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馬野良子看見遠處岩壁上有個東西在動,她停下面筆,踮起腳望著岩壁。她是昨天早上由常住雲龍寺的老主持帶路,來觀察路過溪川的羚羊。
威馬野良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正在用繩子從懸崖上滑下來的人。這是個三十多米高的絕壁,老主持稱它為“屏風岩”。一直向東西兩方延伸著。
威馬野良子扔下面筆、畫具,走向懸崖,崖下是一片夏草繁茂的草地。
“你好!”威馬野良子說。
那人穿著破爛不堪的襯衫,除了繩子,一無所有。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臉色蒼白,略顯緊張,當他看清良子是個女郎後放心了。良子見他曬黑了的面容顯得很精悍,就像個塗著濃厚色彩的臉譜。畫家的眼睛敏銳地察覺到,這人不僅很疲勞,而且帶著危險的氣息。
“我叫威馬野良子。”
仁科對她行過注目禮,小心地看了一下周圍,沒有發現人影。
“這附近有人家嗎?”仁科問。
“有倒是有,但並非村莊。走路去需要兩小時。”
“你是……”
“我是個拙劣的畫家。對面有座破廟,我就住在那兒。”
“是嗎?”仁科與威馬野良子並肩而行。
“你所有的財產就這根繩子?”良子看著仁科肩上的繩子問道。
“是的。”
“看來你想用繩子作抵押,吃點什麼吧?”
“可能的話,想喝點涼快的啤酒,我做夢都想著這個,否則我不會下來的。”
“有!”良子回到放畫板的地方,“我終於想起你是誰了,是逃亡刑警吧!”
“已經很出名了嘛……”
仁科苦笑了一下,看著畫板上的畫。在十號面布上,畫著以山脈為背景的白樺樹林。儘管仁科不懂繪畫,但仍然感到畫中的白樺林裡彷彿藏著一種令人恐怖的東西。
“我給你帶路吧。”良子疊好畫布。
“我不使你害怕嗎?”
女子約三十歲左右,長長的臉蛋兒,眼裡似乎渴望著什麼,身著斜紋緞子衣服,腳穿旅行鞋,臀部肥大。仁科覺得,這個臀部肥大的畫家有點奇怪,彷彿有種與其身份相反的東西。
“即使害怕也沒辦法呀!”良子露出微笑:“如果你襲擊我的話,我是不會抵抗的,因為我怕挨揍,怕死。”
“我已經沒有力氣來襲擊你了。”
馬野良子走在前面,穿過草地就是陡峭的下坡路。針葉林中沒有路,只有一條像是野獸行走的小徑。前面出現了一座破爛不堪的廟宇。腐朽的山門、石階上長滿了幾乎遮住腳踝的青苔。廟內有正殿和住持僧的起居室。到處都顯得非常衰敗,庭柱和木板都完全露出了木紋,四周看不見一個人影。
馬野良子帶著仁科來到面朝庭院的房間,鋪好了被褥,坐在窗外的窄廊上。
“我去拿點吃的來吧。”
良子走了。仁科觀察著庭院。庭院與原始森林緊緊相連,沒有疆界,讓人想到設計者的匠心別具。忽然,仁科的目光落到腳下,窄廊周圍鋪著粗糙的山沙,砂粒上描著十幾條曲線。
“那是蝮蛇爬的。”良子在背後說道,“蝮蛇經常出入於屋簷下。”
“屋簷下?”
“不僅蝮蛇,還有野兔也在屋簷下產仔,有時狐狸或獾也來。沒什麼好吃的,請用點吧!”
良子把裝著螃蟹罐頭和啤酒的盤子放在旁邊。
仁科一氣喝乾倒得滿滿的啤酒,就像乾燥的砂地吸乾水份一樣,然後長出一口氣問:“這裡什麼人都沒有嗎?”
“有呀!有位老住持,現在下山去了。他每月的生活費由在N美術大學任教授的兒子寄來。不過,他基本上能自給。你打算怎麼辦?”良子打開了第二瓶啤酒。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的……”
“今晚,我想和你過一夜。”良子的目光盯著與後院相連的原始森林。
“……”
仁科也看著原始森林,森林盡頭的山脈,開始下霧了。
“這個寺廟經常鬧鬼,一到半夜,就好像有人在寺廟外窗下的窄廊上來回走動。老主持毫不在乎地說,這是狐狸的惡作劇,也許是這樣吧……”
“我可不擅長捉鬼啊!”
“昨天,警察來過。”威馬野良子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在這之前,從電視新聞節目中知道你從纜車裡逃了出來。我一邊聽著妖怪似的腳步聲,一邊想像著你。就是說,非常想念你,這是為什麼呢?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良子中斷話頭拿起啤酒杯。
“我是來畫畫的,我想畫一幅樹林深處藏著野獸,一闖進去就意味著死亡,令人恐怖的,有無限深度的風景畫。一幅一看就讓人感到顫栗的畫。我正在這樣想時,你就來了。而我來這裡已經等了好幾年了……”
“我看到你的畫,感到白樺林的深處含有一種恐怖的東西。”
“那是因為你剛剛遇了難的原因吧,是你的體驗使你感受到這種恐怖。我沒有這種體驗。儘管讀了幾本描寫山區的小說,但並不了解現實生活中的深度。當然,我並非體驗主義者,如果讓我畫絞架的話,我不僅會因恐怖只畫完木工的工作就停筆,而且,即使有心繪畫,重要的東西也會漏掉。”
“我對你有什麼作用呢?”仁科看著威馬野良子的臉問。
良子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