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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最後六章縮寫版-2

圈子圈套2 王强 15416 2018-03-18
將近十點半的時候,有人急促但輕微地敲了三下門,小薛忙去把門打開,一個瘦長的身影“倏”地閃了進來。陸翔伸著脖子四下打量一番,陰陽怪氣地說:“315,一听就知道只是個'標間',人家Roger住的是501,大套間,以前他在維西爾的時候來了也是住標間,當了老闆就是不一樣啊。” 小薛臉上堆著笑問道:“您請坐,您要喝點什麼?” 陸翔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蹬掉皮鞋,把雙腳支在對面的床沿上,舒服地半躺半坐,嘴上說:“你這裡能有什麼好喝的,不就是小冰箱裡那點東西嘛,拿啤酒吧。” 小薛沒有從陸翔口中聞到一絲酒氣,看來他剛才在酒桌上還真做到守身如玉了,這麼一想,小薛竟破天荒頭一遭對陸翔略微有了點好感,他從小冰箱裡拿出兩聽喜力啤酒,又拿了兩個玻璃杯,走到茶几旁坐下,打開一個易拉罐把一個杯子倒滿。陸翔徑自喝了一口,咂摸著嘴說,“搞不懂,你們維西爾明明已經沒有希望了嘛,為什麼還在這裡泡著?趁早去找別的項目吧。”

小薛剛才對他那一絲好感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克制住滿心的厭惡,說:“不是還沒最後定呢嗎?” 陸翔連著喝了幾口悶酒,一陣沉默之後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說:“如果我能幫你們維西爾拿到這個項目,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小薛心頭一震,他沒想到陸翔會如此直截了當地索要好處,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如果能有機會與澳格雅合作,我們維西爾一定會盡全力幫助澳格雅把項目做好,到時候,整個澳格雅公司都將受益,而您作為主要的決策者和直接的參與者,肯定也會受益,不僅對您的事業有幫助,也能給您帶來極大的成就感,這都是很大的好處啊。” 陸翔聽了,冷笑一聲,不屑地看了小薛一眼,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就這些?” 小薛的心一沉,覺得陸翔是來真格的了,面對他的獅子大開口,小薛感到了絕望,澳格雅惟一聲稱能幫助自己的人竟是這麼一個貨色,小薛對這個項目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想到以後不必再和麵前這個傢伙有任何瓜葛,他忽然覺得一陣輕鬆,對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又何談喜歡或厭惡呢?

小薛看了眼陸翔,似乎他已經不再是客戶,只是一位剛剛萍水相逢、又將形同陌路的聽眾而已,小薛已經沒有任何負擔,定了定神,沉穩地說:“您剛才問,我為什麼還在這裡泡著,因為我就是要爭口氣,寧肯被人打死,不能被人嚇死,輸也要輸個明白,死也要死出個樣來。我圖的就是別人對我的尊重,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客戶尊重我,說我這人地道;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競爭對手尊重我,說我這人不玩兒黑的;即使項目輸了,我也要讓公司同事尊重我,說我這人值得合作。” 陸翔木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的牆壁,小薛想到自己此前卑躬屈膝、好話說盡,又換來了什麼?便一不做二不休,把憋悶已久的話一吐為快:“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從第一眼看見我就瞧不起我,當然,可能你這人就是誰都瞧不起。話說回來,我也覺得你這人不怎麼樣,但我以前一直沒有瞧不起你,可是你剛才問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就開始瞧不起你。你要的好處,我們給不了,我們給的再多也比不上那幾家公司。但是,他們雖然願意給你好處,可心里肯定瞧不起你,他們給你的越多,就越瞧不起你。您要是願意幫我,咱們就是朋友,我從心眼兒裡尊重您,我們洪總也會尊重您,也會把您當成真正的朋友,在您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會盡全力來幫您。雖然我沒掙過多少錢,但我覺得掙錢並不太難,難的是贏得別人的尊重,這是用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忽然,陸翔“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他說:“你一會兒說'您'一會兒說'你',累不累呀?你們北京人就是這個毛病,你就說'你',好不啦?” 小薛又一驚,他沒想到自己豁出去說了這麼多重話,陸翔竟會是這種反應,他正覺得詫異,陸翔又說話了:“哎,你怎麼不喝酒呀?” 小薛的膽子已經徹底放開了,他笑著說:“你是客人,酒是招待你的,我怕我一開喝就沒你的了。” 陸翔嗤之以鼻地說:“吹什麼牛?!你是捨不得這點錢吧,小冰箱很貴的喲,一聽啤酒要35塊的。” 小薛被徹底激怒了,他拿起另一個易拉罐打開,對陸翔說了句:“你看著表。”然後仰起脖子,把易拉罐舉到嘴的正上方,直接把啤酒往嘴裡倒,他的嘴像漏斗一樣始終張開,喉結有節奏地上下運動,手上穩穩地調節著易拉罐傾斜的角度,使傾瀉而下的啤酒始終保持均勻的流量,不一會兒,等最後幾滴啤酒落進嘴裡,小薛便把易拉罐往茶几上一放,擦了一下濺在面頰上的酒滴,自豪地看著陸翔。

陸翔的嘴也一直張著,到此時還沒合上,他猛醒過來忙看了眼手錶,說:“12秒鐘!”然後又呆呆地看著小薛。 小薛又懊惱又惋惜地說:“水平太差!我以前的最好成績是9秒。” 陸翔原本慘白的臉紅了,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啤酒,說:“你剛才說對了,老子就是誰也看不起,老子也不愛喝酒,一喝就醉,但老子一旦肯和誰喝酒,就說明看得起他。” 陸翔繼續憤憤地說:“老子為什麼看不起人,就是因為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能讓我看得起,以前還有一個,就是陸明麟,我就是他請來的,要不然誰會從上海跑來這麼個鳥不下蛋也不拉屎的鬼地方?!沈部長是個什麼東西?他懂個屁企業管理,早先就是個給陸明麟寫馬屁文章的,結果陸明麟倒把這麼重要的軟件項目交給企劃部管,我算什麼?我就成了個顧問,有人顧沒人問。Roger那個傢伙,像變色龍說變就變,昨天還說維西爾好,今天就說ICE好,當我是傻子呀?!其實他才是個傻子,連ICE都不拿他當回事,ICE讓我們選萊科,這麼一幫人,你說,我能看得起他們嗎?”

小薛趁陸翔停下來喝酒的工夫趕緊插了一句:“Roger和澳格雅關係那麼深,ICE為什麼偏要支持萊科呢?” 陸翔鄙夷地啐了一口,說:“他關係深個屁!他只搞定了沈部長,萊科雖然來得晚,但好像已經搞定了賴總,而且他們本來就是被ICE推薦來的。” 小薛有些糊塗了,問道:“他們也給賴總好處了?你不是說賴總是陸總的親戚嗎?澳格雅就是他們家的公司,那些錢本來就是他兜里的錢,他怎麼還能被別人搞定呢?” 陸翔又狠狠地啐了一口,說:“他有個屁!澳格雅只姓陸,不姓賴,他一點股份都沒有,和我一樣都是打工仔,整個公司都是陸明麟一個人的,他可能很快就要讓兒子接替賴總的位置,賴總的日子不多嘍,怎麼會不拼命撈錢?”

小薛起身去把僅剩的第三聽啤酒拿來,給陸翔倒上,陸翔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緊接著打了個酒嗝,望著小薛說:“你看看,還有好人嗎?你能尊重誰呀,誰又會尊重你呀?我是甲方,我就覺得你們賣東西的沒有一個好東西;你是乙方,你肯定覺得我們買東西的也沒有一個好東西。今天咱們是幸會,兩個難得的好東西碰到一起,來,乾一杯。” 陸翔把杯中的酒往那個一直沒用的杯子裡倒了一半,遞給小薛,小薛接過來和他“當”地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不甘心地問:“你剛才不是說能幫我們嗎?你想怎麼幫?” 陸翔把酒喝了,才呲牙咧嘴地說:“嗨,你還當真啦?我只是隨口一說,看看你和他們是不是一丘之貉。我這個人呀,最多也就是敗事有餘,但肯定成事不足啦。賴總、沈部長都讓他們搞定了,陸明麟現在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了,還能有什麼希望?”

剛說到這兒,陸翔猛地摀住嘴,跳起來跑進洗手間,趴在洗手池邊上吐了起來,小薛跟過來,強忍著刺鼻的氣味,靠在洗手間的門框上註視著他。陸翔一邊吐,一邊打開水龍頭沖刷穢物,總算吐乾淨也衝乾淨了,才直起身子,轉過臉對小薛抱歉地說:“出盡洋相了,這下更讓你看不起了。我想洗個淋浴,你等我一下。” 小薛把洗手間的門關上,走回房間坐到床沿上,等洗手間裡同時傳來蓮蓬頭噴水和排風扇轉動的聲音,他便拿起手機給洪鈞打電話。等電話撥出去了,小薛才注意到時間已將近零點,他下意識地剛要把電話掛斷,洪鈞已經接了起來,問道:“小薛,怎麼了?” 小薛連連表示歉意,然後把剛才的情形簡單講了一遍,問道:“您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對咱們還能有什麼幫助嗎?”

洪鈞想了想,並沒有正面回答小薛的問題,而是說:“做sales的,不可能做一個項目贏一個項目,但如果每做一個項目都能交到一個朋友,也是很大的收穫了。” * * * 直到坐在飛往新加坡的飛機上,洪鈞還在琢磨著三天前科克打來的電話,科克這麼急著把自己叫到新加坡,會是什麼事呢?洪鈞覺得這種出乎意料的事往往是壞事,而且即使他拼盡全力往最壞處打算,現實總會比最壞的打算還要壞。 洪鈞趕到新加坡的里茲·卡爾頓酒店已是晚上十點四十五分,他到房間扔下行李,顧不上梳洗更衣,就坐電梯來到那間格調清新高雅的酒廊,在一根圓柱後面的座位上找到了科克,科克看似吃力地站起來和他握手,他驚訝地發現科克顯得非常疲憊甚至有幾分蒼老。

科克勉強擠出笑容,像匯報工作似的說:“我上週在矽谷,然後去了悉尼,給你打電話時剛從悉尼回到新加坡。” 洪鈞玩笑般地嗔怪道:“你當初答應過我要經常去中國的,可是今年只去過一次,倒是常回悉尼,思鄉病犯了?” 科克聽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我只去有麻煩的地方。” 洪鈞聽出科克話裡有話,又不能問,只得笑笑。科克忽然說:“記得韋恩嗎?” 洪鈞回答:“當然。”韋恩是維西爾澳大利亞公司的總經理,身材非常高大,每次亞太區開會都見面,很健談,和他聊天總是很開心。洪鈞剛想跟一句“他是個不錯的傢伙”,又忍住了,當老闆沒有明確表露對某人的好惡時,自己最好不要率先表露出來,否則往往追悔莫及。 果然,科克帶著滿腔憎惡地說:“他是個婊子養的混賬!”

洪鈞吃了一驚,輕聲說:“我沒和他打過多少交道。” 科克喝了口啤酒,說:“澳大利亞對我很重要,是我的基地,我從澳大利亞到新加坡接手亞太區的時候,提拔了韋恩作為我的繼任者,但沒想到,我是大錯特錯了,他把維西爾澳大利亞搞得一團糟,我以前定的規矩他全改掉了,我給他的指令他一概不聽。我決心讓韋恩離開,維西爾澳大利亞有一個很棒的年輕人,就像你一樣,懂市場,全力以赴,有出色的領導力,你在下次亞太區會議上就會見到他,你肯定會喜歡他。” 科克的語調變得沉痛起來:“不幸的是,解決了這個麻煩卻帶來了另一個麻煩。有人支持韋恩,而這個人是斯科特。韋恩去向斯科特告我的狀,斯科特居然要求我重新考慮我的決定。” 斯科特是維西爾公司的總裁,是僅次於公司董事長兼CEO弗里曼的第二號人物,洪鈞和斯科特平日里雖常有些電子郵件往來,但只在2月份總部的kick off meeting上見過一面。 科克接著說:“你知道那些美國人,狂妄自大,其實他們非常愚蠢和無知。你知道嗎?美國有一些國會議員居然沒有護照,他們從來沒到過美國以外的地方。斯科特和我爭吵得很激烈,Jim,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們每個人都受到很多約束,都不得不在某些時候做出妥協。韋恩必須離開現在的職位,但他不願意離開維西爾,斯科特建議讓韋恩在亞太區另外選擇一個職位,我做了讓步,韋恩可以做出他的選擇。” 洪鈞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皺著眉頭問道:“他選的是哪裡?” “大中國。”科克飛快地說,彷彿說得越快,這個壞消息給洪鈞的打擊就越小。 洪鈞的身體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沮喪甚至憤怒,科克為了把韋恩趕出澳大利亞,竟憑空造出來一個大中國區的職位,這不是徹頭徹尾的因人設事嗎?這將給洪鈞、給維西爾中國帶來多大麻煩啊! 洪鈞猛地直起身子,湊近科克,氣憤地說:“荒唐!我不需要他,他對中國一無所知,對我能有什麼幫助?我是直接向你匯報的,為什麼要把他插在中間?這是把維西爾中國降了一級。澳大利亞對你重要,中國對你就不重要嗎?韋恩給維西爾澳大利亞帶來麻煩,就不會給維西爾中國帶來麻煩嗎?這麼做,你的麻煩並沒有減少,我卻新添了很多麻煩,我無法接受。” 雖然兩人之間一直非常親密隨意,但洪鈞還從未對科克如此放肆過,不過洪鈞不在乎,他知道科克把他叫來就是要給他一個當面盡情發洩的機會,以免他心懷誤解甚至怨恨而與科克產生罅隙。洪鈞說得越兇,科克越會覺得洪鈞與他一條心,科克內心的負罪感也能得到解脫。 科克邊聽邊點頭,無奈地說:“Jim,你應該知道,有很多時候我們都不得不面對這種令人沮喪的局面,我們只能一步步來,這個麻煩是一定要解決的,但不是現在。Jim,你要記住,我在支持你,我們是一個團隊。” 洪鈞沒有任何反應,他知道事情遠沒這麼簡單。斯科特不可能只是出於公正或同情而站在韋恩一方,他與科克之間的不和與角力想必由來已久,他需要在亞太區安插韋恩這根釘子,絕不會輕易讓科克如願以償。 科克像是猜到了洪鈞的憂慮,誠懇地說:“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我們會做到的。” 洪鈞一臉頹唐:“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呆多久。” 科克異乎尋常地把手搭在洪鈞的膝蓋上說:“Jim,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容許韋恩把你趕出公司。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和韋恩鬥,不要讓他找到任何藉口,你更不可以主動離開。” 洪鈞猶豫了一陣,勉強點了頭,他心裡一陣酸楚和淒涼,覺得雙方的承諾其實都是同樣的脆弱和無奈。 夜深了,洪鈞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他肯定不會想到,遠在三千五百公里之遙的浙江腹地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年輕人也是徹夜未眠。 * * * 陸翔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這些天所發生的事也已經讓他出離憤怒了,周圍的人和周圍的事都讓他越來越看不起,而他卻無能為力,這讓他也越來越看不起自己。軟件項目的選型已經接近尾聲,賴總和沈部長的分歧卻愈發難以彌合,陸翔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都會努力爭取自己的支持,不料,賴總和沈部長在對待他的態度上倒是取得了難得的一致,就是都想讓他閉嘴。 陸翔已經徹底看透了,他想回上海了。但是,就這麼走了?悄悄地走了正如悄悄地來?他不甘心,何況他不是悄悄地來的,他是被陸明麟作為跨世紀人才從上海請來的,即使不能走得轟轟烈烈,起碼也要鬧出些動靜才行,陸翔拿定了主意。 他乾脆不睡了,把自己擬就的東西又仔細潤色了幾遍,直到滿意為止,他又測試了一下網絡情況,一切正常。陸翔看著電腦上的時間顯示,心臟隨著秒針的跳動而跳動,臨到最後關頭,他反而平靜下來,他要充分享受這一刻為他帶來的快樂。 七點整,陸翔開始行動,七點半,他檢查了一下效果,大功告成。他把網絡斷開,把電腦關閉,拿出手機發出一條短信:“沈部長:家中有急事要我回上海一趟,特請假一天。陸翔。”然後把手機關上,把宿舍裡的電話線拔掉,心滿意足地爬上床,很快就在夢中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黃浦江畔。 * * * 澳格雅總部每天八點鐘上班,這天凡是來得早的人都驚訝地發現,沈部長似乎比他們來得更早,而且一大早就在電子郵件里和賴總乾了起來,居然還同時抄送給了所有人。 沈部長的郵件是早上七點發出的,收信人是賴總,“抄送”一欄選的是“集團內部通訊錄——全體”,標題是“恕我直言,對軟件選型的若干意見”,內容如下: “賴總, 我集團軟件項目現已到關鍵階段,我感覺近期工作在方向上出現了較大的偏差,若繼續下去,恐怕難以實現陸總對項目的要求和期望,因此,我願意深入與您溝通一下,以求達成一致,盡快推動項目進展。 首先,我想再次強調,我對選擇ICE公司的軟件產品並沒有意見,但我不同意與ICE公司的代理商之一北京萊科公司合作。經詳細了解,北京萊科公司成立時間很短,至今尚未完整地幫助任何客戶成功實施過ICE產品,萊科公司之所以獲得ICE公司的推薦,是因為ICE公司主要負責人在萊科公司中有股份。試想,如果把我們的項目交到如此資質的公司手裡,後果將會如何? 其次,我想提醒您,萊科公司的人於公於私都不可信,他們既在欺騙我們澳格雅集團,也在欺騙您本人。所以,您千萬不要被他們所蒙蔽,他們向您個人做出的各種極富吸引力的承諾,都只是為了獲取您的支持,在日後都不會兌現,即使兌現,也將大打折扣。請您一定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要做有損您聲譽的事,更不要給陸總和澳格雅集團抹黑。 另外,萊科公司出於打擊其競爭對手的目的,對我進行造謠中傷,說我收受其他公司賄賂,並在所謂杭州西湖高爾夫俱樂部會員卡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我已經向您做過解釋說明,請您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上述意見,請您三思。我鄭重地向您提出請求,取消將於明天進行的與萊科公司的商務談判,鑑於項目中出現的複雜局面,建議盡快向陸總做出全面匯報後由陸總拍板。 緻禮! 企劃部 沈” 賴總被陸明麟叫來時,時間已近中午,陸明麟正襟危坐,賴總笑著點頭致意,叫了聲“陸總”剛要坐到側面的沙發上,陸明麟冷冷地說:“你搞的什麼名堂?” 賴總已經半蹲下的身體又馬上挺直了,發覺室內的氣氛不允許自己坐下,就走過來站在陸明麟的大班台前,明知故問:“你是指?” 陸明麟瞥了眼攤在桌面上的一張紙,說:“軟件項目,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賴總坦然地回答:“哦,那封郵件啊,那是有人故意搗亂,小沈說不是他寫的。” “我沒問你郵件是真是假,我在問你郵件裡說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哦,完全是捕風捉影,造謠生事。” “誰敢造你賴總的謠啊?”陸明麟嘲諷過後又接著問,“知道是什麼人搞的了嗎?” “還在查,估計是咱們公司出了內鬼。” 陸明麟緩緩站起來,走到賴總面前,兩眼直直地盯著他,賴總原比陸明麟高一頭,卻彷彿被這目光斬斷了半截,陸明麟說:“最大的內鬼就是你吧。” 賴總紅著臉,依舊心平氣和地說:“你還不了解我嗎?小沈說了,那封郵件本身是假的,郵件裡的內容也都是假的。” 陸明麟坐下說:“我就是太了解你了。你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賴總有條不紊地建議:“軟件項目你交待給企劃部牽頭,主要是小沈在張羅,我只是偶爾過問一下,還是把小沈叫來聽他講吧。” 陸明麟點頭同意,等賴總給沈部長打完電話,就讓賴總也坐下來。賴總心裡一陣溫暖,覺得陸明麟還是很照顧他在下屬面前的形象的,剛有些想入非非,陸明麟說了句:“護著你的臉面,就是護著我的臉面。”賴總立刻就洩了氣。 沈部長來了,也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叫了“陸總”、“賴總”,便謙卑地站在大班台前。陸明麟問:“軟件項目是怎麼回事呀?” 沈部長回答:“那封郵件肯定是個陰謀,根本不是我發的,是陸翔幹的。” 賴總狠狠地瞪了沈部長一眼,插話說:“小沈剛才也把他的猜測和我說了,但這只是說法之一,還要調查以後才能確定。” 陸明麟不耐煩地說:“我問的是軟件項目,沒問你郵件的事。”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停住腳步又說:“二十年前我最怕沒錢,十年前我最怕沒人才,如今我最怕什麼?我最怕沒臉面!而你們這兩位難得的人才,大把大把地花著我的錢,專門毀我的臉面,我是不是還要好好謝謝你們呀?!” 賴總忙訕笑說:“陸總,看你說的,那封郵件是誰寫的還要調查,但裡面講的那些都不是事實。”說完,衝沈部長使了個眼色。 沈部長說:“陸總,其實這個軟件項目一直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我們項目小組一直對維西爾公司的產品很感興趣,考察得也最周密,我們把維西爾作為首選推薦給賴總後,賴總也同意。為了給維西爾公司施加壓力,我們就放出風聲說他們的價格太高,我們只好傾向於ICE公司的產品,沒想到,維西爾對這個消息無動於衷。為了把戲演好,讓維西爾公司把他們的架子放下來,我們公開說準備馬上和ICE的一家代理開始商務談判,結果ICE的另一家代理商竟狗急跳牆,他們可能在我們公司裡有了內線,也可能利用黑客進入我們的公司網絡裡,發了那麼一封郵件,污衊賴總和整個項目小組,就是想把競爭對手搞臭,把項目搞亂。其實,對那兩家公司的情況賴總和我都很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會對項目產生消極影響,我們仍然會按計劃和維西爾開始正式談判。” 陸明麟的目光始終一動不動地盯著沈部長,賴總適時地補充說:“小沈他們做事還是很敬業的,和那兩家代理接觸,既是要貨比三家,也是做給維西爾公司看的,放一些煙霧彈。郵件裡寫的那些都是胡說八道,惟恐天下不亂。這次的事情說明我們的網絡安全還有漏洞,應該及時加以彌補,但是也不用興師動眾地查來查去,還是要集中精力把項目做好。” 陸明麟的目光移向賴總,慢悠悠地說:“你們的戲演得不錯嘛。” 賴總和沈部長都愣了,他們搞不清陸明麟指的是哪齣戲,若是指他們所說的演給維西爾看的戲,那就該謙虛一下;可若是指他倆現在正在演的戲,那就該忙不迭地辯解了,兩人既不知陸明麟的用意,又怕情急之中彼此不默契而穿幫,只好都無所適從地呆著。 “護著你們的臉面,就是護著澳格雅的臉面,也就是護著我的臉面。不要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尤其不要以為你們的老闆是傻瓜,傻瓜能坐到這個位子上來嗎?我希望你們以後做事也能顧到我的臉面。”陸明麟話題一轉,問道,“你們現在決定選哪家的?” 賴總說:“維西爾公司,不是現在才決定的,是一直傾向於選他們。” “通知他們了嗎?”陸明麟又問 賴總轉臉看著沈部長,沈部長回答:“嗯——,還沒通知他們,……,不過,我們正要通知他們。” 陸明麟說:“那就現在通知吧。” 沈部長說聲“好”,轉身要走,賴總也站起身來,陸明麟卻馬上說:“我說的是現在,這裡。”說著,用手指點著沈部長站的地方。 兩人一下都定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陸明麟說:“怎麼了?沒他們的電話?” 沈部長回過神來,忙說:“有,有,經常聯繫的。”他拿出手機,在通話記錄中找了半天,陸明麟又說:“不要打錯喲,要不要我替你聯繫?” 沈部長知道陸明麟說到做到,料定逃不過去,正好找到了要找的號碼,連忙撥了出去,對著電話說:“餵,薛經理嗎?……對,是我,澳格雅的老沈。……你好你好。是這樣,我們軟件項目的選型已經有了結論,想請你們維西爾公司來和我們舉行正式的商務談判。對,希望你們準備一下,一定要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對,具體的時間我們會再通知你的。好的,……,好的。” 兩人走出陸明麟的辦公室,沈部長又緊跟著進了賴總的辦公室,問道:“這談判,您看……,是爭取談成還是爭取談不成?” “你可真有意思,我們做事向來是有誠意的,但有誠意並不意味著寧可犧牲公司利益也要和他們達成合約呀。”賴總口氣緩和下來,又說,“既然是談判,就可能很艱苦,甚至還要做談不成的準備。你和ICE公司打個招呼,第一,要把萊科公司和洛傑公司都安撫好,讓他們不要惹事;第二,考慮推薦另外一家代理商,要有實力把項目做好,也要能把各方面的關係處理好。” 沈部長心領神會,又問:“對陸翔,您看……,要不要徹底處理一下?如果真能查出是他到我的郵箱裡發的郵件,不僅是違反公司紀律,甚至是違法呀。” 賴總沒好氣地說:“怎麼處理?你剛才當著陸總的面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你就沒辦法動他了。陸總的意思你聽不出來?他不關心郵件是誰發的、怎麼發的,他關心的是郵件上說的那些東西,正盯著你呢,避嫌的道理你總懂的吧?” 沈部長覺得窩火,心想陸總正盯的是你賴總,又聽到賴總笑了一聲:“呵呵,不過,恐怕有人更想處理他。” 接下來的幾天裡小薛一直聯繫不上陸翔,直到四天后的上午,陸翔的手機終於通了,小薛興奮地嚷著:“你這傢伙,跑哪兒去了?一直找你呢。你知道吧,他們讓我去談合同了。” 陸翔說:“聽說了,前幾天我是故意不想讓你找到我,本來想等你來了當面向你表功的。” 小薛急於知道澳格雅究竟發生了什麼,在他再三追問下,陸翔總算把那天他做的事說清楚了,小薛最初覺得難以置信,慢慢地開始感動,到最後已經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他聽到陸翔的話語裡老有“嘶嘶”的聲音,問道:“信號好像不太好,有雜音,你在哪兒?我打你的固定電話吧。” “這裡沒固定電話,我在醫院呢。” 小薛驚訝地問:“醫院?怎麼了?是你病了還是別人病了?” “誰也沒病,是我摔了一跤。” “摔得重不重啊?”小薛透著發自內心的關切。 “不算太重,右腿股骨骨折,右腳踝骨骨折,右臂撓骨骨折。”陸翔滿不在乎地說著,像是念著另一個人的病例。 “啊?怎麼弄的啊?什麼時候的事啊?”小薛大吃一驚,忽然明白那些“嘶嘶”聲不是什麼雜音,那是陸翔疼得倒吸涼氣呢。 “沒什麼,醫生說了,我這些都是閉合性骨折,不會感染,等著長好就行了。昨天晚上,我和幾個同事吃完飯,騎著摩托回宿舍,有輛摩托從後面追上來,後座上的人用棒子一類的東西砸到我頭盔上,把我震暈了,也活該我倒霉,那段路右邊是剛挖開的要換污水管的大溝,我連車帶人栽進去了,我這細胳膊細腿本來就屬於易碎品,呵呵。” “什麼倒霉呀,這是有人專門暗算你的!你傷得這麼重,應該去報案,把他們抓出來。” 陸翔帶著“嘶嘶”的聲音笑著說:“上哪裡去抓呀?無頭案的。算啦,我不是先暗算他們的嗎?老子那麼乾就是為了出口氣,現在老子的氣也出了,他們的氣也出了,扯平了,呵呵。” 小薛沒有笑,他的眼淚流了出來。 * * * 錦滄文華一樓的自助餐不錯,維西爾中港台三家公司的總經理聚在這裡還真不容易,用洪鈞的話說,兩岸三地的他們到了上海依舊是兩岸三地的格局,洪鈞住在浦東的香格里拉,另兩位在浦西,香港人杰弗裡住在南京路上的波特曼,而台灣來的CK則喜歡茂名路上的由日本人管理的花園飯店,他姓陳,CK是他名字拼音的頭兩個字母,他喜歡別人這麼叫他,洪鈞自打認識他,就再也不穿“CK”牌子的內褲了。 三個人的胃口都不大,吃飽喝足之後話題便轉到韋恩即將宣布的大中國區組織結構上來了,韋恩已經宣佈在上海建立他的大中國區總部,召集三地的頭頭腦腦來開會,打算安排洪鈞出任大中國區的銷售總監,統管中港台三地的市場和銷售,杰弗里為大中國區售前支持總監,CK為大中國區售後和諮詢服務總監,三家公司的財務、人事和行政都由韋恩親自掌控。洪鈞的地盤雖說名義上大了,可是他去香港、台灣並不方便,對那裡的團隊和市場都不了解,而自己中國區的其他業務都被韋恩收走,新頭銜雖說挺好聽,實際上他卻被降格為中國區的銷售總監了。 杰弗裡對韋恩這個方案的意見最大,激動得原本就硬的舌頭變得更不聽使喚,他說:“It makes no sense!我不懂得北京的生意要怎麼做,CK你不知道怎麼搞定香港的客戶,Jim 你去不了台灣。It's ridiculous!” 相比之下,CK顯得沉穩平靜,他不緊不慢地說:“老實講,我也不曉得Wayne為什麼搞成這樣子。我們現在的架構蠻好的,說實話,他讓我管三個地方的professional service,我也蠻頭疼的。”CK痛苦萬分地搖了搖頭,好像頭真的很疼,又說,“Wayne的考量是蠻怪的,我亂猜的呵,他或許是擔心說,我們三個還都在現在的位子上坐著,他會不放心,他會覺得沒有自己的位子。” 杰弗裡很不為然:“他不可以這樣硬來的啦!他想我們尊重他,他就要先尊重我們的嘛。明天的meeting,我一定要杯葛Wayne的proposal!” CK回應道:“呵呵,還是維持現狀比較好,等等看有沒有什麼更perfect一點的solution。” 杰弗裡敲著桌面說:“最perfect的solution,就是讓Wayne離開!” 一直靜靜聽著的洪鈞,笑了一下:“Wayne把舊的架構打亂了,咱們全成了沒頭蒼蠅,恐怕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做不成生意咱們誰也呆不長。不過,只是杯葛還不夠,他也不會容許維持現狀,咱們得向他提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CK也說:“杯葛他,逼他離開,都是做一個向他宣戰的動作,不管誰走,最後總要有人走,搞不好說就是我們走嘍,所以最好還是和和氣氣。” 杰弗裡的態度變得更加強硬:“CK的主意是和和氣氣;Jim的主意是要找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你們有沒有搞錯?Wayne即使舒服了,也一定不會讓我們舒服。我的主意是,趁現在Wayne立足未穩,我們就要把他搞掉,不管他提出來什麼方案,我們都反對,然後我們一起寫e-mail給Kirk,告訴他我們反對有Greater China這個level。” 洪鈞沒想到杰弗裡這麼有骨氣、有血性,他本來以為杰弗里和CK雖然也會對韋恩的做法有些疑慮,但權衡之後仍然是會接受的,因為他們倆都可以方便地往來兩岸三地,畢竟提升到大中國區的級別為今後的跳槽創造了更好的條件。 CK說:“我有聽說Wayne和Kirk之間搞得很僵這樣子,看來Kirk也沒打算讓Wayne做久,如果我們三個能齊心合力,做一個反對他的動作,Kirk可能馬上會讓Wayne離開。” 杰弗裡擲地有聲地表態:“當然啦,我們當然要齊心的啦,要好一齊好,要死一齊死的啦。” 洪鈞被感動了,甚至覺得有些自慚形穢,韋恩的到來對他的打擊最大,他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得也最厲害,結果本應最強烈抵制韋恩的他,卻在發自內心地想方設法讓韋恩安頓下來,洪鈞鄙視自己太缺乏鬥爭精神了,骨子裡充斥著逆來順受的奴性。人在處於逆境的時候是最需要盟友的,如今有這麼兩位堅強的盟友擺在面前,洪鈞當然是不會放過的。 洪鈞的鬥志被喚醒了,他說:“Wayne是在試探我們的反應,我們的反應必須強硬,而且必須一致。可不可以這樣,明天的meeting我們都不參加,藉口公司出了緊急事情得馬上飛回去。同時,分別用e-mail正式向Kirk提出要求,我們不要聯名,要各自寫、各自發,只明確反對設立Greater China這個level,不要提Wayne的名字。你們看怎麼樣?” CK問:“那下一步呢?” “Wayne肯定想分別找我們溝通,我們一定要齊心,不能被他各個擊破,他如果要見我們,我們繼續找各種藉口躲掉。只有Kirk召集並親自到場,meeting才可以開,這個meeting的議題也不能是我們三個的工作安排,而應該是Wayne的去留。”洪鈞進一步強調,“我們要討論的是該不該設立Greater China這個level,而不是Greater China的架構應該怎麼搭。” CK點了點頭,說:“我覺得可以,Jeffery,你看呢?” 杰弗裡顯然走神了,CK把兩人的咖啡杯碰了一下,像在夢遊的杰弗裡才被拉了回來,他怔了怔說:“沒問題。” 主意已定,三個人便以咖啡代酒,慷慨激昂地模擬了一番歃血為盟,共同祝愿著韋恩的早日走人。 走出錦滄文華的大堂,洪鈞住得最遠,便被另兩人推著上了第一輛出租車,CK上了第二輛,車開動後他轉過臉從後窗裡朝杰弗裡揮手,卻發現杰弗裡已經一頭鑽進了後面的出租車。 CK暗笑,從錦滄文華到一箭之遙的波特曼居然還要打車,這幫香港人,每天擠在人滿為患的健身房裡跑步,難得有安步當車的機會卻連這麼短的路都不肯走。 從錦滄文華到花園飯店也不遠,出租車三拐兩拐就到了,CK下了車,忽然不想馬上回房間,而是起了到花園裡散步的念頭。他繞過水池,沿著草坪外圈的小徑悠哉游哉地走著,心裡卻並不輕鬆,他在腦子裡把剛才商量的事情翻來覆去地琢磨,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CK捫心自問,新官上任的老闆召喚自己前來,自己沒有首先和老闆好好溝通,卻先和老闆的另兩個下屬見面密商對策,自己不正像一個犯了次序錯誤的棋手嗎? CK在職場打拼多年,最深的體會就是切勿硬打硬拼,小心使得萬年船。和韋恩徹底翻臉,作為下屬能獲勝的機會有多大?開弓沒有回頭箭,明天一旦宣戰,還有挽回的餘地嗎?剛才的信誓旦旦猶在耳畔,CK已經開始後悔了,他覺得應該首先和韋恩深談一次,兩人以前並不熟悉,如果真的是一場較量不可避免,更應該先充分了解對手嘛。 CK停下腳步佇立良久,自己這麼做有沒有出賣朋友?是不是意味著背叛?韋恩是老闆,和老闆做溝通當然不算背叛,他也拿定主意不向韋恩透露他們三人的“陰謀”,只是去探聽一下韋恩的口風,回來再馬上和洪鈞、杰弗裡商量,此舉也是對他倆有利的嘛,這麼想著,CK就覺得釋然了。 CK走回花園飯店門口又上了出租車,說了聲:“去浦東,雅詩閣。” 雅詩閣是一家酒店服務式高級公寓,更適合居家過日子,而不是只住一、兩晚的商務出差,韋恩選擇這裡,可見他到上海做的打算不只是一年半載。司機拉著CK在浦東繞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位於工商銀行上海分行大樓後面的雅詩閣,CK一邊掏著錢包一邊向雅詩閣的門廳裡望去。門廳不大,遠比不上普通酒店的大堂氣派,但是燈火通明,從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CK剛要轉回頭,忽然,他看見從門廳左側的電梯間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白人,身材非常高大,CK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韋恩;另一個,黃皮膚黑頭髮,顯然是龍的傳人,正仰臉和韋恩說話,等他把臉正過來朝向大門,CK渾身的血液彷彿立刻凝固了,是杰弗裡! 司機見CK遲遲不付賬,試探著說:“要不,你把零頭去掉好啦。”CK頓時猛醒過來,眼看著韋恩和杰弗裡就要走出大門了,CK急促地命令道:“快!馬上往前開,繞一圈再回來。” 司機懵懂中照做了,CK回頭從後窗向後望去,那兩人已經走出大門,韋恩站在最上面的台階上,杰弗里站在下面,把手向斜上方伸著和韋恩握手,韋恩居高臨下地把左手搭在杰弗裡的肩頭,像是巨人在接受侏儒的臣服。 車從雅詩閣樓後的車道繞到西面的街上,CK讓司機把車停在路旁,很快,杰弗裡坐的出租車就從旁邊駛過,到前方路口向右一拐不見了,CK才對司機說:“走吧,回到門口去。” 車又停在了雅詩閣的台階前,CK掏出鈔票遞給司機說:“不要找了,你先不要走,我休息一下再下車。” 驚魂未定的CK癱軟在後座上,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並不是因為剛才那一幕把他緊張成這樣,他是在後怕。杰弗裡在錦滄文華分手後就直接跑來面見韋恩,他的目的何在是不言而喻的,他向韋恩說了什麼也是不言而喻的。 CK不敢去想,如果今天沒來見韋恩,而是傻乎乎地按既定方針向韋恩開戰,自己會是什麼下場;CK也不敢去想,如果晚到了哪怕幾分鐘而錯過了剛才那一幕,就會自作聰明地仍按剛才想好的套路來探聽韋恩的底細,自己又會是什麼下場。 CK暗自慶幸,老天保佑啊,自己真是來對了、來巧了,杰弗裡雖然在時間上佔了先機,但和韋恩聊得併不久嘛,而自己來得也不算晚,要想後來居上,只有在面見韋恩時把話說盡、把事做絕。 CK終於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推開車門下了車,胸有成竹地邁上了雅詩閣的台階。 * * * 當洪鈞在第二天傍晚回到北京的時候,他已經不是昨日的洪鈞,昨日的洪鈞彷彿已經被肢解了;同樣,昨日的維西爾中國公司也已經成為歷史,不復存在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洪鈞收到了那封幾乎將他徹底擊垮的郵件,郵件是韋恩發出來的,發給維西爾中國、香港和台灣三家公司的全體員工,宣布了維西爾大中國區新的組織結構:任命杰弗里為維西爾香港和華南區總經理,管理香港和廣州兩間辦公室,所轄區域包括香港、廣東和廣西;任命CK為維西爾台灣和華東區總經理,管理台北和上海兩間辦公室,所轄區域包括台灣、上海、江蘇、浙江和福建;任命洪鈞為維西爾華北區總經理,管理北京辦公室,所轄區域為“中國其他省份”,上述任命自即日起生效。 洪鈞被無情地出賣了!維西爾中國公司被野蠻地瓜分了! 洪鈞在短暫的震驚和憤怒過後,被極度的懊悔和自責淹沒了。杰弗裡覬覦廣州辦公室已經很久,曾經幾次三番地藉口兩廣地區港資企業眾多而試圖染指那一帶的市場,並振振有詞地說:現在香港已經是中國的一部分了,為什麼還要分那麼清楚?我們誰做都一樣的啦。由於台灣市場已接近飽和,CK也多次介入上海和福建的台資項目,對整個華東更是垂涎欲滴。與這兩個人結盟,無異於與虎謀皮、引狼入室,洪鈞恨自己如此輕信而鑄成大錯。 洪鈞一開始覺得難以置信,如此重大的人事調整,韋恩不可能不和科克打招呼,而科克不僅沒有反對,居然也沒給自己打電話預警,這讓他頗為失落,但慢慢醒悟過來,科克可能正生他的氣呢,因為科克已經警告過他不要輕舉妄動,而他卻把這些告誡拋之腦後,公然拉幫結派和韋恩對著幹,還幻想著能得到科克的支持。洪鈞越想越窩火,與老闆不僅要保持立場一致,還要保持步調一致,而自己卻自作主張地打了第一槍,他不理解自己怎麼會這麼愚蠢。 洪鈞拿起房間裡的電話,他此刻只想听到一個人的聲音。 電話里傳出的是菲比的聲音,洪鈞的心頓時安定下來,他說:“是我,在酒店呢,我下午就回北京了。” 菲比喜出望外:“真的啊?太好了,你這次怎麼這麼乖呀,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洪鈞苦笑說:“想北京了。”頓了一下,又低沉地說,“想你了。” 菲比立刻覺察出洪鈞的異樣,忙問:“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洪鈞忍了忍,還是決定一語帶過:“沒什麼。想你不可以呀?” “不對,你別裝了,你休想瞞得了我,到底怎麼了?說嘛。”菲比真急了。 洪鈞把僅存的一絲氣力匯聚起來,簡單明了地把在上海發生的事情講完,奇怪的是,電話裡半天沒傳出菲比的聲音,洪鈞正要問一句,竟聽到菲比“咯咯”的笑聲,他剛想說菲比沒心沒肺,菲比說:“這不挺好嘛,嘿嘿,以後你就不會老出差嘍。” 洪鈞沒想到菲比竟然會幸災樂禍,氣哼哼地說:“餵,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如今一下子退回到去年這個時候的狀態啦,我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菲比依然開心地說:“去年這個時候有什麼不好?我天天盼著咱倆能回到一年前的樣子,我像個跟屁蟲似的一天到晚跟著你跑,多幸福啊。” “你就知道這些。好了,這下你如願以償了。”洪鈞有些生氣了。 “本來嘛,不就是地盤比以前小了點、管的人比以前少了點,有什麼大不了的嘛。你還是你,我還是我。”菲比又輕聲補了一句,“我們還在一起,這才是最重要的。” 洪鈞被菲比感染了,喃喃地說:“真想現在就看到你。” 菲比問:“幾點的飛機?” “CA1518,正點的話6點20到北京。” “都賴你,搞突然襲擊,我還專門把明天晚上的培訓挪到今天晚上來了,結果你卻改成今天回來了,那麼多人參加的課我怎麼再給改回去呀?!”聽洪鈞沒吭聲,菲比又小心翼翼地哄著,“你到家等我,啊,培訓一結束我馬上往家跑,我保證。” 航班不是正點到達北京機場的,而是少有地提前了十分鐘,洪鈞拿好行李,在走出艙門的一瞬間,又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一眼,向商務艙告別,他料想韋恩不會再允許他坐商務艙了,省錢倒在其次,韋恩是不會放棄羞辱他的機會的。 洪鈞拖著沉重的腳步向接機的人群走去,像一個焦頭爛額的敗軍之將死裡逃生地回到大本營,又像一個失魂落魄的遊子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的家門,他睜大雙眼在接機的人群中尋找著,他渴望奇蹟的出現,他猜想菲比會突然從人叢中冒出來給他一個驚喜,但是,菲比沒來。洪鈞失望地穿過人群,在大廳裡找了個空地站住,向四周張望著,他想再等幾分鐘,也許菲比正在趕來。他幻想著菲比會突然拍一下他的肩膀,或者從後面摀住他的眼睛,但是,這一切都只是幻想。十分鐘過去了,苦苦等待的結果只是從希望變成失望,又從失望變成絕望。 絕望的洪鈞拖著拉桿箱走出機場大廳,一陣徹骨的寒風迎面吹來,讓他不由得縮緊了脖子,他走到國內到達的出租車等候區,垂頭喪氣地站在隊尾,這時正是航班到達的高峰,等候出租車的人流排出很遠,洪鈞探頭往前看,想判斷需要多長時間才輪到自己上車,忽然,他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前面黑壓壓的隊伍中,能看見的都是後背和後腦勺,卻有一個高挑的女孩扎眼地逆潮流而動,反向站著,臉朝向隊尾,洪鈞看清了女孩身上的風衣,是紫紅色的,他也看清了女孩的臉,那是一張他熟悉的笑臉,是菲比! 洪鈞向菲比走去,他的眼睛濕潤了,他知道菲比一定還特意回了一趟家,因為在菲比的肩頭正隨風飄動著的,是那條她還從來沒捨得戴過的桔黃色的方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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