不能這樣等著餓死……” 兩個人一點一點往山下爬,折騰到天亮,弄來了小半碗稻穀。陳曉靜抓起一把就往嘴裡塞,於喬拉住:“咱這副腸子,快成破爛的空口袋啦,被稻殼一扎,非斷不可。” 於喬找來兩塊石頭,一點一點搓稻殼,搓一小撮,放嘴裡嚼一點兒——真香啊!反复嚼,捨不得嚥下去。 突然,陳曉靜示意於喬住手,指著前面,悄聲道:“有動靜!” 兩個人沒來得及站起,樹叢裡鑽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於喬摸出手榴彈。 “同志!”接著是男人低沉悲慟的哭聲。 於喬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男人頭髮長而亂,和臉上的鬍子連成一片;冰天雪地,身上的單衣碎得一縷一條;赤著腳,野人似的。 “同志……聽你們是北方口音,一定是自己人,我才……” “你是哪個部隊的?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六縱十六旅的……過汝河掩護大部隊,我們最後撤退,打散了,一直找部隊……腿受了傷,走走爬爬,到大別山時已經開始下雪,到處是敵人的部隊……” “你是……”於喬突然覺得眼熟,再靠近,“你是大劉?” 於喬在抗大第六分校學習時,打靶成績優秀。男生隊裡有個劉大個兒,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於喬常跟他切磋射擊技巧。於喬籃球打得好,也得益於大劉的指導,所以於喬常常稱他“劉指導”。見眼前的這個人愣神,於喬又喊:“劉指導!” “於喬?”大劉終於認出了於喬。他也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兩年前那個漂亮的北平洋學生聯繫在一起,熱淚流滿了臉。 “大劉……你吃苦了!” “找到自己人就好……我一直相信會找到的。” 陳曉靜將一把稻米遞給大劉:“快吃吧,就著地上的雪。” 從此,常常在這一帶轉的兩個女兵中又多了一個男兵。 他們在山上轉了兩天,沒有找到部隊,大劉很著急。於喬說,已經摸准了部隊的活動規律,肯定能找到。果然,一天傍晚,他們找到了第六縱隊第十七旅。 剛跟部隊走了二十多里,在紅山鋪又與敵人遭遇,大劉隨著部隊上去了。一仗下來,傷員不少,於喬和陳曉靜幫著包紮。一個戰士被打中脖子,血流不止,衛生所所長喊:“誰是O型血?” “我!”於喬跑過去,脫下棉衣。大針頭紮下去,一次又一次,血管細得扎不著。抽了200CC,於喬直覺得口渴得厲害,想去找口水,一起身,天旋地轉,金花四濺,直愣愣栽在地上。 部隊最怕出現傷員、病號——沒有後方醫院,抬著走影響部隊轉移、作戰;放在老鄉家裡不但不安全,還會危及老鄉的身家性命。 王自閣老人對筆者談起他當年負傷後的情形:“我的腿負傷後住在童大爺家裡。區長說,敵人'掃蕩'很緊,七師離這裡只有二十里,那些逃亡在外的土豪劣紳、偽鄉保長也組成'清鄉隊'回來了。為了安全,區裡決定把我安置在山上。那裡有個老虎洞,雖遠近有名,但沒人敢去,最安全。區長說去年打游擊時,他住過,沒見到老虎,裡面也很乾燥,問我去不去。童大爺、童大娘都不同意,說咋能住老虎洞呢?我很堅決,執意要去。我不能連累童大爺一家。 “我被抬到老虎洞,每天晚上童大爺的兒子給我送飯。頭一天平安過去了。第二天黃昏,我口渴得像火在燎喉嚨,想試著爬到洞口抓把雪吃。還沒翻身,左腿就疼得像斷了,忙仰身躺下。洞裡已黑得什麼也看不清了。忽然,洞口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響。敵人?不像!莫非是老虎?我屏住呼吸,摸出童大爺給我的火柴。 “他告訴過我,萬一野東西來了,擦根火柴就能嚇走它。 “呼哧呼哧的聲音越來越響,我的手指頭偏偏緊張得不聽使喚。好不容易唰的一聲,火柴亮了。透過黯淡的黃光,見一個東西停在洞口。它頭上有黑一塊、白一塊的花紋,眼裡放著綠光,一閃一閃地盯著我。真是隻老虎。我一急,抓著幾根火柴一齊劃,'嚓——'一束大火苗亮起來。花斑虎大吼'嗥——',跟我對視了幾秒鐘,掉頭跑掉了。火柴也滅了,我在黑暗裡聽到心口像在擂大鼓。才幾分鐘,棉衣里外已經濕透了,一身冰冷的汗。” 那些“清鄉隊”“小保隊”慘無人道,他們抓住暗藏解放軍傷員的老百姓,就吊打、割耳朵、挖眼睛。張廟一位老漢被他們抓住後,面朝下被槍托子砸在地上,又被四根釘棺材的半尺長大鐵釘釘住了雙手、雙腳。敵人釘一根大鐵釘就問一句:“還藏不藏共匪?還鬧不鬧翻身?” 這也嚇不倒大別山的老百姓。當年的區長肖明說,有一天他到各村佈置工作,被敵人盯上了,一時無法脫身,就跑到殷棚廟灣。一個叫肖本銀的漢子把他藏在家裡,剛藏好,尾追的敵人進了村。肖本銀的妻子為把敵人引開,不顧自己五個月的身孕,扭頭就往山上跑。她在山里跟敵人兜了一天圈子。肖明脫險了,她卻流產了。 當時任麻城東木區副書記兼武工隊隊長的趙金良說,有一天他正在佈置工作,敵人進村了。雞飛狗跳牆,村子大亂。為了掩護同志們轉移,他拔腳朝村外跑。上百敵人追出村。趙金良一口氣跑到李家榜,敵人跟著也進了村。趙金良越牆、跳房,跑了半個村子也沒找到合適的藏身之處。敵人堵住了所有出村的路口。他忽然看到一家門口貼著大紅喜字,就抬腳闖了進去。正房中間坐著一圈人,正舉杯為新郎官祝酒。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驚呆了。趙金良說:“打擾了!”三兩步跨進洞房。洞房里新娘一個人坐在床上,見慌慌張張進來個陌生人,又羞又怕,渾身哆嗦。趙金良明言快語亮出自己的身份,說實在無奈才來此暫避,叫她不要怕:若敵人進房搜索,就說新郎不勝酒力,休息在床。 趙金良脫了棉衣,剛鑽進新人的被窩,敵人就闖進外屋:“剛才有個人跑到你們家裡來了嗎?” 老百姓七嘴八舌:“沒有哇。老總辛苦了,喝杯喜酒暖暖。”“老總,趕上了,讓弟兄們來喝一盅吧。”“喜酒,大吉大利……” 門簾被挑開:“床上睡的什麼人?!” 新娘道:“我男人,酒喝多了,睡著了。” 敵人信以為真,退去了。天黑後,這家大爺到村子周圍看看確實沒有情況,才送趙金良出了村。 許多老人說:“一九四七年,那個冷啊!大別山從來沒那麼冷過。” 縣、區黨組織遭到破壞,許多優秀的干部慘遭殺害。金寨縣縣委書記白濤被槍殺後暴屍城關,敵人揚言:“誰敢收屍,與白濤同罪!”貧農呂紹先夫婦在群眾的協助下,冒死收屍,安葬了白濤。 新洲縣縣長劉天元被捕後,敵營長連夜提審。劉天元說:“你不夠資格審我,往上解好了。” 無論怎樣軟硬兼施,劉天元均置之不理。敵人無奈,只得上解宋埠敵兵司令部。行至夫子村,敵人企圖趁機誘捕共產黨員,便給劉天元鬆綁,讓他騎馬,前後左右卻安排了便衣。劉天元就在馬上故意“罵”給群眾聽:“老子被捕了,有什麼好看的!”在宋埠,劉天元依然隻字不露。敵人竟慘無人道地用兩輛汽車肢解了劉天元。 晉冀魯豫野戰軍第十二縱隊團政治部主任劉吉祥病重隱蔽在山上,被“小保隊”抓走,關押在麻城縣牢房。敵人動用各種刑具,都沒能讓劉吉祥開口。終於在一天上午,敵人把遍體傷痕的劉吉祥抬到縣城十字街頭。劊子手說:“劉吉祥,你該死了!” 劉吉祥艱難地站起來:“解放軍不怕死!”又轉過身,面對圍觀的群眾說,“鄉親們,你們記住,我是麻城乘馬岡細衝凹人,一九三二年參加紅軍,身上有九個傷疤。劊子手今天要殺我,這沒什麼。中國革命很快就要勝利了,會有人跟他們算賬的!” 槍響了。只有十米遠,幾十發子彈竟沒打中。敵執行官急了,將一把大洋摜到地上:“給我打,誰打中錢就歸誰!” 堅持在大別山區的野戰部隊和地方部隊按既定方針與敵周旋,千轉萬移就是不離大別山,而且在轉戰中尋機殲敵。十二月十五日,分遣到桐柏軍區的第十縱隊攻占桐柏縣城,全殲守敵七百餘人;二十日,漢江軍區的第十縱隊解放天門、京山兩座縣城,進而奔襲鍾祥,殲敵湖北保安第二總隊及縣保安大隊一千三百餘人;二十三日,鄂豫四分區部隊在黃岡上巴河地區殲敵四個保安中隊及七個鄉公所;二十四日,在內線作戰的第六縱隊第十六旅奔襲二百餘里,第三次打開廣濟縣城,殲敵青年軍第二零三師第二旅第六團一千八百餘人…… 每一仗都是在數倍於己的敵人圍追、包抄中進行的。彈藥缺乏,沒有後勤供應,部隊常常是一天輾轉百餘里,餓著肚子打仗。 部隊開始殺馬充飢。戰馬隨部隊南北轉戰,與戰士們結下生死之情。殺馬前,戰士們嗚嗚地哭,緊緊抱住馬頭不放手。 軍分區政委盧青田的黑駝馬三次救過他的命。他把管理員叫來,說:“把我那匹牲口取消。” “殺黑駝馬?你不如把我殺了!”管理員蹲下來抱著頭哭。 “不殺就放了它。人都沒吃的,哪有糧食餵牠?” 第二天,盧青田又見到黑駝馬,他火了:“為什麼不執行命令?” “我執行了。老百姓都不要,敵人成天來,養在家怕出麻煩。” “把韁繩解了,趕到樹林子裡去,讓它自謀出路。” 部隊一個月裡轉戰幾百里,一天在青蛇灣駐紮,盧青田腳受了傷,坐在村口看地形。忽聽一陣馬蹄聲,他警覺地一躍而起。警衛員驚異地叫道:“嘿!黑駝馬!” 黑駝馬尾隨部隊幾百里,跟到了青蛇灣。仗打得再苦,盧青田也是不流淚的,這時他卻再也控制不住了,淚水嘩嘩地淌。黑駝馬仰起頭,前蹄躍起,三尺長的馬尾甩來甩去。盧青田抱住黑駝馬的脖子,用手輕輕地拍打。黑駝馬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兩隻光滑的尖耳朵一抖一抖,後蹄不停地踢踏。漸漸它安靜下來,盧青田檢查它的四蹄,又拍拍它乾癟下去的肚子,後來在臂部發現了一塊粘著泥土的傷口:“啊呀!你負傷啦。” 黑駝馬有靈性,尖耳朵一抖,後蹄又跳起來。 管理員聞聲跑來,彷彿重逢被自己親手拋棄的孩子,撲過來抱住黑駝馬的脖子,嗚咽道:“政委,可不能再把它扔了啊!” 盧青田:“唉,這是什麼時候啦,戰士們都沒有吃的了。” 司令員來了,也動了情:“政委,我們分區只有這一匹馬了,留下吧,讓傷員、病號輪流騎。” 黑駝馬終於倖存,隨著它的主人日夜奔襲。一個月裡,分區部隊收復縣城十二座。 多少支這樣的部隊在大別山內外出擊、轉戰。據不完全統計,劉鄧大軍主力在大別山反“清剿”及在桐柏、江漢、淮西展開的作戰中,共殲敵一萬七千人。 冬雨淅淅瀝瀝。天黑下來,槍聲也停止了。 陳粟、陳謝兵團的一線部隊在完成了對豫南重鎮祝王寨、金剛寺的包圍之後,偃旗息鼓,開始做總攻的準備。被圍的敵人也趁機鞏固工事,準備死守待援。雙方的陣地顯得異常寂靜。 按照指定位置,各部隊已分別進入前沿村莊。每個村莊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星火光,也很少聽到人聲,使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個集中了數万部隊的大戰場;只有走進這些莊子,才會發覺這裡的空氣緊張得嗤著火星。莊內莊外擠滿了部隊,有的還在運動,低聲傳達著口令。 早在十二月十三日,也就是劉鄧分手後劉伯承遇險的那一天,陳粟大軍第一、三、四縱隊和陳謝兵團為調動和分散大別山的敵人,只用幾天時間就破壞了隴海路鄭州到民權段、平漢路鄭州到許昌段的四百二十多公里的鐵路;同時攻克許昌、漯河、駐馬店等重要基地和蘭封、民權、長葛、遂平等二十三座縣城,殲二萬餘人。 此次包圍的是敵第五兵團兵團部及屬下整編第三師。 寒冷的冬雨已經轉為雪花,紛紛揚揚,迷迷茫茫,好大的雪。雪遮蓋了金剛寺的地堡和掩體,道路也被埋沒,彷彿世界一下子變得乾淨起來。 沉寂的戰場是被炸醒的。神不知鬼不覺地埋在碉堡、鹿砦下的炸藥幾乎同時爆響,那聲響驚天動地,十幾里外都能聽到。濃濃的硝煙中,金剛寺圩門嘩嘩啦啦地倒塌。埋伏在雪地裡的突擊隊一躍而起,疾速沖進敵陣。 後續部隊如同一桶桶滾開的水,向金剛寺的兩側潑過去。 金剛寺西面的陳賡兵團張姚營攻入孫莊據點,把一個營的敵人逼進三個大院裡。敵人反撲無望,全部投降。從金剛寺方向敗撤的敵人迎頭撞上士氣正旺的張姚營,又掉頭往回跑,結果兩頭受擊,潰不成軍,又是全部繳械。 隨即,陳粟、陳謝兵團發起對祝王寨的總攻。 在此之前,駐守外圍棗子牙的敵第三師第八團已無條件向陳賡兵團第二十六旅投降。總攻開始後,軍心動搖的祝王寨守敵整編第三師喪失抵抗意志,慌亂奪路向西、南突圍。 向西逃竄的敵人被第十旅第二十八、三十團前截後追打垮了;向南潰退的敵人在第二十九團的追擊下全部被殲;殘留的敵人被突入祝王寨的第二十六旅肅清。不到一個小時,敵第五兵團兵團部及整編第三師全軍覆沒,第五兵團參謀長李英才、副參謀長鄒炎、整編第三師師長路可貞、第三旅參謀長饒亞伯、第二十旅參謀長沈炳宏被生擒,第三旅旅長雷自修、第二十旅旅長譚嘉範被擊斃。該部高級將領中僅漏網一人,即兵團司令長官李鐵軍。 戰後的祝王寨、金剛寺一帶,數万將士全都擁到遼闊的雪野上歡呼,慶祝陳粟野戰軍和劉鄧野戰軍陳賡兵團大會師。有人向天空放了第一槍,瞬間,萬槍齊鳴,劈劈啪啪,震耳欲聾。 平漢路、祝王寨、金剛寺的勝利,迫使蔣介石從在大別山“清剿”劉鄧主力的部隊中抽出十三個旅回援,打亂了國民黨軍在中原的整個部署。 經略中原的劉伯承則針鋒相對,統籌陳粟、陳謝、劉鄧三路大軍,矛頭直指國民黨回援部隊的集結重鎮——確山。 白崇禧的情緒壞透了。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半天,他也不去接。自從第五兵團兵團部和整編第三師被殲、第二十師在確山被圍後,他感到每一聲電話鈴響都是不祥的。 確山一戰從十二月二十八日打到三十一日,已經整整四天。四天裡,白崇禧坐臥不寧,彷彿苦苦度了四年。 關於確山戰役,筆者不做具體描述,僅提供白崇禧華中“剿匪”司令部《大別山清剿作戰總結報告書》第五部分的“十二月二十八日至三十一日確山戰鬥”全文。從國民黨軍隊的角度窺視戰役全貌,可解其中三昧。文中稱解放軍為“匪”,稱解放軍的軍事行動為“流竄”等,為保持文件的原始性,一概未予刪改。 (甲)匪情:十二月上旬,匪陳毅部流竄豫中,與豫西之匪陳賡部會合,積極蠢動於鄭州、信陽間地區,企圖擊破我平漢路,策應劉(伯承)匪之作戰。中旬陷我新鄭、許昌、西平,一部圍攻郾城,主力圍擊第三師於西平南之祝王寨、金剛寺等地區。二十七日,匪陳毅部3CD[“CD”為縱隊英文縮寫,下同。 ——引者註]、4CD與陳賡部4CD、9CD共約三萬餘人乘我第三師失利之餘,分三路南下圍攻確山。又,匪劉伯承部之10CD及3CD之一部[此時第十縱隊在桐柏山區,第三縱隊在皖西山區創建、鞏固根據地。參加確山戰役的實為第一縱隊主力。白崇禧在大別山“清剿”月餘,對“敵情”竟掌握得如此糊塗。 ——引者註]於二十八日夜據確山東南留莊及其以西地區,企圖阻截我軍對確山之增援。 (乙)作戰指導:十二月二十六日,20D[“D”為師的英文縮寫,下同。 ——引者註]於正陽奉主席蔣電令,即向遂平前進,二十七日夜到達確北。复奉主席蔣電飭守備確山,仍歸東部指揮。時陳匪已逐漸迫近確山,形成包圍態勢。東部當即電20D楊師長以全力固守確山待援,同時授予機動兵團之命令要旨如次: ⑴圍攻確山我20D之匪約三萬餘人(實際不足二萬。——引者註),現在激戰中,已飭20D楊師長固守待援。 ⑵著羅司令官廣文指揮10D、118B(“B”為旅的英文縮寫。——引者註)、9B即向正陽、明港急進,解確山之圍。 ⑶著胡師長率11D主力向確山方面馳援,其商城之防務仍由58D之一團擔任。 (商城地處大別山腹地,以一團守兵代替原來一個師的防務,據此可見,負責大別山“清剿”部隊的實力已被削弱到何等程度。——引者註) ⑷授予漢口空軍第四軍區羅司令任務如下: a.以全力支援20D在確山戰鬥,特以支援確山南側V字形高地之戰鬥為主。 b.不斷壓制明港、新安店之匪軍,勿使出動妨礙我118B、9B之行動。 c.空投彈藥一基數以上,接濟確山守軍。 (丙)作戰經過:二十八日二十三時,匪逼近城郊,先向我確山車站及東關等處猛攻。至二十九日九時三十分,匪萬餘向城南我V形陣地圍攻。守軍沉著應戰,同時空軍到達支援。匪不得逞。入暮後,匪陳賡股四、九兩縱隊及陳毅股三、四兩縱隊各以主力分向我東關及V形陣地之6563、6700兩高地不斷猛撲,激戰至三十日一時,6563高地被匪突入。我以有力部隊逆襲衝殺,至拂曉,將匪擊潰。犯6700高地及東關之匪經徹夜之激戰後,亦狼狽潰退。黃昏後,再興攻擊,陳賡部九千餘攜木梯分向城北、城西猛犯。激戰竟夜,匪不斷增援,反复肉搏十餘次,戰況空前慘烈。至三十一日三時,北門被匪砲擊毀成三個缺口,我官兵猛勇逆襲。激戰至八時許,匪以傷亡慘重向北退去。又陳毅部約萬餘人向6700高地及東關猛攻,6700高地大部於三十一日四時陷於匪手。我軍奮不顧身,反复肉搏。該高地得複失者六次,匪屍枕藉,但仍據6700高地南端頑抗。拂曉後,我空軍到達助戰及我20D以預備隊增援,發生白刃戰四次,至十一時將匪完全擊潰。是日,我援軍先頭部隊118B及9B分別到達宋埠(正陽西北距確山三十公里)明港計程,即可與確山守軍內外夾殲犯匪。二十一時,匪一部分向東關及西關進犯,戰約一小時,戰況漸趨沉寂,匪主力似已逃竄。 20D當即派隊掃蕩至車站附近,匪向我反撲,經我猛衝殺後即北竄。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我以有生力量沿鐵路向古城方向追剿,沿途擊潰匪之掩護部隊,戰鬥遂告終止。當空軍受命以全力支援確山守備部隊20D之戰鬥時,即做如下之準備: a.令駐漢口基地之全部P-51機與B-25機一律整備完妥,準備作戰。 b.調徐州之B-25機二架返漢,並利用返漢之便轟炸確山附近匪軍。 c.調徐州第三大隊一個中隊兵力來漢增防。 d.整備B-25一架,C-47兩架做夜間之出動。 e.整備C-46機空投糧彈。 我陸軍20D守備確山,經四晝夜之苦戰奮鬥,全軍部隊亙全戰之。經過晝夜派機前往偵察及對匪之攻擊重點兵力、晝間潛伏之村落、司令部駐地等射擊轟炸及投送糧彈,計是役晝間出動作戰飛機B-25機十五架次,P-51機七十四架次,夜間出動C-47機五架次。基於二十九日夜之戰鬥經驗,三十、三十一兩夜全夜在確山上空支援20D之戰鬥,又出動C-46運輸機十三架次,投送彈藥三萬九千八百七十六公斤。是役消耗炸彈約二萬三千二百磅,子彈五萬四千八百三十發,汽油二萬三千八百四十加侖。總計全戰果,斃傷匪二萬餘(顯然誇大。——引者註);牛馬約五百頭;俘匪三百餘(內救出第三師被俘士兵二百六十名);奪獲輕機槍五挺,步、騎槍六十六支,衝鋒槍五支(“奪獲”槍支七十六支,“俘匪”三百餘,這與“斃傷二萬餘”相差天壤,實在難以自圓其說。——引者註);其他戰利品無算。 從客觀角度嚴格地說,由於缺乏戰場統一指揮,以及因偵察工作疏漏造成主攻目標選擇不當,給敵留下了可以控制東、西、北三關的城南高地,致使確山沒有最後拿下,平漢戰役最後一段未達預期目標,令人扼腕遺憾。但從整個戰略上來講,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予敵以重創,並於確山城下勝利會師,則為日後的三軍逐鹿中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一點無可非議。 電話終於給白崇禧帶來了好消息:確山守衛戰已獲“全勝”。 白崇禧沒有振奮,臉色依然鐵青。作為總指揮,他太明白此“全勝”的真正內涵了。守住了一個搖搖晃晃的確山城,卻讓蔣介石把“圍剿”大別山的兵力調得七零八落,打亂了“清剿”的整個部署。且陳賡、陳毅與大別山的劉鄧互為策應,以後的“竄擾”必增無減。 “清剿”大別山的部署無法真正實現,他這個“剿匪”總司令如何收場?越想越氣,白崇禧再也無法克制:“第一線指揮官指揮不了第一線的部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打的是什麼仗?什麼'全勝'?全亂了!乾脆回南京,讓他'娘希匹'的來指揮好了!” 白崇禧一氣之下真的打道回府了。九江指揮部群龍無首,歷時三十五天的大別山第一階段“清剿”運動有頭無尾,至此結束。 仗打得無尾,白崇禧卻給它寫了個“尾巴”。回到南京,他組織人炮製了一份《大別山作戰檢討報告》。在這個報告中,單就對每個教訓的總結剖析來講,白崇禧還是中肯的,也切中實際。但從整體講,哪一條也沒戳到實質。 國民黨軍隊的一些中下層軍官對此倒有相對清醒的認識。整編第十一師師長王元直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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