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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節

黑色的瘋狂 西村寿行 2719 2018-03-18
九月九日—— 沖田駕車去夜叉神嶺,同行的有右川博士和曲垣五郎。汽車是曲垣供職的N報社——甲府分社的。 天氣晴朗。 沿禦敕使川上去是蘆安村,蘆安村的盡頭是蘆安溫泉。這是一座谷底村莊,環繞著千頭星山和梳形山。從那裡沿羊腸小道上去是夜叉神隧道,隧道上部的山頂就是夜叉神山嶺。 沖田一行在溫泉稍事休息,他們走進一家茶館。下午剛過,茶館裡就幾乎沒有顧客了,一個中年婦女送上來茶水和竹葉餅。 “您不會嫌麻煩吧?想跟您打聽點事。”曲垣叫住那個女人,試探著問。 “什麼樣的事呀?”女人站住了,臉上陪著笑容。 “在嶺上發現過死人的白骨吧?” “對呀!總覺得怪嚇人的,那事。請同客人,您是報社的先生嗎?”女人看見了汽車上面的社旗。

“是的。” “你們是為大地震來的吧?” “大地震?為什麼?” “前些天,黃鼠狼從四周山上跑下來。又過了十來天,那對殉情的男女死屍就變成了白骨。光這一件事不盤夠奇怪了嗎?野獸從山里跑出來的時候,那就是要發生大地震啊!”女人表情嚴肅,巡視著沒有其他客人的茶館。 “您是說光這一件事就夠奇怪?”正在吃竹葉餅的右川博士插問了一句,“另外還有別的事嗎?” “有啊。”女人用當地土語回答,同時使勁點了一下頭說,“沒幾天,獵人餵的一條狗就不見了……” “是獵犬嗎?” “是獵犬。”她說那狗是村里一個叫橋場幸吉的人餵養的,是一隻紀州犬,今年七歲,大約在十天前不見了。在非狩獵期,那狗獨自在山上野炮,幾年來都是這樣。可上次跑出去後就杏無踪耬。那狗氣性很大,能和豬鬥架。照理說,山上沒有它的對手。橋場幸吉發誓要把它找回來,可過去好幾天了,連個影子也沒有。只能判斷那隻狗死了。狗是絕對不會迷路的,如果活著就該回來才對。

“活動量大的犬是不生病的……”女人表情憂悶地望著右川的白髮,說:“講到白骨死屍,人們議論紛紛,說是恐怕有什麼東西住在山里。” “是老鼠,對不對?老鼠不是在急劇增加嗎?” “老鼠?不對。”女人詫異地招搖頭。 “竹子怎麼樣?竹子正在開花吧?” 女人對這個問題仍然搖頭否認。她的表情好像是一個正打聽奇聞的老人。 女人離開座位後,曲垣說:“如果不是竹子開花的話,也就沒有老鼠。山里面到底住著什麼呢?” 右川吃著竹葉餅沒有回答。 沖田望著遠處的山脈,臉色陰沉。他很遺憾,預感到這次調查是自己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曲垣不相信右川博士的推測,即所謂將要出現十幾億隻老鼠的說法。他認為那種說法是荒謬的。鳥獸異常繁殖,原因不明的遷移,對沖田來說,大概是囫圇吞棗地接受了右川的觀點。他認為沖田到長官那裡直接申訴是輕率的表現,不像一個國家工作人員的所為。他那直來直去的言行雖然痛快,但作為官署的一員,則是越過了不得逾越的雷池,他如果不能自圓其說,那隻有一敗塗地。

強行告請年度休假的沖田面前,橫著一堵堅固的牆壁。 對於鼓勵沖田找長官直接申訴的右川博士,曲垣認為他的輕率與他的年齡不符。 三個人離開茶館,按右川的指引鑽出夜叉神隧道,又趕了了好長時間路。右川用望遠鏡眺望左右的山表。 山上紅葉似火,春天從山腳紅上去,秋天從山頂紅下來。的確是這樣。接近山頂,紅褐色更加突出,往下,色彩漸淡。山風戲弄著落葉。一進入十月,每當秋風吹來,樹葉就像山瓊雀起舞一樣婆娑搖曳。 山上到處都有竹林,山白竹長勢茂盛,一片青翠。曲垣想像不出竹子開花時的情景。但當讓想起優縣華開花的傳說時,苦笑了一下。優縣華是印度佛教傳說中的一種植物,三千年才開一次花。山白竹一百二十年一開花,週期也像優縣華一樣漫長。超過人類壽命的年數,等於沒有一樣。曲垣這樣一想,就覺得追尋山白竹開花是徒勞的舉動。

“停車!”右川的高聲不像是一個老年人發出來的。 “有了嗎?”沖田的心呼呼直跳。 “嗯。”右川鑽出汽車,把望遠鏡對準左側的山腰,說:“看!那裡,從山頂開始,時針九點前方向。” 沖田接過望遠鏡,視線掠過九點方向的山表。在右川指出的那一帶,瀰漫著春霞般模模糊糊的黃色。 “那是提前開花嗎?”沖田發出尖銳的聲音。他把望遠鏡遞給曲垣。 “必須過去看看。”右川鎮靜地說。 “要是早開就好啦!”曲垣半信半疑地嘟噥說。假設那真的是早開,那麼,就不易造成來年整個山岳地帶的同時開花。 曲垣幾乎放棄了剛才的否定想法,轉變迅速。一個事實勝過一萬個推理。他的記者本能開始起作用,那一片模糊的黃色就會生出十幾億隻老鼠嗎?

他們把汽車放在停車處,然後三個人朝山上走去。沖田在前面,右川在中間。他們開始爬一個陡坡。在沒有路的山上,二百米直線距離就能累死人。攀山岩,鑽雜林,花了一個多小時,好歹上去了。 “是開花!”沖田停住腳步叫了起來。 廣大的山白竹林就在眼前,無邊無際,簡直就是竹海。在起伏如波的葉梢上面,鑽出無數暗褐色的小枝權,那就是花序。花序分枝處結著籽粒,好像麥子或稻米的穗子。 沖田屏住呼吸注視著。這花很好看,黃色的籽粒在微風中輕輕顫動。大多數竹子籽粒已經落到地上了,剩下的籽粒從遠處看像是模糊的煙霞。 “是早開!”右川嘀咕了一句。他把捋下來的竹籽放到手掌上說:“太可怕了!” 沖田隱隱聽見籽粒落地的聲音。他用手帕包起一些籽粒。

“來年整個中部山岳地帶將同時開花嗎?”曲垣取出照相機問。 “是的。”右川望著遠處的山白竹林回答說:“滿山遍野一起開花。” 曲垣也隱隱約約聽到一種聲音。他說:“這麼說,果然十幾億隻老鼠……” 右川沒有答話。他佇立在那裡,茫然地望著山上。 沖田看見他這種樣子,想起了稱呼老師的詞彙。 “老”字不是從外表看的,而是指慧眼不衰。沖田覺得,與其說那慧眼裡蘊藏著敏銳的洞察力,倒不如說它令人產生敬畏感。 “餵,聽到什麼了嗎?”突然,曲垣側耳傾聽,在遠處的什麼地方,傳來了慘叫聲。 “嗯?是什麼東西的低沉叫聲,想看……”沖田也聽到了那種聲音,那聲音像是慘叫,又好像是呼嘯的山風吹裂岩石時發出的聲音。

“莫非……?”曲垣突然想起了發現死人白骨的那對男女,想起了他們聽到的瘋女人的狂叫。 同時,還有一種聲音,這回好像是什麼東西磨擦的聲音,聲音從竹海深處傳來。 “快跑!”右川突然喊起來,“快!跑!拼命跑!不行!爬樹!爬上大樹!” 聲音逼近了,大地好像在呻吟。沖田和曲垣連攙帶挾扶起右川就跑。在酥石陡坡上有一顆老松樹。他們朝松樹跑去,兩人先把右川推上樹去,然後繼續往上爬。 “看那個……” 還沒等右川的手伸出去,他們就看見,不知是什麼,但卻非常龐大的東西在竹林中蠕動。近兩米高的山白竹海上下翻騰。瘋女人的狂叫聲變成了咬牙似的尖銳的金屬聲。那聲音扭動著呼嘯而來,和竹林的扭動攪在一起,瀰漫著淒慘的氣氛。

“好好看看吧。從這裡開始就是地獄的情景……” 右川的話還沒說完,那個龐然大物一搖竹波現出真形,看上去,就好像是廣大的竹林經過苦悶之後,終於嘔吐出來似的。 “這個!什麼!難道……” 右川看見眼前的情景,嘴裡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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