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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0幕審判胡佛

陽痿美國 李敖 5057 2018-03-18
場景和第1幕一樣。 上帝李:(起立,槌一敲)現在宣布“最後審判”第30庭開庭(坐下)。傳被告美國第31任總統赫伯特胡佛(Herbert Hoover)。 (胡佛起立。) 上帝李:你是胡佛,1874年生,是美國第31任總統。 胡佛:是。 上帝李:所有美國總統中,你是和中國最有淵源的,不是嗎?你在競選總統時候,你的政敵們說你在中國以不合法的手段發了大財,你的第一個百萬美金就是從中國發的——Mr. Hoover made his first million in China.不是嗎? 胡佛:我是在中國開礦發了財,但是合法的。 上帝李:可是中國官方記錄卻不支持你的合法性。 胡佛:那我也沒辦法。

上帝李:你在中國待了3年,連你太太都會說中國話。 胡佛:是的,那時我們夫婦25到27歲,我們喜歡中國,我們婚後不到10天就奔向了中國。 上帝李:你在中國,賺了人生第一個1百萬。 胡佛:是的,1900年前後的1百萬美元相當於幾億了吧! 上帝李:問題是你不但賺錢,還侵占了中國的開平煤礦。 胡佛:(窘)說侵占太難聽了。 上帝李:不是侵占嗎?你1902年離開中國,1905年就被中國政府告到倫敦,法院可宣判中國勝訴呢。可是,你動手腳,透過英國另一個同級法庭,在沒有中國代表參加、沒有開庭、沒有審理的情況下,宣布取消了原法庭的判決。中國政府始終未能收回開平煤礦。 胡佛:那是你們清朝政府啊。

上帝李:清朝又怎樣?什麼朝都是中國的啊。 胡佛:還能說什麼呢?開平煤礦現在是中國的了嘛,我只是“歷史反革命”。 上帝李:喜歡中國的義和團嗎? 胡佛:(苦笑)對義和團,不太敢喜歡,他們專門殺我們外國人。 上帝李:他們為什麼要殺你們外國人?是不是因為外國人欺負中國人?因為你們是帝國主義者? 胡佛:我在中國的時候,中國還沒流行“帝國主義”這種時髦的名詞,那時中國人殺我們,不需要帝國主義,只要金發碧眼大鼻子就夠了。 上帝李:金發碧眼大鼻子在中國不做壞事嗎?不該殺嗎? 胡佛:至少我沒做。我是礦務局總工程師,幫著中國開採資源,不該殺吧?我不是傳教士、不是軍人,我是好人。 (滿堂笑聲。)

上帝李:你殺過中國人嗎? 胡佛:我沒殺過中國人。 上帝李:1900年,19世紀最後一年,你在天津協助防守租界,抵抗義和團,你沒開槍嗎? 胡佛:哦,也許我開了槍,也許我殺了中國人。 上帝李:你殺過美國人嗎? 胡佛:哦,該怎麼說,我沒親手殺過。 上帝李:你演講時沒有口才,眼睛很少能離開稿子。但看你在法庭上答話,卻口才一流。你不說你殺過,你只說你沒親手殺過,這話很少人聽得懂。 胡佛:在座的各位美國總統都懂。總統都會依法殺人,但都不是親手殺人。 上帝李:你這話有點不老實。 Let's look at the record.讓我們看看記錄吧。 胡佛:(微笑)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上帝李:這是當年那個“快樂戰士”(Happy Warrior)向你挑戰的話。 胡佛:可是他被我打敗了。 上帝李:你只打敗他的競選總統,你沒打敗他的競選證據。現在我要你看看記錄的,不是“快樂戰士”揭發的那些小事,而是一件大事。我指的大事,就是“酬卹金進軍事件”(Bonus March)。 胡佛:哦,那件給第一次世界大戰退伍軍人的承諾款啊,我永遠忘不掉,對我太冤枉了。那是柯立芝時代國會留下的爛攤子,當時國會議員為了討好退伍軍人,答應20年後每人給一筆錢,不過要20年後再給,因為你們現在還年輕,所以只是答應給,並不真給,1945年才給。但是1932年經濟大恐慌,退伍軍人跑來要,說要提前給,是退伍軍人不守信、硬要錢。他們有1萬5千人,跑到華盛頓中央政府大廣場前面坐下來了、住下來了,夜以繼日,不肯離開。

上帝李:結果呢? 胡佛:(窘)結果發生了悲劇。 上帝李:你們開了槍? 胡佛:開了槍。 上帝李:退伍軍人的太太們聲援丈夫,你們對女人放了催淚瓦斯。 胡佛:放了催淚瓦斯。 上帝李:有嬰兒被瓦斯熏死、有小孩被刺刀刺傷,小孩懷裡還抱著泰迪熊(Teddy Bear)。 胡佛:有小孩死傷。 上帝李:你們開出了坦克車、派出了步兵、騎兵,以沖鋒姿態,對付第一次世界大戰為你們美國獻身的同袍? 胡佛:我們深感遺憾,尤其是當時帶隊的麥克阿瑟將軍,他跟退伍軍人一起在歐洲戰場的,還有巴頓(George Patton)準將。 上帝李:還有個沒有打過仗的小少校艾森豪,他後來變成美國總統(指著坐在一邊的艾森豪)。對不對,還有你吧?

艾森豪:(點點頭。) 上帝李:照麥克阿瑟回憶錄所說,被打死的退伍軍人,不是現場軍人打死的,行凶的是警察。胡佛總統,原來你派了軍人,還派出警察殺人? 胡佛:應該不是警察。當時情況很混亂。 上帝李:根據1932年7月28日路透社外電,明說:“大隊步兵,殿以坦克,搜查房舍,盡行驅走。”又驅逐5英里外的一處營地,該處駐有退伍軍人7千人、婦女488人、小孩380人,婦孺先已退出,軍隊在參謀長麥克阿瑟統率下,放瓦斯、燒帳篷,受傷者50餘人。 胡佛:美國官方認為退伍軍人能這樣一鬧兩個月,乃是共產黨煽風點火使然。事後聯邦調查局說,根據4723名退伍軍人的指紋比對,其中1069人有犯罪前科、829人且被判罪。

上帝李:哈,原來你們退伍軍人中那麼多共產黨!一扯到共產黨頭上,你們就脫身了嗎? 胡佛:我實在無可奈何,全世界任何國家都無法忍受中央政府廣場前群眾盤據不去,一連兩個月! 老布什:(站起來)我很慚愧,胡佛總統做的,使我想起1989年6月4日,在北京天安門,共產黨的手法,原來是向我們美國人學的。我們錯怪了共產黨,我很慚愧。 上帝李:(面露驚訝,微笑)老布什總統啊,看來還輪不到你來慚愧吧?別忘了1950年代、1960年代、1970年代,那時當美國總統的,還不是你,可是已大開殺戒了。中國人氣不過,1989年6月21日,香港《南華早報》登出鄧小平談話,我念給你(拿出一張紙)。鄧小平說:“美國已開始批評我們鎮壓學生一事,在1950年代,美國也佔領暴動中的校園,而在60年代及70年代,在美國各地也發生許多學生運動及騷亂,他們除了動員警察及軍隊外,還有其他救命丹嗎?還不是逮捕了人民,也流了血。他們(指美國)是鎮壓學生及人民,而我們是鎮壓反革命暴亂分子。他們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們!”

老布什:幸虧鄧小平點到為止,共產黨也奇怪的未能就這一角度深入宣傳,否則我們美國的臉可掛不住了。 上帝李:問題是你們美國竟有臉整天宣傳別人的。 老布什:(笑)我們美國強大的媒體力量是乾什麼的?同樣的事情,別人宣傳我們,世界聽不到;我們宣傳別人,世界全聽到,我們美國就佔這個便宜。除非為了搶新聞,偶爾我們會自曝其醜。以1970年5月4日被槍殺的肯特州立大學(Kent State University)4名學生為例,其中1人,被該校新聞系學生約翰費婁(John Filo)拍到了照片;學生橫屍在地上,一個14歲的女孩子在旁邊一膝跪地,攘臂大哭。這張照片,且得到1971年普立茲攝影獎。其他事情,我記得模糊了。

上帝李:朝學生開槍,資本主義可早於共產主義呢。 1970年4月30日,尼克松下令進軍柬埔寨之後,激起了肯特大學學生們的怒火。 5月4日上午,當學生不顧禁止集會的命令、敲響校鐘、數千名學生立即從四面八方奔向操場、參加抗議集會的時候,美國政府出動了坦克、出動第107裝甲騎兵團、第145步兵團、出動了大批國民警衛隊和警察,前去鎮壓。排槍齊放,當場打死男女學生4名、打傷10名,然後又用刺刀戳傷學生多人。死難者的鮮血染紅了肯特大學的校園。接著,又進行了大逮捕。 900名軍警佔領了學校。一個目擊者憤慨的說:這是“有組織的屠殺”。在“有組織的屠殺”當時,一名學生懷著對死難同學的悲痛,和對政府當局的仇恨,奮不顧身,爬上校園裡一座高大雕像頂上,他用手指做出“V”字形的象徵勝利的手勢,號召學生們繼續堅持鬥爭。 1000多名教職員義憤埋膺的到學校附近的一個教堂舉行集會,強烈抗議美國政府的暴行。一位被打傷的學生的母親聞訊趕到肯特市,譴責美國政府“像在越南戰場上一樣”,派出大批軍隊和坦克屠殺學生。一位死難女學生的父親憤怒控訴說:“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僅僅因為她不同意政府的行動,就應該被槍殺嗎?”但是,槍殺了又怎樣,又有誰有了製裁的行動了?

老布什:不制裁是另一回事,只要我們美國大學生在雕像頂上繼續堅持鬥爭。 上帝李:得了、得了,你們美國學生只是5分鐘熱度,事後就搖滾而去了。美國學生啊,從來不是革命家,你們的學生是草莓,看來充實漂亮,一壓就碎。你們美國人只是好奇、喜歡新鮮的事,一陣風過去了,什麼反政府都Gone with the Wind,隨風而去了。肯特大學事件是1970的事,看看1965,你們第40裝甲師和49步兵師鎮壓洛杉磯暴亂,平民死傷1000多人、逮捕4000人。 1967年7月,你們鎮壓紐瓦克暴動,平民死傷2000多人。同月,美國傘兵、坦克車開入底特律鎮壓,死傷幾千人,抓了7000人。 1968年,頭4個月,你們出動軍隊鎮壓107次,殺死殺傷2600人、抓了2萬1千多人。我隨口說來,都是你們美國政府派軍隊開槍動粗的數字,都是一陣風就過去了,你們美國政府絕不管什麼人權、也絕不手軟,你們美國人最後總是乖乖做孫子,還有什麼好說的。唯一“最後審判”法庭不會忘記的,是美國總統下令開槍的,胡佛總統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剛才說的1950年代、1960年代、1970年代,下令開槍的總統是誰呀,殿後的,不是約翰遜和尼克松嗎?好了,除了拆穿你們美國的偽善,還有什麼好審的嗎? 胡佛:請上帝李也多留意和我有關的好事情。像“胡佛水壩”(Hoover Dam)、像“胡佛戰爭、革命及和平研究所”(Hoover Institution on War, revolution, and Peace)、像“胡佛委員會”(Hoover Commission)、像“第二胡佛委員會”(Second Hoover Commission)。我是慈善的象徵。 上帝李:我會留意。當然我也會留意你做總統時的“經濟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流浪漢擠在舊紙板和廢鐵片搭成的“胡佛市”(Hoovervilles)、裹著舊報紙保暖的“胡佛毯”(Hoover blankets)、翻轉過來空空如也的褲子口袋“胡佛旗”(Hoover flags)、和宰殺野兔子做食物的“胡佛豬”(Hoover hogs),我會一併留意這些“胡佛化”(Hooverize)的民間字眼。只是,很可惜,你一生得了89個名譽學位、468個勳章、你大選得到444張選舉人票,你的許多記錄都是空前的,但是,有什麼用呢?你向美國人承諾:“每個鍋裡一隻雞,每間車庫裡一輛車”,多少年後,甚至在你死後,你們美國人奢侈得不止一隻雞、一輛車了,但這世界也被浪費得奄奄一息了。 胡佛:啊,上帝李啊,別說了,我看我寧願被義和團殺一刀了。我覺得我一無是處了。可憐的“胡佛”這名字。 上帝李:其實你有一個是處。 1928年,你提名寇蒂斯(Charles Curtis)做副總統,寇蒂斯的母親有四分之一的印第安血統、a quarter-blood Kansa Indian,但你沒有種族歧視,至少你把octoroon(八分之一的黑白混血)這個英文字放寬了解釋。 胡佛:一個含義深長的故事,也涉及一個英文字。我是美國第一位被稱作教友派(Quaker)的總統,教友派禁止發誓,因此,1929年我就職時,將憲法規定“餘謹宣誓”(I do solemnly swear)等字樣,改為“餘謹確認”(I do solemnly affirm)。一字之差,可以看出我多麼認真。 上帝李:記得皮爾斯總統也這樣改過誓詞。 胡佛:他改的原因與我不同。他就職前,兒子意外死了,他認為上帝在罰他,他就改了誓詞。 上帝李:尼克松總統也是教友派,但他照樣發誓不誤。 胡佛:(苦笑)比起他們來,我太老派了。 上帝李:1932年7月28日,你們開槍打自己的退伍軍人,對像不是你說的1萬5千人,是1萬7千人。 胡佛:(疑惑)兩千人那麼重要嗎? 上帝李:不重要? “911”死了多少人,想想那數字吧。 胡佛:想到數字,我常常想到整體與個體。我相信整體的進步乃是個體進步的總和。 Progress of the nation is the sum of progress of its individuals.基於這種信念,我特別重視個體的努力。 上帝李:記得你說過一句:No man can be Just a little crooked.使我聯想起中國“勿以惡小而為之”那句老話。 胡佛:想到中國,我就有太多溫馨的回憶,包括義和團那把刀。 上帝李:(笑)好吧,退庭(槌一敲,起立)。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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