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迷惘的夢

第20章 第十節

迷惘的夢 西村寿行 5599 2018-03-18
整整九天過去了。只剩下最後一天了! 這九天,東京都熱鬧非凡。新聞報導的焦點,都對準了警視廳和“鬼女”的決戰——他們把浜村和“鬼女”的決鬥都看作是警視廳同“鬼女”的決戰。一千萬市民把茶後飯餘的話題,都收縮到這上面去了。人們激烈地爭議著,各執己見,互不相讓。話題的中心無疑是“鬼女”和浜村。正當警方要下決心捕獲“鬼女”一伙的時候,有些人便不以為然了,這些人認為“鬼女” 一夥固然是給東京帶來了恐慌。然而其恐慌只不過是搶錢和殺看門狗。被搶的是富翁,平民百姓卻從未被搶;而狗,也並非家家餵養,並且至今為止,“鬼女”所襲擊的都是豪邸。至於瀨田的被殺,他們認為僅僅可能是“鬼女”和“地一號”的仇殺行為。在貧富懸殊的情況下,那些住在深宅大院裡的人受些損失,在這些人看來,似乎還是值得慶幸的事情。這些人中,還有人甚至成立了一個叫作“鬼女”信仰組的,竭力宣傳浜村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老人,“鬼女”絕對會贏。

大多數的市民對於浜村和警視廳的決定還是讚賞的,特別是對浜村的勇敢無畏表示欽佩。他們認為浜村儘管年逾花甲,但畢竟是具有“瘋魔棍術”的人,修煉過“瘋魔棍術” 人的內功是無可匹敵的,無論“鬼女”有怎麼大的本領,也絕不是浜村的對手。這些人針對“鬼女”信仰組,也成立了一個浜村信仰組。他們每天利用報紙、廣播,互相唇槍舌劍地喋喋不休。 然而在這九天中,浜村卻是在絕對的平靜之中渡過的。 他的心裡十分焦急,他耽心會不會因為報紙對他的能力吹得過了頭,使“鬼女”畏縮不前了?不會!按照他的分析,象“鬼女” 那樣性格的人,是絕不肯輕易退讓的。難道是由於在八王子郊外特別警戒部隊的封鎖而使“鬼女”無法進入嗎?也不可能!

這條警戒線只能封鎖住記者和平民百姓,絕對封鎖不住“鬼女”一夥。他們在夜間潛入,本來就並非難事。 夜又一次來臨,浜村照舊盤腿而坐。憑籍著多年練就的“瘋魔棍術”的內功,吐納有致,屏氣凝神,細細地聆聽著周圍的動靜。 夜風,吹動著天上的浮雲。月色從浮雲的間隙中照射下來,給小屋周圍灑下一片銀白色的光。浜村換了個位子,隱身在狗舍旁的陰影裡。 在風吼林嘯之中,他突然聽到了異響。他一下子圓睜雙目,順手操起了身邊的一根六尺青岡櫟木棒。 “鬼女”來了! 浜村嗅到了對方的體臭,甚至還辨出了這種體臭夾雜著女性的肌膚氣息。那是從柔軟的肌體裡發出來的芳香,而不是傳說中的那種呼風喚雨,敲骨吸髓的“鬼女”的腥味。他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一下子就跟陰影中的“鬼女”打了個照面。

陰影中的“鬼女”,被折射過來的淡淡的月光籠罩著。枯葉在她的腳下隨風飄舞。她身著工裝褲,腰肢苗條,兩條腿給褲管緊緊地裹著。容貌無法看清,只覺得臉白得嚇人。 浜村敏捷地用自己的身子堵住狗棚的門,沉著地說: “不准接近狗棚,我有話對你說。” “鬼女”一言不發,只是像釘子一樣站在原地。 “你是不願意說話,還是不懂人的語言?” “鬼女”依然沉默不答。 “你為什麼要那樣殘忍地殺狗?” “……” “換個問題吧。'丫女'是你的母親,還是你的兄弟姐妹?” 寒風中,浜村開始以溫和的口吻盤問了。 “鬼女”和他僅僅相距十幾米夕他只要一縱身,一下子就可以把她打倒。但是,浜村既不想大聲呵斥,更不想使用棍棒。他想盡量不鬥,以理服人。

“你從哪儿知道'丫女'的?”鬼女突然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這是還帶有童聲的語調,吐字也不那麼流暢。 “我訪問了鬼面山中的地獄山。” “這麼說,你都看到了?”“鬼女”的聲音裡透出了淒涼感。 “我也是不得已啊!唉。” “……” “看樣子,你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像你這樣正處在豆寇年華的黃金時期,卻被人取名為'鬼女'這樣一個可怕的名字。你自己不感到痛心嗎?如果你能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合理的解釋,我願意向你提供幫助。”浜村和顏悅色地說道。 “……”“鬼女”又沉默了。 “那個被稱作'地一號'的怪盜是你的兄弟吧,是不是那個被鬼面山一帶的鄉民稱作'神仙'的老人培養了你們?'丫女'是那個老人的妻子吧。”

“你竟然還知道了這許多……”“鬼女”的身子微微地震動了一下。 “不允許嗎?” “動手吧!”“鬼女”的頭髮隨風飛揚。 “不能不動手嗎?”浜村向前跨了一步,把櫟木棍作為手杖撐在地上,十分誠懇地看著“鬼女”說。 “不,絕不!”“鬼女”一邊說,一邊挾著旋風向浜村撲來。一聲很短促、很尖細的象銀箭似的叫聲從旋風中喚出。 浜村側身避開了這團旋風,舉起棍棒,輕吼一聲,朝著旋風團的中部打去。他只想打“鬼女”的腹部,因為如打在腹部以外的地方,難免要筋斷骨碎。 事實證明,浜村的選擇是多餘的。在他看來勢在必得的一棍,卻被“鬼女”輕而易舉地躲過了。於是他不敢再輕視“鬼女”,按照棍法的套路,一下“風捲殘雲”,朝“鬼女”的上三路扣去。 “鬼女”眼看棍尖將到,一個騰飛,身子像離弦之箭直向半空射去,在半空中,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了一柄鐵鎚,撥開了櫟木棍,飄落在浜村的身後。

浜村不敢怠慢,耳聞那輕微的落地聲出現在自己的身後,便立即一個前空翻,讓開了砸來的一錘。 “鬼女”一看自己的這一著沒能奏效,便逼上前來,口中連連吼叫:“殺你,我要殺死你。”浜村慌忙將棍棒舞得像風車一般,擋住“鬼女”的攻勢。這時,浜村才看清她的臉跟正常的女子沒有什麼兩樣。只是表情冷峻,眉眼間充滿了殺氣。 他們倆你來我往地鬥了大約十幾分鐘,浜村開始焦急了。棍棒打不著“鬼女”,“鬼女”時而像一陣旋風似地在你身前身後滾來滾去,時而像幽靈似地眨眼間不見了身影。習慣於夜間生活的“鬼女”的優勢漸漸地明顯了。她的年輕、靈活、體力,充沛又高出浜村一籌。浜村覺得,再這樣粘下去,自己必然要吃虧的,於是他把櫟木棍握成前七後三,一招“信女進香”,把棍尖由下向上直指鬼女的側腋。

“鬼女”又一次沖天而起,比前一次飛得更高。這一次她頭朝上,腳朝下地一直向上飛去。直把浜村嚇了一跳:這明明像是被什麼東西吊上去一樣,哪像是人的技藝?忽然,“鬼女”的身子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隨即一個空翻,變成頭朝下,腳朝上,張開了雙臂,像一隻大鳥似的向浜村倒栽下來。就在離浜村的頂部還有二、三尺的光景,只見鬼女連續三個滾翻,手中的鐵鎚唰、唰、唰地三下,朝著浜村的天靈蓋和左、右兩個肩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下來。 浜村一看來勢不妙,趕緊一矮身子,就地一連幾個側滾翻,滾出了二丈開外,然後一個“鯉魚打挺”,站穩了腳跟。 “鬼女”的這一招,使得浜村大吃一驚。這一招,名為“響鼓三錘”是自己師父的絕招。當年,師父根據鷂子在天空中急速地俯衝、翻飛而使人魂飛魄散的氣勢和啄木鳥在啄食蟲子時的迅速、準確而苦練出的這一招,曾被師父珍視為看家的絕活,是任誰也不肯傳授的。浜村在從師學藝時曾看到過師父練習,只是“鬼女”在迅猛和準確上尚欠火候,才使浜村倖免罹難。

浜村的師父有三個絕招,一招是剛才“鬼女”使用過的“響鼓三錘”;另一招是“瘋魔棍術”,師父看中了浜村是個可傳之人,便傳授給了他;還有一招是“點穴術”。記得他離開師父時,師父曾告訴過他,除了“瘋魔棍術”只傳給浜村一人之外,其他兩招他將誰也不教了。可“鬼女”又是從哪裡學的這一招呢? 這下浜村真的緊張起來,再也顧不得傷著“鬼女”了。 他終於使出了“瘋魔棍術”。 這“瘋魔棍術”是浜村的師父熔中國的武當劍術和日本的武士刀術為一爐,共有六六三十六路招數。前十八路起勢緩慢,棍端纏綿,柔中帶剛,以守為攻。這十八路主要靠的是內家功夫,以己之意志,奪敵之銳氣,在自己封門穩守之中,窺察對方的弱點,誘敵投入自己的圈套。而後十八路招數卻似猛虎下山、蛟龍入海,以迅猛制敵,以剛勇取勝。練習這套棍術,不但要精通劍術、刀術夕而且還要求手、眼、身以及步法、騰越、翻滾件件皆能,一氣呵成。當年,師父看到浜村的武功日臻於爐火純青,更因為浜村為人剛正淳樸,才下決心將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的這套棍術傳授於他。

眼下,浜村看準了“鬼女”求勝心切,便使開了前十八路招數。才使得兩路,這雙方的形勢便大大地改觀了。 “鬼女”那咄咄逼人的氣焰一落千丈。連剛才還在高聲吼叫著的“殺死你”的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了。雖然,看上去仍然是“鬼女”處於攻勢,浜村在疲於奔命似的防守,但那隻是浜村的計謀。 浜村看看“鬼女”的氣焰差不多要消失了,便故意賣了一個破綻,讓她搶進懷來。就在她的手快要搶住自己喉嚨的瞬間,他使勁揮棍打向她的胯部,這一下打個正著,“鬼女”仰面朝天,搖晃著倒下了。 浜村舒了口氣,看著倒在地上的“鬼女”,看著“鬼女”在地上緩慢地翻了個身,兩腿微曲。 “這是個多麼溫柔的動作啊。”浜村看著看著,不由得暗自嘟噥起來,“這麼嬌美的姑娘跟'鬼女'的名稱相比實在是太遠了,實在難以想像這麼一個少女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深宅大院殺死警犬,能有像旋風那樣在空中飄舞著、翻滾著向人發起兇猛的進攻的本領。”

浜村看著躺在地上的像是睡著了似的“鬼女”,一股憐憫之情油然升起,他耽心自己剛才那一棍使勁大了點,傷著了她的筋骨。於是他輕輕地走過去,一手握住她的前襟,一手托住她的後背,想扶她坐起來。 他剛一接觸到她的背部,只覺得“鬼女”的右腕動了一下,那手腕中握著的鐵鎚對准他的太陽穴猛擊過來。 浜村趕緊伸出左手,用掌側朝“鬼女”的右腕一下砍去,把鬼女手中的鐵鎚磕飛至三步以外的草叢中。浜村隨手又抓住了她的右腕,並就勢把她夾在腰間。 她在浜村的腰間轉了兩圈,趁著浜村松勁的時機,以被浜村抓住的右腕為支點,一個騰越,人又飛向空中,她一邊飛向空中,一邊交叉著左右腳,對準浜村的面門踢了過來。 浜村也不退讓,一個“鷂子翻身”,就像青蜓倒立似的伸出雙腿,對準了“鬼女”的下腹部,用力踢去。這下“鬼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低聲地呻吟著,再也無力回擊、無力反抗了。 然而浜村也沒能躲過“鬼女”剛才那疾如流星的一腳,就在“鬼女”倒地的同時,他也摔倒在地上。 但是他馬上又站了起來,柱著櫟木棍,扶起了“鬼女”,朝著小屋走去。 小屋的床上,“鬼女”仰臥著。煤油燈的光亮照著她的臉龐。浜村終於著清了她的臉。 這是一個還很年輕的姑娘,看上去才十六、七歲。輪廓鮮明的面龐上,眉清目秀,鼻、眼也很端莊。嬌小的嘴巴,薄薄的嘴唇,在微微地喘著氣。那高高的乳房,上下起伏著,透出了少女青春的活力。 “一個多美的姑娘啊!”浜村嘆息著。他實在不明白,那個“神仙”為什麼要把她和“地一號”這兩個少年弄到荒無人煙的地獄山中像鳥一樣地訓練他們從這顆樹飛到那顆樹,從這塊岩石跳到那塊岩石;還要他們在垂直的絕壁上攀登、爬行。毫無疑問,殺狗又是一項艱苦、危險的訓練。浜村完全可以想像得出“神仙”是在這兩個少年尚是幼兒的時候就開始訓練了。 “真是太殘酷了。”浜村有些憤怒了。究竟是什麼目的呢?他百思不解。 浜村絞了一把毛巾,輕輕地幫昏迷中的她揩拭著額上沁出的汗水。 少女在漸漸地醒來,她張開了雙眸,無言地凝視著浜村。 浜村彎下腰去,在少女的耳邊柔聲說道:“不要耽心,我不會把你怎樣的……” 他的話還未講完,只見少女怒目圓睜,從床上猛地彈跳起來,比狗還要迅捷地一口咬住了浜村的手腕。浜村猝不及防,給她死死地咬住,手腕上鮮血直流,簡直象咬碎了骨頭似的痛徹心肺。 浜村試圖去揪“鬼女”的頭髮,但他的左手剛一伸出,就被她一搖頭給撞開了,她在搖頭之際,嘴巴仍然死死地咬住浜村不放。浜村再也忍不住了,舉起左手,向著鬼女的臉狠狠地砍去。她終於鬆開了口,仰著臉,橫向地倒在席子上。 ——啊!一瞬間,浜村大吃一驚,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這時,板門開了。和風一起捲進來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揮舞著的右手中握著一把熠熠閃光的匕首。 “是'地一號'!”雖然浜村看不清來者的臉,但他本能地感覺到來者一定是“地一號”。他忘掉了被鬼女咬傷的手腕的疼痛,急忙舉起棍子對準匕首打去。 “地一號”無心戀戰,挾起鬼女縱身躍出了小屋。 浜村忙追出小屋“請等一等,'地一號',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然而“地一號”和鬼女已竄進了雜木林。從那光禿禿的樹林中,隨風傳來了鬼女的咒罵:“我早晚要殺了你!” “地一號”和鬼女跑得無影無踪了,浜村悵然若失,激跳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的悵然並非一重。 當他剛剛用左掌去打鬼女臉的時候,無意看到她的右耳邊有一塊翡翠色的斑紋。那斑紋跟當年失踪的女兒朱美的胎記竟一模一樣! 他的身子忍不住打顫了。 呵,這翡翠色的、耀眼的斑紋,不正是他十六年間朝思暮想的印記嗎?四年來,他餐風露宿,廢寢忘食地流浪,不也正是為了這個印記嗎? 他覺得天底下有同樣胎記的人不會是一個,但斑紋是由於色素沉著而產生的。一般來說,紅的、紫的比較多。至於黑色的,那就更多了。而像翠鳥那樣美麗純潔的翡翠色的斑紋卻實在是世上罕見的。同樣的顏色,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性別,而其年齡,也似乎相近。難道世間正有這麼離奇的巧合麼?不,不可能! 浜村覺得天旋地轉了,頭脹得像要炸開似的。難道我的女兒變成了“鬼女”,變成了一個擾亂社會,殺人越貨的罪犯! “啊!我怎麼辦。”浜村抬頭問天。 “四年來,我含辛茹苦,堅韌不拔地到處找你,日日夜夜地思念著你。沒想到會鬼使神差地讓我走到白犬神社,讓我碰上平賀警部、讓我被那早就應該拋棄的警察的責任心驅趕到了地獄山中、驅趕到了瀨田的家中,讓我在這月色慘淡的淒涼之夜碰上了你……” 浜村開始後悔了,早知如此,真不該協助警視廳多此一舉。與其在這樣的情況下碰上女兒,還不如永遠別碰上,讓自己帶著對幼年時的女兒的美好的記憶走完尋找她的旅程,走完自己人生的旅程。 現在怎麼辦?把一切都講給警察聽,由自己帶領著警察去殺掉女兒。還是退避三舍,佯裝不知,混混沌沌地離開此地去繼續那永無止境的尋找女兒的旅程。 浜村茫然了。在這茫然之中,他彷彿看到了“地一號” 和“鬼女”一夥正活躍在東京都的大街小巷,時而搶劫,時而殺人。鬧得東京都各個階層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社會治安面臨崩潰…… “不!絕不能允許他們胡作非為。即便是我自己親生的女兒,我也決不能讓她逍遙法外!” 浜村暗暗地下定了決心。他決心依靠自己的力量,要么制止住犯罪行為的繼續,要么與罪犯同歸於盡。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