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凌虐

第18章 第一節

凌虐 西村寿行 2886 2018-03-18
足音似有若無,到門口停住了。 源藏躺著一動也不動,獵槍就掛在旁邊的板壁上。兩眼盯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他想像著正在悄悄向他逼近的狼的身姿。狼眼窩深陷,表情陰鬱,牙齒露在外邊。沉下頭,一副凶相畢露的樣子。它正要撲上來咬死源藏。對正在追踪它的源藏,狼開始發動反擊。 這畜生可真夠陰險狡猾的! 小屋的板門被打開了。源藏凝望著空中,視線一動不動。他在等待著狼向他撲過來。 風從洞開的門口刮了進來。狼肯定就站在風中。不看源藏也能感覺得出來。狼滿含怒氣的呼吸直沖他而來。 “來吧!” 源藏嘀咕了一句。來吧,咬吧!你這個狡猾的畜生!對追踪的獵人膽敢反戈一擊。你知道對手受了傷,正發著高燒,便悄然逼近,打算致他於死地。居心真夠險惡的!既然這樣,你來吧!快撲過來把我撕碎吧!我乃堂堂七尺男子漢碎吧!我乃堂堂七尺男子漢,只靠兩隻手和你徒手相搏。我要把你撕成兩半!就像你把瀧號的五臟都吃掉了一樣。我也要以牙還牙,把你開膛破肚,食肉寢皮。

狼進到了小屋裡面。 源藏從遠方收回思緒,猛地睜開眼睛。 “快來吧,你這個混蛋!” 他發出一聲低吼。 同時,他扭轉頭朝狼望去。 突然,他啞然了。他一直以為是狼,沒曾想居然是赤姬號。紀州犬赤姬號早已被狼咬死了,可是現在,它正低頭俯視著源藏。 “你,你……” 源藏呻吟著。 德造緊跟希羅之後進了小屋。他發現小屋裡有個人躺在睡袋裡面,神誌不清。這個人雙眼緊閉,眼窩深陷,消瘦的臉上顴骨高聳。他的整個臉在微微地顫抖,四肢也在不住發抖。 德造做夢也沒想到會是源藏。他想,恐怕是獵人為了追捕在這裡暫住一時,不意偶感風寒而已。這人正在發高燒,德造伸手在他額頭上試了一下溫度,竟如火炭一般地燙手。

德造叫了他幾聲,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既然遇到了這種事,德造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德造到外面撿了些柴禾。因為下了雪,干點的樹枝很難找。他把柴禾抱到小屋裡面。屋雖小,裡面還是砌了個很簡單的火爐子。費了好失勁才把火點著了。火焰升騰起來的時候,德造已經燒開了飯盒裡的水。然後他把退熱的草藥藏入滾沸的開水里面。自打他決定過流浪生活之後,他身上便一直帶著幾味草藥。他把煎好的草藥的藥湯餵病人喝下去,這可真難為他了。德造把他抱起來,把飯盒抵到他的唇上。那人意識不清,牙齒在微微打顫。德造用飯盒強行分開他的嘴,把藥給他灌了下去。 雖然拋撒了不少,但藥總算喝了下去。 然後德造又扶那人躺下,用手帕包了雪放到他的前額上。

處置完這一切後,德造在火爐邊坐下來,開始準備做晚飯。正是日暮時分,外面的雪好像也停了。只是風卻越猛,木板縫裡不斷有風穿過來,橫臥在爐邊的希羅渾身的毛都被風吹散了。由於風的緣故,煙都跑得無影無踪。 晚飯是用飯盒做的。焙了幾塊乾魚就算是菜了。德造先餵了希羅。雖然飯裡只有幾塊乾魚,但希羅還是狼吞虎咽,如風捲殘雲一般一掃而光,吃得十分香甜。德造看看它,抿了一口燒酒。 戈羅到底跑哪裡去了呢? 他的思緒又到了戈羅身上。往事歷歷再現。戈羅只吃乾魚,至於飯,它是一口不嚐的。即便那樣,也從來未看到它有飢餓的表示。 當時若能讓牠吃飽肚子就好了——德造追悔莫及。正處於成長發育階段的戈羅總是很瘦,從沒看到過它胖乎乎地到處亂跑,在地上翻滾撲打的樣子。德造最前浮現出它強忍飢餓蹲在樹蔭裡的情景。這種剛性是狼族的驕傲。追憶著這一切,德造心中有無限感慨。狼有狼的驕傲,戈羅也許正是有了這種驕傲,才戰勝飢餓的。

一想到此,德造便鼻頭髮酸,熱淚盈眶。對德造來說,眼淚是最大的敵人。眼淚是心腸軟的產物。雖然明知如此,但德造卻沒去責怪自己。他已經徹底拋開了世間的一切,他再也不會去工作,也再不會去哪裡定居。對他來說,這樣流浪的日子也屈指可數了。 他感到極度的不安。每當想起戈羅的時候,酸楚的淚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只想看戈羅一眼。 德造一直在試圖想像見到戈羅時的場景。見到戈羅時,它將是怎樣一副神情呢?德造感到恐惶不安。戈羅是決不至於忘掉德造和希羅的。相逢時,戈羅是一陣狂喜還是一如既往,只稍稍搖搖尾巴呢?也許它那像刀子一樣長長的眸子裡會浮上一絲淡淡的鄉愁,然後迅速掉頭離去。 和希羅相見時,戈羅會作何表示呢?

不盡的思緒滾滾而來。但是,看來要見到戈羅是一件頗費周折的事。德造根據報紙上的消息,來到了禦山。狼在五瀧川上游差點兒被燒炭夫助國打死。復仇之後,便沒有了消息。依德造看來,它十有八九一直向北,通過禦岳上山附近,到達了正彈路。 為此,德造也趕到了正彈一帶。 德造認為見到戈羅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如果在某個地方,雙方的足跡能交叉就好了。只要戈羅有一點蛛絲馬跡,希羅便會順著氣味跟上去。反之,如果戈羅看到了希羅和德造的足跡,它會跑來的。德造已經孤注一擲了。 但是,一差二錯,雙方的足跡始終沒有變叉。德造深深感到山野之廣大。對源藏來說肯定也是如此。源藏不可能沒到這一帶。但是,源藏再怎麼厲害,要在廣漠的山野裡捕捉一頭狼,談何容易!

德造看著火炭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那人仍然沒有醒過來。 只在德造餵他喝藥時,他才睜開眼。但即使醒了,他也仍然不說一句話。 熱度漸漸退了下去。 那人自已爬起來的時候,已是兩天以後的中午。他帶著山刀出了門,跟德造連個招呼也沒有打。這傢伙太不近人情了,德造不禁有些生氣。如果沒有德造悉心照料,他肯定早就凍死了。 過了三十分鐘,那人回到了小屋裡。臉上的鬍子也刮得乾乾淨淨。下巴頜直發青,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他瞅也沒瞅德造,默默地顧自收拾著行李。 “俗話說:萍水相逢事有緣。” 德造正在煮粥,是為這個人做的。他把飯從火上端下來說道。 “粥煮好了,吃完再走吧。” “你煮的粥,我不吃。”那人正把槍往背上扛。

“為什麼?你認識我嗎?” “你是狼主人,我沒弄弄錯吧?” 一切都清楚了。德造站起來,把右手伸到懷裡。 “餵,”那人用槍頂住德造的胸口。 “我已經看到了。別動!我知道,你不好對付。” “這麼說,你就是源藏了?” 德造的臉失去了血色。 “是又怎麼樣?” 源藏說著,槍仍然頂在德造的胸口上。他緊緊地盯著這位狼主人。這人已稍稍有些顯老,臉上鐫刻著深深的皺紋,其相貌看上去十分精幹,身上沒有一點兒贅肉。陰暗的月光,暗藏著某種殺機。源藏明白這人絕非平庸之輩。矯捷的身手顯示出他非凡的決斷能力。如果不是被槍逼住,這人肯定早一刀刺過來了。 “你想開槍打我嗎?” 德造渾身不禁打了個寒戰。他覺得源藏伸過來的獵槍就像活物一樣,快速迅捷。因為沒想到是源藏,他一時很失態,一股涼意傳遍全身。怎麼自己就沒想到這上面呢?其實從這個人的面貌形態上是完全可以看得出來的。他深悔自己的粗心。

“如果你知道那個昏迷不醒的人就是我源藏的話,你會動手殺死我的吧?” 源藏說著並沒有拿開獵槍。 “我想大概會的。” 德造在想,如果自己知道,也許會殺了他。 “我也是。當我明白你就是狼主人的時候,我曾經想殺死你,奧三界岳的事我可沒有忘。但是,我不能殺你。不過,你救了我,我也不領你的情。” 源藏說著收回槍。 然後他背起旅行包,扛起槍,轉過身去。 德造無言地看著他。 源藏走出小屋。目送他離去,德造長出一口氣。此時他渾身冷汗淋漓。好半天,他盯著源藏離去的門口一動也不動。 ——這就是源藏? 他心中暗自想著。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幫助惡魔治好了病,真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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