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政治經濟 圈子圈套3

第5章 圈子圈套3(終局篇) 第三部分-1

圈子圈套3 王强 20767 2018-03-18
托尼並沒有讓洪鈞等上“很多個四天”,香港人做事的確很快,托尼一周之後就又來了北京,他把洪鈞約到上次的老地方又懇談一輪,令洪鈞的堅持再也無法不動搖了。托尼帶來的一攬子計劃對洪鈞來說確實頗有吸引力,洪鈞可以成為名副其實的科曼中國區總經理,眼下在北京或上海分管財務、人事、技術和專業服務的幾個總監都不再直接向托尼匯報,洪鈞將是他們的新老闆,托尼將轉而集中精力運作香港和台灣兩地;既然托尼連他最不願撒手的權力都撒了手,在洪鈞的薪酬待遇上自然不會錙銖計較。洪鈞說他要再回去考慮一下,托尼很善解人意地說那是應該的,畢竟是職業生涯中的一個重大決定嘛,他會呆在北京靜候佳音,希望洪鈞這回不要再讓他等上四天。 洪鈞所需要考慮的只是如何向科克交代,因為他畢竟曾對科克承諾過不會主動離開,雖然他已多次給自己打氣要“扛下去”,但現在他不想再扛,他想撤了,而科克會怎樣挽留他呢?會埋怨他言而無信嗎?會可憐兮兮地懇求他留下來嗎?科克對他有知遇之恩,不久前剛又救過他一命,也可算再生之德,洪鈞很怕科克對他打感情牌,如果科克所要的報答就是他留下,洪鈞又於心何忍棄他而去呢?

洪鈞一夜輾轉反側,仍未下定最後的決心,但還是拿定主意得儘早和科克談談看。第二天上午,洪鈞一直熬到十一點多才給科克打電話,這時的矽谷已是晚上,而東京和悉尼的午餐時間還未結束,應該是身在新加坡的科克不太繁忙的時段。果然,秘書二話不說就把電話轉給科克,科克又用他一貫的風格向洪鈞大大咧咧地問候了幾句,但馬上轉而用嚴肅的口吻問道:“Jim,你怎麼了?聽上去你的狀態糟透了。” 洪鈞對科克過人的洞察力一向又敬又畏,他遠在電話那端卻可以看見洪鈞的表情,而當他坐在對面時就更可以看透洪鈞的內心。洪鈞含混地回答:“老樣子,你知道我現在的狀況。” 科克關切地問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嗎?是韋恩又做了什麼?” “沒有,最近這些天韋恩並沒有來煩我。”

科克沉吟一下,說道:“但是顯然你預感到了某種令你不安的事情。” 洪鈞明白科克話裡的意思,恰恰是科克已經預感到了將要發生什麼,他忙說:“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的最得力的助手,叫Larry的,是我下面的銷售總監,不久前剛被韋恩用非常令人厭惡的手法趕出了公司,你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嗎?” “OK,我在聽。”科克馬上說。 洪鈞便把韋恩和CK如何逼迫李龍偉離開公司一事原原本本地訴說了一遍,科克始終一言不發地聽著,等他確信洪鈞的故事已經講完,才緩緩地說道:“Jim,我能理解你內心的感受,也很理解你現在的處境,但是我不得不說,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我們大家都要面對的生活,生活中總會遇到各種不公平,令人氣憤但也令人無奈,無論對誰都如此,無論在哪裡也都如此。在Larry身上發生的事讓我很痛心,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讓我們的生活繼續下去,既然我們都無法挽回Larry的離開,就應該盡快適應沒有Larry的日子。”

洪鈞不免感覺一陣淒涼,似乎李龍偉並不只是離開了維西爾而是離開了人世,他意識到科克雖然耐心聽完他的血淚控訴卻並不真正關心李龍偉的命運,也不覺得洪鈞的命運會因李龍偉的離去而受到多大影響。科克的冷漠讓洪鈞拿定了主意,他鼓起勇氣說:“我有個想法,我覺得應該首先和你商量一下,聽聽你的意見。” 科克卻沒有像剛才那樣任由洪鈞說下去,而是馬上不容置疑地說:“不,Jim,你不必說,那不是個好主意。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再說一遍,那不是個好主意。” 洪鈞一時無語,他再一次領教到科克的犀利與老辣,科克這一攔給雙方都留下了迴旋的餘地。洪鈞等待著科克即將對自己發動的感情攻勢,暗自盤算該如何狠下心回絕,他聽見科克問:“你覺得我是不是一個稱職的老闆?”

“當然,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出色的老闆。”洪鈞此言不虛。 “你覺得還會有什麼人比我更看重你的價值?會比我更了解你、更支持你?”科克追問道。 “沒有,以前沒有,以後恐怕也不會有。”洪鈞回答得很痛快,料想科克接下來便會如數家珍地回顧他以往對洪鈞的諸多恩德。 科克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才說:“我並非是個不稱職的老闆,我也從來沒有不理解你、不支持你、不保護你,但依然出現了我無能為力的局面,使你面臨今天這種難過的境地。試想,如果你遇到其他能力不如我的人,也不如我這樣理解你、支持你、保護你的人,你又會走到什麼樣的境地呢?” 科克的應對完全出乎洪鈞意料,科克不僅沒有防守反而是在進攻,在洪鈞不知所措之際科克接著說:“毋庸置疑,維西爾是家好公司,你也承認我是個好老闆,雖然眼下我們的狀況確實很糟,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但這是好事,因為在我們周圍已經沒有不確定因素了,即使不會很快好起來,起碼不會更糟。試想,假如你換一個環境,也許最初會覺得舒服一些,但那裡有無數的不確定因素在等著你,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恐怕很快就會比現在還要悲慘得多。最大的危險並不是你眼前看到的,而是你還沒看到的那些未知數,記住,要小心拐角的另一側。”

洪鈞明知這些都是科克的說辭,但仍不由得深受觸動,他的確遠未了解托尼本人和科曼公司的深層情況,托尼恐怕是迫於現在的內憂外患才不得已向洪鈞放權的,他們兩人之間既無感情基礎也沒有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體,萬一天有不測風雲,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又將落得何種下場。 洪鈞還在沉思,科克卻已經胸有成竹地把此事視為徹底了結,忽然神秘地說:“好啦,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們還有大事要做。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很少去中國嗎?我有個好消息,信不信由你,我很快就要啟動我的第二次北京之行!為什麼韋恩這幾天沒有再找你麻煩?你知道他在忙什麼嗎?” 毫無思想準備的洪鈞又吃一驚,還摸不著頭腦卻聽見科克提高嗓門說:“你不給我打電話我也會馬上找你,弗里曼要來中國了!難道這還不是大事嗎?”

難怪!這對韋恩來說的確是天字第一號大事。洪鈞問:“斯科特也一起來嗎?” “他?不。你沒注意到嗎?我們的總裁先生不願意當配角,他不喜歡站在我們的董事長先生的陰影裡。會由我全程陪同弗里曼。” “弗里曼什麼時候來中國?” “很快,3月中旬。” “什麼?!那也太緊張了,只剩還不到三個星期,而且3月中旬北京正在召開人大和政協的大會,就像你們的參議院和眾議院,所有政府部門和大型企業的高層恐怕都在開會,弗里曼那時候來將很難見到什麼人,他能不能把行程向後推遲一些?”洪鈞焦急起來,不由自主地進入臨戰狀態。 “你還不了解我們的大老闆,當弗里曼說了3月中,那就意味著只會是3月中,任何人、任何事都很難改變他的想法;而且,3月底維西爾要召開全球用戶大會,他的中國之行也不可能再推遲。”科克笑一下又說,“還是來操心我們該操心的事吧,我需要你幫忙,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把握住這個寶貴的機會。”

直到科克掛上電話,洪鈞還在想如何從弗里曼的中國之行與科克交代的任務中挖掘出自己的機會,雖然尚無頭緒但他已經依稀地預感到自己有了些盼頭,便決定在維西爾繼續熬下去。臨近下班的時候洪鈞給托尼打了電話,首先由衷地感謝托尼對他的器重和厚愛,也表示自己真的非常珍惜與托尼的合作機會,但是由於他個人的其他考慮以及維西爾目前的某些狀況,他暫時還不能加入科曼公司。托尼很驚訝,驚訝過後便非常失望,失望之餘就有些不快,他一再試圖了解洪鈞拒絕加盟科曼的真實原因,但洪鈞不願多說,他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再三勸說,卻反而堅定了洪鈞放棄這個機會的決心。托尼見已無可挽回,便喟然長嘆一聲,說:“Jim,你怎麼能這樣沒有誠意呢?你讓我好失望啊。”

洪鈞又一次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再直呼“Tony”,而是格外尊敬和誠懇地說:“蔡總,這回真的是我有負于您了,我也覺得很遺憾,但我非常希望能和您繼續做朋友。另外,前一次見面時我對您提的建議,還是希望您能考慮採納,如果您找到令您滿意的新人選,不管他是否主動提出來,您都最好讓他做名副其實的中國區總經理,這樣科曼在中國才能更有作為,對他本人、對您都是好事。” 托尼陰陽怪氣地說:“Who knows?我答應讓你做名副其實的總經理,你不是照樣對我說'no'?你已經決定繼續留在維西爾了,難道你會真心希望我們科曼越來越好?” 洪鈞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兩人總算和和氣氣地互致良好祝愿後結束了通話。托尼在辦公室里呆坐了一會兒,便按下內線電話說:“Judy,你來一下。”

茱迪很快走了進來,托尼問:“你有沒有一些做傳媒的朋友啊?” 茱迪眉毛一挑,有些莫名其妙,反問道:“當然有啊,咱們每個月都得花那麼多公關費,怎麼會沒有媒體的朋友呢?你需要我聯繫他們做什麼嗎?” 托尼左手撐著腮幫,衝茱迪擠了下眼睛,說道:“我在想,你的那些傳媒圈子裡的朋友,需不需要有人主動向他們爆料啊?” *** 小譚這些天心情不錯,上班也就格外地遲,十點多了他才優哉游哉地踱著方步進了ICE公司的門。一見小譚露面,坐在前台裡的簡馬上站起來對他小聲說:“哎呀,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啊?俞總已經找你半天了。” 小譚卻若無其事地把胳膊搭在前台上,湊到簡的近前嬉皮笑臉道:“我還以為是你想我了呢,原來是他,唉——。他找我幹嘛?還想管我的考勤啊?他有事打我手機不行嗎?有病!”

簡白他一眼,坐下說:“你少貧了,趕緊去吧。” 小譚興致索然,只得溜溜達達走到自己的座位隔斷裡,先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打開,又端起杯子正要去倒杯水喝,不想簡已經跟過來站在他身後,焦急地說:“你怎麼還沒去啊?他剛才又問你來了沒有,我說你剛到,你快去吧。”說著就從小譚手裡把水杯奪下來放在桌上,推著他後背督促他快走,小譚估計躲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來到俞威的辦公室門口,門開著,他剛要敲一下門框,裡面已經傳出一聲底氣十足的吆喝:“進來!” 小譚應聲而入,見俞威正襟危坐在大班台後面的皮椅上,蹺著二郎腿,氣鼓鼓地瞪著他,他往旁邊一看,沒想到蘇珊也在,坐在靠牆的沙發里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小譚一見這陣勢心裡有點發虛,勉強擠出笑容,往蘇珊旁邊湊著也想坐到沙發上,不料蘇珊卻忽然站起來,走到大班台前面把手伸向俞威的水杯,問道:“要不要我幫你倒些水?”俞威搖頭,蘇珊便就勢坐在俞威對面的椅子上。小譚只得孤零零地在沙發上坐下,因為沙發比皮椅矮些,他的地勢明顯比俞威和蘇珊低了幾分,分坐大班台兩側的那兩人儼然成了法官而他自然而然處在了被審判的地位。 俞威的西裝用衣掛搭在角落裡的衣帽架上,他穿著藍色的牛津紡襯衫,從雙肩垂下兩條背帶鉤在褲腰上,他把雙手的拇指伸進背帶裡,虎口扣住背帶上下滑動,又把緊繃的背帶向前撐開,使背帶離開胸口足有一拳的距離,然後把鉤住背帶的拇指抽走,背帶便像弓弦“啪”的一聲彈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讓小譚心裡一緊,彷彿背帶是抽打在他身上。俞威就這樣使背帶一次次地撐開又彈回,寂靜的房間裡只聽到一聲聲“啪”、“啪”的迴響,小譚彷彿置身於令人毛骨悚然的刑訊室。 俞威玩夠之後才冷冷地問小譚:“想見你一面可真難啊,忙什麼呢?我們這麼請你都請不來。” “嗨,我還能忙什麼,都是些跑腿的事唄。” “你去找過邢眾了?”俞威單刀直入,目光咄咄逼人。 小譚一愣,他知道俞威遲早會察覺他的舉動,但沒想到俞威的消息如此靈通,他猶豫了一下,反問道:“邢眾?信遠聯的?”見俞威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又只好說:“哦,很早以前就認識他,經常一起聚聚,前幾天正好都有空就又聚了一次。” “不只是聚聚吧?你們不是要搞個大手筆嗎?”俞威冷笑,見小譚仍在裝傻便乾脆挑明,“聽說你們打算給第一資源搞個seminar?” “不是seminar,是一個forum,專門針對第一資源高層的高峰論壇。”小譚不無炫耀地更正道。 小譚的自鳴得意徹底打消了俞威僅存的最後一絲耐心,他大聲質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誰讓你搞這種狗屁forum的?” “我沒想幹什麼呀,是Peter讓我幫他組織的。”小譚一副無辜群眾的樣子。 俞威怔住了,他和蘇珊對視一眼,顯然都沒料到皮特居然是此事的幕後操縱者,他們雖然都清楚皮特如今是小譚的保護人,但都沒想到皮特竟會直接插手如此具體的事務。俞威很快冷靜下來,又問:“Peter為什麼讓你搞這個活動?” “Peter也沒對我講太多,他只說總部和亞太區今年都把這個行業當作市場重點,要針對有戰略意義的大客戶搞一系列的road show,要求我在中國也組織一場,你說在中國還能給誰搞啊?肯定只能給第一資源搞嘛,信遠聯和第一資源熟,我們就商量一起面向第一資源搞這個高峰論壇。”小譚又反客為主地問,“怎麼了?Peter的安排有什麼不妥嗎?” 俞威和蘇珊又對視一眼,將信將疑地反問:“你知不知道第一資源現在是什麼狀態?” “不知道啊,你從來沒和我提過,Peter應該也不清楚吧,我們只知道第一資源肯定是個很有潛力的大客戶。”小譚繼續裝作不明就裡。 俞威死死盯住小譚的眼睛,說道:“我們跟踪第一資源已經很長時間,從總部到幾個主要省級公司上上下下都做了很多工作,前期階段已經過去,今年該收官了,現在需要的是一對一地做每個具體人的工作,大庭廣眾地還怎麼做工作?你們在這時候還搞這種虛了吧唧的研討會有個屁用?” “反正沒什麼壞處吧,造聲勢、強化市場形象總是好事啊。你們還是按照你們的既定步驟去跟踪一個個具體項目,我們就用這種市場公關活動給你們搖旗吶喊,你們走下三路,我們走上三路,遙相呼應嘛。”小譚笑瞇瞇地說。 蘇珊顯然對小譚用的“下三路”一詞有些敏感,板起臉插話說:“但是你們現在大張旗鼓搞這種務虛的東西,會讓很多人confuse,把customer和partner全都搞糊塗了,沒有任何好作用卻只會把competitor都給招來。” “嗨,NOMA工程這麼大的項目,哪個competitor還不知道啊?”小譚不以為然地說,沒意識到自己剛說漏了嘴。 俞威的眼睛立刻瞪起來,警覺地問:“你也知道NOMA工程?你們的高峰論壇真是只務虛嗎?是不是專門為NOMA工程搞的?” 小譚雖然心裡懊悔,但臉上還是一派鎮定,輕描淡寫地說:“聽邢眾提過不止一次了,第一資源的人也老掛在嘴邊上,但我還沒弄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嗨,我也不關心這些,項目歸你們去做,我只要把Peter交代的差事應付過去就萬事大吉。” 俞威依然滿腹狐疑,又追問:“邢眾都和你說什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承諾嗎?” “他沒說什麼啊,我能向他承諾什麼?我什麼權限也沒有,就是替亞太區和他商量一下論壇的具體安排,各自負責請什麼人來、各自分攤多少費用之類的。” 俞威臉色陰沉,不無憂慮地說:“邢眾的能量很大,他的胃口更大,你絕不能代表ICE向他做出任何承諾,在NOMA工程上我們已經布好局了,你絕不能擅自把邢眾的信遠聯引進來,他會把我們和其他partner談定的佈局通通打亂。” “不至於的吧,多個partner 總歸是好事啊。”小譚見俞威一臉不善又馬上滿口應承,“好的,我就只負責玩虛的,你們負責玩實的,要是邢眾有什麼要求我都只管向你轉達。” 俞威沒好氣地說:“不勞你大駕,你不必轉達,你就讓他有什麼事直接來找我。” 蘇珊在一旁提醒俞威:“我覺得還是不太好,summit、forum這種大的event要是真搞起來就很難加以控制,還是乾脆別搞了吧。” 俞威立刻說:“對啊,我看咱們還是都不要冒這個險。David,這事你先打住吧,不要再管了,我會去和Peter談,要么乾脆取消,要么往後推一段再說,為了搞一個沒有實效的市場活動而影響一個近在眼前的大單子,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小譚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蘇珊一句,便擺出通情達理的姿態把他早已醞釀好的對策說了出來:“其實我對搞這種東西也沒興趣,費力不討好,所以如果你能讓Peter改變主意我是求之不得啊。不過,雖然我對第一資源的項目並不了解,但我還是建議你三思而行。” 俞威眉頭緊鎖,反問道:“什麼意思?” 小譚不慌不忙地說:“像第一資源這麼大、這麼複雜的項目,咱們ICE China是頭一次做吧?他們所需要的行業解決方案在中國還沒有客戶用過,就算有類似的客戶又有誰的業務規模能和第一資源相提並論?咱們ICE China根本就不具備本地支持的能力,不要說拿下項目後沒有人能去實施,就連能把這套solution從頭到尾講清楚的presales都沒有,項目前期還可以對付,反正都只是泛泛地介紹,可到關鍵階段誰能保證在標書裡可以把solution表述得天衣無縫?咱們ICE China沒有這些資源啊。總不能指望鄧汶他們北亞研發中心吧?那幫都是做軟件技術的,根本不懂客戶的行業應用。所以肯定得從外面尋求支持,誰能幫咱們調資源?Peter啊。他這次專門請總部最牛的行業應用顧問和產品專家來forum 上做speaker,咱們倒好,非但不領情,還把Peter的好意和這些牛人都拒之門外,人家願意來的時候咱們不讓人家來,等咱們求人家來時人家該不願意來嘍。我覺得,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須對外開放,咱們不能對老外窮橫啊。” 小譚從未在俞威面前發過如此滔滔不絕的宏論,不由得欽佩自己的臨“威”不懼,俞威和蘇珊聽完這段長篇大論之後面面相覷,他們深知ICE中國公司的實力不足以獨立拿下第一資源的NOMA工程,但是怎樣既能請到外來的和尚念經、又能保住本寺方丈的寶座,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俞威本來就對能否說服Peter收回成命缺乏信心,小譚的話更讓他不能不權衡再三,他沉默良久才說:“這樣吧,洋為中用,我們既要充分利用老外的資源,又不能讓他們干涉我們的事情,主意還是得我來拿。Peter要搞這個forum就搞吧,但是,David,這只是一次市場活動,你們任何人不得向客戶或者合作夥伴做出任何承諾,代表ICE的只能是我一個人。” 小譚很爽快地答應了,不料俞威卻又說:“還有,這次活動的範圍不要鋪得太大,只能針對第一資源的總部來搞,如果總部想叫某些省級公司的人來就隨他們,但咱們不要擅自請下面各省的人。另外,David,你畢竟一直做sales,對marketing和PR都不在行,Peter也是趕鴨子上架,我看就讓Linda和你一起準備這個forum吧,她是Marketing Manager,你們兩個正好優勢互補,有什麼情況你們隨時找我和Susan商量,這樣安排沒問題吧?你剛才不是說了嘛,搞不了自力更生就必須對外開放,你也不能對我們窮橫啊。” 小譚剛才的得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踪,好像被俞威往他嘴裡塞了一隻蒼蠅,他在公司裡最懼怕的人是俞威,最嫉恨的人是蘇珊,而最令他避之猶恐不及的是琳達,因為他始終不知該如何與老闆的枕邊人打交道,但俞威的話裡顯然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小譚也就只得吞下這只蒼蠅,期望肚子裡的胃液迅速把它融解殆盡。 等小譚一走蘇珊就立刻把門關上,回身看見俞威正對她露出一絲苦笑,蘇珊說:“我擔心的並不是Peter和那些老外,咱們總有辦法對他們物盡其用,我擔心的是邢眾,咱們一直試圖制約他、使他乖乖接受咱們的佈局,他會不會利用David和這次forum 的機會向咱們叫板?” 俞威搖搖頭回應說:“David和邢眾是彼此利用,都只是想通過這次forum在第一資源面前亮相,在forum本身上他們鬧不出花樣來,邢眾日後向咱們叫板那是早晚的事,誰會甘願被咱們宰割?但是只要咱們牢牢拿住客戶就掌握了主動權,他再牛也得來求咱們。” 蘇珊“嗯”了一聲,俞威卻又搖了搖頭,蘇珊問:“怎麼了?” 俞威抬眼看著蘇珊,喃喃地說:“寒心吶!Peter這鬼子,我拼死拼活給他賣命,他還這麼不信任我。” 蘇珊也嘆口氣,說:“在哪兒都一樣,咱們就像被人騎的馬,馬跑得越快,韁繩就被拉得越緊。” *** 洪鈞辦公室的門一直緊閉,他獨自在裡面忙碌了幾乎整個下午卻一無所獲,能打的電話都打了,能試的途徑都試了,但依舊希望渺茫,他灰心喪氣地想,這能怪誰呢?誰讓弗里曼偏偏要在這種不合時宜的節骨眼來北京呢? 洪鈞正鬱悶,桌上的分機響了,是瑪麗,她試探著問道:“Jim,您有一位姓'於'的朋友在線上,說有急事找您。” 洪鈞一時想不起自己的哪一位朋友姓“於”,但還是耐著性子說:“你接過來吧。” 外線剛切換過來,就听見一個曾經非常熟悉的聲音笑著說:“Jim,又忙吶?還聽得出我是誰嗎?” 洪鈞當然聽得出來,這聲音在他的記憶中始終佔據一席之地,他只是已經很久不再期待聽到這個聲音,如今在耳邊乍一響起反而讓他有些措手不及——電話那端的人是俞威。洪鈞乾脆又等了片刻,好像自己是經過冥思苦想才分辨出俞威的聲音,然後才說:“哦,我還以為是哪條'魚',原來是你這條'魚'啊。” “嘿嘿,正是在下,魚兒離不開水啊,所以我才來找你的嘛。哎,我剛讓人給你發了個fax,看到沒有啊?” 洪鈞一愣:“沒有啊。” “嘖嘖,你們維西爾也太沒效率了嘛,我還特意等了一會兒,估計你已經看到了才給你打電話。對下屬得嚴格要求才行,從這點小事就能看出來你帶兵還是鬆鬆垮垮的啊。” 洪鈞說句“你等一下”就把外線先掛起,撥通瑪麗的分機問道:“有我的fax嗎?送過來吧。” 很快,瑪麗在門上敲了一下就推門進來,把一張紙遞到洪鈞面前,怯生生地說:“剛才您的門關著,就沒馬上送來。”洪鈞說了句“沒關係”,接過傳真卻發現瑪麗臉上有一種怪異的表情,他正莫名其妙,瑪麗已經轉身出去把門帶上了。 洪鈞隨手把傳真攤在桌面上,正要恢復和俞威的通話,手剛觸到聽筒卻僵住了,俞威傳過來的是從一份報紙上放大復印下來的版面,碩大的標題立刻吸住了洪鈞的視線:《維西爾機構改組生變洪鈞引發高管出走潮? 》他忍不住向下看正文,這篇“豆腐塊”並不長,只有二、三百字,文章寫道: “維西爾自從在去年底大動作改組,設立大中國區並將華東業務併入台灣公司、將華南業務併入香港公司之後,來自高層的人事震盪持續不斷。繼本月初維西爾華北區銷售總監突然離職之後,業界於近日盛傳原維西爾中國區總經理、現任華北區總經理的洪鈞也在與多家公司接洽,很可能將於近期投奔新東家。據圈內人士透露,洪鈞因不滿機構改組後其所轄區域大幅縮水,已主動向IBM、埃森哲、ICE和科曼等數家公司伸出橄欖枝,並至少已與其中一家進入實質性商談。據推測,洪鈞此舉並非單槍匹馬,很可能攜得力戰將集體出走,已離職的原華北區銷售總監去向尚不明朗,可能也在待機追隨洪鈞加盟新公司……” 洪鈞呆呆地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桌上的分機驟然鈴聲大作才讓他猛醒過來,又是瑪麗說道:“還是剛才那位'於'先生,他說電話斷了。” 洪鈞讓她再接過來,在恍惚中聽到俞威盡情地調侃:“喲嗬,看得夠認真的啊,看第幾遍了?記得你一向都挺低調嘛,不是從來不讓媒體宣傳你個人嗎?這回怎麼連大名都上標題了?” 洪鈞淡淡地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沒事,就是特意來給你道喜,如今你成了香餑餑,那麼多地方請你去,其中居然還包括ICE,怎麼好馬也吃回頭草啦?哎,我怎麼不知道你要回ICE的事?你和誰談的?Peter?好啊,回來好,咱倆又可以在一個戰壕里戰鬥了。哎,是不是得讓我給你騰位子啊?好說,咱倆誰跟誰啊?” 洪鈞不願意理睬俞威的嘲諷,而俞威卻越發關注洪鈞的動向,追問再三,洪鈞說:“是不是你的位子不保了?怎麼你對這篇報導比我還神經過敏啊?” 俞威倒是說了句實話:“這年頭,隨時得有危機感啊。”他又一再試圖打探洪鈞的口風,洪鈞一律回之以“無可奉告”,俞威不滿地說:“你這就不厚道了,這肯定不是完全沒影的事嘛,蒼蠅從來不叮沒縫的蛋。” 洪鈞笑了,回敬道:“這一點的確你最有發言權。” 和俞威的鬥嘴並沒讓洪鈞感到絲毫的放鬆,他又拿起傳真看了看,想知道是哪位“名記”采寫的這則消息,卻沒找到署名,只看到“本報訊”三個字,他認識這家報紙負責“業界動態”專版的編輯,本想打電話過去問問,思慮過後還是決定作罷,在他印像中這還是頭一次不用公司花錢、不用自寫新聞稿就使維西爾見諸報章。 洪鈞又把文章仔細讀過一遍,心裡說不出的苦澀,他當然知道該消息不是空穴來風、捕風捉影,他也很清楚該消息出自何人的手筆。這一手實在是夠毒辣的,洪鈞想,如此一來很難想像近期還會有什麼公司願意接納他,而他也將更難以在維西爾立足,就像在棒球比賽中的跑壘員,前方的壘位上不去,原壘也不能回,他生生地被封殺了。 洪鈞拿起電話撥了瑪麗的號碼,問道:“剛才那份fax的內容你看過了吧?” 瑪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在電話裡發出一聲長長的“嗯”,洪鈞可以想像出瑪麗為難的樣子,笑著解釋:“你別誤會,那份東西儘管隨便看。我是要你幫個忙,在網上找出那條消息的link發給我。” 瑪麗忙如實回答:“我收到fax就已經在網上搜過,都有好多好多條了。” 洪鈞暗自苦笑,網絡的傳播速度自然是快,但瑪麗的響應速度也夠快的,他只好說:“我要的是那家報紙的電子版,那些轉載的就算了吧,咱們得支持原創啊。”緊接著他又吩咐一句:“對了,你再辛苦一下,馬上把那篇文章翻譯成英文,大致意思對了就成,不用追求信、達、雅。” 瑪麗的電子郵件很快就到了,附帶那家報紙網站上含有該篇文章的網頁鏈接和翻譯稿,雖說不必追求信、達、雅但洪鈞還是又花幾分鐘對翻譯稿做了些修改,以免因為歧義引起不必要的誤會,然後一併轉發給維西爾北京、上海和廣州三地全體員工以及韋恩等大中國區管理層,他也沒忘把科克放在抄送名單中。洪鈞在郵件裡用英文簡單地寫道:“僅供開心之用。我很高興居然有這麼多不知姓名的人在關心著我。” *** 關心洪鈞的確實大有人在,鄧汶就是其中極熱心的一位,他風風火火地打來電話詢問,嫌洪鈞語焉不詳又要風風火火地跑來當面聊,洪鈞告訴他晚上已約好菲比吃飯,鄧汶倒是一點都不見外,說也有很長時間沒見菲比了,正好一起聊聊,洪鈞也拿他沒辦法。 洪鈞接上菲比,到國貿進了一家茶餐廳,晚上七點不到,正是附近寫字樓的白領一族前來集體用膳的時候,兩人只好在門口等位,洪鈞越等越不耐煩,菲比在旁邊哄他,一再檢討都怪自己挑錯了地方。等到終於有位子可以坐下來,洪鈞把頭頂在後面的高靠背上揉著酸痛的脖子,菲比把菜單遞過來,洪鈞看也不看就說隨便你點,菲比說要不就等鄧汶來了再點吧。 鄧汶很快就來了,洪鈞笑罵道:“你小子真會掐時間,位子等到了你人也到了。” 鄧汶忙賠罪說:“不好意思,今天我買單。”然後在兩人對面坐下。 洪鈞對菲比說:“聽到了嗎?今天有某人請客,多難得啊,什麼貴點什麼。” 菲比就很認真地發起愁來:“可這兒沒貴的呀,都是一二十塊的。” 洪鈞埋怨道:“還不是你自己挑的地方,簡直就是個大食堂。那你挑貴的每樣點兩份,咱們吃一份、打包一份。” 菲比說:“就是要讓你們兩位大老闆體驗一下我們小白領的生活,你就慶幸吧,我本來打算中午帶你來的呢,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呵呵。” 鄧汶顧不上摻和他倆討論如何敲他的竹槓,忙不迭地掏出一張紙塞到洪鈞面前,說:“到底怎麼回事啊?這裡說的哪家是真的啊?你要是真能來ICE那可是太好了,我天天請你吃飯。” 洪鈞把鄧汶的手從眼前推開,說:“報紙上的東西能信嗎?” 菲比卻“嗖”的一聲把那張紙抽過去,很快發現了那則消息,嘴唇翕動無聲地念了一遍,然後遞還給鄧汶,不以為然地說:“嗨,這不都是胡說八道嘛。”說完就伸手招呼百忙之中的服務員過來點菜。 洪鈞說:“聽見了吧?咱有證人,連她都說報紙在胡說八道那報紙肯定就是在胡說八道。”他又無奈地搖搖頭,“我以前都懷疑這報紙有人看嗎,今天才認識到它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菲比扭頭接了一句:“這才叫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鄧汶對菲比說:“你怎麼知道這上面都是胡說八道?洪鈞有沒有和其他公司接觸你都清楚?他要是瞞著你呢?” 菲比側過臉看著洪鈞,字字千鈞地說:“有事瞞著我?不會吧,我相信你沒有那麼大的勇氣。” 服務員經不起菲比的千呼萬喚終於來了,菲比給洪鈞點了份鐵板套餐,給自己點了碗生滾魚片粥,鄧汶隨便選了燒鵝飯。服務員剛走開,菲比就很老到地說:“好了,接下來就將是漫長的等候,你們都記住自己點的什麼了吧?呆會兒服務員端上東西來要先看清楚再吃,因為很可能是其他桌點的東西。” 洪鈞和鄧汶都表示謹記在心,又閒扯幾句之後,一直密切觀察洪鈞神色的鄧汶忽然指出:“不對,你肯定心裡有事,還是因為報紙上的那條消息吧?你就別瞞著了,我和菲比都不是外人。” 經他這麼一說菲比也定睛審視起洪鈞來,似乎要洞穿洪鈞心底的秘密,洪鈞哭笑不得,意識到如果再不交代些東西就是態度問題了,便說:“我這幾天確實有事犯愁,我們維西爾的大老闆要來北京了。” “弗里曼要來?怎麼沒聽你說過呀。”菲比不愧在維西爾工作過,居然還牢牢記得大老闆的名號。 洪鈞笑著說:“你還真想讓我什麼事都向你匯報啊,你又不是我老闆。” 菲比做出一副詭異的笑容,從牙縫裡說道:“嘿嘿,我和你老闆的惟一區別,就是我不用給你發工資。” 鄧汶問:“弗里曼?你們維西爾的CEO?” “董事長兼CEO。”洪鈞更正完又叮囑一句,“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嗯,你放心,我嘴嚴著呢。”鄧汶又問,“他來你愁什麼呀?現在你上面不是還有個澳洲佬嘛,應該他愁啊。” “維西爾內部的事不方便和你說太多,反正這差事壓到我頭上了。弗里曼想見高層,越高越好,但問題是他挑的這個時間點不對,3月中旬,'兩會'都還沒結束,不用說那時候高層肯定都還在會上見不到,現在還沒開會呢我就連一個能和高層溝通的人都找不到了,他們的心思都在'兩會'上,這次又趕上國務院機構改革,誰還有功夫搭理弗里曼的這些事。”洪鈞愈發覺得懊喪。 “他想見多高的高層啊?部級?政治局委員?” 洪鈞伸出食指向上戳了一下,苦笑說:“還要再高,能見多高就見多高的。各種渠道我也都試過了,沒戲,全都愛莫能助,說在這種時間點根本不可能,除非等'兩會'結束之後再來,可是弗里曼不聽,他以為地球是圍著他轉的。” “嗯,還是得找對人,得找個把你的事當成他的事來辦的人才行,不然肯定只會推託。”鄧汶說著果真就把洪鈞的事當作自己的事犯起愁來,他低頭冥想一陣,猛然抬起頭眼睛裡閃動著光亮說:“你沒找過柳崢吧?應該去找她啊,她肯定幫你。” 洪鈞就像在瞬間被閃電擊中,搭在桌上把玩筷子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菲比立刻注意到了洪鈞的異樣,注視著洪鈞的眼睛警覺地問:“柳崢是誰?” “噢,我和鄧汶的大學同學。”洪鈞強作鎮定地回答,並有意把鄧汶捎帶上,企圖分散菲比對他與柳崢之間關係的關注。 “你不知道柳崢?你從來不看電視嗎?”鄧汶依然很興奮地說,“我在波士頓經常看當地電視台轉播中央台的新聞,都有好幾次看到柳崢呢,你怎麼會不知道她?” “我看電視啊,但是我一般不看新聞,除非有時候不得不陪他看。”菲比瞥一眼洪鈞,認定鄧汶是個可以突破的薄弱環節,便問鄧汶:“柳崢是男的女的呀?” “女的呀,要不然洪鈞不就成同性戀了嘛。”鄧汶全然沒有註意到此言一出洪鈞和菲比的臉色發生了何種變化,仍舊笑呵呵地問洪鈞:“哎,她現在是什麼級別了?正部?這次開'兩會'估計她又能往上升吧?” 洪鈞惴惴得不敢去看菲比,心裡深恨鄧汶這張嘴,又不得不敷衍道:“應該還不到正部吧,最多是副部,但是正的廳局級肯定是早到了。” 菲比探身把頭湊到洪鈞面前,像是端詳陌生人一樣看著洪鈞,看得洪鈞心裡陣陣發毛,菲比幽幽地說:“沒想到,你還隱瞞有這麼重大的歷史問題沒有交代啊。” 鄧汶登時醒悟過來,覥著臉對洪鈞滿懷歉意地說:“哎喲,對不起啊,我說走嘴了,我忘了既然她都沒聽說過柳崢是誰,當然肯定不知道你和柳崢的事了。不過不要緊的吧?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早說晚說都沒關係吧。” 洪鈞實在忍不住質問道:“拜託!先不管早說晚說有沒有關係,起碼你說和我說肯定不一樣吧?你就不能等到讓她先從我嘴裡聽到這件事嗎?!” 菲比見洪鈞居然因為此事對鄧汶發了脾氣,心裡倒立刻舒服許多,嘴上卻不依不饒地說:“你對人家兇什麼兇啊?我看你是惱羞成怒吧?簡直恨不能殺人滅口似的。你自己說,你和那個柳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啦?!我們上大學的時候你還上幼兒園呢。” 菲比歪頭認真想了想,說:“不對,我已經上小學了。”又繼續揪住不放,“就算那時候我是個小孩子,可我現在早不是小孩子了,你休想蒙混過關,你說,為什麼一直瞞著我?” 洪鈞有些急了,爭辯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早都過去了,我和柳崢一直沒再見面,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怎麼是瞞著你呢?!” 鄧汶一臉尷尬,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個外人,這時他們點的飯菜終於上來了,鄧汶忙解圍說:“呵,真夠慢的,來來來,都先別說了,趕緊吃吧。” 菲比拿起筷子向洪鈞點了一下,說:“這筆帳先記著,吃飽了回去再收拾你。” 洪鈞興致大減,看著堆在面前的一大盤鐵板飯連半點胃口都沒有,鄧汶倒是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燒鵝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他見態勢似乎已經平息,又忍不住逗洪鈞:“嘿嘿,你後來是不是特後悔啊?人家柳崢一路青雲直上的,你當初把人家甩了是大錯特錯了吧?” “胡扯!”洪鈞煩躁地用手在鐵板上方扇動,好像這樣能讓飯菜涼得快些,嘟囔說:“我哪有資格甩她啊,我是受不了那種壓力,和她在一起總感覺有一種壓力。” 菲比的臉立刻變得好似與鐵板一個顏色,洪鈞這番自謙的表白在她聽起來真是無比的刺耳,她把放在粥碗裡的瓷勺拿出來“啪”的一聲撂在桌上,厲聲說:“什麼味兒啊?!怎麼這麼酸啊?!” 洪鈞自知失言,便埋頭用筷子翻弄著鐵板上的飯菜,不再說話,鄧汶也悶頭吃了幾口,但很快就覺得自己有義務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又試探著說:“好了,咱們說真的,我還是建議你去找一下柳崢,人家畢竟是黨的人,應該會有辦法。” 洪鈞嚐了口鐵板飯,皺起眉頭抱怨道:“這做的叫什麼東西啊?!咸死我了!” 菲比並不正眼看洪鈞,而是慢條斯理地用瓷勺底部在生滾魚片粥的表層一下一下地撇,又一下一下吐氣若蘭輕輕地吹,眼睛專注地盯住手上的動作說:“看把你煩得,恨不能時光倒流吧?看什麼都不順眼,是不是看誰也都不順眼啊?” 洪鈞頓時洩了氣,靜靜地吃罷幾口就用紙巾擦下嘴,低聲對鄧汶說:“怎麼找她?十幾年都沒有任何联系,我連她聯繫方式都沒有。” 鄧汶很熱情地說:“我幫你問吧。”他隨即看一眼菲比,見菲比不動聲色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碗粥上,便接著說,“應該不難問到,我去年年底回咱們學校招了幾個碩士生到我們研發中心,那些老師對我特熱情,好像我是什麼校友楷模似的,我替你去問問負責校友會的老師,像柳崢這麼傑出的校友他們肯定應該保持聯繫的。” 菲比用胳膊肘拱了一下洪鈞,說:“還不快謝謝人家,有這麼熱心的朋友,幫忙都幫到家了。”洪鈞和鄧汶都被她奚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草草吃完,洪鈞出於討好菲比的目的,又張羅著點了幾個紅豆冰之類的點心,等結賬時鄧汶把賬單搶過去一看,難為情地說:“才一百四。” 洪鈞站起身,把手搭在菲比肩頭,對鄧汶說:“下次你要是打算請客就提前說,我們好挑個最貴的地方。” 菲比藉著戴絲巾的機會把洪鈞的手拂開,也對鄧汶說:“下次要請就隻請我一個,你要是也請他,我可就恕不奉陪了。”洪鈞和鄧汶不由得各自赧然。 鄧汶說到做到,他確實把替洪鈞排憂解難視為己任,第二天就來了電話,興奮地說:“搞到了,剛和柳崢通完電話。” 洪鈞心跳開始加速,嘴上卻故作矜持地說:“你倒是比我還急。” “我怕號碼不准確嘛,總要先替你確認一下,雖然校友會的老師一再保證沒問題。” 洪鈞在便箋上工工整整地記錄下鄧汶報出的電話號碼,又問:“怎麼樣?都聊什麼了?” “沒聊幾句,我怕領導同誌公務纏身啊,就彼此問問近況。” “嗯——,沒提到我吧?”洪鈞揣著複雜的心情試探道。 “沒有,我沒敢,還是留著你自己和她說吧。”鄧汶總算吃一塹長一智了,他又補充一句,“嗯——,她也沒提到你。” 洪鈞若有所思,鄧汶催促道:“你現在就打吧,她肯定還在辦公室呢,機不可失,你不知道領導同誌有多忙啊。” 洪鈞掛上電話,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他出去倒了杯水仔細地潤潤喉嚨,還有意和瑪麗閒扯了兩句以便檢查一下自己的音色,他回到辦公室關上門,重新在皮椅上坐下,一再調整姿勢想讓自己處於最舒服的狀態卻總覺得渾身彆扭。洪鈞拿起便箋默念柳崢的電話號碼,頭四位是“6309”,他回想起最後一次與柳崢的通話,那時柳崢剛進中南海不久,他還記得號碼是“39”局的,如今北京的電話已經從6位升到了8位,柳崢也從正科級升到了正廳級抑或副部級,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這串使他得以和柳崢重聚的號碼卻讓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已是如此遙遠。 洪鈞又清清嗓子才鄭重地拿起電話,認真地撥了號碼,然後屏息靜氣地等待,鈴音剛響過半聲電話就被接了起來,好像對方正守著電話機專等這個來電,電話裡一個女聲很平和地說:“餵,你好。” 洪鈞一瞬間就听出這是柳崢的聲音,但馬上又有些懷疑,因為聲音雖然依舊但內涵與味道卻已迥然不同,他竭力用平穩的腔調問道:“請問,你是柳崢嗎?” “我是柳崢,請問您是哪位?” “我——我是……洪鈞。”洪鈞真恨自己的舌頭不爭氣,曾經無數次的自報家門如今卻哆嗦起來。 “哦,你好你好。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剛剛鄧汶才來過電話,現在又是你,失踪這麼多年怎麼全在今天冒出來了?”柳崢的聲音雖然充滿歡欣,但聽上去很自然,沒有絲毫的驚訝或緊張。 洪鈞的心裡五味雜陳,沒話找話地說:“是啊,是鄧汶剛把你的電話給了我,我就試著撥了一下,沒想到居然真能找到你。” 柳崢笑了起來,說道:“你們倆真不愧是同窗摯友,連開場白都如出一轍,他說是學校的老師剛把我的電話給了他,他就試著撥了一下,沒想到居然真能找到我,呵呵。” 洪鈞都能感到自己的臉紅了,他只好乾笑一聲,自嘲道:“我得謝謝鄧汶啊,他不僅給了我你的號碼,而且要是沒有他的鼓勵,我也沒有勇氣時隔這麼多年貿然跟你聯繫。” 柳崢忽然說:“餵,你聽得清嗎?我這邊總是聽到有好多雜音。” 洪鈞下意識地回答:“我這邊沒有啊,挺清楚的呀。”他奇怪兩邊都是直撥的固定電話,怎麼會有雜音?何況對方還是堂堂中南海的電話,剛想到這兒,他腦子裡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以前好像不止一次聽人說過凡是機要單位的電話隨時都可能有相關部門在錄音監聽,也許是柳崢擔心他口無遮攔重提那些陳年舊事吧,這麼猜測著,洪鈞忙說:“好像是有點兒,大概是我的電話機質量不行吧。我找你沒什麼事,就是因為工作上遇到一些難處想請你幫忙。” 柳崢很痛快地說:“好啊,沒問題,能幫的我一定盡力。估計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吧?要不咱們見面談吧。” *** 洪鈞坐車從東二環拐上平安大街,一路向西經過地安門、北海後門和什剎海,快到平安里時在一處路口掉頭兜了一圈才來到位於平安大街南側的金台飯店。金台飯店的大堂是個很有氣派的四方形天井,洪鈞進來找了一處沙發坐下,掃視著四周的景象。洪鈞還是頭一次來這裡,他平常出沒的地方多是外資飯店,這種“中”字頭背景的很少涉足,他知道金台飯店是中共中央辦公廳的下屬單位,主要承擔各種黨政會議的接待任務,也就難怪柳崢把他約到這裡來。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洪鈞越發覺得不安,坐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八、九層樓高的天井頂部,更感覺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井底之蛙,他和柳崢雖一直遊走於同一座城市,卻好像分處兩個完全不同維度的空間,頭一次有了交集。 三點正,柳崢準時走進大堂,她站住腳往四下張望,洪鈞已經起身向她走來,柳崢馬上認出了他並笑著主動伸出手,全然不像是久別重逢,一邊握手一邊說:“剛到嗎?走,咱們先上樓,我沒讓他們下來等咱們。” 柳崢輕車熟路地把洪鈞帶到二樓的餐廳,果然飯店經理和幾名服務員早已在門口笑容滿面地迎候,柳崢向經理點頭致意而後就說:“給開個單間,我們談點事。” 一名服務員忙快步前去,經理陪著柳崢和洪鈞跟在後面,進到一個中等大小的包間柳崢說:“我們不吃飯,你們就給上些茶水吧。”她又馬上扭頭問洪鈞:“你中午吃過了吧?”洪鈞忙點頭答應,等服務員把茶水等一應物件招待停當、關上門退出去了,柳崢才和洪鈞隔著茶几坐到沙發上,柳崢客氣道:“這裡說是四星級其實硬件條件也就一般吧,但是接待水平還是很不錯的,主要是我對這裡熟悉,而且離我那兒又最近,只是讓你跑得挺遠,辛苦你啦。”洪鈞也客氣地表示這點路不算什麼。 一切安頓好了,兩人才開始互相打量對方,辨認著當年依稀的模樣,也搜尋著似水流年刻下的印記。柳崢穿一套淺棕色的西裝,裡面是一件暗紅色的羊絨衫,短髮稍微做了些波紋的式樣,還是像學生時代一樣素面朝天,清秀的眉眼一如往日又略增了幾分乾練和英氣,眼角沒有半點皺紋,洪鈞好像聽說過女人最先老去的部位是脖子,便偷偷瞟了一眼,發現柳崢的頸項光潔如初,他感覺柳崢好像故意用穿著和發式使自己顯得比實際年齡更老成些,便由衷地誇讚道:“你還像以前一樣年輕啊。” 柳崢“咯咯”地笑起來,說道:“你呀,行了吧,也太不實事求是了,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還年輕啊?我如今也就在中組部的眼裡還可以算得上是'青年'。” 洪鈞忙說:“我是說真的,你就是年輕嘛,和過去沒什麼變化。” “好,你說是真的我就當是真的吧,不過你倒真還是老樣子,就是白頭髮好像多了點。” 洪鈞搔了下腦袋,說:“沒辦法,污染越來越嚴重啊,天也灰了、水也黑了,只有我的頭髮越來越白了。” “呵,還是那麼憂國憂民吶。”柳崢喝了口茶。 洪鈞一眼看見柳崢拿著玻璃杯的左手在無名指上有個白晃晃的戒指,便說:“記得你以前從來不戴首飾的,如今也穿金戴銀的了。” 柳崢放下杯子,翻手看了眼自己的白金戒指,笑著說:“你繞什麼圈子啊?就直接問我結婚沒有不就完了嘛,哪兒穿金戴銀了,就這麼一個戒指。” “那……你結婚了?” “當然啦,都多大歲數了,我總不會那麼老大難、死活嫁不出去吧?” “哦,挺好。敢問你家相公是從事什麼工作的?” “他呀,窮學究,在社科院做學問的。你呢?你怎麼樣了?” 洪鈞誇張地嘆口氣說:“還一個人漂著呢,沒人看得上我。” “你呀,行了吧,恐怕是沒人能讓你看得上還差不多。漂就漂著吧,不都說男人像好酒嗎?越陳越好。我聽其他同學說起過,你一直在外企,現在都是大老闆了吧?” “什麼老闆,打工仔一個。”洪鈞略帶尷尬地遮掩著。 “假謙虛,我又不查你偷稅漏稅,在外企做職業經理人也是在為國民經濟做貢獻嘛。”柳崢止住笑,半真半假地說,“你不用把自己事業、生活都說得一塌糊塗似的,好像這樣能讓我覺得舒服,我心里當然盼著你過得好。”她忽然頓住,又跟了一句,“我盼著咱們所有同學都過得好。” 洪鈞默然無語,柳崢又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問道:“你電話裡不是說有什麼事嗎?以你的個性,要不是有什麼特別為難的事,你才不會主動再來找我,我原本還以為你只會到我的追悼會上去見我了。”她說完就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的鞋尖。 洪鈞的心登時收緊,他沒想到柳崢會突然冒出這句話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結果竟擠出一句:“怎麼可能呢?你肯定比我長壽。” 柳崢立刻朗聲笑起來,又恢復了剛才的神采,指點著洪鈞說:“你看你這個人,永遠以自我為中心,為了讓我不得不先去見你竟然恨不得你自己先死。” 洪鈞紅著臉笑了笑,說:“我今天不是主動和你聯繫、主動來見你了嘛。” “嗯,說正事吧,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 洪鈞用熱水瓶往柳崢的玻璃杯裡續滿水,便開始扼要地介紹自己在維西爾的工作情況和弗里曼來華訪問一事,最後說:“你肯定已經知道我的難處,只剩十多天他就到了,半點眉目都沒有,逼得我沒轍了,忽然就想到了你。” “我真榮幸啊,這時候想起我了。”柳崢白了洪鈞一眼,問道,“你們老闆想見誰啊?” “當然希望越高越好啊,能見誰就見誰。” 柳崢冷笑道:“他難道還想見'一號'啊?美國總統也能由著他想見就見嗎?” “能啊。”洪鈞笑呵呵地回答,“花五千美元就能參加一次募捐晚宴,還能和布什聊上幾句再合個影。”但他的笑容很快便僵住,因為柳崢嚴肅地瞪了他一眼,足以讓他氣短。 “坦白講,你心里肯定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你們公司,以你們公司的實力規模和業務特點,無論在國計民生還是在兩國交往中都不具備足夠的影響,'一號'根本不可能見你們,你應該讓你老闆認識到這一點,不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奢望,否則他反而會怪罪你辦事不力。”此時的柳崢與方才談笑時平易隨和的柳崢已經判若兩人,開始流露出她強悍果斷的一面。 洪鈞無助地問:“那依你看,他見誰比較合適呢?” 柳崢搖了搖頭:“很難,恐怕他這次誰也見不到。你今天能找到我也真是湊巧,明天我就要準備上會了,這是我們所有人當前面臨的中心工作,'兩會'期間高層都要暫停一切外事活動,你以前見過開'兩會'的時候有外國元首來訪的嗎?” 洪鈞的眼神黯淡下來,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的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了。柳崢靜靜地註視著洪鈞,輕聲問了一句:“這件事對你非常重要嗎?” “嗯。”洪鈞重重地點了下頭,旋即又像是反過來安慰柳崢似的說,“嗨,沒關係,我再想別的辦法唄,爭取把老闆在中國的其他活動都安排好,他要是實在不滿意也就隨他去了,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扛著唄。” 柳崢沒有馬上回話,而是又端起玻璃杯輕輕吹著浮在水面的茶葉,片刻之後才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說:“我幫你爭取吧,看看有沒有可能見到'三號',他一向對高科技和創新產業特別重視,但這個時機實在太不湊巧,只能盡力而為吧,我和'三號'的大秘比較熟,上次我去中央黨校學習,他是我們學員班的大班長,再之前我下到地方上掛職鍛煉,正好趕上他也外放,歸口就是歸他領導,一直相處得不錯,我從這個渠道試試看吧。” 本已絕望的洪鈞頓時喜出望外,忙笑著一再向柳崢拱手說:“哎呀這真是太好了!大恩不言謝,這次就全靠你的面子了。” 柳崢沒笑,而是認真地說:“這種事,面子沒用。你先別謝我,坦白講希望不大,只能先試試看,你最好多做幾手準備,我這話不只是講給你聽的,你最好也講給你老闆聽讓他也做好思想準備,見不成是正常的,見成了是意外之喜。” 洪鈞暗想究竟是誰的面子沒用,是自己的面子對柳崢沒用呢還是柳崢的面子對大秘沒用?他馬上就意識到恐怕是都沒用,但畢竟眼前重又浮現出一線生機,洪鈞仍然很高興地答應道:“我會的,在領導心目中設定合理的期望值,也是我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嘛。” 柳崢沒理睬洪鈞話裡的影射,而是繼續問道:“你們老闆這次來,中方的接待單位是哪裡啊?” 洪鈞一愣,囁嚅著:“中方的接待單位?就是我們維西爾中國公司負責接待啊。” 柳崢不由得笑了,揶揄說:“我還以為你像當年一樣無所不知、無所不通呢。我問的不是你們公司的內部機構,你們的總部也好、中國公司也好,對我們來說都是外方,你想啊,如果'三號'真能接見你們老闆,你是坐在哪一邊呢?肯定坐在你們公司那一邊吧,我問的是陪同'三號'坐在他那一邊的該是哪個部門。你們不可以直接去找'三號'辦公室和他的大秘,我只是私下幫你們聯繫所以也不能出面,你們必須走正規渠道,要由一家國務院下屬機構負責邀請和接待你老闆,再由他們正式發文上報'三號'辦公室,明白了嗎?” 洪鈞很老實地點點頭,又滿臉困惑地問:“那,你覺得什麼樣的單位適合做我們的接待單位呢?” “這要看你們老闆來訪的主要目的是什麼,也要看你們公司的業務重點和哪些單位對口。泛泛地說,像科技部、教育部都可以考慮;你們是搞電腦軟件的吧,那麼信產部、中科院和中國科協可能也合適;你剛才說你們的軟件主要用在企業管理上,那麼發改委和相關的行業協會也可以。關鍵要看對方是否已經和你們有比較長期性、實質性的聯繫與合作,不然急來抱佛腳恐怕行不通,明白了嗎?” 洪鈞規規矩矩地應道:“明白了。這幾家部委和我們關係都挺好的,我回去就和他們聯繫,找找相關的業務司局再通過他們的外事司走正規渠道吧。” “嗯。你們老闆準備好在高層接見的時候談什麼議題了嗎?”柳崢又問。 “議題?沒什麼特別的議題吧,他能和高層討論什麼具體的啊,只能是務虛,建立聯繫增進感情,最多表示一下對中國市場的重視和加大投入力度的決心吧。”洪鈞心裡有些沒底。 柳崢沉吟著點點頭,說:“恐怕也只能這樣,就像我剛才說的,你們公司的實力和業務規模都還不足以影響到國計民生,只能本著擴大交流、著眼長遠的基調初步接觸一下,主要是禮節上的,不涉及任何實質性議題。既然如此,你們那邊準備好表達什麼誠意了嗎?” “誠意?你指的是?” 柳崢又笑了,不客氣地教訓說:“你的功課做得也太不到家了。你老闆兩手空空跑到中國來,還吵吵嚷嚷地要見高層,既沒有中方關心的實質性議題要探討,又沒有誠意上的象徵性表示,高層為什麼要出面見他?中方的接待單位也沒有積極性搭理他啊,你們總要為會見營造一些良好的氣氛吧。” 洪鈞不由得又紅了臉,忙解釋說:“我明白你指的是什麼,我老闆當然不會是空著手的,不然他自己怎麼好意思來呢?這方面我一開始就向公司建議過,公司也都做了安排,已經和教育部談妥,向國內的十所重點高校捐贈維西爾公司的全系列軟件產品,幫助高校培訓師資以便建立管理軟件實驗室和開展課程教學,單單這項捐贈折合的價值總額就達到一億五千萬美元;還會正式宣布向中國的合作夥伴聯盟提供全面培訓計劃,在中國培養一千名項目管理師和業務諮詢師;還會和西安、大連的軟件園區管委會簽訂意向書,承諾今後把每年預計將達上千萬美元的外包業務搬到中國來做。不瞞你說,我們公司這些天根本顧不上在中國掙錢,都在忙著往中國送錢呢,就是為了讓大老闆來的時候有個好氛圍。” 柳崢這才稍感寬心,說:“嗯,這還差不多,不然你們也太不懂事了,一點沒有大公司應有的做派。話說回來,你們恐怕也就這幾天才想著往中國送錢,以前和以後還不照樣都只想著在中國掙錢?我看就找教育部作為主要的接待單位吧,同時多管齊下,相關的省市也可以向國務院辦公廳報文,一併匯總到'三號'的大秘那裡,見還是有可能見的,就不知道時間上能否安排得開。對了,你們事先會找媒體吹吹風嗎?” “當然啊,主要是行業內的一些媒體。” “那可不夠,你們的宣傳主要是針對客戶吧?我的意思是向上邊吹吹風。我幫你聯繫一位記者吧,請他盡快給你們做一篇專訪,發到內參上去。” 洪鈞心中高興,一邊給柳崢倒水,一邊謙卑地請示:“感激不盡吶!您看還有什麼吩咐小人去做的?” 柳崢也不謙讓,大方地說:“面上的工作你們抓緊去做,我會盡快去找'三號'的大秘打個招呼。你得馬上給我寫一份情況簡報,把你剛才對我說的各方面情況做個匯總,我去見大秘的時候好拿給他看,對了,除了你們公司概況之外還要把你們老闆個人的簡歷寫清楚,尤其要把他大大小小的各種頭銜都列出來,包括他參與的各種學術、商業、政治、慈善、宗教等團體和機構的名稱以及他的頭銜。” 洪鈞笑了,不以為然地調侃道:“看來你們也是不能免俗啊,難道也得像社會上那樣憑藉各種數不清的頭銜才能證明一個人的價值嗎?給一個人戴上各種頭銜就像往豬肉裡註水,純粹是為了壓分量,注的水越多說明豬肉本身越沒有分量,戴的頭銜越多說明這人本身越沒有分量。” 柳崢不動聲色地等著洪鈞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才不留情面地搶白說:“你這張嘴啊,還是老樣子,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發議論,我看你自以為是的毛病是改不掉了。我再強調一遍,這種接見屬於正式的外事活動,各相關部門必須要全力以赴把好關,在決定是否接見之前,有關方面當然要了解對方的各種身份,一旦事後才發現你們老闆還有某種不適宜的敏感身份,我們就會非常被動,這次的接見就很可能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就會釀成嚴重後果,你以為這是兒戲嗎?” 洪鈞被柳崢訓斥得無地自容,但也只能心服口服地說:“嗯,我知道了。” 柳崢盯著洪鈞漲紅的臉,微笑著說:“看來這麼多年你還是有了點進步,起碼知道服軟了。”她抬手挽一下腦後的頭髮,又吩咐道:“那就先這樣吧,你得趕緊回去做功課了,以後兩週你都很難找到我,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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