浜村被連拾帶拖地拽進小屋,反綁著的雙手開始發麻,披箭射中的左臂一點感覺也沒有了,劇烈的疼痛襲擊著腦際和心臟。
小屋子裡不算太暗,寒風中,一抹餘輝從敞開著門的門檔裡抖射進來,使屋子裡充滿了肅殺之氣。
“我還以為'瘋魔棍術'怎麼了不起,原來也不過如此。”廣川以嘲弄般的語氣不緊不慢地說。
“哼,不要臉。說好一對一,非但背約,而且還暗箭傷人。不講信用的東西!”浜村大聲地呵斥。
“啥哈,信用?我可不懂什麼叫信用,也沒什麼人給過我信用。我只知道要殺了你報仇。”
“報仇?我跟你有什麼仇?”
“你忘了,我可沒忘!我毀了容貌,你是認不出我了,可我還認得你。”
浜村拾頭看了看坐在板床上的廣川仙吉。儘管他對這個名字很熟,但想了很多天,還是想不出在何時何地曾經跟這個名字打過交道。特別是廣川現在的面目已非,給回憶帶來了更大的困難。
“記起來了嗎?三十年前你曾經追捕過的那個逃犯——連蹭兩年牢都不肯的盜竊犯……”
呵!浜村想起來了。大約是三十年前,曾有一個人因盜竊罪被判徒刑兩年。說是兩年,往往也是裝裝樣,特別是那些犯盜竊罪的,要不了一年半載,就會釋放的。然而,這個罪犯卻在宣判後的第三天越獄潛逃。當時,警方出動了幾十個人,也沒有找到他。案卷最後移交到浜村的手中。這個逃犯也真是鬼得很,他不斷地變換藏區的地點,致使浜村每每撲空。
正當浜村為此而束手無策的時候,一個相熟的人前來檢舉,根據他所提供的線索,浜村終於將這個逃犯捉拿歸案,這個逃犯因此罪上加罪,在大牢裡足足蹲了三年。
這個逃犯就是廣川仙吉。
浜村也因此而有了一點小名氣。慶功宴上,浜村試圖把那位幫助他立了功的熟人介紹給大家,但卻被這位熟人止住了。
這位熟人就是大竹良平。
想到這裡,浜村情不自禁地轉過頭會看了看站在戶川左側的“地一號”。
“啊!”浜村差一點驚叫出來,凹陷的眼眶、塌鼻子、扁嘴、兩腮突出的方臉,簡直就是大竹良平的翻版。這下浜村全明白了。
儘管眼下浜村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即便生死也難以逆料,但他卻開始思考起脫身之計,他要盡快設法通知警視廳對這位政界和財界的要人予以保護。
“哼,哼,”始終觀察著浜村的廣川冷笑了兩聲,“明白事情的全過程了吧?不過,已經晚了,你是回不去了,就在這裡去見你的上帝吧。”
浜村試圖運動內功來掙斷繩索,沒能成功,得到的卻又是一陣鑽心的劇痛。
當浜村和廣川在對話的時候,“地一號”發現鬼女正皺著眉頭在撫摸著自己的大腿。他從廣川的背後繞到鬼女的身邊,輕聲地問:
“怎麼啦?”
“被這個該殺的死老頭打的,真想咬死他。”
“我看看。”
說著,“地一號”幫著鬼女脫下了褲子。那條雪白的大腿內側,一塊紫色的傷痕腫了起來。
“警察調查我的身份之事,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不知道。”
“警察制訂了哪些措施來對付我們?”
“不知道?”
廣川跟浜村的對話仍在繼續著。浜村幾次打算告訴廣川關於他們之間的師兄弟關係。但是話到嘴邊,他又縮了回去。
一個敗軍之將,早不說,晚不說,當被人家捉住而生命操縱在人家手中時再跟人家挑明關係,這不有點怕死貪生嗎?
浜村原不怕死,但他覺得現在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死,因為他既感到有保護大竹良平的責任,又不甘心這樣地死於一個並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師弟之手。
然而,廣川現在是被復仇之火迷住了心竅,眼下的他,是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即便跟他挑明關係,他也不一定相信,或者說不一定聽得進,反而會被他嗤笑一番。若真如此,必將使自己的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浜村被這種思想支配著,便決意寧可死,也不挑明與廣川之間的關係。
“怎麼,不說?我勸你還是老實說吧,這樣,我會讓你死得舒服些。要不然,我就讓你們所稱呼的'地一號'和'鬼女'來殺死你,他們殺人的本領可是一套一套的,讓你丟盡了醜而且還慢慢地死。到那時,你可就後悔嫌遲了。”
廣川說著,回過頭去著看他的兩個幫手。忽然,他看到鬼女坐在床板上,“地一號”正匍伏在“鬼女”的腿上,用舌頭在舔著她的傷痕,兩人顯得十分親密的樣子。廣川暴怒了,他一下跳過去,一拳打倒了鬼女,順手抓起“地一號”的衣襟,狠狠地捆了他二、三個嘴巴,然後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操起浜村的那根棟木棍,劈頭蓋腦地打去。
“地一號”跪伏在地,忍受著責打,連連地發出悲鳴:
“我不好,請原諒。”
廣川還是不住手地狠命抽打。
一邊的鬼女在索索發抖,眼裡流露出恐懼。
“住手!”
浜村一聲怒喝,止住了廣川。
“你把兩個無知的孩子訓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讓他們殺人、犯罪、受苦,成為你的複仇工具。一這還不夠,稍不稱心,你還要如此地折磨他們,你到底還有沒有心肝,是不是人?!”
浜村說著,把頭轉向重新坐了起來的鬼女,以無限慈愛的聲音說:
“孩子,你的真名叫朱美,這老頭他不是你的父親,而你的親生父親就是我……”
“住嘴。”
廣川跳過來,掄起櫟木棍,對準浜村當頭打下。浜村頭一偏,棍子落在肩上,一陣劇痛使浜村差點暈了過去。
“'地一號'過去把他的嘴堵起來,給我打,往死裡打!”
“地一號”順從地爬了起來,走到浜村的身邊,“嗤”的一聲,從浜村的身上撕下了一塊衣襟。
浜村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便趕緊對著正要用衣襟磳他嘴巴的“地一號”說:
“你也不叫'地一號',你叫良茨,大竹良茨……”
“快堵,快給我把他的嘴堵住,不許他胡說。”廣川一面咆哮著命令“地一號”,一面沒頭沒腦地抽打著浜村。
雨點般的抽打,終於使浜村癱倒在地,被“地一號”堵上了嘴巴,但在就即將堵上之時,浜村還是忍住劇痛對“地一號”說:“你的父親叫大竹良平,現住在……”
看到浜村的嘴給堵上了,廣川這才停止了毒打,氣咻咻地回到床邊坐下。
門外有幾條狗走過,其中的一條把頭探進屋子,被“地一號”扔過去的一塊石子趕跑了。
廣川似乎恢復了平靜,他坐在床沿上,思索了一番,臉氣越來越陰沉,隨後他嘴角往上一翹,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又像是在笑。然而,讓人覺得,那表情卻顯得十分凶險和阻毒。
廣川把“鬼女”抱在自己的膝蓋上,當著浜村的面,開始恣意地玩弄起“鬼女”。
“鬼女”躺在廣川的懷裡,任憑廣川的凌辱,沒有絲毫的反抗。
漸漸地,廣川的身子壓在了鬼女的身上……
“地一號”異樣暗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這一幕,口張開一半。繼而,身子向前微曲,手攥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攥緊,眼睛也開始發紅了,像是在噴著火。
廣川一面晃動著身體,一面喊道:
“浜村,快看哪!”
浜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渾身發抖。
他明白廣川的話中之話:“鬼女是你的女兒朱美,你女兒現在被我弄成這樣了,作為她的生身父親,現在的心情又是怎樣呢?”
眼前的鬼女確確實實是自己的女兒朱美,再也無可懷疑的了。廣川的行為證明了這一點。
廣川奪走了剛滿一歲的朱美,使得她的母親發狂,生病而死,這個家庭崩潰了。為了安慰妻子的亡靈,寬慰一下自己失去女兒的悲哀,拋卻那攪人心肺的煩惱,浜村在自己的國土上漫無邊際地巡遊、找尋。終於,他得到了女兒的消息,找到了女兒。可是,女兒已經變成了鬼女,變成了恐怖的化身。而現在,還得作好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殺死的準備,其結局之可憐,其心緒之悲愴,實在是難以訴諸筆墨的。
浜村欲哭無淚,欲喊無聲,仰天長嘯。
“罪惡啊,無涯的罪惡!”
他真的盼望眼下能從地底冒出一團火,把這個小屋燒為灰燼,從天上打下一個雷,把這些鬼蜮碾個粉碎。
不知什麼時候,廣川已經從朱美的身上跨了下來。他指著在一邊發呆的良茨。
“你,現在送他回老家!”
浜村知道自己最後的時刻到了,他睜開眼,再一次看了看女兒。
朱美仍然直挺挺地躺著,她已經昏過去了。
良茨跨上了浜村的腹部,雙手勒住他的頭頸,漸漸地,浜村心跳加劇,呼吸很困難了,意識在疏遠,消退。
迷惘了的眼簾中映入了朱美正懶洋洋地扭動著的身子。
浜村的身體開始軟癱,腦子中出現了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
感覺中,小屋子裡響起了怒嚎和悲鳴,那吼聲中,夾雜著人的跳躍聲和驚呼聲。
浜村想捕捉這些聲音,然而,力不從心,知覺已經從他的腦際裡消失了。
這怒嚎和悲鳴並非浜村的幻覺,而是在這個時候,小屋中確實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怒嚎是狗發出的。幾條狗衝進了小屋,狂吠著,把小屋震得像要炸裂似的。小屋外也充滿了狂吠聲。
有的咬住了良茨,有的咬住了廣川。
還有一條狗正往床上跳,去咬剛恢復知覺的朱美。
廣川和良茨哇哇亂叫,左躲右閃。可在這彈丸之地,既不能逃避,又沒法施展。
一條狗跑到浜村的身邊,開始用頭拱他的臉。
良茨瞅住了這個空檔,跳到床邊,挾起了朱美,一個箭步竄出門外。緊接著,廣川也瘸著一條腿,連蹦帶跳地逃了出來。
一群狗尾隨著他們,邊跑邊叫,向樹林裡追去。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浜村當然是全然不知的。他只覺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摩擦著自己的臉。他悠悠醒來,吃力地睜開雙眼。眼前是一條狗,正朝著自己搖著尾巴。
“呵!是你嗎?”
浜村說著,舒了一口氣,又昏了過去。
這是一條性情溫和,體格高大的雜種狗。上次浜村約鬼女決鬥時,從野狗收養所要來並訓養買好幾天,跟鬼女決鬥以後,浜村想想把它還給野狗收養所也是早晚得遭殺,還不如把他丟在山里。
沒想到今天倒是這條狗救了他刃遠處傳來了群狗的狂吠聲,這條雜種狗又向浜村搖了幾下尾巴走出了小屋。
這夥曾經戰勝過嚴格訓練的警犬的“英雄”們,如今卻敗給了沒有教養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